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納蘭橫海早已連扳弩擎,錯王弩內十弩連發,嗖!嗖!嗖!十支弩箭急射而出,一齊射入了這攤落葉堆中,滿地落葉登時四散濺開,隻是被弩箭射得揚起的落葉堆下卻是空無一人。【 】


    納蘭橫海正覺失望,智臉上神色一變,大喝道:“小心┉”


    一旁那堆極淺的落葉呼喇散開,一支利箭直射隻有數步之距的納蘭橫海,原來在這攤落葉下才藏有鐵膽劍衛,此人大半身都埋在地下,是以極少的一堆落葉就遮住了他的形跡,隻露出腦袋和一隻臂膀,頭貼地聽聲,單臂持弩,趁納蘭橫海射罄弩箭時突然發難。


    眼看納蘭橫海躲閃不及,就要被利箭穿心,一道白影急掠而上,隻見智已挺身擋在了他的身前,利箭噗的射中了智的胸口。


    納蘭橫海腦中頓時轟然巨響,隻覺全身血脈賁張,又悔又恨,連佩刀也不及抽出,狂吼一聲朝這名刺客撲去,掄起錯王弩照著刺客的腦袋就是一通猛砸。


    那刺客的襲擊乃自置死地的一擊,他大半個子身埋在土裏,哪躲得了這女真少年發瘋般的攻勢,幾下就被砸得頭破血流,氣息奄奄,錯王弩經不起大力敲打,斷成了數段,可悲怒交加的納蘭橫海已恨極了此人,仍是狠命的揮拳痛擊,怒罵連連,眼中早迸出淚來,“畜生!畜生!你敢傷智王!我碎了你這畜生!”


    “納蘭,別打了,他早被你打死了。”智的聲音突從身後傳來。


    納蘭橫海這才回過神來,急忙往後望去,卻見智正拈著箭矢立於身後,除了胸前衣衫有處破裂外,全身毫發無傷。


    納蘭橫海又驚又喜的衝到智身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智王,你┉你沒受傷?”臉上淚痕未幹,嘴角已綻出狂喜的笑容。


    智方才見他發狂般出手,此刻又真情流露,心下不禁感動,一拉衣襟,露出了一件貼身而穿的黑色軟甲,溫言道:“我沒事,我穿著護身甲衣。”


    納蘭橫海猶不放心,問道:“智王,那刺客的一箭正中你的心口,你這件護身軟甲沒被穿透吧?”


    智微笑道:“放心吧,我這件護身軟甲最是堅固,因為這是我二哥所做,我二哥所做之物豈是尋常┉”話音忽然一窒,智不再開口,隻是默默輕撫著身上甲衣,眼中有了一抹極深沉的哀傷,這甲衣本是他大哥忠所穿,忠臨死前將它脫給了義父耶律德光,而耶律德光又在生命的最後把這甲衣留給了智,在這件軟甲上,有著他所失去的三位親人的殷殷期盼。


    納蘭橫海見智突然垂首無語,心下慌張,又不敢打擾,隻得呆呆的站在一側。


    察覺到納蘭橫海的不安,智強自褪去眼底悲傷,一整神色道:“納蘭,我方才之所以肯替你擋下一箭,就是仗著這甲衣,這甲衣是我的三位至親之人犧牲了性命留給我的,現在既是我穿著,那我就要不負他們的所托,所以你要記住,若再碰到危險,我一定不會再次救你,因為我這條命不能輕易喪去,若是必要,我寧可犧牲你。”


    納蘭橫海毫不介意的笑道:“智王,為什麽你老愛把自己說得這般心如鐵石,我才不信你真有那麽壞!我不會看錯人,你絕不是壞人。”


    “怎麽?你以為你能看透我?”智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又道:“納蘭,別把人看得太好,尤其不要把我想得太好,因為我不想做好人。我這種人,也許不壞,但我隨時可以大奸大惡!”智神色忽然一冷,沉喝道:“納蘭,你知錯嗎?”


    納蘭橫海未防智突然變色,心中一慌,搖手道:“我┉我錯在哪裏?”


    “還不知錯?”智慍道:“納蘭,戰場上怎可如此意氣用事?方才你未估清敵情胡亂出手已是犯錯,接著又如此失常,不知自控,更不知留心周遭,隻顧自發瘋,若我真被刺殺,旁邊又另有刺客埋伏,那你又該如何應對?”


