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上京城內。【 】


    夏日朝陽如約而至,這片繁華之地在漸漸的炎熱中又變得和往日一般熱鬧喧嘩,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在林林總總的集市中,小販們高一聲低一聲的吆喝叫賣貨物,吸引著路人好奇的目光,嘈雜的買賣聲中還夾雜著孩童們天真活潑的笑鬧,可在這些喧囂忙碌的身影中,又有誰會知道一場慘變即將發生在他們的家園旁。


    南門處,一隊黑甲騎軍正趕往樞密史蕭仲遠的府邸,領頭的是一名身形精悍的大漢,他正是拓拔戰帳下縱橫五虎中的掠陣楚盡鋒,他在今日一早巡視城門時,守城軍士向他稟報了昨日深夜蕭仲遠奉戰王密令駕車出城一事,還說這位樞密史在一個多時辰後又獨自步行回城,而且臉上還帶著頗為古怪的神情,踉蹌著返回了府邸。


    楚盡鋒聽了疑心大起,戰王昨日午後的確曾下過一道密令,但這道密令明明是下給他手下另一位愛將“一劍分天”恨冬離的,而且當這位第一劍客接令出城後,戰王就再也沒有下過任何軍令,那這蕭仲遠怎會又奉令連夜出城?


    楚盡鋒心知此事蹊蹺,本想立刻去報知戰王,可他想了想後又改變了主意,決心自己去把此事查個清楚,一拓拔戰正在為兩路大軍折損幽州一事煩躁,萬一蕭仲遠一事隻是虛驚一場,多半會在主公處討個沒趣,二來楚盡鋒心裏也有個盤算,黑甲騎軍常以衝鋒快攻克敵,但他領的卻是掠陣盾軍,以護陣防衛為主,所以他立的戰功一直比其餘黑甲將領少。


    而在縱橫五虎中,他這一部精銳鬥狠不如血戰夜盡天,凶猛不如追敵連盡涯,勇武不如破軍雷盡斷,果決不如攻城賀盡甲,雖有堅守之盾,可每次出征都隻能在後壓陣,即使拓拔戰親自領軍衝鋒,他也隻能跟隨在後,甚少有機會獨自出戰,當日攻打上京一役,他好不容易得了個把守南門的差使,卻被護龍七王輕易擊潰,雖說事後拓拔戰並未責怪於他,卻隨口讚了護龍七王幾句,說這幾個少年迅速應變,瞬間找出了掠陣盾軍變陣遲鈍的弱點,還讓楚盡鋒吃一塹,長一智,從那一次大敗中好生琢磨出靈活應變之道。


    楚盡鋒當時雖垂頭喪氣的答應了,可心裏卻覺得主公這話怎麽聽怎麽別扭,吃敗戰被罵一頓也就算了,可哪有誇對手的道理。


    更氣人的是,因他平日極少單獨出戰機會,因此背地裏常被人暗中譏笑,說他就象戰王的影子一般,楚盡鋒剛聽到這番話時倒還頗有些得意,以為這是別人誇讚他的忠心,倒是拓拔傲知道此事後大笑著提醒他,其實這是別人在取笑他是個莽夫,不知謀略機變,沒有單軍作戰之才,所以才會象影子般一步都不能離開戰王,隻有靠著戰王的指揮縱控才能百戰百勝。


    這一來可把楚盡鋒氣的夠嗆,雖然他心知自己比不上慕容連和耶律靈風這般滿腹韜略,可想想自己兵書讀得也不算少,不喝酒的時候也能把孫子兵法倒著背上幾句,怎麽偏偏就會攤上這麽個無謀無才的名號呢?


    所以楚盡鋒早就在琢磨著要找機會露幾手給人瞧瞧,讓大家都明白他楚盡鋒其實也是一名文武雙全,上馬殺敵,下馬治軍,穿上甲胄可以縱橫殺場,百戰百勝,脫去盔甲能夠羽扇綸巾,談笑退敵,智勇雙全的絕代名將,日後陪著主公拓拔戰名留青史的時候也能光耀一下祖宗,讓人知道楚家有他這麽一位深藏不露,大智若愚的當世奇才。


    因此今日聽聞軍士報知蕭仲遠一事後,楚盡鋒便尋思這事說不定就是自己一直在等的出頭機會,這蕭府也該親自去走上一趟查探個究竟,若事情尋常,那他問一聲就走,若事有異常,甚至還能牽扯出什麽隱秘,那他今日就算是立下奇功,日後也可在其餘將領麵前得揚眉吐氣,心中思量一定,楚盡鋒當即叫上副將陀蘇,又帶著三十多名掠陣盾軍直奔蕭府。


    副將陀蘇心裏卻在暗笑楚盡鋒小題大做,他對這位主將的性子早就摸得熟透,其實當日第一個背地裏說楚盡鋒是戰王影子的人也就是他,誰知最後卻傳到了楚盡鋒耳中,幸好在傳過悠悠眾口後,倒也沒被人發現他就是始作傭者,而且為了此事他還特意陪著這主將一起大醉了一場,喝得爛醉後又齊聲痛罵那位有眼不識楚盡鋒這塊金鑲玉的俗人。


    這時,陀蘇望著楚盡鋒一副要去大顯身手的神情,忍不住勸道:“將軍,其實我看這事也沒啥大不了的,說不定那蕭仲遠是在城外養了個偏房,昨夜偷偷出去相會,結果兩口子吵了起來,結果他才灰溜溜的又回來了!”


