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用你的髒手碰我媽。”


    阮文臣猶如一灘爛泥般倒在地上,他眼睛死死的瞪著她的方向,伸出顫抖的手,卻隻能抓住一團虛無的空氣。


    “不……。”他喉嚨裏發出破碎的呻吟。


    如月死後,那一幕成了他畢生揮之不去的噩夢,他每天晚上都能夢到如月,他的愧疚和不安與日俱增,這種情緒在看到莊繁星的時候成倍增加,他以為隻要給如月報了仇,他就能心安了,於是他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在了莊繁星身上,兩人之間最後一絲情分也在這樣日日夜夜的折磨中消耗殆盡,沒有了愛,隻有無盡的恨。


    直到他被兒子趕出家門,他不敢承認自己的失敗,他再次懦弱的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莊繁星頭上,換來一點點的安慰,是那股恨支撐著他走到現在,一直以來他奉行著這個準則走到這裏,終於達成了願望,但是當他完成了這一切,他看著女子安靜的容顏,那雙溫柔沉靜的目光再也不會睜開的時候,他隻覺五雷轟頂,生命中有什麽東西正在飛快的流逝。


    是恨還是愛、他早已分不清了。


    不管是恨還是愛,唯一可以確定的,這個女人早就成為了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之於他,就像水和魚的關係,他早已經離不開她了。


    他腦海中清晰的浮現出第一次在酒會上遇到她時的模樣,雖青澀,卻已別具風華,在場的所有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悉數淪為了她的背景板,一顰一笑攝人心魄,自詡萬花叢中過,也被這朵遺世獨立的白蓮給攝了心魂,一頭紮了進去。


    一次一次的熱烈追求換不回她的一個回眸,是人都會氣餒,卻也越發激起了他的鬥誌,直到一次偶然的機會,他知道她冷漠的背後是對另一個男人的深情,知道真相的那刻他嫉妒的發狂,他一遍遍的告訴自己放手吧,卻最終,還是被心魔戰勝了理智,他動用勢力找到那個男人,逼他離開她,他嫉妒這個男人的一切,痛恨他能占有她的心,然對方的一句話卻讓他輸的一敗塗地。


    “就算我離開了她,她也不會愛上你,像你這樣自大的男人,根本就不懂什麽是愛。”


    他不懂愛?這簡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然而他卻啞口無言。


    出生在稥港最大的豪門,他父親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他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之間從來少不了勾心鬥角,他從兄弟傾軋中脫穎而出,過早的明白人性的善惡,做一個遊戲人間的花花公子有何不可,反正他什麽都有,女人也不缺,真情對他來說,就像水中的月亮那般可笑。


    直到他在酒會上遇到那個女人的那一刻,一切都變了。


    他懷揣著一顆赤誠的真心等待她的回眸,卻最終一步步被她逼到絕望,那天晚上,是他最後一次表白,他沒想到她竟然同意了,那一刻,他高興的像個孩子,那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刻,之前沒有,之後再也不會有了。


    然而當他明白她為何同意之後,那顆熱情的真心迅速冷卻冰凍,大喜大悲之際,他心中的不甘和嫉恨達到一個頂峰。


    可是即使這樣,他也想自私的將她圈在身邊,懷揣著這樣的心情,兩人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從此之後,她沒有了心,能想象到晚上行房時麵對著一塊木頭時的鬱悶嗎?他在她身上感受不到絲毫的愛意和為人妻的溫柔,隻有無盡的疏離和一顆封閉的心。


    天長日久,是人都會厭倦,更何況,他本就是這樣一個喜新厭舊的人,於是當青梅竹馬的表妹因為家逢變故投奔他時,麵對溫柔解意的表妹,他一步步淪陷,沉浸在禁忌之戀的刺激以及對她的報複中,她的毫不在意徹底激怒了他,為什麽她總是這樣雲淡風輕,仿佛這個世上並沒有什麽人和事能讓她在意,他利用表妹對她展開了報複,仿佛一個遊戲一般,他樂此不疲,急於在她臉上找到一絲在意的痕跡,可惜,讓他徹底失望了。


    那個女人是沒有心的,他苦惱、嫉恨、抓狂,像個得不到糖吃的孩子,每一次他的受傷被表妹的溫柔撫慰,曾有一度,他將表妹當成了她,當然、這和表妹有意無意的模仿她有關,但那又如何,他急於在表妹身上找到成就感,表妹心知肚明這一點,和他之間存在著某種默契。


    一切在溪兒的降生之後發生了改變,那是他和她的孩子,每每想起,都讓他心尖一陣發顫,她決定生下這個孩子,是不是證明在她心裏,他還是有一點位置的?


    哪怕是一丁點微渺的希望,他都會牢牢抓住,他開始回家勤了些,她有意無意展露的溫柔讓他激動不已,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該多好啊……


    然而他低估了一個女人的嫉妒心,表妹跳樓之後,他一度陷入噩夢中,他寧願相信表妹是被她推下去的,因為那證明他在她心底是有位置的,可是表妹臨死前的模樣一直在提醒著他,這個女人連一句解釋都沒有,就那麽篤信他不會殺了她嗎?


