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


    陶皇後坐在窗邊,她一襲簡陋的衣裳,外頭卻罩著一件十分精緻的大氅,神色有些怨毒陰沉。


    「皇後娘娘在這裏過得怎樣?」這時,一道女聲傳了過來。


    陶皇後微微凝眸,素來端莊的臉容浮現一抹厭惡之色:「你以為本宮入了冷宮,你便會多麽好?」


    順著光線看去,隻見司天嬌一襲華貴的衣裙,眉眼皆是嘲諷的笑。


    她緩緩走進來,攏了攏身上的貂皮披風,便開口道:「再怎麽不好也是比皇後娘娘好吧?」


    說著,她走到陶皇後的跟前,盯著那件大氅,掩唇道:「聽說今早皇弟來看過你啦?」


    那件大氅,不就是司衛留下來的嗎?


    陶皇後轉頭,冷冷盯著司天嬌,一字一頓道:「兔死狗烹,這個道理你竟是不懂。」


    司天嬌今天來,陶皇後哪裏不知道?她是來嘲諷她的,是來羞辱她的,然而,眼前的女子,到底絲毫不像是她的孩子。


    「那你也看不到了!」司天嬌輕蔑道:「聽說懿貴妃懷孕了,父皇可是極為高興。」


    言畢,司天嬌看向陶皇後,正巧便將她臉色上的震驚與恨意收進眼底。心下有些愉悅,司天嬌便繼續道:「想來要不了多久,懿貴妃便會將手伸入這冷宮之中,皇後娘娘可要自顧安危才是,畢竟皇弟他自己,也是自身難保!」


    懿貴妃如此恨陶皇後,雖然現下她沒有任何舉動,但不難猜出,再過一些時日,等這件事情淡去,懿貴妃便會迫不及待要除掉陶皇後。


    「那又如何?」陶皇後冷笑一聲:「昨夜認下一切的罪時,本宮早就想好了!」


    便是死,她也不怕。隻是,她的衛兒……隻要衛兒可以登上皇位,她便是死,也心甘情願了!


    一看陶皇後臉上的神色,司天嬌便知道她在想什麽。眼底劃過一抹怨毒,司天嬌冷聲道:「皇後娘娘不會以為皇弟還能有什麽機會罷?」


    直到這個時候,她竟然還在想著自己的兒子?實在是可笑之極!她就不懂,為何她眼中看不到她?分明她也是她十月懷胎生出來的孩子啊!


    「這便不需要你來操心了!」陶皇後不屑去看她,隻是冷笑著,轉過頭去。


    「既然如此,」司天嬌五指掐入掌心,有恨意森然,卻生生被她忍住了。冷冷勾唇,她高傲道:「不妨皇後娘娘給本公主解一個解惑?」


    「你想問本宮為何對你這樣?」陶皇後不屑輕哼,眸光卻是不去看司天嬌。


    隻是,她的態度卻是激怒了司天嬌,原本司天嬌在樓寧玉那裏便不太歡愉,路過的時候又在懿貴妃那兒受了嘲諷,如今在陶皇後這裏竟是還被這樣對待……


    臉上浮現一絲扭曲的怒意,隻見司天嬌上前,一把扯開陶皇後身上的大氅,她狠狠將那大氅扔在地上,語氣極為嘲諷:「都不是皇後了,還披這樣好的大氅做什麽?無端便讓人瞧著噁心!」


