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永泰一朝的第一場戰事,雖然算不上是敗了,但從瀧州水師送上來的戰況來看,便是勝,朝廷也是損失慘重,水師多年來積聚的力量幾乎在這一戰上消耗一空,更糟糕的是,原本還算是無足輕重,對大周來說雖是頑疾但也不算是重疾的海賊居然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有了威脅到大周皇朝的力量!


    瀧州的問題雖然讓朝廷頭疼,但瀧州的存在給大周商業所帶來的拉動是可以肯定的,每年給朝廷的稅收雖然隻占他們獲利的小部分,但也是不小,而且瀧州繁華的存在對大周皇朝還有一個重要意義,便是與海外的溝通渠道,這也是為何大周曆代皇帝允許瀧州不受朝廷管轄的主要原因。


    大雍一朝開辟出來的這一條海上通道,大周便是目前為止還未為己所用,但也不能輕易地丟棄。


    而這件事偏偏發生在永泰帝下狠手整治朝堂的時候,是先處理好外患,還是先整治好朝堂呢?


    皇帝顯然是選擇了後者,朝中的官員調動處置並沒有因為這樁戰事而停止,不過水師那邊也沒有不管,先是調動地方軍前往瀧州支援,雖說這些地方軍不能出海作戰,水上功夫也不在行,不過駐守瀧州城還是可以的,然後便是召水師總兵親自入京麵聖,同時下令兵部跟戶部就戰後做好戰後撫恤。


    似乎沒有要興師問罪的意思。


    此戰是勝了,但是水師損失慘重,皇帝若是要追究水師的責任也不是不可能,不過召水師總兵入京的聖旨並沒有什麽嚴厲的詞句,所以應該隻是召聶永成入京了解此戰的具體情況以及商量後續問題。


    不過,有件事皇帝還不知道。


    “總兵大人這個樣子怎麽能夠長途跋涉?”將近四十身經百戰的姚秉副總兵神色少有的陰鬱,“絕不能去!”


    水師幾個副總兵,一戰下來,便剩下兩個了,而且都負傷在身,不過比起總兵聶永成來說也隻是輕傷,聶永成背上被砍了一刀,刀口深入骨頭,之前一直因為失血過多而昏迷著,但為了安撫百姓跟唯恐海賊得知此事再一次來犯,便一直隱瞞著這個消息,即便向朝廷的奏報上邊也沒有提及,倒不是懷疑朝中有什麽人與海賊勾結,但一旦上報,這個消息便瞞不住,以如今水師的情況不可能再經受一次襲擊,便是海賊也損失慘重,但若是對方要再次來犯的話,也未必就不成,這一站的慘烈便足以證明水師對敵人的了解還是十分的不夠!


    蕭惟一臉凝重,大戰過後的殺戮氣息還沒有從身上散去,熬的布滿了血絲的眼瞳擔憂地看著床榻上雖然已經醒來,但是仍是十分虛弱的聶永成,沉聲道:“大人的確不能去。”


    姚秉看著他,“阿惟,你去!你代替大人入京!”


    “姚老弟……”聶永成似乎不讚成。


    姚秉看向他,“大人如今這種情況是絕對不能動身的,我人微言輕,陛下旨意上雖說沒有責怪之意,但水師損失如此慘重,陛下心裏必定不舒服!更不要說朝堂上那些隻會耍嘴皮子功夫的文臣!我倒是不怕死,但是水師跟大人不能毀在我手裏!阿惟是水師副總兵,還是先帝親自任命的,又是長生公主的駙馬,陛下的妹夫,陛下總得給長生公主麵子的!他去做合適!還有……”他看向蕭惟,“此趟進京除了向陛下陳稟此戰情況之外,還需要為水師將來謀劃!阿惟,水師不能一戰便毀於一旦!”


    蕭惟神色肅穆:“聶叔,姚叔的話很有道理,你去是萬萬不行,而和姚叔相比,我去更為合適。”


    “長生公主駙馬的身份未必就是你的保命符。”聶永成道,聲音雖然虛弱但話還是清晰。


    蕭惟自然明白,“我是以水師副總兵的身份入京,而不是長生公主駙馬,況且,末將相信陛下不是昏庸暴戾公私不分之人!”


