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夜抬頭一看到她,驚喜道:“子期?”


    而後似乎意料到此時自己應該是在學習,而不是偷食,臉微微發紅,帶著一絲窘迫,“子期,那個,陳姨娘順路來看我,也就剛到,我可沒有偷懶!”


    又想起兩人並不認識,主動介紹道:“子期,這是我先前跟你提過的陳側妃!陳姨娘,這位便是黎國使臣紀使節!”


    “妾身見過紀使節!”陳側妃微一行禮。


    她是個麵容嬌好,看起來頗為溫馴賢惠的女子,隻是低頭行禮的那一瞬間,眼裏的驚豔和嫉妒一閃而過。


    紀子期敏感地捕捉到了,她微笑拱手道:“下官見過陳側妃!”


    “陳姨娘,本殿下要學習了,你先回去吧。”阿夜道。


    陳側妃笑容滯了滯,很快調整好表情,柔聲道:“殿下,紀使節,妾身不打擾二位了,妾身告退!”


    “陳側妃請先留步!”紀子期出聲留下她,“下官有幾句話,想說與陳姨娘聽聽!”


    “紀使節有話請說,妾身洗耳恭聽!”陳側妃身子微側,頭微垂,一別聆聽教誨的模樣。


    “下官小的時候,很是貪玩,怎麽也不肯學習,有時候阿娘氣不過,便會用板子打下官的手心,每日裏逼著下官苦習術數!因而下官才有了今日之才!


    下官年幼時,心裏很是氣恨阿娘,認為她剝奪了下官的自由。


    直到長大後,下官在術數上的才能展現後,才明白了阿娘的用心良苦!這世上,哪有不勞而獲的事情?


    不管天資如何聰慧,若不勤學苦練,同樣會淪為普通人!真正的愛,是期望對方變得更好,而不是以愛為名,引誘對方墮落。”


    紀子期的聲音裏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陳側妃現在還不曾有自己的孩子,自是無法體會爹娘對子女的殷殷期盼之心。


    陳側妃雖待皇太孫殿下如子,但始終不是親母子,且因身份有別,在行事上可能有些放不開。


    因此,下官希望陳側妃拋開這種身份之別,以母對子的期盼之心,在某些事情上,如求學等,能從正麵引導和督促阿夜向上,這才是真正地對阿夜好!”


    陳側妃的臉,在那一瞬間僵硬了。袖袍下的雙手緊握成拳,指甲陷進手掌裏,一陣刺痛。


    隻有如此,她才能讓自己不至於發抖,不至於當著皇太孫殿下的麵失態。


    “妾身,知道了。”她努力控製著自己的聲音如往常一般自然,“若紀使節沒有其他的吩咐,妾身先告退了。”


    “陳側妃慢走!”


    出了別館的陳側妃,怒氣衝衝地上了轎,對著隨行的貼身大丫環大聲道:“去宰相府!”


    丫環嚇了一跳,“娘娘,這大白天的……”


    卻被她掃過來的陰毒的眼神嚇了一跳,忙將後麵要說出口的話吞進肚中,對抬轎人道:“去宰相府。”


    當朝宰相陳之澈是太子側妃陳側妃的表兄,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那幾人也不疑有他,隻當她難得出來,順便去看看自己的表兄。


    丞相府裏,陳之澈剛剛沐浴完,房間裏寬敞明亮,一切的罪惡之事,好像未曾發生過一樣。


    陳側妃仗著表妹的身份,無所顧忌地闖了進來。


    原來滿心的怒火與委屈,在見到陳之澈微微變冷的眸時,氣勢全無。


    陳之澈曾提醒過她,就算他們是名義上的表兄妹,有著親戚關係,然而男女有別,明麵上不宜來往過密,免惹閑話。


    她聽從他的話,隻在過年及一些大的節日裏,才會過來丞相府。


    今日在別館被紀子期話裏一通打壓,她心裏的火蹭蹭往上衝。


    事實上,她之所以會來宰相府,一是被揭穿的惱火,另一層原因,卻是因為陳之澈曾說紀子期的容顏“坊間傳聞不可信”。


    她當時以為是坊間過於誇大,今日一見之下,才知陳之澈話語中的真正意思。


    因為坊間傳聞“甚是貌美”幾個字,根本無法形容紀子期的樣貌。


    她的五官並非絕美,偏偏組合在一起,配上眉間英氣,便形成一種世上僅有的獨特風情!讓人忍不住想去深研!