    「司天嬌!」陶皇後臉上怒容閃過,她轉過身來,陰毒的瞧著司天嬌,說出來的話極為誅心:「本宮就是瞧不上你!」


    「是嗎?」司天嬌不怒反笑,她一步踏在那雪白的大氅上,仿佛腳下是陶皇後一般,狠狠的碾壓著,斜眼挑釁道:「那正好,本公主也瞧不上你!」


    司天嬌的行為,讓陶皇後眼底的光芒逐漸碎裂開來,她盯著被司天嬌踩得滿是腳印的大氅,忽然便一巴掌甩了過去。


    隻聽『啪』一聲,司天嬌捂著臉頰,眼底掀起狂怒來。


    「你憑什麽打本公主?」司天嬌上前一步扯住陶皇後的頭髮,狠狠拽去:「不過是卑賤的身份,一個被廢棄的賤人,你也敢動本公主!」


    說著,司天嬌手下的動作也越發狠了幾分,她幾乎就要將陶皇後的頭髮扯落,失去理智的時候,甚至是忘記了,眼前這人是她的母親。


    陶皇後自然是不甘示弱,隻是,她到底年紀頗長司天嬌許多,氣力和靈活度也沒有司天嬌來的大,不過片刻,她便被司天嬌拽倒在地。


    然而,司天嬌沒有任何停下來的意思,她幾乎是發了瘋似得,拚命的揮著巴掌朝陶皇後狠狠的打過去。


    「知道本宮為何看不上你嗎?」眼見著這一巴掌便要落下來了,陶皇後忽然猙獰一笑,她道:「因為你就是個瘋子,冷血無情的瘋子!」


    披頭散髮的臉上,隱約可見一雙滿是惡毒的眸子,那樣的眸光,看的司天嬌下意識的便往後退了一步,手下也是跟著鬆開了。


    陶皇後見此,立即便起身,她慢條斯理的整理了頭髮,一字一句道:「你九歲那年,和衛兒在祁山發生的事情……你不會忘記那一次罷?」


    她看向她,眼底有厭惡之色劃過。


    陶皇後的話一落地,司天嬌臉上便浮現震驚。九歲那年的事情,她記得。隻是,那件事……竟是被母後知道了?分明那個宮女死了啊!


    陶皇後冷笑一聲,繼續道:「對親弟弟也下得了狠手,你以為,本宮還敢指望你對本宮有什麽母女之情?」


    在那件事發生之前,司天嬌與司衛一直還是關係不錯的姐弟,便是陶皇後,也不曾厭棄司天嬌。


    司天嬌九歲的時候,司衛還隻是七歲的男孩,比起司衛的不懂事,司天嬌顯然是要成熟許多。那一次,是在祁山發生的事情。


    狩獵之前的幾日,司衛發了一場高燒,後來隻是堪堪好一點,司衛便嚷嚷著要去祁山。陶皇後心下不放心,但又拗不過司衛,便應允了。臨走之前,她還吩咐司天嬌好好照顧他,另外還找了個貼心的宮女隨身伺候。


    隻是,司衛他們走的第二天,陶皇後心下又極為不放心,於是她便偷偷的上了祁山,為了不引起注意,她那次做的極為謹慎。隻是,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她卻看到了令自己心碎的一幕。


    不過九歲的司天嬌,將自己昏迷的幼弟拖向野獸籠去,那時候籠子裏有一隻十分雄壯又飢餓的獅子被鐵鏈拴著,便是陶皇後自己看見了,也心底發怵。


    那一刻,陶皇後簡直心中驚懼不已。正打算衝出去的時候,先前派去伺候的宮女從另一頭沖了過來,直接便把司衛抱過去,不想,司天嬌似乎是害怕宮女泄露這件事,便將那宮女一推,直直的便推進了籠子內。


    好在那宮女在進去之前,鬆開了抱著司衛的手,這才導致司衛隻受點皮外傷,並沒有危機生命。


    一瞬間,雄獅撲了過去,張嘴便將那宮女一口撕開,頓時鮮血淋漓。然而,司天嬌那稚嫩的臉上,卻露出一抹鬆了口氣的陰鷙笑容,看的陶皇後心驚不已。


    司衛似乎被摔疼了一般,迷迷糊糊便醒了過來,隨之的便有宮婢太監急沖沖跑了過來,陶皇後至今還記得,在其他人都過來的時候,司天嬌的臉上卻浮現一絲遺憾的神色,隻轉瞬,她便故作害怕的哭起來,將所有罪名都推到了那婢女身上。


    那樣的殘忍、偽善、冷血,看的陶皇後內心發冷。從那以後,她便再也不讓司衛接近司天嬌,並同時也不再親近司天嬌,漸漸的,司衛在她的教導下,開始厭惡這個皇姐,而陶皇後自己,也愈發的不喜司天嬌。


    大約從那一日開始,她心中的女兒就已經死了,現在這個司天嬌,隻是被附身的妖魔罷了!


