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衿輕聲道:「素來聽聞國師大人能卜會算,不知國師大人可否幫著子衿……解夢一次?」


    說著,她微微抬眼,幽靜的眸子一派深沉。


    解夢?墨白有些怔住,一時間摸不準蘇子衿的意思。雖說他對蘇子衿不甚了解,可到底也是知道,像蘇子衿這般女子,大都不信怪力亂神,或者說,從一開始,蘇子衿便不是那麽相信命。


    下意識的,墨白便忍不住道:「世子妃可是認真?」


    「自然。」蘇子衿微微一笑,桃花眸底依舊深不可測,宛若漩渦。


    避開蘇子衿的視線,墨白垂下眸子,好半晌,才沉吟道:「世子妃做了怎樣的夢,且說罷,若是可以解的夢,本國師便替世子妃解了,若是無法……世子妃也見諒一二。」


    墨白這個國師,自然不是隨意叫叫這麽簡單,這天地很大,廣浩無垠,怪力亂神自然也是隱藏其中,有些事情墨白無法得出解釋,但有些事情,墨白還是知道一二的。


    說著,墨白便看向一側的暗處,淡淡吩咐道:「黔竹,把龜甲拿來。」


    雖說是要解夢,但還是得演算卦象,畢竟夢與卦象,息息相關,不可分割。


    黑暗中,黔竹聞言,不由身形一頓,隨即他倒是絲毫沒有猶豫,便從暗處飛身下來,自懷中取出一個龜甲,遞到墨白麵前的石桌上後,才轉身隱沒。


    看了眼桌上的龜甲,蘇子衿不由便想起了那怪老頭,當初怪老頭亦是擺了幾個龜甲在桌子上,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蘇子衿兀自想著,墨白那頭,已然拿起了龜甲。他手下微微一搖,便看向蘇子衿,緩緩笑道:「世子妃要問的是什麽?」


    但凡卜卦算命,都有一問,譬如有的人會問前程,有的人會問姻緣,隻墨白不知,蘇子衿又會問什麽?畢竟前程與她無甚所用,姻緣……她亦是早早便有了。


    「司言的命格。」蘇子衿抬眼,臉上的笑意斂了幾分,泛著嫵媚芬芳的容色,宛若罌粟一般,執拗卻迷人。


    心下微微漏了一個拍子,墨白眼瞼微微垂下,心緒湧起:「好。」


    一聲落地,墨白便將手中的龜甲倒置,裏頭有銅幣落下,發出清脆的響動。


    「世子妃的夢……是何?」眸光微微一動,墨白問道。


    「近來我總反覆做著一個夢,最清晰的便是阿言身死……」她凝眉,桃花眸底有悲慟之色一閃而過:「漫天的大雪,他被其他人抬了回來,躺在黑色的棺木之中,他們都說他死了。」


    「我不相信,便執意開棺驗屍,那時候他無聲無息的躺在棺木之中,臉容很是蒼白,我探過他的鼻息,他的脈搏,沒有絲毫動靜。」說到這裏,蘇子衿看向墨白,長袖中的五指不自覺的微微攏起,接著道:「在那之後,我便時常做起這個夢,有時候是一模一樣的場景,有時候又是他消失了又回來,最後我總是抱著他的衣服,坐在雪地之上……那夢太過真實了,真實到我幾乎分辨不清那究竟是夢……還是事實!」


    蘇子衿的話音一落地,墨白便不由皺起眉梢,他瞧著蘇子衿的臉容,見她依舊微微含笑,可眉眼之間那股深深的悲哀,卻是讓他心中一疼,幾乎便想要伸出手,撫平那哀痛。


    深吸一口氣,墨白才凝眉道:「司言的命格……絕命。」


    「絕命?」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顫,蘇子衿壓下心頭的驚懼,輕聲道:「何為絕命?」


