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北魏封王北姬辰離開煙京,走的極為突然。


    隻是,樓蘭還在『重病』之中,自是無法理會,再加之如今煙京一團混亂,全然沒人還有心思再顧著一二。


    唯獨驛站裏頭,蘇子衿對這消息付之一笑。


    北姬辰一心要輔佐雪憶……或者說是北姬玉衍上位,如今正是皇室爭奪厲害的時候,他將北姬昌留在煙京料理四國大會的事情,自己卻是率先回都城,儼然便是存著一番私心。


    就在蘇子衿言笑晏晏的時候,司言正是練武歸來,一瞧見蘇子衿笑的像一隻小狐狸似得,司言便大踏步上前,輕輕吻了吻她的眉眼,淡聲道:「什麽事情,笑的這樣開懷?」


    對於司言這般親昵的舉動,蘇子衿倒是不再那麽害羞,就見她抿唇,從容道:「方才青煙說北姬辰要回去了,我便笑他是一隻老狐狸。」


    北姬辰在蘇子衿心中,可不就是老狐狸嗎?若是北姬辰當真有心皇權,想來北姬玉衍並不是他的對手,畢竟一個常年浸淫朝堂的人,並不是北姬玉衍三兩下便可以擊敗。


    司言聞言,不可置否的挑起了眉梢,隨即就見他冷峻的臉容微微一暖,淡淡道:「子衿,方才蘇墨派人來知會你,說是嶽父嶽母已是啟程來煙京了。」


    對於蘇墨和蘇寧,司言倒是不常稱呼大哥或者小舅子一類,畢竟司言心性也算高傲,蘇墨和蘇寧又小他一歲……所以,也隻是在成親那一日,他給他們兩麵子,如此一稱呼罷了。蘇墨對此倒是不甚介懷,隻蘇寧每每瞧見司言,都要說道兩句,而蘇子衿對此,卻一直都是一笑置之,從未發表過立場。


    「看來咱們是要好好挑個路線了,否則與他們撞不上,也叫他們費心白跑了一趟了。」聽著司言的話,蘇子衿不禁嘆了口氣,神色倒是沒有多麽詫異的模樣。


    她知道,依著蘇墨的性子,一定會將她中了寒毒的事情告知戰王夫婦,這樣一來,戰王妃鐵定是要坐不住的,故而兩人已然在來的路上這件事,蘇子衿倒是不覺驚訝。


    「好,」司言聞言,點了點頭,道:「我已經讓落風去打聽了,想來最遲明日便可以知道他們的具體位置與路線。」


    「對了,阿言。」忽然想起什麽,蘇子衿便又道:「爹和娘親都來了煙京,那戰王府可是有人守著?」


    「你不必擔憂。」司言清冷的俊顏一如既往的沉靜,回道:「嶽父嶽母讓蘇寧留在府中守著,一應權利,已是稍稍交代了去。」


    說著,司言便率先起身,大掌落到蘇子衿的腦袋上,輕輕撫了撫,才繼續道:「我先去沐浴一番,你若是餓了,便先用膳,不必等我。」


    「我不餓。」蘇子衿搖了搖頭,輕笑道:「等你一起用膳。」


    蘇子衿和司言在一起,其實沒有什麽浪漫不浪漫的,而她本身已然不是小姑娘,那種年輕時候興沖沖的感覺,也漸漸淡了去。反而兩人這般脈脈溫情的相處方式,讓蘇子衿深覺舒適,平靜卻不孤寂。