    「原來如此!」司天嬌愣了半晌,忽然便眯著眼睛笑起來。原來是被她看到了啊,那時候她年紀還小,做事不穩妥,若是放在現在,司天嬌想,她一定不會這般魯莽,一定做得完美無缺!


    低低一笑,司天嬌陰測測開口:「你以為我為什麽那樣做?一切都是你的錯!」


    她從小便知道母後不愛自己,所以她努力裝作很乖、很懂事的樣子,就是為了博得她的關注。而後來,她確實疼了自己一些時日。


    隻是,在司衛出生以後,她所有的愛,都放在了司衛的身上,無論司衛犯了什麽錯,她都推在她的身上,無論自己再怎麽討好,隻要司衛一句話,她便將所有目光都落在司衛的身上,何其諷刺啊!


    明明她那麽努力,那麽渴望!


    所以,那一次,她忍不住了,她想要借著祁山之行,趁著母後沒有跟出來,趁著司衛還不懂事的時候……殺了他!


    隻要將他偽裝成貪玩被雄獅咬死的模樣,就沒有人懷疑了。可她到底還是疏忽了,否則的話,隻要司衛一死,她再好好安慰自己的母後,一定可以奪得她的愛!


    「本宮的錯?」陶皇後看向司天嬌,厭惡道:「本宮最大的錯,就是生出你這種東西!」


    「好!很好!」司天嬌眼底有陰霾浮現,她兇殘的看著陶皇後,有血腥劃過眸子。


    既然得不到,不如,就毀了罷!


    說著這句話,司天嬌便高傲的起身,在陶皇後沒有任何反應的時候,她邁開步子,緩緩走出了冷宮的大門。


    一走出去,門外便有送飯食的宮婢提著籃子過來。


    司天嬌眼底浮現一抹笑意,她上前一步,淡淡道:「讓本公主看看母後吃的什麽東西?」


    「是,公主。」婢女不敢忤逆,便立即掀開籃子。


    司天嬌右手抬起,長袖一時間遮住了婢女的視線,就在那一瞬間,有瓷瓶自她袖中落到掌心。


    她微微一動,有一滴透明的液體落入飯食之中。


    「倒是沒什麽差錯。」收回手,她點了點頭,神色依舊高傲,隻開口道:「好好照顧母後罷。」


    「是,公主。」婢女低頭稱是,很快便又將籃子合上了。


    司天嬌沒有說話,隻掀起眼皮子,不著痕跡看了眼那婢女,隨即,她越過她,便很快提起裙擺,離開了。


    ……


    ……


    然而,與此同時,西宮。


    樓寧玉站在樹下,如玉的修長手指撚起一片枯黃的落葉,眸光依舊溫暖如春,方才待司天嬌的冷淡也轉瞬消失。


    「公子。」青石拱手道:「一切辦妥了。」


    樓寧玉微微笑道:「東西也放好了?」


    「放好了,公子。」青石點頭,繼續道:「不過屬下發現,二公主在皇後的飯食中……下了毒。」


    樓寧玉手下一頓,淡淡道:「她們起爭執了?」


    「還打起來了。」一想到司天嬌的蠻狠,青石便覺得心下有些反感。


    樓寧玉聞言,不由笑起來,猶如天邊的浮雲:「倒是有趣。」


    青石抬頭看了眼樓寧玉,便道:「公子,長安郡主那邊有消息傳來。」


    「內容。」說著,他將手中的枯葉丟擲到地上,神色依舊不鹹不淡。


    「郡主讓公子務必先了解東籬的情況,並且……」青石抬眸看了眼樓寧玉,繼續道:「並且要不遺餘力的安插自己的眼線。」


    纖塵不染的衣袍微微一動,隻見樓寧玉笑道:「蘇子衿倒是極為聰慧。」


    她所說的眼線,大抵便是從前他母妃那裏的人了,南安侯府雖不是什麽百年大府。但到底有些根基,他記得很清楚,即便在南安侯府被斥通敵賣國後,還是有幾個大臣暗中救濟過他幾次。