    不待納蘭橫海開口,智又指著那名刺客的屍首道:“若論應變之道,你連這名刺客都是遠遠不如,你能殺他隻是僥幸,他這種藏身法雖然隻有一次出手機會,而且暴露後再難全身而退,可這就是勢在必得的一擊必殺!若今日你隻是孤身一人,早中了他的陷阱,納蘭,我不想你成為他這樣的死士,可我更不想你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若在戰場上一昧感情用事,那你的項上人頭遲早會變成敵人的囊中之物!”


    “我┉我┉”納蘭橫海訥訥道:“我以為你真的為了救我挨了一箭,所以┉所以我什麽都顧不上了┉┉”


    智冷斥道:“就算我真的被刺殺,你也必須保持冷靜,若你自知不是敵人對手,那你就要立即棄我而走,而非憑著一時血性蠻幹!否則你非但不能為死去的同伴報仇,還會搭上自己的性命,納蘭,你記住,勝利二字隻留給配得到它的人,在這種瞬息萬變的戰場上,隻有始終保持壓倒性的冷靜,才有資格得到最後勝利!若你學不會克製,永遠隻是一隻難成氣候的初生牛犢!”


    “是┉”納蘭橫海悶著頭應了聲,心裏卻是不服,抬頭道:“智王,我知道你說的沒錯,可是┉可是我大概做不到這般冷靜┉”


    “你說什麽?”智麵色一沉,厲聲道:“你敢再說一遍?”


    “我┉我┉”納蘭橫海膽怯的看了智一眼,遲疑了半晌,忽然亢聲道:“我┉我做不到這般冷靜┉智王,我做不到!若你方才真是為救我而中箭,那我就算拚出性命也要為你報仇,絕不會象你說的這般冷靜,因為這┉這不是冷靜,這是冷漠!這不是我要的!我也絕不會在我尊敬的人為我而死後仍然無動於衷!這種城府我沒有,也不想有!我寧可做個永遠成不了氣候的初生牛犢,至少我是有血有肉的活著!”


    強著腦袋說完這番話,納蘭橫海本以為必會遭智痛斥,不料智並未動怒,隻是一言不發的盯著自己看。


    納蘭橫海心裏好生後悔向智頂嘴,他倒不怕被智責打斥罵,卻怕智斷了和他的師徒關係,正忐忑不安


    卻見智已是神色霽和,輕輕一歎道:“說得好,納蘭,說得很好!荊山璞玉,貴於天然,無需刻意雕琢,有些事物確實不該強加於你。”


    這一來納蘭橫海倒楞住了:“智王,你┉你不怪我頂撞你?你┉你如果生氣就罵我一頓好了┉嘿嘿,智王,你沒生我氣吧?”


    “我為什麽要生氣?納蘭,你說的很好。”智的語氣出奇的溫和,就象是一位兄長正在勉勵頑皮胡鬧卻又天分頗高的弟弟,言辭中盡是期許之意,“初生牛犢,有血有肉,是真性情啊!好生記住你自己說的這番話,人生在世,正該如此,世道坎坷,人心難測,與其水漲船高之逢迎,何如逆流而笑之灑脫,納蘭,我真的很羨慕你,因為你可以活得很簡單,不必去看透那些不該被太早看透的世事┉”


    納蘭橫海大感不解,忙問道:“什麽是不該被看透的事?”


    智沒有回答,隻是出神的仰望著頭頂綠蔭上的一方青空,神色平和,眼神悠遠,卻又分明有一抹讓人難解的悵然苦笑浮於麵龐,暖暖的陽光穿過密密枝葉斜斜射落,將這抹淡淡苦笑映照出一種清晰的寂寥,仿佛厭倦紅塵翻滾,又仿佛是在自嘲癡迷。


    這種神情一直深印在納蘭橫海的心底,可他並不明白智此時究竟在想些什麽,直到很久以後他才領悟到,當時的智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神情,原來這就是對日後之事明知如此卻又甘心而為的無怨無悔。


    隻是,當那一天來臨時,一切都已雲淡風清。


    風穿過,葉輕搖,穿林而掠的清風中漸漸響起一陣細微的咯啦之聲,納蘭橫海一聽這聲音是從四麵八方而來,心知有異,忙道:“智王,有古怪!”