    與陳之澈如黑夜裏的毒藥,飲之上癮不同,她的身上有一種名叫光明和希望的東西,就像溫暖的陽光,隻想靠近和追隨!


    她突然間,對她以為的信念失去了信心。


    她深愛著的表兄,或許真的會栽在這個女人身上也說不定!


    因著憤怒和恐懼,她被蒙蔽了理智,義無反顧地跑來了宰相府。


    然而當看到陳之澈清冷的眼時,陳側妃突然意識到,自己今日貿然來此的舉動,似乎有些過份了。


    她看著陳之澈濕潤淺淡的臉,小心翼翼道:“大人……”


    “表妹這麽著急來表兄這,可是有什麽緊要事?”陳之澈雙眼微垂,讓人看不到他眸中情緒。


    他雖口喚陳側妃表妹,但在私底下,他從不允許陳側妃喚他表兄,任何時候,包括最親密的時候亦是。


    “大人……”陳側妃換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是妾身錯了,妾身不該不聽大人的話,請大人不要生氣!妾身這就離去!”


    “表妹,”陳之澈突然抬頭,露出溫和淺笑,向她招手,“過來表兄這。”


    陳側妃好似聽錯了般,露出驚愕神情,卻見那個從不喜有人忤逆他的男子,正在向她招手,揚著一臉的清笑。


    陳側妃喏諾走了過去,卻不敢靠他太近。


    陳之澈柔聲道:“過來坐下。”


    陳側妃又走近了兩步,像個做錯了事的下人,低著頭。


    陳之澈伸手一拉她,她便順勢倒入了他懷中,緊貼在他胸膛。


    他的臉膛是如此的涼,讓全身躁熱的她心生渴望。


    頭頂上傳來男人溫潤的聲音,“表妹以後莫要如此了,嗯?”


    那聲音落入耳中,酥酥麻麻,似冬日的清酒,既冷又醉人。


    “是,大人,妾身知道了。”陳側妃躺在他懷裏,被他如此溫柔以對,仿若夢中般不真實。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陳之澈一邊嘴角勾起,露出淡淡嘲諷。


    “表妹今日是為了何事來找表兄?”他輕聲問道。


    陳側妃老老實實地將在別館裏,紀子期說的那番話說了一遍。


    “隻為此事?”聲調微揚。


    陳側妃咬咬唇,將自己的擔憂隱晦地表達了出來,“那個紀使節,可不是一般的美人兒。如果妾身是男人,隻怕也會被她吸引住。”


    “表妹擔心的,是這件事吧?”陳之澈說的是問句,話語裏卻是肯定。


    陳側妃輕輕嗯了一聲。


    “傻瓜,你想太多了。”陳之澈突然輕捏一下她鼻頭,像情人一般,無限寵溺,“有了你,表兄怎麽會看上別的女人呢?”


    “真的嗎?大人?”今日的驚喜太多,陳側妃猶在雲端飄忽。


    陳之澈低頭對著她展顏一笑,好似萬年雪山突然間春暖花開,百花齊放,風華絕代,偏又帶了無數的魅惑。


    陳側妃的心,不可抑止地劇烈跳動,她癡癡看著他的笑顏,想伸手觸摸,卻又不敢。


    她抱著萬分期待的心等著男子的回答,他果然如她所願,輕輕點了點頭。


    陳側妃朦朧想道:如果這是一場夢,她願意永遠沉醉其間,不要醒來。


    “表妹,黎國使臣在蒼月的這段日子裏,你就按紀使節所言,督促皇太孫殿下勤奮求學,可好?”


    若是以往,陳側妃或許會在答應之後問多一句“為何?”


    可今日的陳側妃整個人都處於暈呼呼的狀態,隻直楞楞地點了點頭。


    離開府的時候,陳側妃仍然帶著癡傻的嬌羞笑容,沉醉在陳之澈百年難得一見的溫柔中,走不出來。


    她不知道,在她離開後的那一瞬間,陳之澈整張臉立馬靜了下來。


    空氣裏飄蕩著陳側妃身上膩人的香味,他皺皺鼻子,死海般的眸中閃過一絲厭惡,隻是不知是對她,還是對他自己。


    “備水!”


    “是!”