    「所謂絕命……」墨白低聲道:「便是不得善終。」


    絕命之人,皆是活不過二十五歲,不論以前多麽康健,都最終會在二十五歲之前,命喪黃泉。


    有的人是突染大疾,有的人則是死於非命,而司言卻儼然是後麵一種。


    說這話的時候,墨白是做了被蘇子衿駁斥的心理準備,隻是,下一刻,就見蘇子衿臉色蒼白,沉靜的問道:「所以,我的夢可是真的?」


    蘇子衿強壓下心頭的思緒,她紅唇微微顫抖的這一幕,早已清清楚楚的落到了墨白的眼中。


    「你做的是預知夢。」墨白臉上的笑意不再,隻嚴肅道:「雖然本國師不知你為何會做預知夢,但卻知道……也許與那隻鳥兒有關。」


    那隻鳥兒……便是七寶了。當初怪老頭的事情發生時,墨白也是在現場,那時候他便覺得七寶很是怪異,於是回來的時候,便特意查找了一番書籍。隻是後來因著與司言一同去飛劍山莊的事情耽擱了,直到前兩日才得重新放注意力放在了七寶的身上。


    「你是說七寶?」蘇子衿蹙眉,不解道:「可是七寶有什麽來歷?」


    墨白聞言,點了點頭,回道:「我仔細翻閱過典籍,發現整個道玄說裏頭,並沒有這樣的鳥兒存在,後來無意之中發現,有一本海圖誌異上,曾提起過一種鳥,喚作不死鳥。」


    「不死鳥世上罕見,歷經千年而不死,知曉天地玄黃,預知來世今生。」頓了頓,墨白便繼續道:「曾有人將不死鳥用作占卜,替人算命預知。不過,誌異上曾提起過這樣的一件事,說是有人將不死鳥放在屋內,同塌而眠,夜半時分,夢見家中家中遭竊,強盜殺死了妻兒與自己。這個夢他做了許多次,也宛若真實一般,於是終於忍受不住,那人在一日清晨,攜妻兒離開村莊。一年後,他回鄉掃墓,發現村莊早已荒蕪一片,整個村子幾乎沒有活口餘下,那頹敗的畫麵,與他夢中無差,幾乎一模一樣!」


    「所以……那鳥能帶給人以預知的夢境?」蘇子衿沉下眸子,想起那幾日,確實如今。


    第一次做那噩夢的時候,是司言前往飛劍山莊,她獨自一人睡在屋子裏,隻七寶安安靜靜在籠子裏頭打著瞌睡。而第二次再做起那噩夢,便是在藥王穀的時候,即使是和司言相擁而眠,蘇子衿也做了那樣的噩夢,醒來的時候,七寶不知何時,已然出現在了窗台前。在那之後,蘇子衿便幾乎夜夜做著噩夢,重複的夢到一樣的可怕場景,而那幾次,七寶都在屋內,不曾離去。


    「不錯。」墨白微微頷首,沉吟道:「若是沒有猜錯,你手上的那隻鳥……當是不死鳥。」


    意外得到一隻不死鳥,委實是件奇怪的事情,便是墨白回過頭來想著,也忍不住有些驚詫。


    隻不過,有時候命運便是如此……如此湊巧,如此不可思議。


    墨白的話一出,蘇子衿便不由沉默了下來。好半晌,她才看向墨白,忽然道:「可算的出阿言遭遇了什麽事情?」


    言下之意,便是她想逆天改命,救下司言。畢竟那夢雖是預知夢,但卻沒有涉及究竟是什麽事情,隻隱約之中,她看見很多人抬著司言……這樣的概念太過模糊,模糊到她幾乎不知所為何事。


    蘇子衿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很是認真,即便那媚骨楚楚的臉容很是誘人,可神色之間卻是有不可褻瀆的執拗。


    搖了搖頭,墨白沉聲道:「蘇子衿,逆天改命,你不能做!」


    不是做不到,而是不能去做。


    「為何?」蘇子衿聞言,卻是忍不住笑了起來,素來從容的眸底,有瘋狂之色溢出:「國師大人或許不知道,阿言對我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麽!」