    這大抵便是她最喜歡的一種生活,在厭倦了硝煙與仇恨之後,一種截然不同的態度。


    「好。」司言頷首,淡淡道:「我很快回來。」


    說著,他便徑直走了出去。


    隻是,司言方離去,就見青茗急匆匆的跑了進來。


    「怎麽了?」蘇子衿微微挑眼,問道:「何事這般焦急?」


    青茗雖性子跳脫,卻不是容易這般慌慌張張的人,所以一瞧見她這般,蘇子衿便不由有不安的感覺湧上心頭。


    青茗聞言,卻是搖了搖頭,緊張道:「主子,若水姑娘出事了!」


    「什麽!」蘇子衿驚的站了起來,上前一步,問道:「若水怎麽了?」


    前兩日若水昏倒,第二日蘇子衿便邀她上門,兩人大抵呆了一整天,第三日原本蘇子衿也是讓若水前來,可若水卻說要適當陪一陪鍾離,便拒絕了蘇子衿。


    蘇子衿知道若水對鍾離雖瞧著沒有什麽感情,但骨子裏到底還是依賴著鍾離的,故而便也沒有勉強。


    心中牽掛著若水的事情,蘇子衿今兒個一早便是讓青茗去探探情況,隻是,她怎麽也沒有料到……竟是這樣的情況。


    「主子,若水姑娘昨日便病倒了……不對,應當說前日!」青茗顧不得喘氣,隻滿臉的慌亂,繼續道:「我得知她前日從咱們這兒回去,便已然有些不適,一直到今日,完全下不了床了!」


    青茗是在屋簷上見過那樣的一幕的,若水躺在榻上,臉色蒼白的可怕,就像……油盡燈枯一般,那模樣委實太過驚人,以至於青茗來不及去問,便匆匆跑了回來。


    「備馬!」蘇子衿沉下臉來,壓下心頭的那抹顫慄,道:「去丞相府!」


    「是,主子!」青煙在一旁,不敢遲疑。


    她們都知道,若水在蘇子衿心中,到底有多麽重要!


    ……


    ……


    煙京街頭,有女子素衣白裙,策馬疾馳。


    她一路橫衝直撞,卻絲毫沒有撞到任何人,隻很快便朝著一個方向而去。身後跟著一群人,皆是個個麵容嚴肅,看的沿街的百姓愣愣不知所措,有些人竟是回憶起當年少年將軍容青,記憶中她紅衣張揚,也常這般策馬奔騰!


    直到抵達右相府邸,她才停下駿馬,不待眾人說話,她便是一個翻身,徑直下了駿馬,因著太過著急的緣故,她的臉色一時間很是蒼白。


    「主子,您慢點!」青煙跟在後頭,不由急道:「莫要還沒瞧見若水姑娘,您就自個病倒了!」


    這策馬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蘇子衿。


    因著馬車太過溫吞的緣故,她便令人牽了駿馬,直接騎馬而來。好在現下這事兒出的突然,樓霄等人也沒有機會動什麽手腳。


    青煙和青茗如此想著,蘇子衿那頭卻是沒有回覆,她很快敲開了右相府的大門,不待裏頭管事問話,便立即走了進去。


    那管事見來人是長寧王世子妃,頓時便是不敢阻攔,隻在一旁急急躁躁,不知蘇子衿所為何事。


    一直到蘇子衿來到若水的院落前,那管事才恍然大悟。


    老臉一皺,那管事便勸道:「世子妃,若水姑娘現下生著病,不方便見任何人。」


    自打昨日若水病症顯露出來,鍾離便極為焦心,他幾乎將整個皇宮的禦醫都請了一遍,若水的病卻還是沒有任何起色。於是,鍾離大手一揮,便下了死命令,無論誰來探望,都統統拒絕!


    如此一來,管事才這般為難,生怕被鍾離知道,自己少不得要挨罰。


    隻是,現下的蘇子衿哪裏還管的了這麽多?尤其是瞧著若水屋外守衛森嚴的模樣,她心中更是『咯噔』一聲,有恐懼的情緒,驀然爬上心頭。


    「本世子妃今日必須見到若水!」蘇子衿淡淡抿唇,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管事見過蘇子衿幾次,每一次這世子妃都是笑眯眯的模樣,瞧著溫軟而心善。可今日蘇子衿這不容置疑的話一出,儼然便是深具威嚴之前,驚的他心頭一跳,整個人便怔在了原地。


