目送智與呼延年二人扶持著耶律明凰離去,將,飛,猛三人都覺兄長的言語中頗有一股未盡之意,三兄弟你眼望我眼的楞了半天,又一起向若海追問,可若海自己也是一片糊塗,又怎回答得出。【 】


    奉令留在堂內的文臣武將也湊上來一起議論紛紛,原本肅靜的堂內隨著眾人的議論漸漸喧囂,但眾人雖是各有揣測,卻誰都不明究竟,既不知拓拔戰究竟利用羌人設下了什麽歹毒陷阱,更不知智為什麽要說公主忽然染病。


    女真族長完顏盈烈沒有加入眾人的議論,他獨自坐在一角吧嗒吧嗒的抽著煙杆,用噴吐而出的煙霧掩蓋著臉上的陰鬱之色。智的用意他已明了,也對這少年的苦心深感欽佩,但他心裏還在擔憂著另一件事,一件能把他們女真族推入深淵的禍事。


    完顏盈烈在一旁抽煙,他的侄子納蘭橫海卻在和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說了好一陣子仍猜不出智的意圖,見叔叔在一旁獨坐,他知這叔叔心計過人,便跑來求教道:“叔叔,智王究竟在打什麽主意,他為什麽要說公主病了,你知道嗎?”


    完顏盈烈輕輕吐出一口煙,見四周之人都未注意到他叔侄倆的說話,這才低聲道:“這是智王為了保全公主的名聲,這位公主身邊有智王在,當能渡過此劫。”


    納蘭橫海對智最為敬服,忙點頭道:“沒錯,智王一定會有妙計!隻可惜我太笨,猜不出智王會用什麽妙計。”


    “妙計?要對付拓拔戰這一招借刀殺人是沒有妙計的。” 完顏盈烈歎了口氣:“以智王的才智,他應能想到兩條計策,隻是這其中一計卻會使我女真族陷入危境,卻不知智王會用哪一條計策,但願,我沒有看錯智王的為人,也但願那位公主不要想到這條不義之計啊。”


    “不義之計?”納蘭橫海吃了一驚:“叔叔,什麽是不義之計?”


    完顏贏烈不肯再多說下去,低聲道:“納蘭,有些事叔叔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你生性太直,這些事你知道了反無益處。”


    “叔叔,你快告訴我啊!”納蘭橫海不甘心,纏著叔叔問了好幾遍,可完顏盈烈始終搖頭不答,無奈下納蘭橫海隻得轉問道:“那另一條計策呢?這總能告訴我吧?”


    “另一條計策┉”完顏盈烈連吸了幾口煙,長歎一聲,“若智王真是用這一條計策,那就會苦了他一世啊┉”長歎著,這位睿智滄桑的老人不再說話,重又一口一口的吸著煙杆,將一腔愁懷順著煙霧噴吐而散。


    斜斜而過的細風在靜謐的別院內帶起一絲初秋的微涼,輕輕吹拂著一對緩緩而來的身影,少年清俊,少女婀娜,並肩走在幽靜的小道上,兩人身後還尾隨著總管呼延年。


    望著他倆的身影,這位老總管的心裏湧起一抹難言的滋味,他記得很清楚,就在數月之前,也是在一座同樣靜謐的小院內,這對少年曾深情相顧在彼此的濃情中,但在這阡陌難料的亂世中,這樣的兩相依依久已未見。所以呼延年在走出議事堂後就特意不緊不慢的拉在二人身後,不去打擾這對少年男女,期望著他倆能悄悄說些不為人知的私言密語。


    但呼延年很快就失望的發現,由始至終,智都未說一句話,低語,輕言,都藏在他拘謹的身影之中,究竟,這是無法回避的君臣之別,還是隻能由這少年獨飲的別有苦衷。


    涼風吹拂在耶律明凰的麵頰上,但她卻未覺寒意,因為智就在她的咫尺之伴,已經有好久,他倆都未如此相近,若非有順州之事壓於心頭,她或許還會以為這是智在陪伴著她品嚐初秋的微醺,但她的頻頻顧盼卻隻換來少年一言不發的沉默。