    隻是,樓寧玉不知道,蘇子衿竟是連這等子密事都清楚一二……到底這女子有些深不可測。


    青石又道:「另外,郡主讓人告知公子,如今她與長寧王世子之間的事情,公子不必憂心。」


    言下之意,便是說這並不影響他們之間的計劃了。隻是這含糊的話語之下,卻有著一絲心向司言的意思……


    樓寧玉眸光微微一凝,蘇子衿實在太懂人心了,以至於連他現在出現的一絲絲,幾不可聞的憂心也揣測了去,實在叫人無奈至極。


    與蘇子衿合作,大抵便像是將自己的所有麵孔,哪怕是陰暗麵,也要暴露出來。這樣的感覺,驀然的便讓樓寧玉覺得輕鬆。


    因為他知道,如果是蘇子衿的話,她大抵並不會怎麽瞧不起,相反,她總能夠看透人的黑暗麵,並給予最真實而體己的看待。


    這樣的蘇子衿,著實讓人有些欲要探尋,也難怪司言會對蘇子衿上心!


    ……


    ……


    用完午膳,司言便又應了昭帝的召見,匆忙便進了皇宮,自昨日陶皇後的事情出現後,如今的錦都尚且還算是安穩一些。


    隻是,這平靜之下的暗潮湧動,唯當權者最是清楚。


    蘇子衿這幾日格外嗜睡,自司言走後,她大抵喝了藥便又睡了下去,一直到未時三刻,她才幽幽轉醒。


    冬日的午後,其實分外好睡,隻是蘇子衿心中有些事情要吩咐,便困難的起了身。


    青煙一邊為蘇子衿梳著墨發,一邊道:「主子,七皇子的幻情已然解了。」


    在決定相信司言的時候,蘇子衿便派了青茗潛入七皇子府,給司衛悄無聲息的解了毒。


    這幻情雖是說毒,但其實卻是不會危害人命,故而,司衛的毒雖是解了,卻是沒有什麽異樣。


    「嗯,」蘇子衿聞言淡淡應了一聲,隨即便微微沉眸,道:「東籬那邊的人,有什麽動向。」


    青煙和青茗聞言,不由沉默下來,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說罷。」蘇子衿輕笑一聲,淡淡道:「你們該知道,我這人,素來愛恨分明的很。」


    頓了頓,她又笑起來,道:「更何況,三年了。」


    她是個孤傲的女子,即便如今成了這幅模樣,骨子裏的某些東西,還是不會改變。那人傷她至深也就罷了,還毀了她所有的一切,她從來一直渴望著的友情、親情,堪堪握在手中,便煙消雲散。


    如果你曾一直在黑暗中摸爬滾打,那麽你就會知道,生命中唯獨的一縷光芒,是多麽的難能可貴。


    可如果有人摧毀了這微弱的光芒,剩下的,便是不死不休的入骨仇恨!


    「主子,一個月前,那人娶了威虎大將軍的嫡女。」青茗咬牙,艱難的從嘴裏說出這麽幾個字:「琴瑟和鳴!」


    琴瑟和鳴,何其可笑?從前她們跟在主子身邊的時候,可是聽著那人說過『今生非你不娶』的誓言,如今轉眼便和她人琴瑟和鳴,著實有些可笑啊!


    蘇子衿聞言,隻淡淡垂眸,唇齒間有笑意流出:「人之常情。」


    威虎大將軍是個有實權的,自然娶了他的女兒,便手中握有更多的兵權,更何況,早在三年前,那個小姑娘便對他心中有意,他如此娶了人家,也算不得強娶強賣,如此和順的一樁婚事,怎麽會不琴瑟和鳴呢?