    隻這個時候,鍾離卻是走了出來,麵色極為冷酷:「世子妃,若水不需要你來看她,你離開吧!」


    自那日若水從蘇子衿的府邸回來,鍾離便察覺到了若水的不適,雖然他知道這一切和蘇子衿沒有幹係,可心中卻還是忍不住要去責備蘇子衿。


    「右相大人可是有趣。」蘇子衿聞言,不怒反笑,隻見她眸色幽幽,說出來的話猶如利刃:「若水是本世子妃的好友,如今乍聞她身子不適,本世子妃自是要瞧上一瞧,若是右相大人謀害於她呢?」


    蘇子衿的話,其實極為尖銳,便是身邊的管事聽了也不由有些生氣。要知道,他們家丞相是多麽在乎若水姑娘,哪裏還會害她?


    隻是,鍾離卻是知道,蘇子衿這女子很是聰明,她這般說話,不過是激將法罷了,她想讓他中計,繼而允許她入內探望若水。


    想到這裏,鍾離便不由冷笑道:「世子妃以為本相會害若水,可本相卻覺得世子妃會害若水!」


    一句反問,直接便想要將蘇子衿的話堵死,看得出來,鍾離對於蘇子衿,很是不歡迎,甚至於可以稱得上是厭惡。


    「右相說話可是要憑天地良心!」青煙忍不住,怒道:「我們家主子與若水姑娘是好友,右相便這般攻擊她,如是若水姑娘聽見了,定是要惱火的!」


    「哼!」青茗聞言,也跟著道:「右相隻憑著自己的喜好去做事,全然不顧若水姑娘的心意,要說若水姑娘的性子,未必隻願意瞧著右相大人,而不是主子!」


    言下之意,便是若水其實更願意見蘇子衿……或者說,是更喜歡蘇子衿了。


    這話一出,就立即惹得鍾離不悅起來,隻是,他還未開口說話,便見一個小婢女忽然從屋子裏跑了出來,顫顫巍巍道:「相……相爺,姑娘說……說要見世子妃!」


    她口中的姑娘,自然便是若水無疑了。


    一聽那婢女的話,青煙和青茗便齊齊昂著頭,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唯獨蘇子衿聽了,卻是心中顫抖。


    若水原來,連自己出來的力氣……也全然沒有了嗎?


    心中生出一抹苦澀,蘇子衿臉上的漠然笑意,頓時便少了幾分。


    鍾離聞言,不由整個人一頓,隨即他沉默下來,也不知在想著什麽,好半晌才抬眼看向蘇子衿,攥緊拳頭道:「進來!」


    依舊是不友好的語氣,可蘇子衿沒有去在意,她也沒有精力去計較這些,現下她隻是想看看若水,想見一見她!


