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好似已經不認得掌門了。


    他眼睛裏已經看不到任何人。


    將掌門吞噬過後,青河毫無停頓地繼續往前,眨眼已至窗外。


    他渾身煞氣騰騰,身上沾了很多血跡,背後黑氣聚集成劍。劍影之中,還能看到被殺修士元神虛影,蘇竹漪甚至好似看到了掙紮的黑氣之中,有掌門的身影,還有,一些曾經見過的同門……


    不知不覺,眼睛裏已經有了淚光。


    龍泉劍屠戮生靈並不會直接把人元神徹底誅殺,當初煉製之時,那鑄劍師就讓親人投入熔爐祭劍,所以它劍成之後也是收割祭品一般,把元神收入劍中產生怨氣,最後跟龍泉劍裏的怨氣合為一體,不分彼此不斷壯大。那些新吸收的元神並不是立刻消失,然而他們,也不再是從前那個人了。


    看著青河身上的猙獰黑影,蘇竹漪一顆心噗通噗通地跳,她的心髒好似要從身體裏蹦出來,屋外的風聲,雷雨聲,古劍派的鍾聲都變得微不可聞,唯有她自己的心跳聲嘭嘭作響,好似下一刻血管和心髒都會爆掉一樣。


    僅僅是那怨煞之氣,就像是要吃人一般。她害怕,她惶恐,然而那一瞬間,蘇竹漪明白,她怕的不是死。


    她從前最怕死,為了活命不擇手段,然而現在,她怕的是命運無法逆轉,怕的是洛櫻和青河走上了從前的路。


    她怕,怕得心都繃緊,握劍的手都隱隱顫抖。


    天色越來越暗了,陰雲滾滾,遮蔽了所有光線,蘇竹漪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陰暗的落雪峰,哪怕是夜裏,落雪峰也是有光的,然而現在,那些積雪都好似蒙上了一層灰,窗外灰蒙蒙一片。


    人形黑氣青河站在窗邊,他在窗外停了下來,就好像以前很多次那樣,站在窗外看著屋內的風景,隻不過那時候窗戶其實是關著的,而洛櫻也大都在沉睡。


    蘇竹漪無法透過黑氣看到青河的神情,但她知道,青河現在肯定在痛苦掙紮,他想奪回身體的控製權,他想壓製住龍泉劍。


    蘇竹漪靈氣不斷注入斷劍之中,青色劍光將蘇竹漪周圍的的那一片區域照得蒙蒙亮,她靈氣源源不斷地注入斷劍,腦門上已經起了一層薄汗。


    這世上誰能敵得過龍泉劍?


    掌門不能,洛櫻不能,從前的小骷髏也隻能稍稍壓製他,而現在的小骷髏或許會稍微厲害一些,然而他不在身邊!就連最強時候的秦江瀾,恐怕都不能,唯一能夠壓製住龍泉劍的,隻有青河。上一輩子,青河不也選擇跟龍泉劍一起消失在天地間,而沒有繼續殺戮麽?


    蘇竹漪現在隻能希望青河還能找回神智,還能壓製住那柄凶劍。


    “青河,師父她很難受。”蘇竹漪微微側身,扛著那煞氣的威壓,勉強擠出了一絲聲音。


    按理說,蘇竹漪現在正對龍泉劍的邪氣,她本身就是個嗜殺的性子,此番應該容易迷失神智才對,但蘇竹漪手握著斷劍,眼神清明,她沒覺得自己內心湧起了殺意,她隻是想守護。


    守護身後的洛櫻。


    甚至於,守護那被龍泉劍控製的青河。


    忽然間,一聲悶雷炸響,金色閃電從天而降,好似將天幕都撕裂了一樣,這代表什麽?是天道在說,不管怎樣掙紮,這命運也不可更改麽?