    也許,這是因為後院內還有數十名護衛當值,所以智不願被人聽聞他的計策,又也許,這少年也在靜靜的享受這片刻相處,以此留戀著心底的溫暖回憶。


    終於,三人來到了耶律明凰的房外,呼延年心知智與公主要商議應敵之計,便欲告辭退下,誰知智卻攔道:“年叔,你與我們一起入房吧,殿下身子不適,需要你在旁照料。”


    呼延年還未接口,耶律明凰已幽怨的掃了眼智,“我哪有什麽病,在這裏都要裝?”埋怨歸埋怨,她還是順從的走入房內。


    呼延年暗暗一笑,公主雖然威儀日盛,可在智麵前仍保留著一份女兒家的溫順,待三人入屋後,呼延年便張羅著為兩人端椅沏茶,忙碌之時他忽然又醒悟到,原來智讓他一起送公主離開議事堂和跟隨進屋的目的就如當日一同坐車巡視城南,都是為了恪守君臣之禮,避男女之嫌,有他這位老總管在旁,那他倆的相處自不會被人非議。


    耶律明凰卻無暇去想這繁縟之事,本想立刻詢問智有何良策破解拓拔戰的毒計,但轉念一想卻低聲道:“智,方才在議事堂上我不肯聽你的勸阻,你┉會不會怪我,我不是有意的┉”


    低語聲呢喃而響,將兩人間的沉寂繾綣而破。


    “臣知道┉”智似是毫不在意的一點頭,又接過呼延年遞上的茶,親手奉於耶律明凰。


    耶律明凰輕輕抿了口熱茶,借著茶的溫熱靜下心緒,看著智穩如磐石的雙手,心底不禁暗讚,即使是在眼前的逆境之中,智依然保持著一份人所不及的冷靜,正感歎自己不及這少年時,智已問道:“殿下,您已知道拓拔戰利用羌人攻打順州是為了染黑您的名聲,那您可知他此舉的另一層用意?”


    聽智說及正事,耶律明凰心中的短短旖旎已然消除,詫然問:“拓拔戰他還有一層用意?”


    “是。”智徐徐道:“眼下所有遼人都在等著看您和拓拔戰之間的勝負,但人心終有善惡之分,除了拓拔戰的爪牙外,大多數遼民都不願讓這片江山就此落入拓拔戰手中,即使他們抗暴無力,鬥惡無膽,自私為己,可他們也不願從此陷入戰亂,因為大家都盼著能過上安寧之日而希冀能有位明君治世,而拓拔戰利用羌人染黑您名聲的目的正是要讓您在遼人的眼中淪為和他一般殘忍無情之人,使人在您與他之間難分善惡,那遼人就會對您心冷,也不再期許著您能複國成功,隻求這片亂局能早日平息,至於是誰做皇上都已無關緊要,到了那個時候,拓拔戰改朝換代的目的也就達到。”


    聽到智如此精辟的剖析, 耶律明凰恍然道:“我隻道拓拔戰是想利用羌人染黑我的名聲,令我留下罵名,想不到他還有這等歹毒用心。”


    智又道:“殿下,既然拓拔戰要千方百計的要損毀您的名聲,那您一定要在臣民眼中成為善的一麵,而使拓拔戰變成惡的一方!這就能使您的臣民知道該擁立誰,雖然此刻的遼人都因畏懼拓拔戰的威勢而不敢與他作對,但隻要您能攬住人心,使他們知道能帶給他們繁榮安寧的人是您而非拓拔戰,那您的複國之業就終會成功。”


    耶律明凰苦笑道:“此刻羌人已攻入順州,若我既要不留惡名,又要不失人心,又該如何應對?又怎能避開這避無可避的殺戮?即便我想留下善名,這時局又怎能容我心慈手軟?智,你當日也曾對我說過,婦人之仁也許可以用於太平之世,卻不能為我複國。”