    這樣的蘇子衿,是墨白不曾見過的,她固執而冷靜,瘋狂卻也魅惑,宛若夜之妖姬一般,叫人沉迷其中而無法自拔。


    「你做了幾個夢,沒有一個是能夠預知他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墨白看向蘇子衿,眉眼很沉:「你可知那樣意味著什麽?」


    不待蘇子衿回答,墨白便繼續道:「那樣可是意味著上天不讓你篡改命數!」


    那誌異裏頭的人能夠改命,是因為做到了具體的、確切的災難之夢境,可蘇子衿不同,她的夢裏很是模糊,隻是知道司言死了,卻沒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如此便是意味著,上天不允許這樣的情況出現,命中注定……司言是絕命之人!


    看著這樣執拗的蘇子衿,墨白忍不住又道:「蘇子衿,逆天改命,是要遭天譴的!」


    這世上,素來沒有逃過命運之人,即便有,也是少之又少,而逆天而行的結果,便是遭天譴……凡夫俗子,如何能夠承受的住天譴?


    天譴?蘇子衿聞言,眉眼一瞬間便綻放開來,猶如桃夭一般,灼灼其華:「我不怕天譴,隻怕沒有阿言的世界!」


    天譴的後果,也許是死、也許是生不如死,這些她統統嚐過,痛過,可她不能忍受的卻是活在一個沒有司言的世界,那樣的世界對她來說,隻是無盡的黑暗,看不見頭的折磨。


    蘇子衿的話一落地,墨白便不由整個人一震,心口的疼痛感愈發的強烈起來,他盯著蘇子衿,忍不住脫口道:「蘇子衿,值得麽?」


    值得為了情愛,捨棄自己麽?


    他們都是聰明的人,也是自私的人,若是要問墨白願不願意……墨白知道,自己一定不願意。


    可他看不懂蘇子衿,看不明白蘇子衿,分明該是和他一樣自私的人啊,怎麽就甘願犧牲自己呢?


    「墨白……」這是很少的一次,蘇子衿會喚他的名字,可她卻是微微笑著,輕聲道:「你可是知道,活在黑暗之中的感覺?」


    她看著他,眉眼含笑,可眸底卻是有深深的悲哀,讓人為之心驚:「你可是知道,當你終於走到了盡頭,即將握住光明的那一瞬間,黑暗再次來臨是怎樣的感受?」


    曾經她以為,『祖父』是真心疼寵她的,可到頭來卻是發現,徹頭徹尾自己隻是工具。她以為的光明,將她打入無盡深淵。


    所以,她努力去攀爬,努力去掙紮,那一年,她做了將軍,風光無限,鮮衣怒馬。可即將握入掌心的光明再一次讓她傷痕累累,體無完膚。


    於是,她停止掙紮,停止逃脫,甘願活在黑暗之中,成為惡鬼也好,魔魅也罷……司言卻走進了她的世界,他帶給她無比的光芒,那樣的璀璨,那樣的溫暖,仿若她窮盡一生也得不到的白夜,終於在這一天,落入了她的手中。


    可現在,墨白告訴她,司言會死……司言必須死,她的世界在那一瞬間,徹底崩塌,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司言來的重要。


    她甘願幻化成魔,因為,這是她最後的執念,僅存的沉淪!


    看著眼前的女子,笑顏如花,眼底卻泛起濃烈的淒冷,一時間,墨白有些心中抽疼,他說不清楚是蘇子衿的強顏歡笑刺痛了他,還是她說的……活在黑暗之中讓他心驚。可無論哪一個,都讓他做不到視而不見,做不到不管不顧。


    慈悲的眸底有複雜的神色浮現,墨白瞧著蘇子衿,好半晌,才凝眉道:「想要逆天改命,就要付出一定的代價……蘇子衿,你當真無畏麽?」


    「無畏。」她輕笑著,眉眼生輝,絕美而瑰麗。


    心髒微微一縮,墨白蹙眉,語氣有些冷淡道:「我可以幫你,但你必須答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蘇子衿淡淡看向墨白,神色一如既往的從容。