    陳之澈將身上的袍子脫下,扔在地上,聲音平靜沒有一絲波瀾,“衣衫燒了,被褥換了,房間重新打掃一遍!”


    “是!”


    ——


    紀子期教完阿夜術數,陪他用過晚膳後,回了自己房。


    “少夫人,杜喜那邊有發現!”杜樂道。


    “讓他來見我!”


    “是!”


    不一會,杜安和杜喜出現了。


    紀子期直入主題,“杜喜,有何發現?”


    “今日太子府的陳側妃離開別館後,直接去了丞相府。嗬嗬。”杜喜道。


    杜安道:“這陳側妃據說是陳之澈的遠房表妹,礙於男女有別,身份有別,一向除了過年及大節日偶有來往外,聽說平時裏甚少接觸。


    今日突然間去了丞相府,倒是有幾分耐人尋味。”


    杜喜接著道:“另外,前幾日,戶部侍郎夫人,和工部尚書夫人,好似與陳之澈有過私下接觸。嗬嗬。”


    已婚婦人與未婚男子私下接觸,光聽著,就覺得有幾分香豔。


    紀子期想起陳之澈對她的言行態度,覺得說不定他與那兩位夫人間真有什麽瓜葛。


    當著她的麵,杜安杜喜雖心裏也如此想,卻不好說出二人的判斷。


    畢竟是自家少夫人,這種事,心照不宣就好。


    杜喜道:“還有,三天前,我們的人發現丞相府,半夜悄悄抬了東西去後麵的小樹林裏,一把火燒掉了。


    因為那幾人有功夫,我們的人不敢靠得太近,第二天悄悄去查看了一下,那個地方卻幹幹淨淨,一點痕跡也沒有。


    後來晚間去查探了兩晚,原來之前燒的灰燼已盡數埋入了地裏,並在上麵種上了一棵小樹。


    我們的人,試探著挖開了一棵小樹,裏麵駭然是人的骨灰,後來又挖了兩株,發現那兩株樹苗下,同樣是骨灰。


    有一個甚至還有半隻手未燒盡。我們的人怕被發現,不敢再挖。”


    紀子期聽得毛骨悚然,胃裏直翻滾,聲音有些發抖,“你的意思是,那片小樹林裏,所有的樹底下,都埋著一個人的骨灰?”


    “是的!”杜喜道:“我們的人仔細查看了一番,發現那些比較幼小的樹苗,判斷是近兩年新栽下的樹木,大概有二十多棵。”


    “二十幾人,被活活燒死?”紀子期忍不住惡了一聲,“難道是府中犯了大錯的下人?”


    杜安道:“不是!我們的人曾側麵打探過丞相府的下人變動,發現除了馬車夫換過五六人之外,府裏基本是以前的老人。


    而且據說陳之澈,待下人甚是和善,即使犯了錯,也從未有過嚴懲或責打,風評甚好。


    偶爾還會收養一些被拐賣的小丫頭,再幫她們尋找親人,送她們回家鄉。”


    “那,那些被燒掉的人,是從哪裏來的?”


    “暫時不得而知!”杜安杜喜同時搖搖頭,“我們的人會密切監視!”


    ——


    第一家蒼月特產加工廠,順利進行生產了,紀子期讓其先製作出部分樣,由廠內有經驗的管事,以及根據市場上的批發價,定了個價錢。


    再讓十個口才好的小夥子,帶上幾份樣品,主動去天涼接觸那邊的黎國商行。


    並承諾,每簽下一單二百兩銀子的單子,便有一文的獎勵,上不封頂。


    在符合兩國律例,不損害工廠及商行利益的前提下,允許他們用自己的方法,去獲取訂單。


    在蒼月,所有的商行,都隻發固定月薪,認為無論是哪個職位,幹的都是應該幹的活。


    如今紀子期給出這麽二百兩銀子一文的承諾,雖然他們不確定能不能得到,但起碼有個念想不是?


    隻要有了念想,這人的腦子便會被調動起來,身上的聰明勁就都出來了。


    這幾人本就能說會道,會笨得到哪裏去?