    她手緊緊握著斷劍劍柄,指節已泛白。


    也就在這時,窗外的黑影,動了。


    哐當一聲響,木屋的門窗轟然倒塌,狂風吹了進來,還夾雜著濃鬱的血腥氣,讓蘇竹漪都睜不開眼,地上碎裂的花瓶也在眨眼之間被狂風絞成了粉末,而那支梅花,早已不見蹤影。


    待她再次睜眼之時,就看到青河腳步僵硬地踩著倒地的房門走了進來。


    他身後黑氣再次凝聚成劍,那劍直接將房頂也掀開,一劍劈成兩半後沒有停下,朝著蘇竹漪的方向斬了過來。


    蘇竹漪拔劍,墨青色劍光斬向那黑氣凝聚的巨劍,在於黑氣交鋒的那一瞬間,無數慘嚎猛地撞入她腦海之中,蘇竹漪覺得仿佛被一雙雙手拖拽住,無數張嘴在啃噬她的身體和元神,自己好似跌入了地獄裏,被惡鬼蠶食一般。


    那些被龍泉劍殺死的生靈冤魂纏住了她,要將她一起拽入龍泉邪劍當中!


    手腕一翻,斷劍在手中旋轉,墨青色劍光將周圍的黑氣稍稍逼開一些,然而眨眼又再次湧上來,劍光猶如風中燭火,好似隨時都會被撲滅。


    逐心咒內的鬆風劍氣再次出現,正是那道劍氣,將黑氣劈開一道裂縫,然下一刻,鬆風劍氣也被吞噬,龍泉劍一聲長嘯,猶如萬人同哭,僅僅是那聲音,就形成了一波海浪,以龍泉劍為圓心震蕩開,好似方圓百裏都受其波及,正對著她的蘇竹漪更是不能幸免,巨大的力量將她直接彈飛。


    轟的一聲響,蘇竹漪被撞到了床邊,她頭重重撞到床弦上,霎時間頭破血流,本來她的傷勢就沒有恢複,吃了師父給的丹藥才休息了不到一個時辰,現在更是傷上加傷,連站起來都有些費力。


    勉強撐著床邊站起來,蘇竹漪手心感覺到溫熱,她轉頭,就看到師父手臂流出來的鮮血好似將整張床都染紅了,她靜靜躺在血泊之中,無聲無息地躺在那裏,臉上已經沒有了痛苦的神情,她左手放在心口,輕輕擱在心口的劍心石上。


    師父……


    “青河,你醒醒!”


    蘇竹漪雙手握緊斷劍,直接揮劍斬向了那騰騰黑氣,“師父快撐不住了!”


    那黑氣幻化成手,直接將蘇竹漪猛地攥緊,好似要將她直接捏碎一樣。她將劍橫在身前,微弱的劍光拚命抵擋黑氣的侵蝕,一旦劍光徹底被吞噬,蘇竹漪也會變得跟掌門一樣,被黑氣淹沒,成為龍泉劍裏的冤魂。


    青河走到了床邊,他靜靜站在洛櫻床前。


    身上的怨氣嘶吼著,咆哮著,黑氣洶湧而下,朝著洛櫻一點兒一點兒蔓延,那具虛弱的身子,漸漸淹沒在了黑氣當中……


    這是他的祭品。


    主動獻祭的祭品……


    就在黑氣覆蓋上劍心石的那一刻,劍心石猛地發出一道耀眼的光華,隨後,一道劍光從劍心石裏頭湧了出來,將黑氣都直接割裂了,蘇竹漪先是一愣,隨後明白那裏頭的劍氣到底是什麽。


    就好像秦江瀾逐心咒裏頭留下的鬆風劍氣一樣,這劍心石裏,也有落雪峰曆代傳人留下的劍意和劍氣。


    雪亮的劍意一道接一道的從劍心石內湧出來,不知為何,蘇竹漪仿佛還看到了一個個淡淡的人影,她拜在洛櫻門下的時候,青河也帶她去看過落雪峰曆代傳人,拜過那些牌位,隻是當時她並不用心,隨意掃了幾眼,青河也沒放在心上,因為他眼裏隻是洛櫻,對落雪峰的其他前輩都不屑一顧,甚至,他還很憎恨那個讓洛櫻祭了心的師祖。