    「改命之後,隨我離開。」他認真的看著她,狹長的眸子漆黑一片:「去墨門。」


    去墨門?暗處,黔竹瞪大眼睛,心中思忖,難道主子這是想明白了?要把蘇子衿拐回去?不過,好在方才他及時讓青茗和孤鶩等人在外頭等著,否則就孤鶩那性子,鐵定要衝出來阻攔。


    蘇子衿聞言,不禁蹙眉:「為何?」


    為何要隨墨白回墨門?這一點便是蘇子衿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透。


    「蘇子衿,你的眼中,是不是隻看得到司言呢?」墨白失笑,清俊的臉容如玉光潔。


    此話一出,便是含著一絲妒意,便是蘇子衿,也不由頓了頓,好半晌,她才輕啟朱唇,愕然道:「國師大人不會在同我開玩笑罷?」


    「蘇子衿,」墨白垂下眸子,清淡道:「我心悅你。」


    他從未這樣清楚的明白,自己歡喜一個人,也從未這般疼惜過誰。可如今,他的喜怒哀樂,全然在被牽引著,便是蘇子衿隨意的一個笑容,也能讓他心跳不斷,無法自拔。


    這幾日,他不斷的告訴自己,忘卻蘇子衿,不斷的念著清心咒、大悲咒,但凡所有經文,他都努力去誦讀一遍,可最終還是無法將蘇子衿從腦海裏驅除,她就像是誘人的妖姬一般,一顰一笑皆是令人著迷……


    從最初開始要探究蘇子衿的為人的時候,墨白想,他就已然陷入了情愛的漩渦之中,隻是他不知,也不曾去相信,直到現下,蘇子衿麵對麵的瞧著他,那點點滴滴的情愫,翻騰的令人難以遏製。


    如此,便是動心,如此便是心悅……著實有些苦澀。


    一聲心悅,聽得蘇子衿有些錯愕不已。她一眨不眨的盯著墨白,神色之間滿是震色。


    「國師……」張了張嘴,蘇子衿試圖說些什麽。


    隻是,不待她說話,墨白便忽然道:「你不必回答,我知道你的心思。」


    對蘇子衿的歡喜,是他一廂情願,他清醒的知道,蘇子衿心中,隻司言一人,再無法容納下其他的情感,而說這話,他也不是要求得什麽,隻是覺得有些事情,如是不說,他不會歡心,如今坦誠以待,至少他心中不再那麽煎熬了。


    「隻是,改了司言的命,你必須隨我去墨門。」墨白抿唇,一字一頓道:「隻是,你需得知道,這逆天改命,並不是容易的事情,有可能到了最後,你依舊無法篡改司言的命數。」


    說出這話的時候,墨白自己都有些詫異,隻是,他到底隻是嘆了口氣,沒有多說什麽。


    「好。」蘇子衿聞言,點了點頭,緩聲道:「多謝國師。」


    ……


    ……


    蘇子衿離開以後,夜色還不算太濃,天邊懸掛的清冷月色,依舊泛著涼意。


    墨白兀自一人坐到了院子裏頭,看著石凳上飄落的梨花,神色深邃,令人無法看透。


    好半晌,他才抬眼看向暗處,喚道:「黔竹。」


    「主子。」黔竹閃身前來,拱手道:「有何吩咐?」


    「修書一封給陛下,」沉下眸光,墨白淡淡吩咐道:「疆南明年將有旱災,必須在九月前嫁一個陰年生的公主與陰年生的男子,方能化解天災。」


    「主子的意思……」黔竹瞪大眼睛,疆南中,陰年生的公主統共有兩位,一位是早已嫁人的三公主,一個則是南音。而墨白的意思,其實極為明顯,他要讓皇帝將南音嫁了,且必須在九月之前。