    “風送殺人聲,卻不知鹿死誰手┉”智臉上的悵然之色一晃而逝,“這是刺客在急速奔近時踩到斷枝落葉的聲響,這群刺客大概被我們的連番暗殺驚動了,想要與我們正麵一戰!”


    納蘭橫海舉刀擋在智身前,“聽聲音來了好多人,足有二十幾個!”


    智道:“別擔心,我們的幫手也來了。”


    納蘭橫海訝道:“智王,難道你竟能從這陣腳步聲裏分辨出我們的人?”


    “我可沒這麽大能耐,”智揚眉一笑,“我們這一次來的幫手也不會發出任何聲響,因為他是我六弟飛──九天碧落任君飛的飛!”


    耳聽這四麵八方的急步聲已快逼近二人所在之地,正在這時,久未聽聞的鷹唳聲突然激嘯而來,鷹唳甫嘯時似乎還在很遠的地方,可隻是幾息之間,這聲鷹唳已由遠及近,急射入四麵八方的腳步聲中。


    鷹唳在黑壓壓的樹叢中風馳電掣似的急速飛掠,未見其人,但聞其聲,身周樹林內陡然乍起一道流光麗影。


    絢爛的光影如驚鴻般穿插於四麵八方衝來的黑影中,忽左忽右,忽前忽後。


    一聲聲慘呼隨之而起,慘呼聲驚慌短促,最令人驚訝的是慘呼聲竟是於四麵傳來。


    “這麽快?飛王竟能這麽快?”雖然納蘭橫海無法看清林深處的激戰,可這於四麵響起卻又相隔瞬息的一聲聲慘呼令他大為震驚。


    “你見過蒼鷹捕兔嗎?”智長聲道:“這就是鷹擊長空!蒼鷹一旦發現野兔的蹤跡,立即探爪展翼,擦地而掠,縱然再狡猾的野兔也躲不過飛鷹的奪命一擊,這群刺客就是我六弟眼中的獵物。”


    慘呼聲此起彼伏,但見這道流光飛影在林間恣意橫掠,追逐尋找著每一名前來偷襲的刺客,被他追上的刺客方見眼前閃過一團如虹絢光,便在一刹間被劍影飛快的攫奪了生機。


    鷹唳盤旋,穿於四方,麗影斑斕,如風如舞,一道道黑影仆倒在飛的日麗劍下,這場偷襲雖來勢洶湧,卻在飛獨步天下的輕身術前黯然失色。


    慘呼止歇,劍影消失,一臉神定氣閑飛的從林內一掠而出,鋒芒奪目的日麗劍已隱入鞘中,帶著得意微笑道:“二十一個,四哥,我除了二十一名刺客!”


    智先上下看了飛一眼,見他並無傷勢,這才安心的一點頭,嘉許道:“動如驚豹,靜如處子,六弟好身手!難怪大哥二哥說你才是我們七兄弟裏武功最強之人!”


    納蘭橫海早跑上前拉著飛的手不住誇讚:“飛王,你太厲害了!哇!二十一個,我就看見一團光影,連你怎麽殺敵都看不清,飛王,你的輕功怎會這麽棒?”


    飛殺敵時雖勇猛迅捷,性子卻甚是靦腆,被智和納蘭橫海這麽一誇,紅著臉道:“我隻是仗著身法快而已,哪比得上五哥,四哥,今日這仗倒是把五哥給憋住了,剛才我在林中和他擦肩而過,他還嘮叨著說這仗打得太憋氣,放不開。”


    智隻得搖頭歎氣:“五弟隻喜歡打硬仗,但這種偷襲打的就是出其不意,攻敵不備,所以我才讓他參戰,本指望著他能從中領悟些兵家巧勝之道,別老是狠著勁亂打,看來是白費力了,對了,小七呢?你們把他藏哪了?他這性子可比五弟更急。”


    飛撲哧笑道:“我和五哥把他騙到後山上去了!我們一出太守府就騙他說密林後的山路乃是刺客逃生的必經之處,隻要有位力敵萬夫的猛將當關把守,任誰都插翅難飛,結果小七樂嗬嗬的跑過去埋伏了,還嚷嚷說不許我們去幫他,看這裏鬧得一團都不見他下來,估摸是悶得睡著了┉”


    飛越說越好笑,笑到後來已忍不住彎下腰捂著腹道:“可憐啊!小家夥臨行前還特意回房去背了一大包索套勾爪,鋼釘拌繩出來,說要來個守株待兔,大幹一場,早知這樣我們隻給他個枕頭就行了,四哥,這會兒先別去叫醒他!不然他一定會罵我們蒙他!納蘭,這幾天要辛苦你陪小七玩了,要不然我和五哥就倒大黴了。連刀郎都已經打定了主意,一回去就躲起來,三天內絕不讓小七逮到他。”


    智聽了也是一陣失笑,又問道:“小妹呢?誰在暗中護著她?”


