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了秦可卿,秦鍾便跟著落雪出了門,一路上,他倒是思索靜雅公主府的意思,隻是想來想去,便是他與戴榕好了,京中這類事情多得很,沒聽說哪個找上門的,便放了心。


    待到進了花廳,便瞧著一個胖胖的人穿著青衣坐在主座的左下手,如此冷的冬日,放在一邊的茶卻是未動。聽見外麵的走動聲,此人便轉過身來,露出一張如白麵饅頭般的臉,笑道,“秦公子。”


    秦鍾卻是做出一副少年人模樣,有些疑惑地問道,“不知如何稱呼您?”


    “鄙人姓劉,乃是靜雅公主府的二管家。”明明是不請自到,此人卻是沒有任何歉意。


    “坐!”秦鍾坐到了主位上,笑道,“秦家一向與靜雅公主府沒有來往,卻不知劉管家到此有何指教?”


    那劉管家坐定後,倒是十分坦然,“這不馬上要過年了,公主卻是十分想念二公子,您也知道,二公子脾氣一向倔強,不過因著點小事,便與公主起了嫌隙,竟是吭都不吭一聲,便沒了蹤影,公主知道,秦公子與二公子感情甚鶩,想請秦公子勸一勸。”他說了此話後停了一下,而後摸著下顎那三兩根胡子又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您說是嗎?”


    怕是因著秦鍾人小位微,此人才敢將渾水向著戴榕撒的如此明目張膽吧!靜雅公主府的事情,戴榕雖從未跟他提過,壽兒卻是曾經跟摘星透露過不少,他如何不知?這劉管家竟是三言兩語,便將罪過推到了戴榕身上,立時,秦鍾眼中變得一片冰冷,冷聲道,“秦某怕是幫不上。一來究竟是否隻是嫌隙,管家怕是比我清楚,二來戴榕乃是奉令出京,說他一聲不吭沒了蹤影,怕是要跟聖上去理論。三來,”他將眼神瞥向劉管家,哼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也是人之常情,您說是嗎?”


    瞧著眼前麵容精致,甚至有些女氣的男子說出這番話,一般人怕是要氣得跳腳,而那劉管家居然笑了。這次不是剛才那種假笑,而是笑得極為真誠,“早聽說秦少爺不過十歲便敢將寧國府告上大朝會,如今一瞧,果然名不虛傳,怪不得二公子將您當做心頭肉,連成親都不願呢。”


    剛才那番話竟是試探?而且這話說得著實難聽,什麽叫做心頭肉,什麽叫做連成親都不願?他又不是勾欄裏的妖精,秦鍾不由皺眉,對這劉管家的觀感又差一層。


    那管家卻視若無睹,終於端起了茶杯,輕輕用杯蓋刮著茶水上的浮沫,笑道,“既是聰明人,你我談話便是更容易了。”


    “哦?”秦鍾將身子仰後,有些嘲弄地問,“我一個小小舉人,竟也能得到靜雅公主府的親睞?”


    “公主並非不開通之人,就看您怎麽做了。”劉管家眯著一雙小眼道。


    “要我做什麽?”


    “此事對別人怕是難上青天,而對您,不過是幾句話的事兒。”劉管家笑眯眯地說道,“二公子最近在查一些陳年舊事,想請您勸勸二公子放手。”


    往事?戴榕卻從未提過此事,不過若是與公主有關,怕是他的身世。不過既然此人不肯明說,他便當做不知,頗有顧慮地答道,“原是此事,勸勸卻是可以。”


    此話一出,劉管家臉上更是跟開了朵花似得,“還是秦公子知事,公主自不會虧待了您。”


    誰料,秦鍾接著又道,“隻是太子逼宮一事兒,事關謀反,那許嵐更是其中關鍵人物,雖不知公主為何插手,不過若是定要說情,戴榕做兒子的,自然不會違背,隻是怕聖上的雷霆震怒。秦某以為,此事兒還是先跟聖上討了旨意為好。”


    此話卻是大逆不道,那許嵐勾結保成侯,誘哄太子逼宮,若是公主為其說情,豈不是說,公主也是同謀?劉管家當即變了臉色,一雙小眼冷冷地看著秦鍾,哼道,“秦公子,你莫要進酒不吃吃罰酒。”


    秦鍾豈是嚇大的,他若是膽小如鼠,懼怕權貴之人,當年就會高高興興地將秦可卿送去寧國府,更會借著端王認了秦可卿做義女與端王府打上交道,可他不是。他雖然勢單力弱,卻是拚盡了所有的方法去阻止這件事情的發生,當年他可為秦可卿做,如今為戴榕得罪個公主又怕什麽?


    所以,聽著劉管家的威脅,秦鍾隻是微微笑道,“不知劉管家所指的罰酒是什麽?難不成我說的不對?公主還有其他不可告人的往事?”


    “秦公子心知肚明,何必與我們這些底下人東繞西繞?”那劉管家能在公主府混到如今,自是有些本事,剛剛又被秦鍾言語戲耍了一番,言語間不由地嚴厲起來,當即便意有所指地道,“當然,此事若是辦好,聽得秦公子十分想讓令姐和離,這卻不是難事。不過若是辦不好嗎?”