    如此突然的吩咐,若是他沒有猜錯,一定是與方才南音對蘇子衿的不敬有關……


    墨白聞言,隻眉眼舒展,從容道:「南音公主頑劣成性,心腸歹毒,早就該辦了。」


    說著,那張清俊的臉容露出一抹慈悲之色,絲毫看不出私慾。


    「主子是為了蘇子衿?」黔竹凝眉,忽然便想起方才墨白和蘇子衿的對話,一時間有不安的情緒,湧上了心頭。


    黔竹的話落地,墨白卻是沒有回答,他隻是垂下眸子,漫不經心的撚起一片花瓣,片刻才忽的笑道:「不是為了她,是為了成全我自己的心。」


    南音會遭遇什麽,蘇子衿並不在意,可墨白自己卻是過不了那一關,他做的,都是讓自己心安罷了,無所謂是不是為了蘇子衿。


    「可是,主子……」黔竹皺眉:「主子當真要幫著蘇子衿逆天改命麽?」


    「難不成還有假的?」墨白挑眉一笑,道:「看來我在你眼中不是什麽好人啊!」


    黔竹這模樣,儼然就像是將墨白方才的話視作是哄騙蘇子衿的意思。且瞧著黔竹如此冷靜的樣子,幾乎便是將墨白看作是那等子人了。


    「主子當真要幫蘇子衿逆天?」黔竹一驚,立即便勸道:「主子,萬萬不可啊,咱們墨家人,決計不能幫人改命,難道主子忘記了祖師爺的事情了嗎?」


    墨門之人,自來通天曉命,但世間萬物,百利必有一害。而作為墨門的人,便是絕不能夠為他人改命,一旦作了改命的事情,便要遭受天譴!


    當年墨門有一先輩曾因憐憫一女子而為其改命,隻是,那一次的逆天行為,帶來了巨大的災難,不僅那墨門的先祖受了天譴,便是那女子,也早早便去世了。


    至此以後,墨門便是有祖訓留下,隻道逆天改命之事,絕對不能夠冒險行之。


    「無妨。」墨白聞言,隻淡淡道:「你是知曉我的性子的,我可曾做過什麽冒險的事情?」


    「可是,主子……」黔竹欲言又止道:「主子要將蘇子衿帶回墨門,是不是要為她化解天譴?」


    據他所知,天譴沒有化解的可能,隻有『代替』一說。所謂代替,自然便是以命換命了!


    「你不必多慮。」墨白笑的聖潔,道:「我自有打算。」


    說著,墨白緩緩起身,手中撚著的那片花瓣,不知何時已然悄然落下,隻留下孤冷的影子,叫人心中不忍。


    ……


    ……


    司言回來的時候,已是有些天色暗沉。


    看了眼屋內仍舊亮著的燈光,他不由蹙眉,冷冷問道:「世子妃怎麽還沒歇下?」


    「世子妃方才去了一趟疆南的院落,堪堪才回來一會兒。」守門的暗衛低著頭,小心翼翼回道。


    疆南?司言心下一頓,倒沒有說什麽,隻徑直朝著裏頭走去,不多時便進了屋子。


    蘇子衿此時正半靠在美人榻上,身後是青茗仔細的為她絞幹頭髮。因著方才蘇子衿入內的時候,青煙和青茗一眾人被留在了外頭的緣故,如今她們倒是都不知蘇子衿和墨白談話的那半刻鍾裏,究竟說了什麽。


    隻是可以肯定的是,蘇子衿在回來之後,心思更加沉了幾分,雖麵上看不出所以然來,但青茗和青煙跟了她許久,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了。


    聽到屋門被打開的時候,青茗便下意識朝著後頭看去,就見司言緩緩入內,攜了一絲寒意,依舊麵容冷峻。


    「世……」低呼一聲,青茗便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隻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見司言將食指放在了唇邊,示意她安靜。