    如此想著,蘇子衿便二話不說,隨著進到了屋內。


    不過片刻,她們一行人便踏進了屋子。


    一股濃鬱的藥草味道傳來,是蘇子衿熟悉得再不能熟悉的苦澀,她微微凝眸,便見若水此時靠在榻上,素來紅潤的小臉慘白如鬼魅一般。


    她雙眼凸起,不過短短兩日,便憔悴的嚇人,有那麽一瞬間,蘇子衿覺得自己的心被撕碎了,憑空的便被撕成了一片一片,疼的她幾乎想要彎腰。


    「若水。」張了張嘴,她強忍著發酸的眼眶,揚起一抹如沐春風的笑容來。


    「你們……咳咳……你們先……」若水似乎想要說什麽,可不待她說完,便立即劇烈的咳嗽起來。


    鍾離見此,立即便急匆匆的上前,拿了一旁的帕子與若水。


    若水捂住唇,便立即又咳了起來,她咳得很是厲害,每一聲震動都像是從骨髓裏頭發出的一般,隨之而來的便是血腥味瀰漫開來。


    呼吸一滯,蘇子衿緊緊盯著若水,見她拿下帕子,純白的帕子染上鮮紅的血液,有些觸目驚心的可怕。


    好半晌,她才緩過神來,消瘦的麵容含了一絲笑意:「你先離開一會兒,我想同……同世子妃說兩句話,可好?」


    說這話的時候,她眸光落在鍾離的臉上,雖是笑容,卻有些刺目的蒼白,看的蘇子衿心中顫慄不已。


    鍾離聞言,心中想要拒絕,卻還是點了點頭,離開了屋子。


    一眾人等都退去了以後,蘇子衿才緩緩上前,她不緊不慢的坐到若水的床邊,輕笑起來:「若水,記起來了麽?」


    一邊說,她一邊抬眼,眸底有水漬浮動,那向來高深莫測的眸底,有若水看不懂的深沉。


    點了點頭,若水伸手握住蘇子衿的手,道:「青絲,我是不是很沒用?」


    一聲青絲,聽得蘇子衿不由一顫,多年前的回憶便又頓時被勾了起來,她深深凝望著若水,好半晌才搖了搖頭,淡聲道:「我的小姑娘,如何會沒用呢?」


    說著,她張開雙臂一把將她抱入懷中。


    一如既往的嬌小,一如既往的軟乎。蘇子衿強忍著眼中的熱淚,緩緩笑起來。


    就在方才若水讓鍾離先行離開的一瞬間,蘇子衿看懂了她眼底的深沉,那抹情緒是失憶的若水所沒有的,是唯獨她明白的。


    「青絲,你不知道,我有多怕你死去。」若水柔順的笑著,說道:「還好,還好你活下來了。」


    昨夜的時候,她忽然做了個夢,醒來之後,便回憶起了一切,包括她最親愛的青絲,最崇拜的容青。一切的一切,恍如大夢,醒來之後才發現,自己原來什麽也握不住。


    春秋大夢啊,如此的荒唐,可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


    「若水,你不會有事的。」蘇子衿心中抽疼,卻還是含著淚笑道:「我會救你,一定會救你!」


    隻是,她的話才落地,便見若水搖了搖頭,聲音很是虛弱:「青絲,我活不了多久了,早在三年前,我就該死了的,隻是孟瑤用邪術救活了我而已,如今孟瑤死了,我身體裏的陰陽蠱也開始死去,要不了多久……要不了多久了……」


    三年前,若水也以為自己應是死去了,卻是沒有想到,孟瑤讓人用邪術救活了她,隻是,說是救活,其實不然,她知道自己不算是活人,雖有脈搏,有溫度,卻唯獨沒有心跳。這三年來,她過得渾渾噩噩,大部分時候都不知道自己是誰,叫做什麽。一次又一次的失憶,一次又一次的恢復記憶,然後她才知道,自己不過是活死人罷了,獨特一點的活死人,意念被孟瑤掌控著,每當她開始分不清現實的時候,自己便是陷入了被操控的漩渦之中。


    若水記得,自己前來煙京,是孟瑤操控的,因為不是自己的意誌在行事,她才沒有理由的一心朝著煙京而來,同時在麵對危險的時候,才會那般反常,與自己的性子全然不同。


    她也記得,先前董良和樓寧玉談話的時候,自己也是被孟瑤控製了,所以那些所謂的夢遊症,不過是她自以為的罷了,實際上她是在被孟瑤控製著打探消息。隻是唯獨幫上孟瑤的便是那次搜查,而其他的……她絲毫探究不到。


    「不會的!」蘇子衿鬆開抱著若水的手,兩人拉開一段距離後,她盯著她的眸子,信誓旦旦道:「若水,你不會有事的,相信我!你相信我!」


    她的小姑娘,怎麽可以再死一次呢?哪怕是活死人,她也要她活著!