    聶永成看了看兩人,最終歎了口氣,“現在也隻能如此了,阿惟……”布這血絲的瞳孔紅了起來,悲愴隨之湧出,“水師不能毀於一旦!死去的兄弟也不能白死!”


    “末將領命!”蕭惟跪下拱手道。


    ……


    戰後的瀧州城一片狼藉,城外的戰後工作仍在進行,甚至到了現在仍有將士的遺體沒有被收殮。


    雨一直下著,似乎在為這流逝的生命哭泣。


    城內的百姓神色惶惶,即便海賊最終被擋在了城外,可是那喧囂了三日三夜的殺戮,那無數的慘叫與厲喊仍舊在耳邊徘徊,更不要說那濃重的血腥味還在空氣中蔓延。


    海邊亦被染成了紅色,鮮血的顏色,便是海水翻滾,也仍舊沒有散去,因為岸上一直持續不斷地補充著。


    雨水將城外的血帶入了大海。


    整個瀧州城都彌漫著死亡的氣息。


    這是何等的慘狀?


    蕭惟站著城樓上,任憑著雨水敲打著自己,三日三夜,即便是他自己也沒有信心可以活下來,就在這三日三夜之中,昔日並肩作戰的兄弟就這樣沒了,前一刻還是活生生的麵孔,下一刻便猙獰地倒下,這不是他第一次經曆大戰,多年前的燕州,比這更加的慘烈,可是那時候他戰勝之後,他心中隻有歡喜,而如今,隻有滿心的悲愴。


    或許那時候的燕州城,他不過是初來乍到,更是過客,而水師,是他脫胎換骨的地方,是他成長是他重新開始的家!水師的將士們,都是他的兄弟,都是他的家人!


    如今,他們離開了,而他活了下來。


    蕭惟無法說清楚這種感覺,隻覺得滿腔的悲憤不知如何的宣泄。


    “大人,全家大爺求見。”


    蕭惟瞬間收斂思緒,轉過身看向來人,縈繞在眉間的戾氣濃烈了一些,“全家大爺?”


    “是。”


    這些年全家對水師幫助良多,尤其是這一次出海探聽消息,全家更是鼎力相助,更不要說這些年若沒有全家在旁襄助,收攏殷家勢力為己用一事也不會進行的這般順利。


    不管是出於大義還是私情,蕭惟都必須給全家這個麵子,即便全英傑這時候找上門來有些不合時宜。


    全英傑也不是不知道自己不該在這時候上門,海賊雖然被擊退了,但水師必定也是一片混亂,這時候上門除了給水師添麻煩之外沒有任何的好處,但是,他不能不來!


    “蠻兒被抓了!”


    蕭惟神色一凜,“什麽時候?被誰抓的?”


    “文老大的人。”全英傑語氣艱澀,臉色有些蒼白,文老大,曾經與他們合作將殷輝給抓住的海賊頭領,“昨天蠻兒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你受傷的消息便鬧著要來找你,我們自然不允,便將她給關起來了,可沒想到她半夜裏裝病將丫頭跟婆子都使開了,自己跑了出去,我們派人去追,但卻發現她不見了,一個時辰之後,文老大的信就送到了全家!”


    誰也沒想到大戰之後,海賊居然還有人在岸上,更沒想到會對全家的人下手!


    蕭惟問道:“勒索信?”


    “不算是。”全英傑苦笑,“文老大想見你。”


    蕭惟皺眉。


    “這些年全家跟水師的關係也算是公開的秘密,不過麵上也都隻是互惠互利,但是當年文老大與我們合作抓拿殷輝,他也許猜出了點什麽來。”全英傑道,“蕭總兵,雖然不知道文老大此舉的用意,但這一次海賊大舉進犯,文老大的團夥雖然也有參與,但亦有所保留……”


    “所以就不該死?!”蕭惟冷笑。


    全英傑急了,“大人,蠻兒是家裏長輩的命根,現在她不見了,母親跟祖母都倒下了,若是她出事……大人草民並非不知海賊與水師不共戴天,亦不敢求大人為蠻兒以身涉險,但是……”他咬了咬牙,跪了下來,“草民懇求大人出手相救!蠻兒她還小,她不能出事!全家願意傾全家之力報答大人!”


    “傾全家之力?”蕭惟冷笑道:“你可以做全家的主嗎?”