    「主子……」看著蘇子衿這般從容微笑的模樣,青煙和青茗皆是一陣苦澀。沒有人比她們更清楚,當年主子是怎樣歡喜那個人。


    她放下最肆意的人生,甘願為她步入後宅。她用執劍的素手,拿起了最不擅長的繡花針,成親前的那件嫁衣……凝結了她最大的心血,卻是在一夕之間,化作煙塵。


    「走罷。」蘇子衿緩緩起身,微微笑道:「冬日睏乏,好不容易起了身,莫要白費了時光才是。」


    說著,蘇子衿走到一旁的衣架前,她素手拿起一件司言為她準備的貂皮大氅,下一刻便披在了身上。


    青煙和青茗聞言,便隨著跟去,幾人很快就走出了屋子。


    銀裝素裹的庭院,顯得一片白雪茫茫,蘇子衿素衣白裙,步履從容的自走廊上而過。


    隻是,這時,她耳邊傳來天色和秋水的對話。


    天色難以置信道:「你確定那鬍子拉碴的怪人是百裏奚?」


    「是他!」秋水篤定道:「也不知短短幾個月,他怎麽就變得這般邋遢,分明那時候見他的時候,他還是個清俊的少年……」


    「那咱們,先晾著他?」天色遲疑道:「等爺回來了,再看怎麽辦。」


    「可那傢夥是個厲害的!」秋水不贊同道:「估計沒等著爺回來,他可就鬧開了!」


    「怎麽會?」天色道:「好歹也是什麽第一公子的,不會這麽不要臉麵罷?」


    秋水:「他的不要臉,真的天下第一,但是爺好像不太願意他將屠麟劍的事情說出來……」


    聽到百裏奚三個字的時候,蘇子衿已然上前過去,她緩緩走著,很快的便走到了秋水和天色的麵前。


    一看到來人是蘇子衿,天色和秋水便齊齊拱手道:「郡主金安!」


    雖說在外頭他們幾個暗衛跟著司言從來也都是橫著走,基本行禮的事情不必他們來做,但蘇子衿又是極為不同的。更何況,如今幾個暗衛被放了出來,心中自然極為感激蘇子衿,一下子,一群暗衛對蘇子衿的好感急速上升,恨不得一開口就是『世子妃』三個字去稱呼。


    蘇子衿見此,不由彎起唇角,輕笑道:「不必多禮。」


    緊接著,她狀似無意,微笑著問道:「方才你們可是說了百裏奚?」


    「不錯。」秋水點頭,道:「先前爺去借屠麟劍,便是自他手上拿到的。隻是爺回來的時候,好像弄丟了屠麟劍,那傢夥如今追上門來,實在有些棘手。」


    說這些的時候,秋水和天色倒是沒有防備什麽,畢竟如今司言那般歡喜蘇子衿,眾人皆是看在眼底,這也就是說,他們自是不必將蘇子衿看作外人,隻需要有問必答便是。


    蘇子衿聞言,緩緩點了點頭,隨即繼續笑道:「他如今還在府外?」


    「是的。」天色道:「爺還沒回來,屬下等爺在猶豫是否先讓他進來,畢竟聽說那傢夥是個難纏的。」


    說著,天色不由抬眸朝蘇子衿看過去,心下有些不解,蘇子衿何時對百裏奚這樣感興趣了?還是說她其實認識百裏奚?