    「青絲,你還記得前日咱們一起埋下的幾壇酒麽?」若水沒有回答,隻微微一轉話鋒,說道:「記得存著他們,今後……每一年都要來找我喝酒。」


    說著,她便笑了起來,依舊很是惹人憐愛,記憶中熟悉的樣子。


    「好。」蘇子衿點了點頭:「等你身子骨好了,我們再一起喝,每年每年都要一起。」


    「咳咳……」若水聞言,忽然便又咳了起來,她劇烈的咳嗽著,就好像是肺癆之症那般,眼底灰暗一片,任誰看了都要覺得沒有希望了。


    蘇子衿心中一震,立即便拿了帕子與她,好半晌她才停下了顫動,隨著瀰漫的血腥味,大聲喘氣起來。


    「青絲,我啊……咳,老覺得對不起之蘅。」若水無奈的閉上眼睛,說道:「你知道的,我從前寫過信與你,信上的那個少年便是他了,沒有想到即便過了三年,他也這般癡癡的等著我。隻是……」


    說到這裏,若水忽然便停了下來,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她知道,自己是這樣的愧疚著鍾離,也一樣那般喜愛鍾離。隻是,她又要辜負他一次了,而且這一次,他再也等不到她回來了。


    她其實,真的很怕死。


    「他很好。」蘇子衿深吸一口氣,不然自己落下淚來,隻笑道:「鍾離是個不錯的人,我當年不知你說的是他,若是知道,一定讓你早些與她在一起。」


    不論鍾離對蘇子衿有多麽不友好,蘇子衿知道,他很愛若水,那種愛不是輕易會改變的,所以她不去計較他對自己如何,隻在意他對若水是否真心。


    說著,蘇子衿便又故作輕鬆的調侃道:「若水,你從前是不是老在他麵前提我?怎的鍾離如今對我敵意這般的深?好歹我也是個女子。」


    「我當初……不對,青絲,我到現在都一樣崇拜你。」若水睜開眼睛,笑道:「所以那時候常把你掛在嘴邊,你知道的,我沒法同他說你是女子,隻能大將軍大將軍的稱呼著,久而久之,他便以為我對你心中歡喜……有些後悔當初的幼稚。」


    女子在陷入情愛之中,總喜歡看著自己歡喜的男子為自己吃醋,若水也是不例外,她當年瞧著鍾離一副『臭屁』的模樣,便也算是刻意將容青掛在嘴邊。隻是,如今想起來,當真有些幼稚,若是有那個時間,還不如兩人好好坦誠一次。


    「若水,他不會怪你。」摸了摸若水的腦袋,蘇子衿眉眼彎彎道:「他是歡喜你的。」


    「我知道……哈……青絲,我有點累了。」若水忍不住閉上眼睛,低聲道:「你與我說說你這些年的事情罷?」


    「不要睡!」蘇子衿瞳孔微微一縮,驚道:「若水,不要睡,我不允許你睡!」


    一邊說,她一邊摟住若水的肩膀,將她喚醒。


    迷濛著眼睛,若水扯出一個笑容來:「青絲,我還不會死……你放心,我隻是閉著眼睛,聽聽你說話。」


    「我啊,有好多的事情想與你說。」咧出一個清澈的笑容來,她依舊麵色蒼白:「可是……」


    可是,來不及了啊!


    「那你一定……一定要回應我。」哽咽著嗓子,蘇子衿來不及擦去眼角落下的淚,隻笑道:「不然我一個人講,很沒意思。」


    「唔,好。」若水應聲道。


    ……


    ……


    與此同時,那一頭,樓霄府邸依舊悄然無聲。


    樓寧玉的呼聲愈漸高了起來,朝堂之上,樓蘭拖著憔悴的病容,坐在龍椅之上。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貴公公尖銳的聲音落下,四下皆是寂靜一片。