    “可以!”全英傑正色道,“隻要大人願意出麵救蠻兒,全家往後便任憑大人差遣!”


    蕭惟目光幽暗,“若我還是不願意呢?”


    “大人便不想為死去的兄弟報仇?”全英傑神色也冷硬了下來,“正如大人所說的,文老大就算有所保留,可他們畢竟是海賊,更一同進犯,城外水師將士的流下的每一滴血都有他們的功勞,大人便不想將文老大一舉抓獲以告慰將士們的亡靈?!”


    他沒有用全家這些年對他的襄助要挾,而先是哀求,隨後便是激將法。


    因為他很清楚,此戰過後,朝廷對東南沿海的海賊之禍不會在輕視,以如今水師的實力還有永泰帝登基之後溫和的行事作風,朝廷很有可能不會跟海賊正麵對抗,甚至會因為沒有足夠的能力對抗海賊而選擇壯士斷臂,關閉了瀧州這唯一的對外通商港口!


    反之,若是朝廷要與海賊死磕到底,那更不會允許瀧州繼續脫離朝廷的掌控!


    全家若要保存若要繼續繁榮下去,隻能低頭,別無選擇!


    “你是在威脅我?”蕭惟眯起了眼。


    全英傑苦笑:“大人,您認為現在全家還有能力威脅的了你嗎?其他人或許不清楚,但大人您卻不會不清楚,全家有這個自知之明!將來不管朝廷對瀧州如何安置,昔日霸王的輝煌,全家不可能再有!”


    “依你之見,文老大為何要見我?”蕭惟問道。


    全英傑鬆了口氣,“海上諸多海賊團夥之中,文老大一向低調,而且行事也較其他人溫和留有餘地,他想見你或許沒有惡意。”


    “可他抓了你妹妹。”蕭惟道。


    全英傑一窒。


    “地點。”蕭惟沒有再為難他,直接問道。


    全英傑臉上一喜,當即將地點說了出來,不遠,便在瀧州城外不遠的一個荒廢了的小漁村裏,這裏離海邊很近,若有什麽不對便可以直接逃亡海上,對於海賊來說的確是一個見麵的好地方。


    “我會平安將你妹妹帶回來。”蕭惟給出了保證,至於其他的,便沒有再說了。


    全英傑所求的也不過是這個,他隻要蠻兒平安回來,“多謝蕭大人!”


    全家現在的確都亂了,不說家裏人是真的疼愛這唯一的姑娘,便是家裏的老祖宗那般一倒下,一家子便不能淡定了,再說了,竟然敢動他們全家的寶貝疙瘩,不知找死嗎?!


    “要不是我們跟朝廷來往過密,文老大怎麽會想到對蠻丫頭下手?!”說話的是三房的人,這些年來對於長房跟水師來往過密一事,甚至拿全家的資源為水師鋪路不是不滿,隻是這事是老太爺同意的額,而且,全家一向擰成一股繩,所以也便一直放在心裏沒有說出來了,此時出事了,又是他們捧在手心裏的寶貝疙瘩,便也說了出來了,“我們是大周子民,孝敬一下朝廷也不是不可以,隻是曆來朝廷一向是貪得無厭,我們這般上杆子……”


    “遷叔。”全英傑打斷了他的話,“您認為全家未來會是什麽樣子?”


    那被稱為遷叔的男子擰緊了眉頭,似乎不滿意被晚輩打斷了這話,但也還是回答了,“自然該是比現在更加的興旺!”


    “各位叔叔是不是也這般認為?”


    “自然是!”


    “我們現在這般辛苦不就是為了這個嘛?”


    “阿傑。”坐在了正座上的頭發幾乎全白了的全家老太爺開口道,“有話便直接跟你叔叔們說吧。”


    “是。”全英傑起身應道,隨後方才轉身看向諸位在做的長輩,“各位叔叔,英傑知道這些年英傑靠攏朝廷的行為讓大家不滿,認為英傑卑躬屈膝地討好朝廷,在給全家丟人,但是全家為商賈,即便我們不承認,市農工商,我們依舊是處在這大周的底層,還是困守在瀧州的底層!在瀧州,我們全家是一霸,可若是出了瀧州呢?我們全家能走的出瀧州嗎?”


