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是這樣,那太好了!”杜安一向沉靜的麵容上,露出些許興奮。


    “事不宜遲,我先回去了。”紀子期道:“明早有了消息後,我讓杜樂通知你們!”


    蔣府裏,不隻蔣大師範銘煙和紀氏一家在等著她,還有林大人、林寒軒、啞叔和蘇謹言。


    見她平安歸來,眾人齊齊鬆了口氣。


    蔣靈上前拉著她的手,上上下下前前後後看了一遍,忍著淚意道:“小雪,你真的沒事吧?”


    “沒事,娘!我真的沒事!”紀子期轉向眾人,“兩位太爺,外祖父,外祖母,爹,啞叔,謹言小雨小風,小雪讓您們擔心了!”


    “回來就好!平安就好!”林大人麵上神色放鬆不少,“小雪,時候不早了,太爺和你外祖父就先告辭了。”


    “太爺,您先別走!小雪有件事想跟您說。”紀子期出聲留下林大人,“還有太爺、啞叔,請一起到書房。


    還有小風,你也一起來,大姐需要你的幫助!”


    林大人有些糊塗,蔣大師先前已聽紀子期說過整件事,如今將幾人留下,怕是有了眉目,點點頭:“去書房!”


    “大姐,小風也要去?”小風奇道,小臉上滿是新奇。


    “嗯,有件事非小風不可了!”紀子期微笑望著他,招招手道:“過來,跟大姐一起走。”


    書房裏。


    “小雪,一切可是有了明確證據?”蔣大師問道。


    “是的,太爺。”紀子期道:“今日刺殺我的人,其中便有臨仙居的秦娘。


    而戶部那場大火,是有心人為之,門被人從外麵鎖住了。”


    “誰?”林大人驚呼出聲。剛剛聽到刺殺紀子期的人是臨仙居的人時,他已經震驚萬分了,忍住沒開口。


    聽到此言,終於忍不住出聲詢問。在他的戶部裏,居然有人想要謀害他的曾外孫女,這怎麽不讓他震驚和憤怒?


    紀子期沉聲道:“外叔祖範銘意!”


    “範銘意?”蔣大師和林大人同時叫出聲,“小雪,你沒弄錯吧?”


    “沒有。”紀子期肯定點點頭,“自從上次被人警告後,我表麵上裝作不想查賬的樣子,實際上偷偷將其中有疑慮的地方記了下來。


    慢慢的越來越多時,我便發現了其中的問題所在。但當時仍隻知道戶部有內鬼,不知道具體是誰!


    直到幾日前杜府杜安派去的人,查到外叔祖與臨仙居的連掌櫃有私下接觸。


    再一細查,才發現外叔祖手中握有的財產,按市值估算,約有一千萬兩以上。”


    “一千萬兩以上?”林大人震驚道:“這怎麽可能?範家家底太爺雖說不是一清二楚,大致還是清楚的,能有一百萬兩就不錯了。”


    紀子期道:“千真萬確!隻是那些財產並不是全部用外叔祖的名號置辦的,分屬到了範家近百人頭上。


    若單看其中一人的財產,都不算太過出格。倘若合在一起,則有一千萬之多。”


    林大人問道:“難道不可能真的是那些人的財產嗎?”


    紀子期道:“杜安曾派人調查過其中部分人,我也私下探過外祖母口風,確定他們手中實際的財產與他們名下的財產並不相符。


    如此一來那便隻有一個可能,有人借用了他們的名頭置辦財產,而真正的地契屋契商契均在他人手中。


    外人想要如此做或許有些難度,但外叔祖身為戶部左侍郎,想做這些事輕而易舉。”


    “真,真是他嗎?可有確實證據?拿出來讓太爺瞧瞧。”林大人此時已接受了紀子期的說法,聲音裏帶著幾分疲憊和脆弱。


    “有!”紀子期道:“不過在今日的變故中,已經毀了。因而現在需要小風的幫忙!”