    他卻停了下來,不肯說下去了。說一半留一半,威脅之意卻是十分明顯。


    秦鍾摸了摸自己的手,大拇指微微的有些不自主的跳動,他卻是真生氣了。拿姐姐威脅他?公主卻是將他的底線摸得一清二楚。他不由笑了,點頭道,“即使如此,便勞煩劉管家,讓我嚐嚐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滋味,我姐姐就在府中,我倒要瞧瞧,誰能將她怎樣。”


    說這幾句話時,秦鍾卻是翻臉極快,剛剛臉上還和煦如春風,到了最後一句話時,已經是冷然如冬日寒冰,明明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少年,身上卻有股壓抑不住的勃然怒氣,仿若隨時便會撲上來廝殺一般。便是劉管家,也是唬了一跳。


    隻是他見多識廣,雖然心中驚駭,卻並未失措,當即便站起身來,一張臉上似笑非笑,衝著秦鍾道,“卻不想秦公子竟是如此頑固不化,我自會如實稟告公主!”


    說罷,便大搖大擺地出了花廳。


    秦鍾眯著眼瞧著他離開,方才讓人喚了摘星來,哼道,“去戴府告訴壽兒,就說我問他家二爺,最近做了什麽,有沒有什麽東西忘了說。”


    這副模樣的秦鍾摘星也不敢得罪,當即便出了府,不過半個時辰,便將一頭霧水外帶戰戰兢兢地壽兒帶了來,壽兒一進屋便撲在了秦鍾腿邊,哭道,“爺,您是我的親爺,二爺平日裏哪裏有事情敢瞞您啊!”


    秦鍾嫌惡的將腿抽了出來,這才道,“少來,我也不為難你,你就替我給你家爺傳句話,為何要查靜雅公主的往事,查到了什麽。”


    一說是這個,壽兒方才蔫了,跪坐在地上,老老實實道,“前一陣兒您病的時候,公主傳了話說商議與成國公府庶孫女的退婚之事,二爺便回去了。到了那兒之後,二爺怕是問了公主些話,公主極為生氣,便將二爺罵了一頓,小的守在門外,離得遠,就聽見一句,公主說,我隻悔當初手下留情沒淹死你,二爺沒多久便出來,恰好您病了,他便出了公主府,究竟是說的什麽才引得那句話,小的並不知道。隻是二爺獨處的時候,有些傷神。”


    天下怎有如此可惡的母親?!秦鍾不由氣結,想著那段日子他正病著,戴榕卻是日日照顧,平日裏還要哄他開心,臉上更無半點不快之色,怕是都憋在了心裏,一時間便有些心疼,想著這人怎能連這種事情都悶在心裏。雖未問道真正原因,臉色也放緩了許多,“好了,摘星給他個大紅包壓壓驚,”又叮囑道,“日後你家爺不開心,便來告訴我,緣由可不必說。”


    壽兒當即點頭,他家二爺早就吩咐了,他不在京中,府中大小事務秦大爺可做主。秦鍾早就是他心中的二主子了,否則剛剛的話也不會說的如此痛快。


    年三十那日,戴榕依舊未回京,秦鍾心中擔心,卻不好讓秦業與秦可卿跟著難受,便做了一副笑模樣,同兩人說笑。


    因著秦可卿在,秦府中卻是比往年熱鬧了許多,秦鍾心中高興,便早早的讓人做了許多小燈籠掛在了府中的花木上,又給下人們多做了兩身過年的衣服,還備了不少鞭炮,允了他們三十當夜,可帶著孩子在府中遊玩。倒是一時間熱鬧許多。


    秦可卿穿著身大紅色的襖裙,襯得更是嫋嫋如仙子,秦鍾則換了件暗紅色的袍子,更是唇紅齒白,秦業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比平日卻是多吃了不少飯。


    到了半夜時分,秦鍾跟著摘星點燃鞭炮,熱熱鬧鬧的新一年便到了。


    新年新氣象,金陵知府裘仁上報祥瑞,金陵南郊竟無故出現白狼一隻,白狼出現在《瑞應圖》中所釋,乃是皇帝仁德的意思。這對於已然花甲之年的老皇帝來說,無疑是一種認同,龍顏大悅的同時,金陵知府便靠著這隻白狼硬生生的連升三級。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一直沉寂的端王終是有了反應,他借著新年之機上了血書為皇帝祈福。


    血書中內容不知,隻是聽說皇帝看過後老淚縱橫,久久不能自已,怕是深受感動,帶來的結果便是,大年初一的太和殿筵宴,端郡王出現在了眾人麵前。消失了足足兩個月的端郡王顯然消瘦了不少,隻是精神還好,對著眾人試探的目光卻是坦然自若,種種表情神態與原先無異。


    端王的複出勢如破竹。


    太和殿筵宴後,短短十日,端王兼領戶部。不過一封血書,端郡王仿若頹勢盡去,要翻身了,蟄伏一冬的端王係朝臣恨不得彈冠相慶,終於挺直了腰。


    秦鍾對此不以為然,要知道,端王謀劃多年,且又一直得皇帝的信賴,除非他作下如太子一般的逼宮之事,真正威脅到了皇權,否則的話,哪裏有那麽容易一擊致命。


    一點點的,一絲絲的,將端王在皇帝心中的好印象慢慢剝奪,到了最後一刻,皇帝再找不到任何可以赦免他的地方,這才是他的死期。


    譬如江南鹽案,端王失去的是他的廉潔,他的仁慈,皇帝的信賴。


    他還剩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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