    好半晌,貴公公正打算宣布退朝之際,就聽底下翼王忽然出列,拱手道:「陛下,臣有事請奏!」


    「說罷。」樓蘭臉色蒼白,語氣很是虛弱。


    「先皇遺詔一事鬧得人仰馬翻,四國大會都不得已暫時停了下來,臣以為,此事必須盡早處理,以免人心大亂!」翼王沉下聲音道。


    「盡早處理?」這時,樓寧玉忽然一笑,如清風明月一般,從容道:「翼王以為此事該如何處理?」


    「哼!」翼王聞言不由冷聲道:「此事來的太過突然,太過玄乎,難不成當真要讓三王爺登基不成嗎?」


    翼王的話,直接便是將局麵打開,矛頭直指樓寧玉。


    他言下之意,自然便是說這件事和樓寧玉分不開瓜葛,甚至於在說樓寧玉才是這件事的主謀。


    隻是,翼王才一出口,便見一側新上任的禦使大夫於騫上前一步,反駁道:「翼王莫不是在為某些人脫罪?可即便如此,翼王也需得知道,先皇留下的遺詔,絕無可能是假的!」


    「誰知道呢?」翼王聞言,冷笑道:「這遺詔可是常有仿冒之說!」


    「你!」於騫氣惱,怒道:「翼王這話是什麽意思,難不成三王爺還會偽造遺詔不成?」


    「本王的話如此明顯麽?」翼王倒是也不遮掩,隻順勢挑眉道:「看來禦使大夫倒是不蠢!」


    翼王作為先皇的兄弟,一直以來都算是脾性暴躁的一個,尤其在官場上行事,更是囂張的很,如今他這般說話,於騫心中雖是不悅,可一時間又不敢當真與他鬧起來。


    就在這時,樓寧玉卻是悠悠然一笑,散漫道:「既然翼王如此懷疑,本王不介意當場驗一驗這遺詔是否是假的,若是假的,本王甘願立即離開煙京,從此布衣一個。」


    樓寧玉這話一出,在場眾人便皆是詫異起來,有些人瞧著,便不由嘀咕道,莫不是這樓寧玉手中的遺詔,當真是先帝留下的?