    因此,紀子期的條件一出,十人興奮得麵紅耳赤,心思早就飛到如何讓對方簽下訂單這事上了。


    尤大管事若有所思,其他的管事及師傅則麵色有些難看。


    紀子期自是知曉這些人心中所想,同現代一樣,所有人一向隻看得到銷售人員所拿到的高額提成,但想不到他們背後付出的汗水。


    也一向認為他們不過是憑一張嘴皮子呼悠人吃飯,卻不知道對方明知道是呼悠,仍然心甘情願買單,甚至與其稱兄道弟,是一門高深的學問。


    隻是隔行如隔山,光靠權利壓迫,或口頭解釋,並不足以讓他們明白,銷售人員所付出的努力。


    “本官有個提議,想征求各位管事的意見!”


    “紀使節請吩咐!”尤大管事忙道。


    尤大管事是在場唯一神情平靜的人,紀子期看在眼裏,對他甚是滿意。


    能不嫉妒別人一時所得,以及可能有所得之人,心中定是有更廣闊的天地。


    “本官想著,各位管事及師傅在後方管理工人,製作特產,怕是對市場了解會有所欠缺。


    這銷售職位,不算是新職位,但其所做之事以及權力,卻是新的。最關鍵的是,這個崗位,是最接近市場需求的。


    所以本官提議,待這次的合同簽回來後,在座的各位管事,排個時間表,每人輪流半個月到一個月的時間,也出去做做銷售,了解一下市場。


    至於月銀方麵,提成按剛剛所說不變,不過原月銀扣減三成,若各位發現自己做銷售更適合,可以直接轉為做銷售。


    若不是,則做回現在的管事職位,各位管事意下如何?”


    還可以這樣?那些管事心裏一喜,繼而心裏又有些擔憂,隻是看著紀子期,又不敢說。


    紀子期微笑道:“當然,在試做銷售的那段時間,俸祿是減三成還是多少,並不是最後確實的數據。


    一切可等現在的十位銷售代表回來之後,看他們的成績再作決定!”


    方方麵麵都替他們考慮得這麽周全,這些管事自是樂嗬嗬,“一切全由紀使節和尤大管事作主!”


    工廠的一切運作很順利地展開了。


    紀子期在廠裏待了兩天,一切井然有序。


    心裏很是滿意。


    不過最讓她滿意的,是尤大管事。


    一個管理者,可以什麽都不會做,但一定要有一樣必備的特質:善於得人心。


    紀子期仔細觀察了一下,廠裏上上下下的管事師傅到工人,均對尤大管理很是尊重。


    有一個能讓所有人都跟隨的領導者,這個廠隻要不出大意外,基本是不會有問題的。


    紀子期將這一切詳細地報告給了蒼奇。


    蒼奇本就對尤大管事滿意,這下更放心了,“以後這廠子,所有一切事情,本王就全權交給尤大管事了。”


    紀子期道:“王爺,您對信任之人願意全心托付,下官很是佩服。


    但下官認為,不管尤大管事將自己的本份做得有多好,王爺您還是要盡到自己的本份。”


    “本王的本份?”蒼奇不理解了。


    紀子期道:“這加工廠是皇家的,是王爺您的,尤大管事再負責,他隻是一個受聘之人,您如何能將這工廠的生死重擔,壓在他身上?


    倘若他背不起,是您之禍,皇室之災;倘若他背得起,他還會心甘情願替人背,而不是自己去背?


    王爺,這人心最是易腐敗,錢與權是最易上癮的毒藥,要保證加工廠以及裏麵的眾人,持續在一條正確的路上前行,持續對皇室忠心。


    王爺您,必須時不時讓他們知道:這加工廠是皇家的,沒有了皇家在背後支撐,這加工廠什麽也不是!”


    “你的意思是說,對這加工廠之人,也要常用馭下之術?”蒼奇喃喃道。


    “不光是對尤大管事,還有廠中的一些核心管事師傅,以及銷售代表,您必須讓他們對您心生畏俱,確保這些人不會有二心。”


    紀子期道:“不過這其間,又要注意維持尤大管事在廠裏的威嚴不受到損害,這中間的尺度,需要王爺您自行把控。”


    “一個加工廠,還有這麽多事啊?”蒼奇忍不住歎口氣:“難怪皇室的產業,總是收益不好。


    本王和皇兄一直以為,是因為蒼月經濟不好,或是管事運氣不好的緣故。


    如今聽你這麽一說,怕是這中間藏了許多貓膩。”


    “這加工廠性質特殊,王爺需要多花些心思在上麵,至於皇家其他產業,王爺可以先查一查。”