    「倒是有些沒皮沒臉。」蘇子衿聞言,莞爾一笑,眉眼灼灼。


    百裏奚成為疆南第一公子的時候,蘇子衿還是有些詫異的,畢竟她認識的百裏奚,從來都不是那等子溫潤文雅之人,相反的,那廝委實沒臉沒皮,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


    「郡主與他……有交情?」秋水詫異道。


    聽著蘇子衿這語氣,儼然便是有些熟稔的樣子,尤其是那四個字『沒皮沒臉』,簡直是完美詮釋了百裏奚此人。


    「故交。」蘇子衿彎唇,輕聲道:「屠麟劍丟失一事,也算是有我的責任,你們將他帶進來罷,左右有我與他說道,大抵不會如何。」


    話雖是這般說著,但蘇子衿心中卻是沒有那等子多麽自責的心態,她如今想出手,不外乎兩個原因。


    其一,她與百裏奚多年不見,心中倒是有些惦念。其二,司言幫了她許多,她自是不能那般自私的隻顧及自己。


    「是。」秋水和天色聞言,倒是沒有猶豫,兩人皆是應了一聲,便很快走了出去。


    這一次,倒是令蘇子衿有些詫異了。


    見蘇子衿詫異,青茗便道:「主子午休的時候,我聽世子吩咐了他們,說是在王府中,主子的命令便相當於世子的命令。」


    司言的舉動,實在是出乎蘇子衿的意外。


    雖然蘇子衿知道,現下她與司言,就像是步入了一個奇怪的關係,她心中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利用司言,可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想利用司言,這樣的矛盾情緒,讓她一時間不想去思考。而司言呢,他做的便是恰好讓她消除了心中的疑慮,因為他的所有為她,都是發自他心中的想法,絲毫與她的算計無關。


    原本蘇子衿是打算,即便嫁給司衛,也是要步步算計的,可如今與司言這般關係,她反倒是一絲一毫也不必去算計司言。


    因為司言已然擁有了該擁有的一切,在她的身上,並沒什麽可以圖謀,大抵唯一可以圖謀的便是她這個人了。


    這般想著,下一刻,蘇子衿便撐著傘出了長廊,隻是,她才走到庭院處的時候,便在紛飛的小雪中見到了百裏奚。


    那少年留著絡腮鬍子,穿著一件艷極了的紅袍,眉眼清俊,身姿亦是修長挺拔,背上背著一把青銅古劍,看起來確實有些神神叨叨,不似正常之人。


    「你是誰?」一見到她,百裏奚便蹙起眉梢,神色之間有些迷惑。


    眼前女子容色艷麗,五官精緻,一雙桃花眸子微微彎起一個弧度,隱隱含笑。她撐著一支四十八骨紫竹傘,素衣白裙,外罩一件雪色的貂皮大氅,看起來分外高雅從容,也分外扶風若柳。


    分明眼前女子生了一張和他記憶中十分相像的臉容,可她的神色笑意,卻是極為陌生的。


    記憶中那個女子,肆意灑脫、放浪形骸,她穿著一襲獵獵的紅衣,麵上戴著銀製獠牙麵具,總高高坐在馬頭上,神色之間有孤傲劃過。


    她總喚他:百裏。


    就在百裏奚想的入神之際,蘇子衿緩緩攢出一個笑來,似是而非道:「百裏,你長高許多了。」


    多年前她遇到百裏奚的時候,他還是個瘦弱且矮個的少年郎。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她十二歲,他十四歲。隻是,那時的百裏奚,看起來就跟十歲的孩童一般,要不是簿子上寫著他的年紀,她實在有些不敢置信。


    「師父!太好了!竟然真的是你!」百裏奚眸光一亮,滿臉歡愉之際,便又張開雙臂,眼見著就要朝著蘇子衿抱過去。


    這一聲師父,叫的蘇子衿十分懷念。


    那時候百裏奚還是個邋裏邋遢的小鬼,整日裏一個勁兒的老子老子的自稱,同行的夥伴都將他看作是癲狂之人,但他這人卻是不失樂趣,所以那時候很得眾人的歡喜。


    「大膽!」這時,秋水和天色跳了出來,兩人皆是神色冷厲的護在蘇子衿跟前,生生阻止了百裏奚的行為。


    「竟敢綁票老子的師父!」百裏奚眸光一沉,絡腮鬍子一抖,便牛氣哄哄的哼道:「信不信老子端了你這長寧王府!」


    綁票?眾人皆是詫異。


    這人……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百裏,我並不是被綁票到這裏。」蘇子衿微微笑起來,溫軟道:「過來一起喝杯茶,如何?」