    “守城軍士說了,蕭仲遠是奉主公密令出城。”楚盡鋒心裏激動,臉上卻擺出深沉模樣,“主公昨日隻給恨先生下過密令,此事一定有古怪。”


    “行,那就去看個古怪!”陀蘇無奈,隻得陪著同去。


    剛一到蕭府門外,就見門外已黑壓壓的站了一大群百姓,正在交頭接耳的議論著。


    “難道還真有古怪?”陀蘇楞住了,心說莫非今日真要被將軍逮了出風頭的機會?


    楚盡鋒見狀大喜,隨手拉過一名圍觀的男子問道:“怎麽回事,你們在這兒看什麽?蕭仲遠家出什麽事了?”


    那名男子認出楚盡鋒是拓拔戰手下大將,忙陪笑道:“將軍,蕭府出事了,一大早的就從這府裏傳出一陣慘叫,而且一聲比一聲怵人,聽得讓人心裏發慌┉您聽,這慘叫聲又來了!”


    這時,府牆內果然又傳出了一聲慘叫,楚盡鋒側耳一聽,隻覺這叫聲頗為耳熟,竟象是蕭仲遠的聲音,正要命部下闖進去察看,府門忽然打開,隻見蕭仲遠從府中跌跌撞撞的跑出,可他的模樣卻把門外的人都看得一驚,這位往日裏養尊處優的樞密史此刻不但神情呆滯,而且跣足披發,連身上的衣服也被扯得破破爛爛,更怪異的是,他的前胸和後背都掛著一條布幅,上麵血淋淋的寫著一行大字,‘大遼罪臣蕭仲遠’。


    圍觀的人看得倒抽涼氣,楚盡鋒心說果然有事,見百姓們都自然而然的看著他,他心裏又不禁有幾分得意,故作威嚴的咳嗽了一聲,便要上前問話,卻見蕭仲遠踉蹌著在門口走了幾步,似乎有些遲怔的望了眼麵前的人群,仿佛看到了什麽可怕的事物似的,眼中突然流露出極其畏懼的神色,剛想走過去的楚盡鋒被他的神情看得一驚,情不自禁的往人群中看去。而那些圍觀的百姓也紛紛隨著蕭仲遠的目光看去,可在這四周除了黑壓壓的人群外並無絲毫異常,反倒是這位樞密史古怪的舉動讓人忍不住心生寒意。


    正在眾人不知所措之時,蕭仲遠忽然指著前方連聲叫道:“皇上!您放過我吧!別再纏著我了!皇上!求求您了,別把我的命索走啊!”他的叫聲異常淒厲,似乎突然看見已殉國的遼皇耶律德光正站在他麵前一般。而這些百姓們更是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叫聲嚇了一跳,不少人當時就叫了起來,“有鬼!”


    “真的假的?”楚盡鋒被叫得心裏打鼓,額頭的汗當時就下來了,“怎麽會這樣的?好容易碰上有事,怎麽偏偏是這麽回事?”


    隨著蕭仲遠手指處,原本擠滿了的人群霎時散開,一起往空地看去,但眼前明明是空無一物,隻有蕭仲遠淒厲的求饒如刺骨陰風般讓人不寒而栗,把眾人心底的恐懼一聲聲的撩撥而出,漸漸的,這群百姓們已是人人麵帶懼意,驚慌失色的四處張望尋找著,想看清楚人群中是否正站著皇上的鬼魂。人們的眼中都帶著同樣驚懼的神色,當他們互相張望時,又發現別人心裏正想著和自己一樣的念頭,這一來更是讓所有見到這一切的人愈發驚恐。


    雖然此刻烈陽當空,街上到處是人,但在這無形的逼壓中,仿佛皇上的鬼魂真的已從地府中返回,正站在人群中冷冷的逼視著奪走他江山的反賊。


    “真鬧鬼嗎?沒這麽冤吧?”楚盡鋒嘴裏開始發苦,“為什麽讓我碰上了?早知就不來了!”


    正猶豫著該上去還是回去,忽聽蕭仲遠又是一聲尖叫,往人群的空隙中直衝了出去,一邊拚命狂逃一邊驚恐的回頭看著身後,就好象有人正緊跟著他似的,而他口中又發出了一陣淒慘的叫聲:“皇上饒命啊!饒命啊!別追我!別追我!”人們都睜大了眼睛看著蕭仲遠的身後,卻又看不見任何鬼魂,但又正是這種看不見的驚嚇使他們愈發恐懼。


    隨著蕭仲遠的一路慘嚎,見到這一幕的人無不變色,心裏忍不住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皇上的鬼魂回來了,皇上向背叛他的反賊索命來了!”雖然有好些人並不認得蕭仲遠,不過當他們看見掛在他身上的這兩塊鮮血淋漓的條幅時,立刻都知曉了他的身份,同時也猜到了此人必是背叛皇上,參與謀逆的反賊。


    “這也太古怪了吧?”陀蘇臉上已有冷汗滲下,“將軍,我們該怎麽辦?將軍,將…”他連叫了幾聲將軍都未發話,轉頭一看,又嚇了一跳,怎麽將軍臉上的汗比他還多?


    “追…追…”楚盡鋒口中含含糊糊的念著,念了半天都沒把話說完。


    “追嗎?”陀蘇苦笑,心說將軍汗流的比他多,可這膽子還是比他大,還真是不得不服!當下向身邊的盾軍招呼道:“弟兄們,追上去!”其他盾軍見主將副將都發話了,隻得頭皮一硬,跟在蕭仲遠身後追了上去,卻沒注意到發令要追的楚盡鋒將軍其實跑在最後頭。


    “這下要命了!”楚盡鋒瞪著陀蘇的背影,心裏頭一通叫苦,“老子是想問你追不追,你怎麽聽了一半就直接追了?這不是存心要我下不了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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