    她轉過身,對著小風的方向,微笑道:“小風,還記得前幾日在大姐房裏看的那些數據嗎?”


    小風黑如點墨的眼珠轉動兩下,點了點頭。


    “那幫大姐全部寫下來!”


    “好。”小風乖巧地爬上林大人的椅子,像個小大人般,鋪開紙,提筆寫了起來。


    “小雪,這事不止如此簡單吧?”林大人道:“範銘意將你鎖在賬本間,根本沒想過你能出來,不可能多此一舉的安排殺手來埋伏你。”


    紀子期道:“太爺,小雪也想過這個問題,小雪近段時日去戶部時間不定,外叔祖根本無法預計準確時間。


    小雪估計外叔祖收到的指示是燒掉賬本間,而小雪恰巧在那個時間內在戶部,他便索性將小雪鎖在裏間,想一起毀掉。


    不過,這件事確實還有原由,請聽小雪給您一一道來。”


    於是她便將西羌企圖,以及吏部楊大人術師協會梅會長亦參與其中的事,重新講了一遍。


    末了道:“杜安已派人看著楊大人和梅會長了,以防逃脫和發生其他變故。”


    此時一旁的小風已經默寫完那些證據,脆聲道:“大姐,小風已經寫好了。”


    林大人近乎呆滯地接過紀子期遞過來的紙張,還未從剛聽到消息中喘過氣來。


    “太爺,您先看看,便知小雪所說是真是假了。


    秦娘和全部殺手已抓,隻需審問未死之人,或循著他們身上的蛛絲馬跡往深裏查,定會查出確鑿的證據。”


    紀子期輕聲道:“太爺,您明日進宮麵聖時,請順便打聽一下大皇子的傷勢如何了!”


    此話一出,蔣大師和林大人剛剛才放下的心又被高高吊了起來。


    皇後對自己的兩個孩子,大皇子黎淵和掌珠公主最是護短。


    倘若有了什麽意外,兩人對望一眼,憂心仲仲。


    皇帝陛下或許能尚存一絲理智,可麵對一個失去希望的母親,誰能擋得住她的瘋狂?


    一幹保護不力之人,怕是難逃嚴懲!


    第二天一大早進宮的蔣大師和林大人,先找相熟的大太監打探了一下大皇子的傷勢。


    聽聞已大致脫離危險後,均鬆了口氣,但大太監接下來的一句話,又讓兩人的心吊到了嗓子眼。


    “聽聞淩晨時分,大皇子醒來過,迷迷糊糊地喊了聲‘師妹,小心!’”


    眾所周知,大皇子黎淵口中的師妹,便是同在古夫子門下的紀子期。


    昨日黎淵是如何受的傷,隻有在現場的人知道,蔣大師和林大人聽聞紀子期被困火海後,立馬往戶部趕去。


    等去到戶部又聽說遇襲,又慌忙往遇襲的地方趕去。


    去的時候隻剩下正收拾現場的捕快。


    一問之下知道人已離開,身上是帶著血跡。


    離開的時候聽到捕快提到聽說黎淵受傷的事,但那捕快亦是黎淵離去後才到的,具體如何受的傷不得而知。


    但大皇子這迷糊中的一聲“師妹小心”,無意中透露了黎淵的受傷與紀子期有關,甚至很有可能是代她而傷。


    這樣一來,即使黎淵沒事,皇後心中恐怕仍會對紀子期心存怨念。


    蔣大人和林大人心中一顫,想著該如何化解此事,能將傷害降到最低!


    兩位老人心裏思索著這件事,宮裏的皇後一大早聽到宮人來報後,立馬喚來了阿大。


    阿大不敢隱瞞,將黎淵是為紀子期擋了一劍的事說了出來。


    皇後盛怒,立馬派了身邊的女官,命人將紀子期帶進宮來。


    為了你一卑賤女子,我皇兒如今生死未明!你居然待在閨中如無事般安穩度日?沒門!


    怒極了的皇後,此時根本什麽也顧不上了!