    「茶?」百裏奚一下子愣住了,有些不解道:「師父,你以前不是愛喝酒嗎?怎麽現下變得這般俗氣,喜歡喝茶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百裏奚卻是不動聲色的打量著蘇子衿,這女子實在與記憶中的太不像了,以至於即便容貌沒有太大變化,他也很難認得出她。


    「來或者不來,你自己看罷。」蘇子衿沒有回答百裏奚的話,而是輕聲笑著,神色依舊從容雅致。


    百裏奚看了眼蘇子衿,眉頭一擰,遲疑片刻,便下意識的隨之而去。


    一路上,蘇子衿都沒有說話,百裏奚的心中卻是浮現起了許多的疑惑。


    坐馬車過來的時候,那車夫絮絮叨叨的,也就把這兩日錦都發生的事情說了徹底,其中百裏奚最為關心的,自然是司言的事情,畢竟司言欠了他的屠麟劍,至今沒有歸還。


    那車夫說,司言強搶了長安郡主的親事,並拿出龍佩要挾陛下賜婚,至今長安郡主還奄奄一息的躺在王府裏,九死一生。


    可是眼前,他的師父,分明不是大景的人,也不是什麽長安郡主,便是幾年前和現在的言行,也沒有絲毫相像之處……這人,真的會是他的師父?


    百裏奚一個人兀自想的入神,不過片刻,蘇子衿便帶著他來到了庭院一處。


    兩人坐下來後,蘇子衿慢條斯理的煮著茶,看的一旁的百裏奚簡直心急如焚,尤其他多次想要打岔,蘇子衿卻是一直製止了他的打岔。


    直到一壺清茶煮完,她斟了一杯與他,眉眼含笑道:「知道你不愛喝茶,但這王府裏,卻是沒有你愛喝的酒,隻能先用茶代替,委屈你一些了。」


    百裏奚接過蘇子衿遞過來的茶,隻眉心一跳,便道:「師父為何換了名字和身份?」


    「情勢所逼。」蘇子衿莞爾一笑,素手微揚,便兀自抿了口茶:「從前的種種,便暫且忘了罷。」


    話落,百裏奚便抬眸看向蘇子衿,雖然他整日裏有些放浪形骸,但到底也是聰慧的,故而蘇子衿話中的意思,他瞬間變明白了起來。


    她是在說,不要泄露她的身份罷?大約這長寧王府確實不是她的地盤,以至於如今她說的話,做的事,都透著一股神秘。


    見百裏奚會意,她便唇瓣一揚,輕笑道:「你隻需知道,我現下是蘇子衿,長安郡主蘇子衿。便是往後,也都隻會是這個身份就夠了。」


    「師父,」百裏奚猛地喝了口茶,放下杯盞,道:「你怎麽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其實,這才是百裏奚最在意的東西,蘇子衿的變化,實在讓他極為陌生,陌生到幾乎就像是第一次見這個人一般,完全找不到從前的感覺。


    蘇子衿微微垂下眸子,掩下那一抹情緒,淡淡開口:「你在東籬認識的人,都死了。」


    她說:「除了我。」


    「什麽!」百裏奚瞪大眸子,難以置信:「老趙、小葉子……他們都死了!」


    蘇子衿微微點頭,她依舊眉眼含笑,幾乎看不出一絲哀傷:「三年前便都死了,你在疆南的隱世居所,大概不了解這些事情。」


    百裏家一直隱世,聽說在疆南是極為神秘的存在,所以他不知道這些事情,蘇子衿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