    眾人沉默。


    全英傑掃了眾人一遍,聲音有些沉重,“不能!因為我們的資本都在海上,我們所有的營生都是靠著這一片大海!當然,大海是永遠都會在的,即便海賊橫行,我們也可以從中謀取一絲利益,這一絲利益便足以讓我們全家繼續當這瀧州一霸!隻是,大家有想過若是全家的商船不能出海呢?”


    眾人臉色一變。


    “水師的到來便證明了朝廷並不是對瀧州放任不管,更不會讓瀧州一直被一群商賈掌控著。”全英傑繼續道,“各位叔叔,全家若不想被朝廷困死在瀧州,就必須做出改變,也必須付出代價!”


    眾人沉默。


    全老太爺掃視了眾人一眼,“阿傑的話你們都聽清楚了嗎?”


    “都聽清楚了,父親。”全家幾個兒子當即起身道,可見對這老爺子的敬重。


    全老太爺頷首:“那往後便不要再說那些話了!阿傑是全家長房嫡孫,是全家未來的領航人,更是我老頭子認準的接班人,他所做的一切都經過了我老頭子的同意,亦都是為了全家好!記住,全家隻有眾人齊心,方才可以渡過這場危機!”


    危機!


    這便是全家的一家之主對眼下情況作出的判斷。


    全家現在處在了生死存亡的危機之中!


    “父親放心,我們會的!”


    全家能夠屹立至今靠的就是這份齊心協力!


    全老太爺顯然對子孫們的保證十分滿意,“阿傑,將蠻兒那丫頭平平安安地帶回來,知道嗎?”


    “是!”全英傑起身正色道,他一定會將蠻兒平安帶回來,一定會!


    全家所有男人都可以為了全家犧牲自己的性命,但是卻絕不能讓自家女人損傷一根頭發!


    這是全家男人的尊嚴!


    ……


    事情牽涉到了海賊,蕭惟也沒有瞞著聶永成,見過了全英傑之後派人去查探一番,確定全家的寶貝疙瘩真的不見了,便去見了聶永成,將事情稟告了一遍。


    聶永成對於全家寶貝疙瘩沒什麽興趣,他唯一感興趣的便是那文老大為什麽要這樣做,經過這一場大戰,海賊跟水師之間依然是結下了血海深仇了,他冒險抓了全蠻兒威脅蕭惟去見他,到底有何目的?


    想投靠朝廷?


    還是設陷阱誘殺蕭惟?


    這些年來,水師副總兵蕭惟是娶了先帝嫡出公主長生公主一事早已經是眾人周知的事情了,雖然開始的一陣子為他居然拋棄了之前和他鬧了私奔留言的妻子另娶了公主嘩然過一陣子,也罵了他薄情寡義為權勢拋棄糟糠,之所以之前沒有被那殷家的小姐勾引了去原來不是因為對妻子情深義重本性好,而是根本就看不上殷家,這換了公主了,便直接拋棄糟糠另娶了,簡直負心漢一個!可時間長了,也便過去了,開始轉為顧忌他駙馬的身份!


    殺了先帝嫡公主,當今皇帝嫡親妹妹的駙馬,這對朝廷來說絕對是一大恥辱,也算是報了這慘敗的仇了。


    “你決定去?”


    “嗯。”蕭惟頷首,“他既然敢來,我還不敢去?”


    聶永成頷首,眼前這人也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子了,現在的他有能力應對這些事情,“小心點,我可不想公主追殺我。”


    蕭惟神色柔和了一些,“我會的。”


    ……


    約定的日子並不遠,也就在兩天之後,而見麵的時間也不是大半夜的,他們似乎不怕大白天上岸來。


    蕭惟也隻是帶了幾個親兵,全家來了全英傑,還有幾個護衛。


    村子裏麵廢棄了的屋子裏頭倒是埋伏了人,不過他們見麵的地點也就是在海邊,埋伏在屋子裏的人也就作為後援罷了,今日起風了,到了海邊風更加的大,便是弩箭也難以保證準頭。


    “風暴要來了。”


    蕭惟看著天上翻滾的聚攏的烏雲,明白文老大約在這時候見麵並不是隨意選的,這個天氣之下,對於他們這些在海上久了的人絕對有利!