    紀子期道:“王爺您貴為一國王爺,國事繁忙,斷不可能將所有心思都放在這上麵。


    所以王爺還是需要尋些可信賴的人,幫您打理產業。


    隻不過,人心都是一樣,不論朝廷中人還是商行中人,不論權貴還是百姓。


    因而王爺在管理這些人時,可以用同樣的手段。


    真正到了您這個位置,隻需管人,無需管事。管好了人,自會有有能之士來幫您辦事。”


    “隻需管人,無需管事?”蒼奇反複詛嚼,越想越覺得甚有道理。


    其實以蒼奇的地位,哪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隻是蒼月早已被朝臣把控,真正可用之人甚少,蒼月皇帝與他有時想辦什麽事,隻能靠自己去做。


    皇帝不可能動手,那就隻有他動手了。


    時間一久,深陷其中,早已忘了馭下之道。


    等於將一個船長放在水手的位置上,隻顧著拚命劃水,避開眼前的礁石,卻忘了觀察不遠處是否還有暗礁存在。


    因而永遠在處在解決麻煩中,根本做不到提前計劃,運籌帷幄。


    紀子期的幾句話,便像巨雷一樣,讓蒼奇徹底從埋頭劃水的困境中抬起頭來,被迫思考,下一步該如何做?


    蒼奇越想,後背汗水越來越多。


    看來,他需要進宮去,與皇兄好好分析一下眼前局勢,判斷可能的未來走向,提前做好布署和防備。


    ——


    自從加工廠之行後,後來的一段日子,陳之澈未曾再找過紀子期,倒是陳側妃隔上一天便會來別館一次。


    也不知是不是紀子期先前的話起了作用,這段日子,陳側妃過來別館,通常隻是帶上一些點心過來。


    不會再對阿夜說讓他愛惜自己,不再那麽辛苦的話了。反而時不時地督促他,讓他多聽從夫子的教誨。


    八月初五,蒼月術數學院第一屆的應試招生開始了。


    總共計劃招收一百人,前來考試的約有四百人左右。


    阿夜換上普通的衣衫,像個普通人一樣,前往參加了考試。


    第一次參加考試的阿夜,很是有些緊張,紀子期倒是對他信心滿滿。


    阿夜資質不錯,又自小被蒼月皇帝帶在身邊親自教導,七八歲的時候,已能看懂一些簡單的賬本,在術數這一道上,頗有些天分。


    隻是那時他年歲太小,而後從天涼回來後,未曾接受過正規的教導,隻是由陳之澈、蒼奇和蒼月皇帝分別傳授一點知識。


    幾人國事繁重,能教導他的時間有限,因而他所學雖不精,卻頗雜。


    如今在別館裏,由杜安統一進行調整,根據阿夜的情況,補上他缺失的,又有紀子期教他術數,阿夜的進步非常明顯。


    不過按照紀子期的要求,他的進步暫時不要讓任何人知道的為好,包括蒼月皇帝、太子、奇王爺,以及之陳之澈。


    阿夜雖年幼,但始終身在皇室,從小養成的政治敏感度非常高。


    紀子期如此一說,他立馬明白過來了。


    現在的蒼月朝廷,除了他的至親,沒有任何一個人希望他學有所成。


    紀子期還要求他,此次的術數招生考試,成績不要太突出,保持在六到七成左右的準確率就夠了。


    這樣才不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然而她沒想到的是,即使阿夜隻取得了乙下的成績,仍是引起了巨大的反響。


    因為在朝臣心目中不學無術的阿夜,居然通過了此次的術數考試,這件事足以令他們大大震驚!


    不過亦有些人,自動的將阿夜取得的成績,與他與紀子期相熟這件事掛鉤。


    畢竟出題的是黎國術師協會的人,誰知道他有沒有事先獲得考題?


    倘若在考試之前他便已知曉考題,卻仍然隻是獲得了乙下的成績,那這個皇太孫殿下,到底是有多草包啊?


    因此蒼月朝廷分成了兩派人,一派認為應該想辦法阻止皇太孫殿下繼續求學;


    另一派則認為以皇太孫殿下的水平,即使求學三年又能如何?不過是草包一個!何必為此事得罪黎國使臣?