    「是誰!」百裏奚咬著牙,拳頭攥的緊緊的,眸底卻有熱淚盈眶而出:「是誰害死他們的!」


    這是秋水第一次見到這少年這般神情,便是那時候司言搶了屠麟劍,他也隻是氣的跳腳,罵了幾句罷了。


    可這一次,他卻是紅了眼眶……看來蘇子衿所說的事情,是他很是在乎的。


    隻是,就在秋水和天色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就瞧見百裏奚身子徒然一震,他盯著蘇子衿的臉容,顫抖道:「師父!你是不是……也死了?」


    有那麽一瞬間,原本還哀傷的畫麵頓時碎裂。


    青煙和青茗盯著百裏奚,簡直不知該說什麽好。


    「如果我死了,」蘇子衿不由失笑,她指了指自己,睨了眼百裏奚,道:「那這又是誰?」


    「可能是靈魂轉世……」百裏奚忽然咬著唇,一副驚恐的樣子:「也可能是惡鬼纏身!」


    是了,師父肯定是纏上了長安郡主的身,想要報仇雪恨,所以她才會突然的換了名字換了身份,連性子也變得如此陰陰柔柔,沒有任何陽剛之氣!


    這般想著,百裏奚便忽然起身,在蘇子衿猝不及防的時候,便直直跪在了她的麵前,下一刻便磕了個響頭。


    「師父,您安息吧,有什麽仇怨,您告訴老子……徒兒,徒兒一定會為師父和大家,報仇雪恨的!」說到最後,百裏奚便哽咽起來,繼續道:「師父從前待徒兒極好,徒兒沒能送師父最後一程,實在是徒兒的罪過,書上說了,惡鬼要是不去轉世投胎,很容易最後灰飛煙滅的,師父就是有再多的恨,也不能置自己於不顧啊!」


    百裏奚兀自一個人哭的稀裏嘩啦,這畫風突變的情況,看到天色、秋水、青茗和青煙都目瞪口呆,完全有點接受無能。


    唯獨蘇子衿,卻是笑容漸盛,心下倒是也明朗了幾分。


    百裏奚這個人,就是這般有趣,他如今的架勢,儼然便是自己臆想著,將她當做了惡鬼,所以那日在麒麟洞中看到那個叫作『南洛』的少女,蘇子衿才覺得格外熟悉。


    不就是活脫脫女版的百裏奚麽?


    這般想著,蘇子衿便笑著開口,從容道:「百裏,你今後還是少看些聊齋誌異罷!」


    據百裏奚說,他娘親從前是一個捉妖除魔的女道士,故而家中書桌上,總有一堆又一堆的聊齋誌異、怪力亂神、論如何修仙等類似書籍,而百裏奚自小崇拜他娘親,便也跟著整日裏沉浸在書海之中。


    所以越是長大,這廝便越是像個癲狂之輩,正常的時候十足正常,不正常的時候,卻又極為唬人。


    到底極為與眾不同。


    聽蘇子衿這麽說,百裏奚不禁抬頭,驚悚的看著蘇子衿,雙手捏著衣襟,顫顫巍巍道:「師父,你不會想抓我罷!」


    「百裏,正常點。」這一次,蘇子衿實在忍不住,便露出一抹嫌棄的神色。


    要是不打斷他,估計他一個人能夠演一出大戲了。


    「誒?」百裏奚:「果然還是我師父!」


    瞧著蘇子衿那熟悉的嫌棄眼神,百裏奚便立刻起身,他臉上露出一抹笑來,嘻嘻道:「師父,看來你真的不是惡鬼!」


    說著,眾人便看見,他跪著的地方留下一張符咒,上麵亂七八糟的寫著一些東西,卻是誰也看不懂。


    不過一瞬間,眾人便都明白了他剛才的用意了。原來是借著磕頭,使出符咒想驅散惡靈……


    蘇子衿:「……」


    ------題外話------


    昨天問小仙女們這素誰,結果評論區清一色猜瘋太子南洛哈哈,今天揭曉答案,素百裏奚哦~上一章有提示:背著古劍


    百裏家可是鍛造世家一枚~啦啦啦,坐等明天醋王柿子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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