    管你是誰的曾外孫女,誰的外孫女,誰的未來兒媳,誰的未婚妻!


    管你曾為黎國立下了多少功勞,將來還會為黎國做出多少貢獻!


    她隻要想到自己從小用心嗬護長大的皇兒,麵色青灰滿身是血的躺在床上,任憑她如何呼喚也不肯睜開眼來看一看她。


    她的心就像被利刃穿透,連呼吸間都帶著噬骨的痛意!


    與掌珠略有幾分相似的容顏罩上寒霜,淩厲的鳳眼全沒了往日的溫和,帶著隱隱的殺氣!


    看得身旁的女官心中一驚!皇後娘娘,這是真動怒了!


    蔣府內紀子期剛用完早膳,回到房內打算小休片刻,前院傳來紛雜的腳步聲。


    “奉皇後娘娘口諭,帶紀氏小雪入宮!”


    蒼老幹硬的聲音由遠而近,而後停在了門外,想必是被杜樂攔住了。


    紀子期打開門,一個麵容硬朗的老宮人麵無表情地站在門外,對杜樂拔出的劍視而不見。


    她的身後是數十位皇家帶劍護衛,此時因杜樂先拔了劍,也紛紛拔出劍,對峙著。


    “紀氏小雪,老奴奉皇後娘娘口諭,帶您入宮!”老宮人一雙精利的眼射向她,裏麵半分波動都無。


    無旨無召,無憑無據,帶著一堆手持利劍的人,這分明是來問罪的!


    杜樂道:“紀小姐,你身子不適,最好等到蔣大師下朝回來後再行定奪。”


    老宮人聲音平靜,卻暗藏著危險,“想抗旨不遵?”


    “紀小姐身為術師協會中人,受蔣大師管轄,即使皇後娘娘要見人,理應由他老人家親自帶著進宮才是!”


    杜樂毫不膽怯,冷聲道:“而且紀小姐剛剛為查賑災貪汙案受到了襲擊,精神恍惚,若此時進宮失禮於皇後娘娘,這罪責誰擔得起?”


    老宮人白眼一翻,懶得與他理論,手指一抬,正欲喚後麵的皇宮侍衛直接將人帶走。


    “杜樂,你讓開吧。”既是皇後娘娘讓人帶她去,肯定是因為黎淵受傷的事情。


    站在一個母親的角度,皇後娘娘此舉無可厚非。


    何況她也想親自去看看黎淵的傷勢到底如何了,畢竟那一劍本該是她要受的。


    紀子期麵色淡淡,對著老宮人道:“我隨您進宮,請不要為難我的家人和隨從。”


    “這是自然!”老宮人有些訝意於紀子期此時的淡定,“皇後娘娘隻是吩咐老奴將紀小姐帶進宮,隻要蔣府無人阻攔,自不會多生枝節!”


    紀子期道:“好!嬤嬤您看我這身裝扮進宮可會失禮於人?”


    老宮人愈發愕然了,這個時候居然還有心情想到這些?


    她將紀子期上下打量一番,嬌好麵容上略帶一絲蒼白,眉眼柔和卻又帶著凜然英氣,沉寂黑眸定定看著她,又清又亮,竟讓人些不敢直視。


    一襲素色長衫,身形凹凸有致,算不上絕美,卻自有動人風姿。


    並不是皇後喜歡的如掌珠公主般的貴氣與豔麗,但,大皇子有傷在身,臥床不起,這等清淡素色此時卻是最合適的。


    老宮人點點頭,“走吧。”


    杜樂還欲勸紀子期,卻讓她伸手製止了,“杜樂,你去告訴我爹娘,說我進宮去看大皇子了,讓他們不用擔心。”


    連‘很快就會回來’這樣的話都不說,是已經預料到沒那麽容易出宮,還是已經打算好沒那麽快出宮?