    最後一句得罪黎國使臣,讓反對求學的那一派暫時收了聲。


    黎國使臣中幾位重要人物,如紀子期和曹雲清,最遲十一月中旬便會離開蒼月,返回黎國。


    其他留在蒼月的不足為患,到時候花多點銀兩,收買收買就可以了。


    聽說這些術師協會的人,本就是為了黎國朝廷優渥的補貼銀兩,才來的蒼月,那用銀兩賄賂拉攏最易不過了。


    這些蒼月朝廷各大臣的心思變動,紀子期自是不知曉,因為有兩個來參加考試的學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兩個少年穿著非常樸素,與阿夜年歲相仿,不僅快,而且非常準確的答出了所有的題。


    雖說此次的招生考試,針對寒門學子製定了非常吸引人的優惠。


    但紀子期心知肚明,連溫飽都無法解決的寒門百姓,哪有餘錢送自家的孩子去學堂?


    當初招生考試的優惠條件,不過是本著以防萬一的想法,結果真來了兩個異類,反而讓她有些意外了。


    當那兩名學子,又準確答出賈輕準備的第二輪試卷時,紀子期親自問了問他們的家世。


    原來二人的祖父,曾是蒼月朝廷高官,因犯了事被罷了官,貶為了平民百姓。


    慢慢的家道日漸中落,但自家祖父對家中晚輩的教養教育,未曾有半分的鬆懈,無銀兩送他們去學堂,便在家中自行教導。


    兩個小小少年,談吐禮儀非常得當,進退有據,一看便知家中教養十分嚴格。


    紀子期對兩人祖父所犯之罪很是有些好奇,然後也不知是兩人太過年幼並不知曉,還是家中長輩叮囑不要多說,倒是沒能滿足她的好奇心。


    不過紀子期,叮囑阿夜對二人要多多親近,說不定你以後會是他的得力助手。


    另外又記下了二人的身世,將此事匯報給了蒼奇。


    蒼奇倒是對二人頗有印象,他歎口氣,“這兩人當初並不是因為犯了事,而是因為不願意與朝中其他大臣勾結起來,因而被擠兌。


    最後皇兄迫於壓力,不得已罷了二人的官。如今想來,當初皇兄登基時,還有不少忠心耿耿的大臣在。


    慢慢的,幾年時間內差不多都被排掉了。也有一些因為皇兄的懦弱,自動請辭的。


    蒼月皇室變成如今的模樣,追根究底,其責任還是在皇室本身啊!”


    紀子期道:“皇上與王爺現在知道症結所在,隻要從此時改正,為時未晚。”


    蒼奇點點頭:“本王回頭與皇兄商議一下,私下派人去聯係先前的一些大臣!”


    他麵上露出堅定神色,“蒼月,必須要作出改變了!”


    ——


    八月十五,派遣出去的銷售代表回來了,簽回來的單子金額驚到了尤大管事,以及廠裏的眾多管事和師傅。


    十人總共簽了三百萬兩的訂單回來,按照紀子期給出的提成,平均每人約有五兩左右的紅利到手。


    幾人喜不自禁,又有些麵露憂慮,要知道五兩銀子,以往他們一年也掙不到這個數。


    因而擔心主家萬一反悔,可就空歡喜一場了。


    紀子期與尤大管事溝通後,尤大管事當場下了決斷:“先預發十分之一的紅利,之後按各商行到賬的時間,每月計算一次。”


    幾人這才放了心,連忙道謝。


    蒼月經濟低下,人均收入不高,因而平均月銀,比起黎國要低了差不多一半。


    因此幾人不過出去二十日,就掙了五兩銀,這對所有管事來說,都是個極大的誘惑。


    不少管事心裏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但對加工廠來說,現在最重要的卻是擴招人手、以及提高生產速度的事情。


    紀子期粗略的估算了一下,這三百萬兩,大約能帶來五十萬兩的利潤,而一大半會進入蒼月皇帝的口袋中。


    如果皇帝願意分一點出來,以計件的方式核算月銀,相信生產速度會比現在大幅度提升。


    如果不計件,按現在的固定月薪再請一批人,其花費同樣差不多。


    當紀子期將這些數據放在蒼月皇帝和蒼奇的麵前時,兩人都驚呆了。


    “這,才二十來天,就掙到了二十五萬以上的銀子?”蒼月皇帝有些不敢置信。


    蒼奇也有些不相信,可所有的東西,擺在麵前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合同、合同上的金額、原材料的成本、工廠的開支、預估最後的利潤、各投資方的預估分成,都在那份表格上,詳細的列明了出來。


