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傳來海浪的拍打聲,海鷗振翅盤旋過天際,一切都是那麽安靜。


    一室黑暗中,少年忽然睜開了雙眼。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仿佛穿透層層黑夜,跨過生死福憂,沉靜的、蒼茫的、悲喜的、一同沉溺在那雙漆黑的眸光中。


    在黑夜裏,亮到逼人。


    而在遙遠的京都,孤冷的房頂之上,抱臂冥思的明月忽然抬手落在胸口,臉色發白,那常年淡漠冷靜的眼珠,此刻盈滿了不可置信的驚喜。


    主人,我終於感應到你的存在了……


    那雙眼睛有片刻的迷怔。


    這是哪裏?


    耳邊聽到海浪的拍打聲,難道是在海邊?


    他坐起來,卻因為常年躺在床上導致肌肉僵硬,身子又重重的跌落回去。


    他深吸口氣,再次嚐試著坐起來。


    他抬眸掃了眼四周,四周一片漆黑,窗外流散一片燈光,為房間蒙上一層淡光。


    借著這層光,他大概看清了整個房間的擺設。


    他的目光甚至能穿透層層黑夜看清牆麵上那副字畫上的蠅頭小楷。


    有一種靈識四通八達的感覺。


    他閉上眼睛,聽到樓下有人走路的聲音,很輕很淡,卻躲不開他的耳力,還有外邊的廣場上,至少有三隊人在巡邏,每一隊都不少於五人……


    他甚至能聽到遙遠的海岸線上軍艦鳴笛的聲音。


    窗外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他立刻躺下來,閉上雙眼裝睡。


    門被人從外邊輕輕推開,一個女傭端著托盤走了上來。


    看少年依舊在沉睡,女傭將托盤放在桌子上,擰著帕子給少年擦臉擦手擦腳,做完基本的清理工作之後,拿著勺子舀了一勺糖水給少年潤唇,糖水順著嘴角流淌,女仆輕車熟路的拿著帕子給他擦著嘴角。


    做完這一切,女仆拿出一根針管,裏邊注滿了透明的液體,女仆推開少年的衣袖,露出一截白皙清瘦的小臂,隻見上邊布滿了青紫的細小針孔,在白皙如藕的肌膚上十分紮眼。


    女仆給少年的手臂注射,少年眉頭小幅度的蹙了蹙,但是因為夜色昏沉,並未被女仆所發現。


    直到女仆腳步聲消失,房間門重新合上,臥室歸於一片寂靜。


    少年再次睜開雙眼,手指下意識落在手臂上,眸光幽幽暗暗,不辨分毫。


    他伸展開雙手,在黑夜裏看著那雙手掌,指骨修長,形狀優美,肌膚嫩的猶如新生嬰兒般,沒有常年練劍而磨出來的老繭,更沒有戰場廝殺所留的經年疤痕……這雙手,美好的像是藝術品一般……


    他有些猶疑的抬手摸上自己的臉,一寸寸撫摸而過,從印堂到眉眼鼻梁再到薄唇……那雙眸光漸漸從沉寂到驚喜再到不可置信……最終,沉化為一灘沉靜。


    “喔……。”他張了張口,喉嚨間卻隻能發出一聲嘶啞的單音節,遂即猶如撕裂般發燒火燎的疼痛起來,他雙手掐住喉嚨,逼緊之下才令喉嚨好受了一些。


    等那波疼痛過去之後,他嚐試著張嘴,雖然依舊隻能發出一種模糊的單音節,他卻已經很是高興。


    像是身體的一種本能,他對開口說話,有一種莫名的執著。


    他剛想要下床,雙腳接觸地麵,身子猛然晃了晃,他到退一步,雙手扶著床沿,腦海裏有些畫麵一閃而逝。


    他晃了晃腦袋,疼的越發厲害。


    他忽然捂著腦袋,滾落在地上,鋪天蓋地的記憶侵襲而來,那些痛苦的、悲傷的、歡喜的記憶……走馬觀花般在他的腦海裏猶如幻燈片一樣快速播放。


    十八年的人生隻需要片刻就能回憶完成,而在那些回憶裏,從始至終,隻有一個人。


    從嬰兒到總角再到少年……那個人用她單薄的肩膀為他挑起了一個世界,有什麽危險,她永遠衝在最前麵,把溫柔的避風港留給他,她像一個勇士一般,一往無前,她頃所有之力,為他建造一個象牙塔,她獨吞黑暗和痛苦,獨留溫暖和純潔在他的世界。