    “來了。”


    海麵之上,一艘船隨著海浪的翻滾駛來。


    “文老大能夠在這般短的時間內將蠻兒劫走且逃回海上,便說明他並非浪得虛名。”全英傑斟酌道,“若是他真有意思被朝廷招安,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你認為可能嗎?”蕭惟冷笑。


    全英傑道:“為何沒有可能?此戰之後,水師的確損失慘重,但是海賊那邊也沒得一個好,他們也必定損失慘重,但朝廷可以源源不斷地補充水師軍源,他們不行,損失一個,便是折損一份實力,短期內無法絕對無法不全,這時候如何選擇才是長久之道,文老大不會不明白!據我所聽聞的文老大,他趨利避害的本事無人能及。”


    “你很欣賞他。”蕭惟道。


    全英傑沒有否認但是也沒承認,“我隻是希望蠻兒能夠平安回家,大人或許不知道家裏的長輩是如何的疼愛這孩子,若是她出事,長輩們怕會撐不住,所以,我希望我所猜測的是對的,文老大有意被朝廷招安。”


    這是他做出的最好的設想,不過也並非沒有道理!


    海賊跟朝廷永遠都不可能處於對等的地位,便是海賊能得到一時的優勢,但最終都會被朝廷剿殺,即便不明刀明槍的,隻要朝廷下狠心封海,所有商船都出不了海,他們吃什麽?便隻能上岸掠奪,可上了岸,哪裏比得了在海上?即便是這樣,朝廷也有足夠的實力與他們周旋!現在的朝廷不是當年大雍沒落的那些年,它正如冉冉上升的太陽!


    究竟如何選擇,他知道,相信文老大也知道!


    當然了,招安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不是誰願意就成,便是雙方都有這個意思,真正實施起來也還有許多需要麵對的困難,尤其是處於弱勢的被招安一方,一個不好,好處沒得到反倒是丟了自己的身家性命!這般的例子,曆史上屢見不鮮!


    船越來越近,在離海麵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停了下來,隨後放出了一艘小船,小船直接到了海邊。


    “蠻兒!”全英傑看清了小船上的人,神色緊張地叫了出聲。


    “大哥!大哥——”全蠻兒到底是全家寵出來的寶貝疙瘩,便是知道自己落到了誰的手裏,也不知道怕字怎麽寫,現在見了自家大哥了,就更是不怕了。


    海賊也似乎沒打算為難這小姑娘,沒將人綁著就兩個大漢一人一個胳膊地抓著,可便是兩個大漢抓著人,抓著這小姑娘也顯得有些艱難。


    “蠻兒!”全英傑急了,不管不顧地衝上前。


    蕭惟示意親兵攔住了他。


    “大人——”


    “不急。”蕭惟神色凜然,“人不是沒事嗎?”


    全英傑也是緩過來了,剛剛是關心則亂,“蠻兒,你別怕,大哥來救你了!”


    “大哥,你幫我收拾他——”全蠻兒根本就沒怕過,張牙舞爪地衝向了她前邊站著的男人,月白色的衣裳,帶著白紗鬥笠,身材頎長挺俊,沒有海賊的肅殺之氣也不是長得五大粗的,這一看過去,反倒是有種文人的儒雅。


    全英傑知道這便是聞名已久卻從未見過的文老大,事實上,海上真正見過文老大真容的沒幾個,相傳他便是這般一個模樣,性喜月白長袍,頭戴鬥笠,傳聞他臉上常年帶著鬥笠是因為他容顏有損,但真正是什麽原因,便不得而知。


    蕭惟神色冷肅,凝視著對方評估起來,但從外表來看,的確看不出這便是海賊之中聞名遐邇的文老大,更不像是海賊。


    船上的人下船了,踏著鬆軟的沙往他們走了過來。


    全蠻兒被整個人提了起來了,也沒有再鬧,至於不再鬧的原因卻是因為下船之前,文老大轉過身靠近她,不知道說了什麽,她當時臉色都變了,然後便不鬧了,即便神色惡狠狠的,但的確不鬧了,這一幕讓全英傑擔憂的同時也是錯愕不已。


    蕭惟對全蠻兒到底怎麽突然間被收服了沒興趣,他現在感興趣的隻有那連臉都不敢露出來的文老大。


    “蠻兒!”人在三米處聽了下來,全英傑上前,雖然沒能接觸到妹妹,但至少離她近一些,“你別怕,大哥來了。”


    “大哥……”乖乖地被人提著走的全蠻兒突然間哭了起來了,“大哥,他欺負我!他欺負我——”手指指著的方向便是文老大。


    全英傑一愣,欺負?隨後便怒懟那文老大,“你對蠻兒做了什麽?!”