    洛櫻房間裏就有師祖的畫像,蘇竹漪眼神渙散,她被黑氣緊緊束縛,手都有些無力,快要握不住斷劍了。


    可她看到了那驚鴻劍光,看到了劍光裏,師祖的容顏。


    那些劍光從劍心石內湧出,一道接一道,劍意猶如流星閃電,猶如霜雪連天,將黑暗都劃破,將怨氣都割裂,引得古劍劇烈震動,落雪峰都好似出現了雪崩。蘇竹漪好似聽到其他人的聲音,劍心石的劍氣湧出,將落雪峰的封印也打開了嗎?


    她神識虛弱,看不見遠方到底有些什麽,是不是有弟子握著劍,衝到了落雪峰上來。


    來了也無用,她想,千萬不要來。


    冰雪連天,撞擊龍泉劍,卻隻是劃破了那怨煞氣凝聚而成的劍,依舊沒有傷及龍泉劍根本,那柄邪劍,仍舊站在那裏,紋絲不動。


    隻是蘇竹漪覺得她身上的壓力減小了一些,龍泉劍的怨氣也是它的力量,看來怨氣被傷,它依然會受到一些影響,眼看劍心石漸漸暗淡,裏頭的劍氣似乎快要消耗光,蘇竹漪心頭一急,她直接咬破舌尖,噴出一口舌尖血,然後強打起精神,用舌尖畫符,牽引天地之力,提升自身修為。


    跟掌門一樣的燃壽符。


    “燃五百年壽,求浩然正氣,誅十方妖邪!”這個法術就是用壽元和潛力換取一時修為境界和元神大增,也就是透支生命力的一種術法,在正道裏頭叫碧血青天,在魔道裏頭叫血祭,法術的效果差不多,但施展時的法咒卻是有區別。


    蘇竹漪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會有燃壽誅邪的這一天。


    她也根本沒想那麽多,好似下意識地就那麽做了,畢竟現在在極度虛弱的時候,她連劍都握不住了,隻有通過透支生命力的方法,才能有一戰之力。


    她還年輕,她壽命還很長。


    頭頂的天好似被捅破了一個窟窿,一道陽光從天而降,落在了蘇竹漪身上,也落在了她的劍上,斷劍青芒大盛,她手持斷劍劈開了黑氣的束縛,隨後以身為劍,連人帶劍一同撞向了青河!


    那一瞬間,斷劍青芒好似長了幾分,僅僅隻缺了一點兒劍尖。


    青色劍芒,跟蘇竹漪都融合在了一起,一頭紮入了黑氣當中。


    她好像就是一柄劍。


    跟龍泉劍撞上的那一瞬間,她身子劇痛,好似劍被折斷了一般。


    還是差了一點兒啊。


    斷劍還未重生,她還無法鎮壓龍泉……


    穿透那無數怨氣哀嚎的一刹那,蘇竹漪渾身劇痛,她聲音沙啞,低低地喊了一聲,“師兄。”


    手中斷劍墜落,蘇竹漪跌倒在地,她仰麵躺著,隻覺得身子都好似斷做了兩截。


    雷聲滾滾。


    大雨瓢潑。


    萬萬沒想到,她重活一回的結局,竟然是這樣。


    秦江瀾……蘇竹漪想跟秦江瀾說句話,然而她神識都難以凝聚,也就在這時,她聽到了狗的狂吠聲。


    “汪汪汪!”


    同樣是傾盆大雨,同樣有呲牙咧嘴的大狗,而這條狗,明明嚇得尾巴都夾起來,卻仍是擋在了她麵前,衝那團黑影狂吠。


    它衝向了青河。


    它嗚咽著倒下,滾燙的鮮血濺在了蘇竹漪眼睛上。


    她恨狗恨了兩輩子。


    而今,血和淚融在了一起。


    “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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