    杜樂抬眼看她,然後在她清亮眸光中垂下眼,低低應了聲是。


    ——


    大皇子受傷的消息令整個皇宮都震驚了,所有嬪妃和宮人太監均大氣都不敢出。


    誰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惹到悲憤中的皇帝陛下和皇後娘娘。


    早朝時亦如此,原本喜歡在朝上互相攻擊的幾派朝臣,今日都乖乖閉了嘴,噤了聲。


    原本盼著快快結束早朝的眾官員,卻在最後被戶部尚書林大人和蔣大師的舉動驚到了。


    林大人跪地高呼:“老臣有罪!”


    蔣大師亦跪地高呼:“老臣有罪!”


    皇帝陛下一心想下朝後去看看他的皇兒黎淵,若此時跪的是旁人,他肯定會大發雷霆了。


    可現下兩位是三朝重臣,居功誌偉,皇帝陛下亦不敢輕慢,隻聲音略有些沉,“林愛卿,蔣大師,起身說話!”


    “老臣重罪,愧對陛下!”林大人道:“賑災貪汙案已查明,背後之人,有戶部左侍郎範銘意牽連其中。”


    “什麽?”皇帝陛下大驚。


    “老臣亦愧對陛下隆恩!”蔣大師道:“賑災貪汙案背後亦有術師協會梅會長參與其中!”


    原本安靜的朝堂立馬喧嘩了起來。


    “兩位愛卿,請將此事一一道來。”皇帝陛下龍眼一眯,凝眉倒豎,天子威儀震得眾大臣立馬噤聲。


    林大人和蔣大師一番推讓,最後由蔣大師將整件事情的原委一一道出。


    “好啊!這就是朕的重臣,好得很啊!”皇帝陛下聽完,不怒反笑,卻令一眾官員更是惶恐。


    “陛下,請息怒!請重懲貪官賊子!”所有官員伏地高呼。


    關在吏部牢房的秦娘還未招供,最後的證據並未拿到,若是以往,必會有人出聲反對。


    但今日,無人敢提出此言論。


    傷了現今的大皇子,未來的皇帝陛下,就算沒有十足的確鑿證據,皇帝陛下想如何懲處這些人,沒人敢有意見。


    “吏部尚書,朕給你兩日時間,查明真相!”皇帝陛下厲聲道。


    “臣,遵旨!”吏部尚書脊背冒出一身冷汗,慌忙應道。


    因著淩晨黎淵突然地清醒過來片刻,大半宿未睡的皇後,在安排人請紀子期進宮後,婉拒了所有嬪妃的請安,守在了黎淵床前。


    同她一起的還有緊握她雙手,給她力量的掌珠。


    紀子期進宮後,便被直接帶到了東宮黎淵的住所。


    “皇後娘娘,紀小雪到!”


    “帶進來!”皇後一點頭,旁邊女官高聲道。


    “母後,您為什麽將子期召進宮來了?”掌珠奇道。


    皇後冷哼一聲,咬牙切齒,“你皇兄便是替那紀小雪擋了一劍才身受的重傷!”


    “皇兄他……”掌珠不敢置信,她以為她的哥哥隻是因為得不到而不甘心,想不到,原來他竟已是情根深種!


    為了紀子期,不顧自己未來國君的身份,居然拿全天下最尊貴的身子去替她擋劍?


    掌珠側臉看著躺在床上呼吸平靜的黎淵,眉頭因傷口的疼痛微微皺起,忍不住對她的哥哥產生了憐惜。


    哥哥,你這又是何苦?


    掌珠勿在歎息中,感覺手心一陣刺痛,原來皇後娘娘不自覺地用力捏住了她的手。


    因為,紀子期進來了。


    “民女紀小雪見過皇後娘娘,見過公主!”紀子期跪在地上,伏低身子。


    皇後麵上湧上的恨意,讓那張風韻猶存的臉看起來有向分陰寒,看得一旁的掌珠心驚。


    “抬起頭來!”聲音中暗藏隱忍的怒意,帶著冬月刺骨的寒風。


    她讓紀子期抬頭,卻並沒有讓紀子期起身。


    她想看看這個搶了自己最驕傲的女兒掌珠心上人的女子,奪了自己最得意的兒子黎淵的心的女子,到底是生得何等模樣?