    心下一頓,青茗便順著司言的視線看去,卻見蘇子衿倚在榻上,桃花眸子微微闔著,長長的睫毛覆下一片陰影,顯然便是睡著了。


    揮了揮手,司言立即便示意青茗下去,而青茗見此,便也沒有多作停留,很自覺的便輕手輕腳的離開了。


    一時間,屋子內便隻剩下蘇子衿和司言兩個人。


    司言大踏步子,無聲的上前,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落在了蘇子衿的墨發之上,感受著那墨發依舊微微發潮的觸覺,他便不動聲色的拿了一旁的幹燥的布來,為蘇子衿絞著頭髮。


    他的動作很是輕柔,清冷的麵容在燈光下,顯得異常柔和,璀璨的眸子依舊熠熠生輝,幽深而沉靜。


    好半晌,沉睡中的蘇子衿忽然蹙起眉梢,那一副就要陷入噩夢的模樣,看的司言心下一緊,然而,不待他動作,蘇子衿已然率先睜開了眸子,有光亮折射過去,瀉下一室的清華。


    「阿言……」蘇子衿蹙起眉梢,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就要起身。


    「子衿,先別動。」司言按住她的纖弱的肩膀,俯身道:「快好了。」


    一邊說,司言一邊運起內力,頓時便將她發尾處僅存的一絲潮意烘幹了去。


    蘇子衿見此,倒也是安安靜靜的沒有動彈,等到司言將布往旁邊一扔,她才坐起身子,偏頭看向司言,抿唇道:「阿言,抱我。」


    說著,她臉上露出一抹楚楚的笑容來,眉眼皆是嫵媚之色。


    司言心下一動,便沉默著俯身,伸手將她打橫著抱了起來。


    「子衿,你太瘦了。」蹙起眉梢,司言秀美的臉容隱約浮現一抹憂色。


    這幾日,連著噩夢不斷,蘇子衿的胃口也變得極差,原本就浮弱的身子骨,如今這般一折騰,便是愈發消瘦了幾分,抱在司言的手上,幾乎沒有什麽重量。


    蘇子衿聞言,不由一愣,想起墨白說的絕命之言……眼眶便頓時酸澀起來。


    掩下心頭的沉重,她慣性的牽起一抹微笑,眉眼彎彎道:「那待會兒讓青煙去準備點吃食,咱們一會兒吃,如何?」


    蘇子衿的話音一落地,司言便不由有些詫異起來,不知是他的錯覺與否,今夜的蘇子衿顯得極為黏他,素來都沒有見蘇子衿主動提出要他抱,更別提深夜要一起用膳……


    劍眉微微擰成一個川字,司言道:「子衿,你是不是去找墨白了?」


    蘇子衿去了疆南的院落,無非就是找喜樂或者墨白,而司言之所以猜著是後者,自是因為,蘇子衿這幾日連連做著噩夢,她曾告訴過他,夢中他不在了……


    摟著司言的胳膊不由一僵,蘇子衿垂下眸子,心中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她很想告訴司言,墨白說了什麽,可又怕她說了之後,司言會阻止她的行動。


    「子衿。」見蘇子衿沉默,司言不由嘆了口氣,低聲道:「有什麽事情,是不能咱們兩人坦誠的呢?」


    瞧著蘇子衿這副模樣,司言便知道,自己猜中了,可他倒是不知,墨白究竟與她說了什麽,以至於她這般一副強顏歡笑的模樣,讓他瞧著便極為心疼。


    司言的話,讓蘇子衿頓時便陷入了深思,她忽然便想起戰王妃說過的話,隻道夫妻之間,坦誠最是重要,不論是不是為對方好,都要坦誠以待,畢竟誰也不願意糊裏糊塗的便看著自己最愛的人為自己犧牲。


    想到這裏,蘇子衿才抬眼看向司言,娓娓將與墨白的談話內容,大致說了出來,隻唯獨他和墨白約定的……所謂逆天改命以及她答應墨白待到為司言改命之後,便隨著他去墨門這兩件事,蘇子衿沒有說出口。