    “全大爺認為我能對她做什麽?”文老大開口了,帶著笑意,他的聲音很好聽,跟他的外形一樣,不像是海賊的,溫和優雅,就跟書院裏麵走出來的才子一般,而從他的聲音聽來,他的年歲並不是很大,至少不是眾人認為的四五十!


    可是文老大縱橫海賊圈子也已然有三十年了,總不能他一出生便打出自己的名頭吧?


    “閣下便是文老大?”蕭惟開口問道。


    全蠻兒這時候方才發現蕭惟也在似得,愣了一下,當即便哭的更加厲害了,“蕭哥哥,你終於來救我了,蕭哥哥……”哭的稀裏嘩啦的,好不可憐,已經十二歲的全家寶貝疙瘩似乎一直沒有什麽長進,單純而不懂事,似乎仿佛也可以永遠這般單純下去!“蕭哥哥,這臭海賊他欺負我,你要為我報仇!嗚嗚嗚……”


    全英傑更是慌了手腳了,不顧其他直接上前搶人。


    蕭惟這次沒有阻止。


    “一直聽聞全家極為寶貝這唯一的女娃,如今見了果真如此。”文老大笑道,身後的人也上前擋在了前麵,阻止了全英傑上前。


    “臭海賊!臭蛋!你放開我——”全蠻兒又開始手舞足蹈地掙紮罵人了,哭紅了的眼珠子怒氣衝衝的,頗為好看。


    文老大沒理小姑娘罵人也沒在意全英傑的搶人,目光落到了蕭惟身上,便是隔著白色的輕紗,還是可以很清楚地感覺到他就是在看著蕭惟,打量審視著。


    蕭惟亦如此,沒有任何的掩飾。


    半晌,全英傑穩住了心神,正色道:“文老大,你要全家做的全家已經做到了,請將舍命交還給我!”


    “全大爺放心,多年來多得全家看顧,文某這一幫兄弟才能填飽肚子,自然不會為難全家的寶貝疙瘩。”


    “我呸——”全蠻兒更加火大了,不為難她?難道欺負她的人是鬼不成?“臭不要臉的,你敢說你沒欺負我?!把我抓來就算了,你還不給我吃不給我喝,你就存心要整死我,你……”話截然而至,而之所以這樣就是不過是文老大側了一下頭,她甚至都沒有看到他的臉,便嚇的不敢罵下去了。


    全英傑再次錯愕,難不成這文老大真的容顏有損?


    “乖。”文老大笑道,還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頭發,“等我們說完話了,就讓你回家。”


    全蠻兒瞪大了紅通通的眼睛看著他。


    文老大轉過頭繼續道:“勞煩蕭總兵來這一趟了,不知蕭總兵可願意坐下來與文某說兩句話?”


    “既然來了,有何不可?”


    “好!”文老大笑道,“蕭總兵是爽快之人!”說完,便又道,“既然蕭總兵爽快,文某也不好不給出些誠意,來人,將小丫頭交還給全大爺。”


    “誰是小丫頭?你才是小丫頭了,你全家都是小丫頭!”全蠻兒又生龍活虎起來了,“你臭海賊叫誰小丫頭了?!姑奶奶我告訴你,我全蠻兒不小,一點都不小!”


    “蠻兒!”全英傑是看得出來文老大並非帶著惡意來的,也似乎沒有對全蠻兒怎麽樣,但蠻兒這般辱罵,難保不會激怒他,文老大在海上的威名也是真刀真槍拚出來的,狠辣的名聲一樣不少!“你閉嘴!”


    “大哥……”全蠻兒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你罵我!”


    全英傑第一次覺得自家人將這個妹妹寵的太過了,當即便拱手對文老大道:“多謝!”便直接上前將妹妹給抱了回來。


    “大哥……”終於回到親人的懷中了,委屈也隨之湧了上來,抱著全英傑哭了起來,“大哥,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嗚嗚……”


    哭的全英傑一下子便又忘了先前的想法了,現在是恨不得將欺負自家寶貝疙瘩的人給千刀萬剮了。


    文老大似乎看出來了,“抱歉,委屈全姑娘了。”


    全英傑怒視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能說什麽?!現在說什麽狠話都不過是空話一句罷了!“別怕,大哥在這裏!”


