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內,剛從城門處巡視回來的漢軍統領唐庭絮正氣喘籲籲的跑入太守府,錯回城已有半個時辰,自他與燕若霞二人攜手同入太守府後,餘下的護龍兄弟也都跟了進去,由於他們都要在這幾個時辰陪著他們的二哥,因此太守張礪就擔起了護衛城池的重任。【 】


    張礪同時還下了嚴令,在這幾個時辰中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得打擾護龍兄弟。因為在錯生命的最後幾個時辰內,他要麵臨的別離實在是太多了,手足,摯愛,無一不是難割難舍。


    唐庭絮原本也不願在這個時候來找這幾兄弟,可他在幾處城門和軍營巡視了一遍後卻是大吃一驚,隻得硬著頭皮跑進了太守府。


    等他跑進大堂,卻發現堂內隻有張礪一人,唐庭絮忙問道:“張大人,智王呢?屬下有要事稟奏!”


    “有什麽事就對我說吧,我不是已經下過令了嗎?這幾個時辰裏任誰都不許去打擾他們!”張礪責備瞪了他一眼,責備道:“庭絮,你怎麽也會如此不明事理,在這個時候還要找智王?”


    “張大人,我真有十萬火急的事要找智王!”唐庭絮喘著粗氣道:“我剛才去城門巡視了一遍,結果發現所有守軍都被調回了軍營,如今負責把守四處城門的一共就隻有五千人,這五千人正是幾日前將王為了給公主挑選護衛而選出的父子兵,其餘被替換下的軍士卻都回了營,我到軍營裏一問才知道,原來這還是智王下的令,讓城中所有軍士一律回營休養,天塌下來都不許出營。張大人,你說這算是怎麽一回事?耶律靈風的人馬就在草原後駐著,要是他們此刻來攻城,那可怎麽辦?”


    張礪不已為然的一點頭,“沒什麽可擔心的,智王不是已留了五千人守城嗎?”


    “這事更讓人擔心了!”唐庭絮的臉漲得通紅,急道:“這五千人被分在四處城門把守,既不站哨也不巡視,還不知從哪兒弄來了許多壇酒,正聚在城頭上又吃又喝,說笑戲耍,最可氣的是城外明明來了好幾撥黑甲騎軍的探子,可這些守軍就跟沒事兒人的視如不見,也不出城去擒下這些探子,我正想按軍法處置他們,可他們卻說這都是智王下的令,連這些酒也是智王給他們送過來的。張大人,耶律靈風隨時都會來偷襲,現在可不是瞎折騰的時候!”


    張礪淡淡道:“這事智王已對我說過,如今守城的五千人是智王從公主手中暫借來的,庭絮,此事你就別再過問了,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怎麽能不急呢?這都什麽時候了!就算智王不趁著現在發兵攻打耶律靈風是為了陪錯王,可┉”


    張礪麵色忽然一沉:“庭絮,你告訴我,如果我們此刻去攻打耶律靈風能有幾成勝算?”


    唐庭絮一怔,隨即答道:“當然是大獲全勝了!耶律靈風帶來的人並不多,何況幽州城的軍士都下定決心要為錯王報仇,此刻正是士氣高昂之時,耶律靈風一定不是我們的對手!”


    “庭絮,你也是久經戰陣之人,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道理難道你忘了?”張礪低聲道:“耶律靈風是拓拔戰手下四大愛將之一,生性狡猾多詐,最擅長的就是削減對手的兵力,難道他就不會防著我們此時去攻打他,如果我們與他硬碰硬的打一仗,即使我們大獲全勝,那也必定是場慘勝,少說也會折損三成的兵力,可是拓拔戰呢?就算他派來的這第二撥人馬又是全軍覆沒,但他在上京城內還有著二十萬的大軍,而我們呢?在這場慘勝後又該怎樣對抗拓拔戰派來的第三路敵軍?”


    唐庭絮被張礪這麽一說,頓時啞口無言,楞了好半天才問道:“難道我們就這麽放過耶律靈風了?可智王又怎會輕易饒了殺兄仇人,莫非┉他已有了報仇的妙計?”


    張礪緩緩答道:“智王的計策不是已經在施展了嗎?城頭上的五千守軍就是智王的疑兵之計,而軍營裏休養的數萬軍士就是致耶律靈風於死地的複仇之刃。”


    唐庭絮這才恍然,默默一點頭,又惋惜的說道:“可惜,為了取回皇上的遺體,白白犧牲了錯王的性命,我曾聽統領窟哥成賢說,其實智王在今日一早曾想過要派人去強行奪回皇上的遺體,為此他還設下了數路伏軍和疑兵,想把耶律靈風引出營外再派人去搶皇上遺體,可最後智王卻又取消了命令,窟哥成賢說智王當時的神色非常痛苦┉”


    張礪的臉上也是一陣黯然:“因為他們幾兄弟都不敢冒這個險,即使我們能攻入敵營,可哪怕這耶律靈風在皇上遺體旁隻留下一名黑甲騎軍,那他們幾兄弟就隻能任人宰割,因為皇上無論是生是死,都是他們幾兄弟心裏最孺慕的義父,絕不願讓任何人傷害┉”