    紀子期緩緩抬起頭。


    東宮裏很亮,亮到皇後能看清眼前女子透明如玉的臉龐,粉嫩的唇角勾起時的陰影。


    根根分明的眼睫毛,以及清泉般幽靜的眼裏,那抹讓人無法忽視的淡然。


    融合進眉間的英氣,形成一種天下罕有的空靈氣質,耐人尋味卻難以追尋。


    在她看來,那便是絕代風華!


    在宮中,皇後看過太多的美人,嬌豔的,清純的,嫵媚的,妖豔的。


    可是她們身上總是缺少了一種東西,一種讓人沾之上癮尋之沉醉的東西。


    所以後宮美人頻繁更換,皇後從來從容以對,她知道,那些人,進不了皇帝陛下的心!


    而在紀子期抬頭的這一刻,皇後突然間明白了為何皇兒會看上她的原因。


    因為她身上的那股靈氣,便是她一直未曾想明白的,所有美人缺少的那一點。


    她的五官生得如何已經完全不重要了,隻那一點靈氣,足以讓她傾國傾城,卻又不會隨著年華的老去而年老色衰,讓人唏噓!


    這樣的女子是上天的眷顧!


    皇後滿身心的憤怒突然間化成了悲哀和無力。


    她可以將天下最好的東西送給她的皇兒,可她給不了一顆活人的真心!


    “起來吧。”皇後的聲音中突然充滿了疲憊,緊握著掌珠的手也鬆開了。


    紀子期應了聲:“是!”


    隻跪一小會,膝蓋已有些酸疼了,可她不能揉。


    皇後要看她,她隻能讓她看,她卻不能直視皇後鳳顏,隻眼角餘光瞟到那張臉與掌珠有些相似,更溫和,也更淩厲。


    在讓她起身那瞬間,紀子期能明顯感覺到皇後的殺氣和怒意消失了。


    她頭微垂,乖巧立在一邊。


    床上的黎淵突然輕輕呻吟了一聲,“水!”


    “快,拿水來!”此刻的皇後已完全將紀子期忘到了一邊,有宮人手忙腳亂地遞上了水。


    皇後坐在塌邊,親自端起玉盞,將水送到他唇邊。


    黎淵喝了幾口後,緩緩睜開了眼,看著一臉驚喜和擔憂的皇後,扯開笑容,虛弱喚道:“母後!”


    “淵兒!”皇後隱忍了許久的傷心終於化成淚,從她美麗的鳳眼裏滴落,“你這般,是要讓母後心疼死嗎?”


    “母後,是皇兒的錯,讓您擔心了!”黎淵柔聲道。


    皇後還欲責備,掌珠輕扯她衣袖,“母後,皇兄剛剛醒來,您讓他先好好休息。有什麽想說的話,等到皇兄好了後再說!”


    黎淵聽到掌珠聲音,頭微側,輕聲道:“掌珠,你也來了!”


    “嗯,皇兄,你要快點好起來。”掌珠眼裏噙著淚,用力點頭。


    黎淵唇角微勾,正欲安慰她,眼光一瞟,看到了不遠處微垂著頭的紀子期。


    他的眼裏瞬間光彩四射,“師妹,你也來了?”


    說著間竟掙紮著想起身,傷口在胸前,這一掙之下,扯動了傷口,唇瞬間變得慘白,額頭汗珠冒出,雙眉緊皺,痛楚難耐。


    皇後剛剛才下去的憤怒,又不可抑製地升了上來。


    為了一個心不在你身上的女人,你枉顧父皇母後賜予你的身體發膚,竟是要將自己低到塵埃裏嗎?


    皇後這一下不僅是恨上了紀子期,連黎淵也一並恨上了幾分。


    哼,果然,養兒有什麽用,有了媳婦就忘了娘!