    他愛的太卑微,讓這個女人在他的世界裏無法無天,表妹的死讓他徹底覺醒了,不再抱有一絲希望。


    她的音容笑貌一直流連在他的腦海中,那些愛恨情仇仿佛都已遠去,眼前隻有她蒼白而靜美的麵容,可是那雙眼睛,卻再也不會睜開了,他寧願她用那雙眼睛冷漠的望著他,也不想她毫無生氣的躺在這裏……


    錯了,是他錯了,大錯特錯……


    他把愛錯當成恨,把恨錯當成愛,將她傷的體無完膚,自己也遍體鱗傷……一直以來他固執的走著自己的路,不聽不看不去想,現在路走到了盡頭……


    “啊……。”他像一隻絕望到極點的野獸,喉嚨裏發出悲鳴,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在空曠而森冷的殯儀館大廳裏,猛然讓人驚起一身冷汗。


    他是在傷心嗎?


    為那個女子的死去而傷心?


    然、這怎麽可能?


    他的濫情舉世皆知,甚至變態到和兒子搶女人,最後是他主導了這一切,將她推上了絕路,那麽他現在的傷心又是在幹什麽?


    太惡心了。


    雲涯討厭這個男人,非常非常討厭,她確定他是愛莊繁星的,他的眼睛騙不了人,可是這樣的愛太可怕了,因為愛,所以我折磨你,所以我把你推上死路,所以在你死後我才意識到失去了整個世界般絕望的痛哭。


    這樣的愛和恨,對於莊繁星的人生來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噩夢,她究竟是上輩子作了什麽孽,這輩子要遇上這樣一個男人來懲罰她?


    莊曦月雙眼發紅,掙脫開晏舸一個箭步衝過去,揪住阮文臣的衣領對準他的臉左右開弓,“啪啪啪”清脆的巴掌聲分外醒目。


    莊曦月血紅著眼睛,一字一句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呐喊:“你還我姐姐命來,我姐姐不爭不搶,隻想好好活著,對你的破爛事兒更是不感興趣,可你為什麽就是不願放過她,阮文臣,我詛咒你不得好死,下輩子你就算給我姐姐當牛做馬也贖不盡你的罪孽。”


    “你現在是在惺惺作態的哭什麽?別惡心人了,有那個閑工夫不如去哭哭你那些小情人,別在這兒髒了我姐姐輪回的路。”


    莊曦月怒到了極點,她是真的恨不得手撕了這個男人,白眼一翻,情緒達到頂點人忽然就直挺挺暈過去了。


    晏頌離得最近,趕忙抱住了莊曦月的身體,雲涯給她把了把脈,蹙眉說道:“莊姨情緒太激動了,急火攻心,休息一會兒就會醒來,但要是再這麽情緒化,對身體是極為不利的。”


    晏頌擰眉看了眼跪倒在地上抱頭痛哭的阮文臣,抱著莊曦月走了出去。


    雲涯擰眉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淡淡道:“她什麽都不欠你,難道連讓她安心的走你都做不到嗎?”


    是的,莊繁星從來都不欠他的,反而是他,欠了她太多太多、多到下輩子他都還不清……


    阮文臣身體驀然一僵,愣愣的跪在那裏。


    阮鬆溪握緊了拳頭又鬆開,最後冷冷道:“你走吧。”


    阮文臣震驚的看了他一眼,嘴唇蠕動了一下,最終什麽都沒有說,拖著殘破的身體走了出去,離開的時候,最後看了她一眼,那樣複雜的眼神,看的雲涯有些鼻酸。


    阮文臣拖著沉重的身子走了,他一步都沒有回頭,就那樣徹底離開了。


    雲涯從此之後再也沒有見過他,也許畢生他都將活在愧疚和悔恨中,這樣的生,才不如死。


    阮鬆溪一步步走到莊繁星身邊,“媽,如果是你,大概也會這樣做吧,你總是這麽善良,隻會為別人著想,卻從來都不考慮自己……。”


    阮鬆溪閉了閉眼:“但願您……下輩子能活的幸福……。”


    “時間到了。”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小心翼翼的走過來。


    阮鬆溪深吸口氣,轉過身去。


    雲涯看到轉身的那刻,他眼角劃過的晶瑩。


    莊曦月醒過來之後得知莊繁星的屍體已經被推進去火花,沒有再哭,而是一個人呆呆的坐著,默默的坐了很久,整個人縈繞著一股絕望。


    半小時後,阮鬆溪捧著莊繁星的骨灰盒,一行人從後門離開。


    葬禮儀式安排在三天後,葬禮沒有大辦,因為莊繁星不是一個高調的人,阮鬆溪也不想母親死後也不清靜,因此隻是一些親近的人過來拜拜,媒體那邊徹底用鐵血手腕震住了,關於莊繁星的死網上再沒有人敢多言半句。


    當天晚上晏南陌就急匆匆的趕來了,他臉上有著難掩的悲切和震驚,聽到這件事之後他就第一時間推了手邊所有事情趕來,他多麽希望這一切隻是個誤會,可是當他真真切切的看到擺在祭台上的骨灰盒和那張生前的黑白照片後,一顆心徹底沉了下去。


    對於這位姨姐,他是很欽佩的,也為她的遭遇感到不公,但以他的身份,恰當的關心就好,卻沒想到,最終落得這樣的結局,明明昨天月兒還跟他在電話裏說姐姐手術很成功,能活一百歲呢,他現在還記得月兒電話裏洋溢著歡快的語氣。


    莊曦月看到風塵仆仆的晏南陌,再也忍不住,飛撲過去在他懷中哭成了淚人兒。


    仿似要哭盡所有的委屈和傷心,晏南陌從認識她以來,哪裏見過她哭的如此悲痛欲絕的模樣,即使當初流了那個孩子之後,她也沒有這麽傷心過,晏南陌是真的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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