    智沒有立即回答,似在沉吟該如何啟齒,眼神卻漸漸深遠,良久方道:“殿下,其實您和皇上很像,都有著一樣的雄心壯誌,一樣的愛民之心,您方才在議事堂上之所以會雷霆震怒,正因您不能容忍自己的子民被荼毒,但臣懇請您記住,您不該當眾下這要使人絕戶滅族的命令,這等命令絕不該出於一位明君之口,天子之怒也許很有威勢,但卻不能隻靠以血還血的霸道殺戮來守護子民,更不可靠此開拓疆域,您還要有一顆慈悲之心,這樣才能使天下人都心悅誠服的望著您,王道治國,仁道愛民,而您的霸道則要藏於暗處,令人思之膽寒,卻不能使人一眼可見。所以您行事不但要慎之又慎,還要有莫大的毅力,忍人所不能之忍,即便以暴易暴是必須的手段,您也要讓人知道,這絕非您的本意,隻是萬不得已下的無奈,而這等無奈自會由臣為您掩蓋┉”


    “由你來為我掩蓋┉”耶律明凰未想到智會說出這樣一番話,雖含責備卻更似是在惇惇教誨,仿佛象當年父皇在書房內為她講解治國之道一般,但她又隱隱覺得智靜如止水的言語中似乎還帶著一種不尋常的意味。


    仔細望著智,隻覺他神情間的這深長意味中更帶著一種令她心驚的熟悉,但她一時間卻無從想起這種熟悉。


    這時,智已說回到了當前之事,“殿下,拓拔戰使的這條計策確實毒辣,而且此計最厲害之處就是一旦施展就可令對手再無可解之策,但臣還是有破解之策,因為這種兩傷之策臣也用過一次,當日拓拔戰攻破上京,臣為脫身曾在城內散謠說拓拔戰欲屠殺上京百姓,逼使拓拔戰不敢出城,隻可惜世事難料,今日竟會是他施展這兩傷之計,想來拓拔戰心底必會很得意,但他千算萬算到底還是算漏了一件事──他不該忘了臣可以比他更不擇手段。”


    耶律明凰心底突然升起一陣不安,她已想起了智此刻的神色為什麽會讓她覺得熟悉,當日他們從上京逃出時,智殫精竭慮後在馬車上昏厥之前對自己的兄弟一一囑托時也曾有過這種神色──殷殷囑托,戀戀不舍。


    一念思及,耶律明凰頓時失色:“智,你為什麽要對我說這些?為什麽要突然教我這些為君處世之道,你究竟想到了什麽對付羌人的辦法?難道┉你讓我裝病是想┉”


    智淡淡道:“不錯,殿下,羌人之事就由臣率兵去征討,因為您在聽聞子民的慘死後痛心憂慮之下當場氣忿成疾,臣和年叔見您身體虛弱,無法繼續理政隻得將您扶回房中歇養,而您在說了一句要為死難的順州子民取回公道後就因急怒攻心而昏厥,至於之後的事情,也就順理成章的與您再無關連,因為之後的事都是臣擅做主張的私自出兵征討羌人,殿下,隻要臣出兵征討羌人,那就不必擔心會被人說您對順州之仇不聞不問,因為臣所率的都是您麾下的大遼軍士,而當臣在與羌人交鋒時若不慎傷及他們的老弱族人,那也與您毫無關連,因為您在初聞順州噩耗時就已氣憤病倒,所以您根本不知臣擅自出兵之事,而且您雖然說要為順州子民討還公道,但並不是允許臣大開殺戒,這樣一來無論臣是如何對付羌人,都不會讓您承受一絲惡名,因為您並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拓拔戰所設的陷阱,也不知道羌人大軍中還有三萬名婦孺老幼,否則您絕不會讓部下手染這些無辜者的鮮血┉”


    “我不能讓你這麽做!”耶律明凰大驚道,這一驚甚至比她醒悟到拓拔戰的圈套時更為震驚,幽州與羌人的這一戰已在所難免,要為順州百姓報仇就必須出兵討伐羌人,而一旦開戰又會無可避免的遇上羌族三萬老弱,所以智才讓她裝病,而智此舉就如是一把分開是非的利劍,待他出征回城後,為子民複仇的美名會自然而然的落到耶律明凰身上,但傷害羌族無辜的惡名卻會由智扛下。這就是智對她的忠心,但若這隻是忠心,又怎會有這設身處地為她著想的苦心。


    耶律明凰怎肯答應,又驚又氣的喝道:“智,你這是要為我承擔惡名啊!原來你一早已打定主意要讓我置身事外,難怪你不肯讓我再審問仇橫,你瘋了嗎?隻要你出征就一定會把羌族三萬老幼卷入戰火,你知道這會給你帶來什麽後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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