    她早就忘了,明明她才是妹妹,最需要被保護的那一個……


    他沉溺在回憶裏,從在母親的肚子裏開始,兩人就在為了爭奪營養而共同生長,他天生殘疾,家庭涼薄,是她給他帶來溫暖和希望,一路保護他跌跌撞撞的成長。


    他的人生早在出生的那一刻就被宣判了死亡,上天奪去了他的聲音和聽力,那麽她,就是他的嘴他的耳朵……


    他仿佛看到那個電閃雷鳴的雨夜,一個小小的、單薄的少年跪在滂沱大雨裏,風雨再大,也壓不垮他的背脊,抿著唇,眉眼倔強,仿佛有著永不屈服的堅定。


    但是他、最終敗在了那個女子的絕情下,倒下去的時候,他看到女子嘴角挑起的鄙薄笑容,美豔無雙,卻如魔鬼般可怖。


    那個小男孩,死在了那個雨夜,死在了親生母親的絕情之下,從此,一個空寂的靈魂孤獨的飄蕩在這個世界上。


    也許並不空寂,因為還有最後一絲溫暖牽連著他,讓他在這個冰冷的世間,還有最後一絲不願離開的理由。


    “嗬……嗬嗬。”他吼間發出破碎的笑聲,染滿歲月的蒼涼,嘶啞的猶如刀子慢慢割破肌膚……


    死了好啊,那樣你就再也感受不到這個世界的冰冷與黑暗。


    安息吧……


    我會代替你,好好的活下去,你的執念,你的溫暖,你的妹妹,我來代替你實現,代替你守護……


    他在心中暗暗發誓。


    那道盤旋在腦海裏久久不願離去的意識終於猶如煙霧般,一點點從他意識裏抽離,他似乎還能感覺到那一瞬間被割離的痛楚,他雙手抱著腦袋,在地上滾來滾去……


    世界終於一片安靜。


    忽然,天空一道驚雷乍響,轟隆隆仿佛大地都在震動。


    電閃雷鳴中,照亮了少年眼底的幽深與冰冷,那是屍山血海般的血腥森涼、刀光劍影裏的冰冷殺機,被一層幽涼所覆蓋,從此雲遮霧繞,再難尋蹤。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吼間發出一聲呻吟,掙紮著爬了起來,整個人猶如虛脫了般,額頭滿是冷汗。


    此刻天邊露出一線魚肚白,黑夜即將退離,光明籠罩整個大地。


    他緩緩的、一步步朝窗邊走去,當第一縷晨光穿透薄霧灑滿整個大地,將他整個人籠罩其間,他抬手遮在眼睛上,眯起眼睛望著天邊。


    少年眉眼精致靈秀,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覆蓋一層陰影,光影斑駁,遮了少年眸中情緒,整個人籠罩在金光中,修長的背影隱隱展露出君臨天下的霸氣。


    少年抬起手掌,看著那掌心交錯繁複的紋路,嘴角緩緩勾起,眸光幽涼無際。


    我的人生,由我自己做主,在沒有人、能掌控我的命運。


    ——


    女傭例行公事來給少年洗臉注射營養劑,推開門,卻見一道修長的身影站在落地窗前,背影籠罩在金光中,讓人看不清晰,卻莫名有種獨尊天下的強勢,下意識令人畏懼,仿佛想要匍匐在他腳下、頂禮膜拜。