    一時間,議論便頓時響了起來。


    翼王見此,倒是不可置否,就見他點了點頭,語氣有些傲慢道:「好,既然如此,便讓內閣大臣來鑑別一二!」


    東籬的內閣大臣,是專門負責皇帝的文書一類,故而這遺詔讓內閣大臣鑑別,最是具有權威。


    「甚好。」樓寧玉笑道:「隻是,未免有人弄虛作假,本王以為,不妨便請來三位內閣大臣,共辨真偽如何?」


    一個人可以說假話,但三個人卻無法。且瞧著翼王今日故意提起的模樣,儼然便是有備而來。


    眯了眯眼睛,翼王心中一頓,卻無法拒絕,隻見他大手一揮,便道:「來人!帶三位內閣大臣過來!」


    「慢著!」蔣雄忽然出聲,淡淡道:「為保證結果準確無誤,臣以為,讓陛下派人去請來,更是公正一些,不知翼王和三王爺……意下如何?」


    言下之意,便還是擔心翼王會作假威脅了。


    翼王聞言,不由怒目圓睜,心下有惱意升起,正打算說什麽,卻見上頭樓蘭忽然出聲,語氣依舊怯怯道:「朕……朕咳以為,蔣將軍說的不錯。」


    樓蘭的話一落地,翼王自然沒法再說什麽,雖然樓蘭手中沒有權勢,但到底明麵上還是一個皇帝,而他明麵上也隻是臣子,如此關係之下,翼王自然無法如何。


    見翼王沒有說話,樓蘭便大著膽子,吩咐道:「來人,立即去內閣請三位閣老出來。」


    三位閣老,無疑便是先皇在世的時候,便已然在內閣的大臣了,那一批人中,不結黨營私,倒是難得的公正之人。


    「是,陛下。」底下侍衛聞言便立即拱手應了一聲。


    直到侍衛離開,樓寧玉也依舊一副笑吟吟的模樣,他本就生的好看,如此一笑,宛若春風,叫人深覺舒適,便是樓霄一派的某些個大臣,也不由心中一頓,暗道樓寧玉風姿極好。


    不多時,三位德高望重的閣老便被請了過來,一個個皆是五十多歲模樣,麵容很是正氣凜然。


    「臣參見陛下!」三位閣老拱手,齊齊低頭行禮道。


    相較於其他大臣,這三位閣老自是不必上早朝,他們專注於整理一些先皇遺留下來的詩詞,隻有當受到傳喚時,才會出現在大殿之上。


    樓蘭聞言,不自覺便咽了口唾沫,顫顫巍巍道:「起……起來罷,三位閣老……咳咳,不必多禮。」


    隨著樓蘭的話音落地,三位閣老便齊齊站直了身子。隻是目光在觸及樓蘭那病懨懨又怯懦的模樣的時候,不著痕跡的閃過嘆息之色。


    先帝也算是明君一個,沒想到如今的陛下,卻是這般怯懦無能,要是讓先帝看見這樣的一幕,指不定要多麽痛心。


    就在幾位閣老心中嘆息之際,樓寧玉淡笑一聲,清潤而文雅道:「今日尋幾位閣老來此,主要還是為了鑑別遺詔一事。前兩日本王和右相大人領著一眾百姓前往先皇陵墓,無意中發現了這封遺詔,現下有人對此感到懷疑,本王想著,不妨讓三位閣老鑑別一二,有勞三位閣老了。」


    樓寧玉的模樣,很是從容且溫潤,但隱約之間,卻又有股帝王的威嚴之氣,讓三位閣老皆是心中一愣,眸光頓時便亮了起來。


    對於樓寧玉,他們倒是當真沒有見過,一直以來他們都是在內閣,不曾參與朝政大事,而前兩日所謂的先帝指引一事,也是鬧得沸沸揚揚,他們心中知道,卻也沒有辦法去管束什麽。如今見到樓寧玉,再瞧著他這一副可成大氣的模樣,私心裏便覺得,若是先皇當真留了遺詔……想來也是不錯。


    至少樓寧玉比起樓蘭,要更像是皇帝。


    三人如此一個轉念,便對視了一眼,隨即鬍子發白的一個閣老率先站出來,毫不遲疑道:「王爺言重,此事事關我東籬的國泰民安,我等自當盡心竭力,公正處之!」


    朝堂的畫麵,倒是有些詭異至極,幾乎沒有人當真是在意上頭的天子,也沒有人把天子當作一回事,就是這三位閣老,也同樣如此。


    樓蘭心中害怕之餘,卻還是有些生寒的,隻好在他到底不想要這龍椅……


    這一頭,樓寧玉已然吩咐了青石將遺詔拿出,擺到了三位閣老的麵前。


    拿過那聖旨,幾人當場便研究了起來。期間翼王眸光緊緊盯著不放,眼底忽明忽暗,讓人看不清楚。


    而樓霄一派更是沒有出聲,如今這件事已是鬧得極大,樓霄民心皆失,幾乎沒有任何勝算可言。再加上這兩日樓霄都借病不出,連帶著早朝也是沒有前來。


    如此一來,一些人心中便有些搖擺起來,想著是否要換了陣營,自保為先。


    就在眾人心思各異的時候,那三位閣老已然將遺詔看了徹底,好半晌,那為首的閣老才顫抖著上前,跪地道:「此遺詔乃先帝真跡,不是作假啊!」


    隨著這一聲落下,在場眾人卻是沒有多麽驚愕,看來這遺詔……果然是先帝真跡!而樓寧玉,也果真是有備而來!


    樓寧玉聞言,麵上更是沉靜十足,這遺詔乃是蘇子衿交付與他的,他曾問過蘇子衿,遺詔從何而來,而蘇子衿也毫不吝嗇的告訴他,這遺詔是真的,隻是她借了墨門的無影水,將原先的一些字跡擦除了,改成了樓寧玉的名字。


    當初遺詔,便是文宣帝親手交於蘇子衿,讓蘇子衿好生收起,那時候文宣帝是當真信任她的,也是當真不知,自己的這一步,最後會成為樓霄的致命一擊。


    隻是,蘇子衿沒有說,所以一直到如今,樓寧玉也不知道,文宣帝原先要傳位的……究竟是誰?