    皇後忍不住酸溜溜瞪了他一眼。


    在黎淵痛呼出聲的那一瞬,紀子期已走上前,行禮道:“民女紀小雪見過大皇子,謝大皇子救命之恩。”


    黎淵顧不得胸口的疼痛,忙道:“師妹不必多禮,快起來!”


    “謝大皇子!”紀子期依言站起身,恭敬地垂目站著。


    “師妹,你怎麽會進得宮來?”黎淵問道。


    塌邊的皇後身形略滯了滯。


    “回大皇子,民女心憂大皇子傷勢,求了皇後娘娘,進宮來看看您!”紀子期溫聲答道。


    算你識相!皇後娘娘心道。


    黎淵眼裏露出驚喜,“那師妹明日還會來嗎?”


    紀子期看了一眼皇後,皇後並未看她,輕拍著黎淵的手道:“紀小姐來求母後,說想來照顧你的傷勢,直到你好了,她才出宮!”


    既然母後給不了她的心給心,那母後就給你製造讓你得到她心的機會!


    “真的嗎?”黎淵滿臉的渴求與期盼。


    紀子期輕輕點點頭。


    來都來了,皇後怎會輕易放她出宮,她心裏清楚得很,隻是黎淵始終是為救她而傷,這份恩情她不能不還。


    “好了,淵兒,你好好休息,母後晚些來看你!”皇後柔聲道:“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母後吩咐禦膳房去準備!”


    “不用了,母後,按太醫的囑咐來準備就好了。”


    皇後欣慰點點頭,又帶著一絲苦澀。


    皇兒小的時候生病了,總是任性地想吃些太醫不讓吃的東西,自己通常要哄好久才哄得好。


    如今是真的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見,懂得克製自己的欲望,也有了自己的心上人。


    一股兒大不由娘,隻能看著他漸漸遠行的心酸油然而生。


    皇後在女官的攙扶下離開床榻,經過紀子期身邊時,平靜的聲音裏已掩去了所有的喜怒哀樂,重新變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後:


    “紀小姐,我皇兒就拜托你了。”


    紀子期一矮身子,行了個禮,“民女定會盡心盡力照顧大皇子,直到他康複為止,請皇後娘娘放心!”


    ——


    當天晚上,杜安派去西羌核實臨仙居連掌櫃身份的人回來了。


    他確實是西羌人,祖上是彌星人,因家鄉鬧災荒,他的曾祖父被迫自賣為奴,被帶到了西羌。


    他本是連城大將軍的家奴,因武藝高強被賜了連姓,並選為密探,來到了黎國。


    秦娘祖上亦是同批賣到西羌為奴的彌星後人,因相貌出眾,且術數天份奇高,被國師看中,重點培養了幾年。


    然後同連掌櫃一起來到了黎國,秘密執行前任西羌大王和國師傾覆黎國的偉大計劃。


    範銘意原本以為就算秦娘和連掌櫃被識穿了身份,賬本間已燒,根本無證據證明他也參與其中。


    就算從各地將賬本調回,重新抄錄,這沒個一年的時間怕是無法完成的。


    而這一年間,他可以做很多事。


    百般狡辯之下,林大人親自來到了刑部,將紀子期記下的賬本問題,扔到了他的臉上。


    範銘意撿起一看,麵色大變,“這,不可能,這,怎麽可能?”


    “賬本間被你燒了,所以不可能是嗎?”林大人重哼一聲,“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隻要你做了不該做的事,自會露出馬腳。


    西羌用玉石賄賂你,換走了賑災中的糧食,梅會長教你混如何淆數據,讓你從中牟利。


    西羌缺糧,其王族擁有幾座玉石山,那些玉石在西羌不足為奇,在黎國卻是至寶。


    隻是兩國不通商已久,那些玉石無人敢拿到黎國市麵上來賣,這便便宜了你。


    先用糧食換玉石,再低價將玉石買回,再高價在暗地裏賣出。


    所獲之利這麽多年下來,居然已高達九百萬兩。


    就算沒有這賬本,你手上的那些財產,大部分掛在你所有親眷的名下,若一一盤查,會不知道這中間的問題嗎?”