    女仆心驚了驚,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她隻在這座宮殿的主人身上感受到過……


    床上空蕩蕩的的,意識到什麽,手裏的托盤忽然摔在地上,女仆捂著嘴不可置信的倒退一步,吼間發出一聲低吼,她忽然轉身,飛快的跑了。


    少年輕輕側眸,眉眼精致無雙,肌膚白皙如玉,猶如工筆墨畫般流暢雋秀,那狹長的眉微挑,隱隱帶出幾分淩厲,薄唇微翹,顯出幾分邪魅冷豔。


    一聲嘲諷的笑從吼間低低溢出。


    不多久,一個人出現在門口,那是個年輕的男人,看起來嚴謹而一絲不苟,他是這座宮殿的總管子魚,唯一一個不用割掉舌頭就能在這座宮殿裏自由穿梭的下人。


    男人目光淡淡的在他身上掃了一圈,眼神中暗含打量,“少爺,請問您身體上是否有任何不適?”


    少年像是沒有聽到般,並沒有轉身。


    男人想了想,遂即暗暗發笑,這少年天生聾啞,怎麽可能聽到他的話呢?


    想到這裏,他快步走過去,站在少年身側,先彎了彎腰,姿態足夠恭敬,然後張嘴,一字一頓的說道:“少爺,請問您身體是否有任何不適?”


    少年側眸輕輕看向他,那真是一雙漂亮的眼睛,他在心底讚歎道,那雙眼珠像是黑玉般澄淨,漂亮純淨的不像話。


    少年擰了擰眉,像是在思考他說的什麽,真想為他撫平眉頭……


    然後少年輕輕搖了搖頭。


    子魚笑道:“少爺,請您坐回床上,夫人請了醫生為您看病。”


    少年蹙了蹙眉,卻還是乖巧的坐到了床上。


    子魚拍了拍手掌,很快一個頭發胡子都發白的老頭被人推了進來,老頭趔趄了一下,嘴裏用德語罵了句什麽,少年聽懂了,他說的是:一幫小兔崽子,把爺爺抓來幹什麽?


    少年抿唇微笑起來,看著那老頭,眼底深處劃過一抹向往。


    老頭看到那坐在床上的少年,瞳孔驟然緊縮,這不是……


    他看到那站在床邊的男人一直在注視著自己,咳嗽了一聲壓下心底的驚訝,走過來用英文說道:“躺下來。”語氣並不如何好。


    少年眨著大眼睛。


    子魚用漢語翻譯了一遍,少年這才聽話的躺下來。


    老頭眼眸微閃,眼神瞥到站在一旁的子魚,伸手解開少年的衣領,拿出聽診器聽他的心率。


    做了一係列基礎檢查之後,讓他張開嘴查看他的聲帶,這時老頭繞到了另一邊,像是不小心擠了子魚一下,子魚立刻後退了一步,就這一瞬間對方失神的功夫,兩人飛快交換了一個視線。


    “怎麽樣?”子魚問道。


    老頭慢悠悠收起工具,淡淡道:“人躺了這麽久,身體多項功能慢慢退化,身體機能若想恢複,必須慢慢修養……。”


    “我指的是他的先天聾啞,可有治療的方法?”


    老頭瞪了他一眼:“你見過先天缺一條胳膊的人會自己長出來嗎?”


    一句話,噎的子魚說不出話來。


    老頭哼了一聲:“人能活著就是奇跡了,先天聾啞想要治好,現在醫療科技還沒發達到這個程度。”


    子魚握了握拳,看了眼少年,見少年坐在床上,眉眼天真無邪,暗暗鬆了口氣。


    “先生,請吧。”


    老頭哼了一聲,背包就往外走,即將出門的時候,忽然回頭看了眼少年的方向。


    少年眸光漆黑如霧,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如琉璃般美好,卻更如血花般森涼。


    ——


    “少爺的聾啞,恐怕沒有辦法治好了。”子魚垂首,恭敬的說道。


    頭頂一道淡漠的視線落在頭皮上,他下意識將頭垂的更低。


    “沒治就沒治吧,多年來,恐怕他也早已習慣了。”女子的聲音淡漠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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