    好半晌,司言都沒有說話,他隻走到走到床榻邊,將蘇子衿放了下來,俯身為她穿上鞋襪,動作很是嫻熟。


    「阿言,你可是惱我了?」蘇子衿見司言不說話,心下便覺得,司言這樣,大抵便是生氣了。


    雖然他沒有表現出如何惱怒的模樣,但蘇子衿還是看得出來,他不太愉悅。


    「有點。」司言鳳眸深邃,神色卻依舊沒有什麽變化。


    有點惱了,大概便是這個意思。


    蘇子衿聞言,不由一愣,隨即她抿起紅唇,低聲道:「我知道你會惱。」


    說著,蘇子衿便也沉默下來,一時間倒是不知在想著什麽,神色有些寡淡之意。


    分明司言沒有錯,可蘇子衿還是有些覺得委屈,這種情緒來的莫名其妙,便是她自己,也有些看不透。


    見蘇子衿不說話,司言心中便是一緊,原本那微弱的不悅,也在轉瞬之間,便煙消雲散了去。


    站起身來,司言上前一步,伸出強有力的臂膀,緩緩將她擁進懷中。


    摸了摸蘇子衿腦袋,司言嘆了口氣,道:「子衿,我的錯,你莫要不開心,可好?」


    說這話的時候,司言清冷的麵容染了一絲暖意,他小意的哄著蘇子衿,繼續道:「這件事是我的錯,我忘記了告訴你,年少的時候曾有和尚給我算過命,說我活不過二十五歲。可你知道,我從來不信什麽命,所以便也就沒有在意這件事情。如今你這模樣,大抵是信了墨白的話……我先前沒有考慮到你心中不安,我的不是。」


    當年確實有和尚這般預言過,隻那時候司言年紀太小,時隔太遙遠,一時便也就沒有顧慮到,如今蘇子衿提起墨白所說的絕命,便頓時想了起來。


    隻是,他到底不太喜歡蘇子衿單獨去見墨白,這樣的感覺,讓他方才一時間便忘記了,蘇子衿是如何的不安著。


    「你是不是不當一回事?」蘇子衿垂下眸子,淡淡道:「你是不是不信絕命之言?」


    司言的態度,讓蘇子衿有些不愉,他這一副無甚所謂的樣子,讓蘇子衿心中頓時涼了半截。


    「子衿,我不是不信。」司言撫上她的臉容,低聲道:「隻是,我答應你,絕對不會有事。」


    頓了頓,他又繼續道:「早些年的時候,我母妃和皇祖母便為了此事,找高龍山上的淨空大師為我改寫名簿,而淨空也答應了此事。直到去年的時候,皇祖母讓我回到錦都,便是所為這件事。」