    「真跡又如何?」這時,翼王卻是再度出聲,冷笑道:「現下陛下已然登基,難道你們是想逼陛下退位不成嗎?」


    翼王的話,頓時驚醒了在場無數的人,他們好像是忽然才發現上首還有個小皇帝一般,一個個皆是將視線落在了樓蘭的身上。


    樓蘭見此,卻是捂著嘴咳了兩聲,隨即他緩緩起身,站在高高的龍椅麵前,俯視著底下一眾朝臣,難得的便鼓起了勇氣,道:「既然父皇有遺詔留下,那麽朕便自行退位,將皇位讓與皇兄,也算是順應天命了!」


    一句順應天命,震驚了在場所有的人,便是翼王也不由眯起眼睛,眸底寫滿了難以置信。唯獨樓寧玉一言不發,輕笑著看著這樣的一幕,心中一片平靜。


    ……


    ……


    大道四通,有一隊馬車徐徐前行。


    瞧著天色暗沉下來,一行人便很快找了附近的一家客棧,打算安眠一宿。


    直到馬車停下來,有男子從馬車內翻身下來,隨即他伸出手,笑道:「楚楚,我來扶你。」


    「我又不是老的走不動了!」女子冷哼一聲,隨即便掀開簾子,撥開男子伸出的手,兀自一個翻身,緊跟著跳了下來。


    眼前的女子,瞧著約莫三十歲左右,明眸皓齒,容色艷麗,不是戰王妃荊楚楚,又是何人?


    見自家王妃如此,戰王爺隻好摸了摸鼻子,嘆道:「好歹也讓我浪漫一把……」


    「這哪裏是浪漫了?」戰王妃聞言,不由嗤笑道:「蘇徹,你好歹學學阿寧,那小子才是真的趣呢。」


    要說蘇寧和沈芳菲,自從定親了以後,便是時常在一處,而蘇寧也不知是性子跳脫的緣故,還是本性如此,倒是極為懂得撩撥女子,便是戰王妃瞧著,也是深覺厲害。


    不說其他的,便是說沈芳菲繡嫁衣,因著怕沈芳菲辛勞,蘇寧曾一度說要效仿司言這般,請了錦都最好的繡娘來為沈芳菲繡嫁衣,隻沈芳菲不肯,於是蘇寧便日日陪著她,晚了便是督促她放下物什,早起了便去摘一簇桃枝與她,這般懂得浪漫,知道撩撥的模樣,委實讓戰王妃有些嘖嘖稱奇。


    一聽戰王妃提起蘇寧,戰王爺便不由道:「那臭小子素來走馬逗鳥的,紈絝慣了,怎的還不知道那些個事情?就是阿墨那小子木訥,也不懂和阿寧多學一學。」


    相較於蘇寧,蘇墨顯得要木訥一些,因著這般,即使他生的好,家世好,人也穩重,卻始終沒有什麽女人緣。


    一說起蘇墨,戰王妃便不由嘆道:「誒,阿墨那小子,不開竅。我聽子衿說,他和一個姑娘很是時常呆在一起,也不知能不能趁著這機會把人家姑娘給拐了!」


    昨日蘇墨來信,說是蘇子衿的毒有解了,戰王夫婦便也就安下心來了。故而今兒個兩人便顯得輕鬆許多,聊著聊著便到了兒女的婚嫁之事來了。


    「我瞧著沒戲。」戰王爺嫌棄的搖了搖頭,道:「阿墨那性子,太過木訥,有可能他隻是將那姑娘當作至交好友了。」


    「這可說不準,」戰王妃不贊同道:「對了,你記得子衿說,那姑娘叫什麽名字來著?挺好聽的一名字……」


    「喜樂啊。」就在這時,旁邊一個酒鬼忽然喃喃出聲,就見他身穿黑衣,背對著他們,手中拎著一壺酒,喃喃自語。


    戰王爺和戰王妃驚愕的對視一眼,默然道:「那姑娘……」


    好像、也許、可能……就是叫喜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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