    林大人痛心疾首,“阿意,你怎麽會變成這樣了呢?”


    連那麽隱蔽的財產都被查出,那這賬本確實真與假根本無關緊要了。


    範銘意原本想死咬這數據無賬本可對,為自己爭取時間,可如今連隱藏的財產都被發現了,說明早有人在暗中調查了他許久。


    再爭辯已沒有意義了。


    範銘意原本出塵的氣質,瞬間變成了猙獰,語氣嘲諷:“林大人,您說得可真輕巧!


    若不是我年年費盡心思從各地淘些新奇的寶貝,逢年過節送給各位大人,我範銘意能有今天的地位?


    托人尋寶,以及寶貝本身,哪一樣不需要大量的金銀?


    若不是,單憑我爹留給我的那一點微薄資產,能孝敬得了您們?


    若不是那些寶物天下難見,又豈能讓見慣異寶珍奇的各位大人入眼?


    您老這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這就是你貪下那些銀子的理由?你身為朝官,心中無百姓,隻有你自己的錦繡前程,而你居然還將這一切推到了別人身上?”


    見他如此不知悔改,林大人心中悲憤,懶得再與他說,“老夫言盡於此,看在大媳婦份上,你若有什麽遺言,盡管說出來,老夫能辦到的定會盡力辦到。”


    說完轉身就走了,身後傳來範銘意如野獸般的嘶吼,“我沒有錯,我沒有錯!是你們逼的,都是你們逼的!”


    林大人腳步頓了頓,歎口氣離開了牢房。


    比起範銘意的抵口耍賴,楊大人和梅會長很輕易地就交待了一切的罪狀。


    如之前紀子期幾人推斷的那般,楊大人是因為抵擋不住秦娘的誘惑,犯下大錯,為了自己的名聲著想,越陷越深,已無可回頭。


    梅會長則是因為當年曾孫被綁架,不得已同劉夫子聯手設計並暗中完成了地宮,而後離開了術師協會,希望那幫人能放過他。


    但一直未能如願,一直受著脅迫,做著許多見不得光的事。


    至於劉夫子為何會同幫西羌,殘害同門,梅會長卻不得而知。


    回到林府的林大人,將林寒軒叫到了書房,讓他去蔣府和範府,親自將這一切告訴範銘煙和範府眾人。


    林寒軒走後,林大人看著書房裏掛滿著的各地門生送上來的古玩字畫,想起牢中範銘意的那番話。


    他默默地親自動手,將那些古玩字畫摘下來,準備明日讓人拿去賣掉,所得銀兩納入國庫。


    範銘意的那番話或許是狡辯,然而還是在林大人的心目中留下了痕跡。


    他是否也曾以朝廷得高望重的高官自居,對於下屬門生送上來的這些孝敬覺得理所當然呢?


    沒有受賄人,哪有行賄人?


    ——


    行刺失敗的消息,以飛鴿傳書的消息,不出幾日便到了西羌王宮。


    年邁的國師滿目蕭索,“失敗了?居然又失敗了?這紀子期,莫非是老夫的克星?


    若沒有她,這一切怎會變成現在的局麵?老夫的大仇又怎會無法得報?”


    他身份尊貴,即使上朝也能得到賜座的尊榮,此刻在西羌大王西烈墨的書房,自是享有坐下的權利。


    國師癱坐在椅子上,仿若一下子蒼老了數十歲。


    黎國布署十多年的據點盡數被毀,九成以上的人死的死,傷的傷,抓的抓,即使還有少部分僥幸逃脫,根本成不了什麽大氣候。


    國師想到自己這麽多年來的苦心布置,居然短短半年內毀於一旦,對著西烈墨的神情帶上了不滿:


    “大王,從地宮被破的那一天起,老夫早就告訴過您,紀子期不可留!您不聽,現在果真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麵。”


    “國師大人!”西烈墨絕美的麵容上反而神色平靜,磁性的嗓音裏帶著一絲冷然,“本王到現如今,都不覺得當初選擇放過紀子期是個錯誤的選擇!