    沉默著,張礪不再開口,緩緩踱出廳堂,遙遙望著寧靜的後院,長長一歎。


    幽幽深深的後院內,悠悠的古琴聲輕輕繚繞,將午後的炎炎暑意悄悄隔斷。


    屋內,銅鏡前,燕若霞正在對鏡梳妝,她身旁還侍立著手捧鮮紅嫁衣的閔紫柔,紅妝嫁衣,洞房花燭,這是讓每一位少女都會期盼的甜美,可在此刻,每一彈指的光陰流轉,都是一刹那的依依離情。


    銅鏡中,娥眉已輕輕黛起,唇紅徐徐染上,點點嫣紅敷於紅顏玉容,裝扮著這位即將出嫁的少女。


    少女的手中,滿頭青絲正被緩緩綰起,仿佛是被屋外的琴音所擾,她手中的細梳忽然跌落於地。


    一旁的閔紫柔忙俯身拾起梳子,望著燕若霞因用力而發白的指節,強笑道“二嫂,我來替你梳頭吧,女子出嫁前梳的頭是有講究的,要一邊梳一邊祝願,就讓我來為你梳頭吧。”


    “好┉”新娘的聲音無悲無怨,平靜的拖出一道沒有起伏的長音。


    閔紫柔斂起心神,細心梳理著燕若霞的秀發,口中低聲吟著年幼時曾聽過的祝詞:“一梳梳到頭,夫妻恩愛到白頭,二梳梳到鬢,夫妻二人敬如賓,三梳梳到尾,患難富貴永相隨┉”


    祝詞還未誦完,梳齒已被她折斷,閔紫柔眼中忽然湧住淚水,伏在新娘的肩頭痛哭道:“二嫂,我┉我不是故意的,這祝詞┉我┉”


    “別哭了,幫我穿上嫁衣吧。”燕若霞柔聲安慰:“既然新娘出嫁前都要聽這祝詞,那我為什麽不能聽?比起那些遵從父母之命,謀妁之言的新娘,我已很滿足了,至少,我是在和自己真心喜愛的人成親。”


    嫁衣輕輕披上,燕若霞立於銅鏡前,鏡中新娘的眼裏深蘊淚光,長長睫毛閃爍之際,一點晶瑩緩緩流逝,化為嫣然一笑:“新娘的嫁衣已經穿上,紫柔,你可以去叫新郎了。”


    古琴聲從靈堂內飄蕩而出,滌蕩在靜謐的後院中,肅穆的靈堂內,已有兩塊靈牌豎立相鄰,遼太宗耶律德光的牌位左側緊貼著忠的靈牌,今夜之後,又會有一塊靈牌永遠陪伴守護著他的義父。


    這兩塊靈牌的主人,一個以自己的生命救出了義父,另一個又用生命換回了義父的遺體。


    此刻,靈牌之前,已換上一身吉服的錯正在安坐撫琴,隨著十指的撫動,悠遠雅致的琴聲伴著吟哦回蕩堂中;


    “風舞婆娑花飄泊,華佗難醫天下錯,曲終未散半生緣,浮世如意可有多。”


    低吟徐徐,琴聲飄逸,錯安詳的神色間沒有一絲痛苦,反有著堪破生死的坦然。


    琴音繚繞中,耶律明凰緩步走入靈堂,似是不忍打擾了這安寧的氣氛,她悄悄立在了錯的身後。


    琴音漸止,錯微笑回頭,“明凰,來得正好,是小七把你找來的吧?”


    “是小七讓我來的,他說二哥你有話要告訴我。”耶律明凰低聲道,望著錯安逸隨和的笑容,她心中泛起一陣哀傷,這位玩世不恭的二哥雖然麵帶笑意,卻又有誰能體會到他此刻所忍受的痛苦,微一猶豫,耶律明凰又低聲道:“二哥,為了取回父皇遺體,你受苦了┉”


    “苦?怎麽你們一個個都說我受苦,真正的苦是在心裏,可我心裏一點都不覺得苦,如果我不去敵營,那我的弟弟們也一定會去,如果去的是他們,那我才會覺得苦。”錯長長一笑,“隻是我這一條命,就換回了義父的遺體,弟弟們的平安,還能與自己真心喜愛的拜堂成親,結為夫妻,若連我這樣的人都算苦,那天下間隻怕無人不苦了!”


    “二哥真是位笑傲灑脫的奇男子,竟能如此看破生死。”耶律明凰默默一點頭,“二哥放心,無論日後如何,我都會好生照料二嫂,隻要有我在的一天,一定會保二嫂平安無恙,錦衣玉食。”


    “錦衣玉食?如果你二嫂盼的是這些,隻怕她也不會嫁給我了,明凰,其實在這個世上,真正重要的並不是這些身外之物。” 錯意味深長的一笑:“人生在世,並不隻是為了這些而營營役役,真正難能可貴的事物是不需要用爾虞我詐的方式得到的,若說我此刻還有什麽心事,那就是你與老四的這段緣分了,明凰,人人都以為老四對你冷漠是他負了你,可是二哥卻在擔心,等你倆這段情緣走到最後時,隻怕並不是老四負了你,而是你負了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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