    “嗚嗚……”全蠻兒哭的更厲害了。


    蕭惟開口:“全大爺還是先送全姑娘回去吧。”


    全英傑也有這個意思,如今他的用處已經完了,留在這裏去聽那些不該他知道的,未必是好事,“好!”


    原本趴在大哥肩上哭著的全蠻兒猛然抬起了頭,也不哭了,滿眼眶的淚水看著蕭惟,“蕭哥哥,你不要蠻兒了?”


    這話說的!


    蕭惟的臉黑了。


    全英傑也黑了臉,當即決定趕緊帶人走了,“多謝蕭大人!”說完,便不顧懷中的人是不是願意,直接抱著人走了!


    以前胡鬧可以說年紀小,當時也是年紀小不懂事,可現在十二歲了,再過幾年便及笄了,再說這話便是全家沒有家教了!


    更何況現在的蕭惟娶的是長生公主,不是那跟人私奔了的什麽都不是的小女子!即便兩個人都是同一個,可也沒幾個人知道!


    全家擔不起勾引長生公主駙馬的罪名!


    勾引……


    全英傑臉色更黑了,將妹妹抱上了馬車之後便沉聲怒斥道:“你再鬧我便將你扔下不管了!”


    全蠻兒傻眼了。


    “蠻兒!”全英傑既是無奈又是嚴厲,“你長大了,不再是四年前不懂事的小孩子了!你不願意別人說你是小丫頭,那便像一個大姑娘!”


    “大哥……”


    “他是水師副總兵,更是長生公主的駙馬!”全英傑嚴正喝道。


    全蠻兒委屈,委屈死了,她知道大哥要說什麽,不就是說她不要再胡思亂想嗎?她怎麽胡思亂想了?!她有沒有要去搶蕭哥哥,她就是喜歡他,就是喜歡看到他而已!他是誰又怎麽了?她就是他喜歡看到的那個蕭哥哥!她又不是要當搶人家夫君的狐狸精!


    “蠻兒……”


    “我討厭死你了!”


    “蠻兒……”


    “我不跟你說話不跟你說話——”背過身去就是不跟他說話。


    全英傑咬了咬牙,到底還是沒有繼續訓斥下去,不過以後定然不能再如此縱容她了,這一次文老大是沒有加害她之心,可下一次呢?其他人呢?這一次若是她被其他人抓了去,還能如此完好無損地回來嗎?!


    ……


    全家的人走了,便剩下敵對的雙方,而且還是方才結下了死仇的雙方,可卻能坐下來喝茶了,文老大似乎真的是帶著極大的誠意跟善意來的,連茶具茶葉都帶來了,至於桌椅,蕭惟讓人弄來,兩人便在海邊大風之中,坐下來喝茶。


    一杯接著一杯的,往來之間的話語便隻有一個請字。


    就像是在看誰先穩不住似得。


    最後,還是文老大先釋出了誠意,還是很大的誠意,他抬手取下了一直待在頭上的鬥笠,沒了輕紗的遮掩,傳說中有損的容貌暴露在了他最大的敵人眼前,那是一張陰柔俊美的臉,沒有傳說中的猙獰可怖的疤痕,十分俊美,唯一不好的便是過於陰柔。


    他的年紀也如所猜測一樣,不大,跟蕭惟不相上下。


    蕭惟亦是長得好看,卻沒有這份陰柔之氣,而且軍中多年曆練,冷冽之氣也減去了過於出色容貌的殺傷力。


    而文老大,文質彬彬,儒雅溫和,加上陰柔俊美的容貌,這般的人在海賊窩裏麵便是不至於被人侮辱,但要梳立威信還真的是難,至少在對手麵前,先天便少了一份氣勢,不過也或許是他這般容貌氣質,讓他能夠一直在海賊圈子裏麵穩穩當當地走到現在,沒有威脅性的容貌加之與容貌不符的手段,誰還能玩的過他?


    “蕭大人失望了?”


    蕭惟道:“比起你的真容,我更想知道你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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