    司言原本是不打算回錦都的,但太後書信了好幾封與他,說是淨空很快就會下山,讓他在錦都等候。再後來,淨空那頭也是傳了消息,說是大抵他二十二歲生辰便會前往煙京……


    「那淨空大師可是有說何時抵達?」蘇子衿聞言,不禁心中一緊,立即便道:「可是有說你何時出事?」


    看著蘇子衿如此緊張的模樣,司言不由放低了嗓音,說道:「淨空說在我二十二歲生辰前,便會前往煙京,想來在那之前,我不會有事。」


    去年蘇子衿認識司言的時候,他是二十一,而司言的生辰,則是在九月初九,如此一來,也就是還有四個多月的時間……想到這裏,蘇子衿的心到底是穩了幾分下來。


    「五月的時候,我們回去罷。」蘇子衿看向司言,想要努力扯出笑容來,卻是發現,無論怎麽,也笑不出來。


    現下四月多,五月就開始輾轉要前往另外的國家……她的動作,看來還是要快一點了,隻是最終,她也許看不到樓霄倒台。


    「等這件事結束罷。」司言淡淡道:「籌謀了這麽多年,你總該親眼看一看樓霄的下場,不是麽?」


    蘇子衿有多麽恨樓霄,司言一直知道,所以,他很清楚,她其實很想親眼看著樓霄潰敗和絕望。


    「阿言,我們必須在戰亂挑起之前,離開這裏。」蘇子衿搖了搖頭,手下亦是不知何時,緊緊攥住了司言的衣袍:「我雖恨樓霄不假,可這份恨意,比不上愛你。」


    她微微仰著腦袋,眸光盈盈如秋水,一張媚骨楚楚的臉容染上情深之意,在燈光之下,美如詩畫。


    當蘇子衿夢見司言死去的那一刻,她疼的就要窒息,仿佛整個世界都崩塌了一樣,那樣的感覺,讓她知道所有的仇恨,都比不上一個司言來的重要!


    聽著蘇子衿的話,司言心中便覺得溫暖無比,俯下身子,他薄唇擦過她的耳畔,低喃道:「子衿,我很高興。」


    低沉的嗓音一落地,那溫柔繾綣的吻便隨之而來。


    ……


    ……


    兩日後,煙京有消息驟起,掀起一陣狂風,席捲皇城。


    聽人說,小皇帝樓蘭得了重病,無法上朝,大有一病不起的趨勢,右相鍾離和樓寧玉率先趕到,請了宮中所有的太醫,都束手無策。


    沒有人知道樓蘭究竟生的什麽病,但這病來的極為突然,就是整個太醫院也沒有一個人找的出病因。


    本以為此事已是重大,但誰也沒有想到,當天夜裏,皇宮裏頭便是有人見到了先皇文宣帝的身影,據說他站在從前最愛的竹林之下,迎著微風仰頭高歌。


    好些個宮人在當晚,嚇得三魂不見了五魄,不過短短一夜之間,事情便傳的人盡皆知,幾乎整個煙京,都陷入瘋狂的議論之中。


    樓霄見此,立即便讓翼王出動了侍衛,將那些個宮人抓了起來,隻道是造謠生事,惹得人心惶惶,罪該萬死。


    可樓霄前腳剛將那些人抓入牢裏,後腳便發生了天大的事情,而且此事還是從宮外先傳開,惹得煙京百姓不安至極。


    城東的一家古玩鋪子一夜之間失竊數十件古玩,而當夜卻在好些個百姓瞧見,有無頭之人穿著明黃色象徵天子的龍袍,手中抱著一眾古玩,朝著城郊皇陵處而去。


    此事一出,頓時便炸開了鍋。雲遊的道人紛紛表示,此乃文宣帝顯靈,意欲告知東籬百姓某些事情,畢竟接二連三的出現此事,著實太過詭異。


    然而,往常有這般事情的,皆是先輩昭示災難預言,比如開國元年,曾有戰死的大將軍府邸夜半鬧鬼,眾人隨之一探,便發現大將軍陵墓之中,驀然出現一方石碑,碑文乃是揚言,東籬即將有戰亂。


    那時候百姓倒是不如這般,一個個見當時陛下無心理會,便也就作鳥獸之狀,四皆散開。隻是,誰也沒有想到,就在次年,邊疆果然發生暴亂,且那一次暴亂極為嚴重,幾處城池皆是被攻陷,不過五日,死了足足十萬百姓,險些國破家亡。


    自那次之後,東籬百姓便是對這等子事情,極為敏感。


    如今文宣帝『顯靈』,百姓們便個個驚慌失措,聚眾前往皇城宮門,要求上位者給出回應。


    不過,誰也沒有料到,樓霄那一頭,尚且還未來的及動作,鍾離已然率領眾將,領著百姓前往皇陵。


    ……


    ……


    ------題外話------


    錯誤示範:


    蘇子衿:阿言,你可是惱了?


    司言:有點。


    正確示範:


    蘇子衿:阿言,你可是惱了?


    司言:怎麽會?你這麽美麗,我愛你都來不及。


    so,小可愛們,你們喜歡哪個示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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