    紀子期拱手道:“皇上,王爺,此次訂單數目過大,原本的原材料供應數量不夠,尤大管事已派人出去尋找稱新的原材料供應者。


    加工廠現在人手不夠,也在同時進行招人。下官建議,其他空出來的存糧所,可以開始動工了。


    另外,關於現有工人的月銀,下官建議可以采用計件的方式進行。”


    “何為計件?”蒼月皇帝和蒼奇同時問道。


    紀子期道:“現在的月銀,每個崗位基本是一樣的,不管這個人是做多還是做少,普通工人平均拿到手的都是五百文左右。


    計件的意思,是指多勞多得,比如有人手腳快,平時一天包裝可以達到二百個,用了現在新的方法來計算月銀,說不定一天便可達到二百五十個。


    假若按十個一文計算,則此人一天可以拿到二十五文,一個月則有七百五十文,這樣工人銀子拿多了,工廠效率也提升了!


    工廠效率一提升,需要再請的人也就少了。”


    蒼月皇帝聽完,反而有些猶豫了,“紀使節,你知我蒼月現在許多人,都捱著餓沒有糧吃,如果按你剛剛的說法,朕寧可請多些人,讓更多的人有糧吃。”


    “皇上,”紀子期微笑道:“皇上您宅心仁厚,心中將百姓放在第一位,在下心中十分佩服!


    隻是,倘若不論做多做少都拿一樣的月銀,短期內或許沒什麽,時間一長,定會助長人的惰性。


    既然做多做少都是一個樣,為何要多做?


    陛下若想真正幫助這些百姓,應該像對待皇太孫殿下一樣,讓他去經受鍛煉,讓他成長,而不是給他一個安逸的假像!


    否則,到頭來除了習慣性獲得,不懂得努力外,隻怕不會有更多的成長!


    這樣的百姓,是皇上您想要的百姓嗎?”


    “會是這樣嗎?”蒼奇怔怔道。


    “俗語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讓百姓自己有謀生的本事,才是真正的對他們好!


    這家工廠若是掙了銀子,皇上和王爺可以再開辦其他的廠,一樣可以將百姓招入其中,隻要付出勞動,一樣可以獲得溫飽。


    隻是,若想要百姓自發向上,皇上和王爺絕不可因為其貧窮,而心生憐憫,隨意贈銀。


    反而應該更嚴格的督促他們,勤奮努力,多勞多得。”紀子期道。


    蒼月皇帝和蒼奇對望一眼,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


    “皇上,王爺,皇室隻可給他們創造一個公平競爭的環境,但絕不能幫他們去競爭,適者生存,是這世上不變的法則!”


    紀子期道:“隻有這樣,蒼月才會湧現出越來越多的人才,蒼月的發展才會越來越快!


    我黎國能做的,也僅僅隻能幫助蒼月開一個頭而已!”


    蒼月皇帝籲出一口氣,“紀使節,朕明白了!一切,按紀使節意思行事!五皇弟,你好好協助紀使節!”


    “是!皇上!”


    ——


    八月底,另外三家存糧所啟動,新的特產加工廠成立了。


    第一家加工廠的第一批訂單,因為月銀改成了計件,果然激起了更多人心中的熱情。


    訂單中規定的首次要交的貨物數量,比原計劃提前了七天。


    而後貨物一運往涼州,即刻引起了巨大反響。


    精明的黎國商人,打出了蒼月皇室專用的旗號,果然引起了不少貴人的興趣,一度被炒得火熱。


    而蒼月則接訂單接到手軟,訂金也源源不斷進賬。


    另一件事,便是參加術數考試的那兩名少年的祖父被起用,朝中一片嘩然。


    所有大臣,除了陳之澈之外,全部極力反對,並試圖強硬脅迫蒼月皇帝收回成命。


    然而,如今的蒼月皇帝,因為腰包銀子充裕,早已硬氣了不少。


    在他的強硬堅持下,兩位大人,一人去了戶部,一人去了兵部。


    不甘心的戶部尚書和兵部尚書暗中一合謀,決定給蒼月皇帝暗中一擊。


    既然蒼月皇帝是因為加工廠之繁盛,而挺直了腰杆,那就毀了加工廠,看他還能如何得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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