    她有如此之能,值得本王真誠以待!就如同國師您初到西羌,先王對您的信任一樣!


    本王對有才能之人,一向是收服為主,絕不會先殺之!


    即使收服不了,本王輸得起!


    本王的術數來自國師大人您的教導,紀子期作為術數界最優秀的術生,未來更有可能成為術師或大術家。


    但本王並不擔心,您知道是為什麽嗎?


    因為一個國家的繁盛靠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這是紀子期創建術師協會新製度的目的,她要建立一個相對公平的環境,培養更多優秀的術師,讓後人更多地超越她!


    而不是自己站在術數的頂端,俯視她腳下的術數界人士,見到有能者便殺之,踩之。


    這是她的胸襟與氣度,亦是本王欣賞她而不願殺她的理由,若能收服最好。


    若不能收服,本王亦可以從她身上學到很多,然後用到西羌各行各業的發展上!


    先王想要征服黎國的目的,是想要西羌百姓人人有飯吃。


    倘若本王能讓百姓人人有飯吃,又何必去強占黎國的百姓,讓我西羌百姓遠離故土?


    倒是國師大人您,本王下令是讓將紀子期抓回來,為何最後會變成了暗殺?


    您這麽做的目的,到底是為了西羌,還是為了您自己的私仇?”


    話到最後,已帶上了一絲淩厲。


    國師麵色大變,厲聲道:“大王,您這是何意?是暗諷老夫氣量狹小?


    老夫當初留在西羌,答應先皇竭盡全力幫助西羌,其中一條就是必要報複黎國術師協會,一雪前恥!


    大王現如今將此話題提及,是何用意?”


    西烈墨沉聲道:“所以對於術師協會裏地宮一事,即使殘害了許多後起之秀,本王亦未曾多說過一句。


    隻是地宮破了,就是輸了,國師大人您卻偏不肯認輸,非要殺了紀子期心中才解恨,已與您當初一雪前恥的願想早已相去甚遠。”


    他狹長細眸掃過國師身上,帶著王者之風,看得國師忍不住挺直脊梁,“國師大人,本王準備向黎國遞上議和書!”


    “不!絕對不行!”國師站起身,大叫道:“大王,此舉絕不可行!老夫絕不同意!”


    “國師大人,本王不是在征尋您的意見!”西烈墨對他的怒火絲毫不受影響,“本王隻是告訴您本王的決定!”


    “大王,先王有命,您所做的一切決定,都必須先與老夫商議後方可執行!”國師厲聲道:“大王這是打算違背先王遺命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西烈墨絕美麵容上寂然一片,“國師大王莫要忘了,現在,本王才是西羌的大王!”


    “你……”國師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差點要伸出手指頭指著西烈墨質問。


    “國師大人,本王心中仍敬您為師,隻是這西羌是本王的西羌,本王不喜有人不按本王意願行事!


    您老人家年紀不小了,身子又不好,以後就多些時日在府中休養身息!若有需要用到您的地方,本王定會親自上府請教!”


    國師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上他悉心教導的學生,從何時起,早已有了自己的主見而不將他放在了眼裏?


    “大王這是因為,老夫私下讓人換了送往黎國的密令,將不惜一切代價抓獲紀子期,加上了若不成則斬之的懲罰嗎?”


    國師猶不甘心地問道。


    “是,也不是。”西烈墨道:“本王也想效仿黎國術師協會,放手讓年輕一輩的術生大膽去試,大膽去闖!


    本王心中仍然尊敬您,但國師大人您已經老了,思想已經固化,若您還引導著這群術生術師,恐西羌的術數水平永遠限於此了。”


    原來,是因為年紀大,被嫌棄了!可這世上誰能阻止蒼老?國師心底一片悲涼之意升起,聲音蕭索,“老夫,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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