    “小妹已經穿過密林了。”飛答道:“我一直跟在她後麵,那群刺客一心要對付我們,倒也未現身去難為她,我怕婁嘯天起歹意想強行擄走她,還特意派了六名龍騎暗中守著小妹。”


    “婁嘯天呢?他身邊有沒有其他人?”


    “婁嘯天在密林外的半裏荒等著,本來他身邊還有名鐵膽劍衛跟著,後來這劍衛被我那陣鷹嘯所驚,也鑽進林子裏來了,四哥,要不我現在就去照應著小妹?”


    “也好。”智一點頭,“你馬上去找小妹,若婁嘯天敢耍花招你就想法嚇住他,但你千萬不要現身,因為小妹的心結隻有靠她自己才能解開,等我們解決了這裏的刺客就來與你會合。”


    飛答應著就欲離去,智忽然又叫住了他,“殿下派來的三名護衛藏在何處,他們可有和刺客交過手,這三人身手如何?”


    飛道:“這三名護衛挺機靈的,知道自己經驗不足,所以三人一起埋伏在林子北邊,互相配合,由衛嵐負責誘敵,胡赤和厲青兩人則在旁偷襲,這三人身手都不錯,衛嵐雖稚嫩些,胡赤和厲青二人倒頗老辣,下手又穩又狠,已經翦除了四名刺客,這三名護衛都算是可造之才。”


    智微一點頭,“殿下果然好眼力。”


    飛笑著應道:“明凰姐選出的人怎會差!她的眼力最好,否則又怎會對四哥這般傾心?”


    智沒有理會弟弟的取笑,看了眼一旁兀在對飛的輕身術嘖嘖豔羨的納蘭橫海,一笑道:“說起可造之才,我倒是找到了一個。”


    待飛又掠入林中去接應蕭憐兒,智也招呼納蘭橫海動身,兩人繼續往林深處走去,走出幾步後,智略一猶豫,取出逐日弩遞給了納蘭橫海,“納蘭,刺客既然已被驚動,我們也該盡快除去剩下的刺客,這把弩你先拿著防身,小心些,別再落入敵人的陷阱。”又不放心的叮囑了一句:“這弩是借給你的,等回去我再讓曲古給你一把錯王弩,你可別拿著我這弩去砸人,這是我二哥留給我的寶物,我很珍惜。”


    納蘭橫海把玩著小巧精致的逐日弩,忽然嘻嘻一笑,“智王,方才你雖然板著臉教訓我,還說會對我見死不救,其實你對我真好,不然怎肯把這心愛的寶物借給我。”


    智瞪了他一眼道:“你怎知我對你好不是別有用心?如今大遼與女真才剛結盟,我隻是要借助你拉攏女真人而已,再說了,你又是女真族長的親侄子,又是大遼公主新收的弟弟,若你有了意外,我豈不是難向殿下和你叔叔交代?若你隻是一名尋常女真子弟,你倒猜猜我會不會理你死活!”


    納蘭橫海一楞,卻見智雖板著臉,嘴角卻露出一絲竭力忍住的笑意,頓時笑道:“你在偷笑,刀子嘴巴豆腐心, 我就知道你不會這麽壞!”


    智忙嗬斥道:“看你這模樣,方才哭現在笑,真是孩子氣!你當這是什麽地方┉”


    笑開懷的納蘭橫海哪理會是否會驚動刺客,仍是指著智大笑,“這地方又怎麽樣?我們不是已經在這裏大搖大擺的逛半天了嗎?”


    智被這天真倔強的少年攪得再難板下臉訓斥,忍不住也是一陣長笑,納蘭橫海見他露出難得的笑容,更是樂得眉開眼笑,一時間,這兩位年歲相近的少年都是開懷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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