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九尾妖狐,“他”很難去形容自己對她的感覺,厭煩、忌憚、恐懼、迷惘……似乎什麽都有。


    自結識以來,她幫過他,也害過他,是他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的存在。


    “他”至今也不明白,這隻強大的妖狐一直追逐自己的原因是什麽,不錯,“愛”一類的字眼他自然不止一次從她的口裏聽說,但“他”實在無法相信這種荒誕的理由,而在麵對九尾幽怨的眼神的時候,有時候會忍不住茫然,從妖的嘴裏能聽到“愛”,而身為人類的自己卻從來不相信這種東西……究竟誰才是妖?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那便是——“他”早已不是人類了。


    “你到底想要什麽?”兜兜轉轉的上千年,“他”是頭一次這般直麵她的眼睛,問出這個問題,而狐妖卻是嫣然一笑:“這個問題合該是妾身問你呢?”


    “我要返魂香。”“他”回答的很幹脆,狐妖凝視“他”半晌,而後長歎一聲:“妾身要你。”


    聽到這個從未變過的答案,“他”幾乎要笑出來了,這頭妖狐還真是……莫名其妙啊。


    “你若是要我的命,隨時都可以拿去,反正現在我不是你的對手。”


    九尾失笑:“妾身若是要你的命便早就拿去了……何必等到今日。”她說著又莞爾一笑:“不過妾身倒也不是一點都不記仇的……畢竟,郎君昔日為陰陽師之時,生生將妾身封印在殺生石上,令妾身遭受粉身碎骨之痛,甚至險些魂飛魄散……這些,妾身有時還會做噩夢呢。”


    “既然如此,你更該殺了我報仇。”“他”冷冷地說道,妖狐一雙妙目癡癡地盯著他:“若是再有一次能殺妾身的機會,你會……”“我絕不會手軟。”


    九尾狐“咯咯”嬌笑起來:“是了,這才是你。”


    “他”苦笑著開口:“我真是不明白……我身上有哪一點值得你……執著於我?”


    “郎君執著於返魂香的理由,便是妾身執著於你的理由。”狐妖宛然一笑,“大抵是因為……從未得到過。”


    “他”緊抿著唇轉過身去,不再說話,而妖狐卻不打算安靜下來:“說起來,郎君為什麽想得到返魂香呢?為了長生?可是,郎君這奪舍轉生的法子雖然曲折些,但也算是個能夠長生的法子吧?隻不過,要小心會遭天譴哦~”


    她沿著唇笑的花枝亂顫,“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但若是真有那一日,妾身會為你擋著的。”她收起笑意,語氣十分認真,令他忍不住側目。


    “他”沉默片刻,還是開口道:“我得到返魂香不為長生,而是……”他頓了一下,眼中充滿了令九尾妖狐詫異的狂熱,“我想要以此為樣本,煉製出新的返魂香。”


    九尾先是驚訝,而後卻又了然,到底他還是一名煉藥師。


    隻是,這追尋了數千年的理由……卻是如此簡單麽?


    但隨後她又自嘲地想著,自己追逐著他的理由,不也簡單得很麽?或許在某些方麵,他們其實很相似。


    “既然你不殺我,那待會兒就不要妨礙我。”“他”斜睨著狐妖,語氣森然地警告道,九尾嘻嘻笑道:“放心,妾身說過了,你與那少年,我兩不相幫。”


    “那是最好。”“他”始終無法相信她,但她既然這麽說了,“他”也隻能這麽聽著。


    而九尾的眼珠子轉了轉,也走到“他”的身邊,往下俯瞰,在夜色的掩護下,沒有人注意到這座處於中心商業區的高樓的周邊,已經被一層若有似無的黑氣圍繞著了,而且還有不斷往外擴散的趨勢。


    她看了一眼“他”,又轉過頭去看著一直昏迷在角落的少女,她的眼睛微微眯起,那少年應該快到了吧?


    這裏是人間煉獄嗎……


    方簡呆呆地看著這些自相殘殺的人們,他們衣冠楚楚,可此時卻麵容猙獰,目露凶光,他們拿起所有手邊一切能拿到的東西,瘋狂地攻擊著身邊的人,意圖置對方於死地,哪怕正在攻擊的人是自己的親人、朋友。


    可他們滿是血絲的眼睛裏已經沒有絲毫理智的存在了,而這樣的眼神方簡很熟悉,這種嗜血的瘋狂他在不久前就見過——那個毫無預兆就變成殺人魔的鄰居。


    而現在,這樣的人卻變成了一群,每個人身上多少都染著鮮血,已經有不少人倒在了血泊裏,而這樣大規模的相互廝殺已經徹底讓這江州市裏最繁華的商業大樓變成了一座人間地獄。


    “那個混蛋……”方簡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看到一個母親終於失去了控製,癲狂地掐著自己孩子的脖子,而孩子麵色青紫,已經開始翻白眼了。


    他來不及想太多,驅使著睚眥飛過去,然後一拳放倒了那個女人,接著抱起孩子,正要把他帶離這個極度危險的區域的時候,手臂上卻傳來一陣異樣,他低下頭一看,那孩子正死死地咬著他的小臂。


    對於感受不到痛覺的方簡來說,就算被咬下一塊肉來也沒什麽,但讓他心寒的是這孩子的眼睛,跟那些正在屠戮的瘋子們沒有任何區別,他凶狠地瞪著方簡,如果不是力量差距太大,方簡知道他是真的會殺了自己的。


    但即使如此,方簡還是帶著這個孩子離開了金葉大廈的範圍,而離開那被黑霧包圍的區域之後,男孩的症狀稍有減輕,至少他鬆開了嘴,但整個人卻變得毫無意識,眼睛翻白,嘴角流下涎水,癡癡呆呆的模樣。


    方簡把這孩子放在了距離金葉大廈有相當距離的一個電話亭裏,他靜靜地沉思了一會兒,之後駕著睚眥在金葉大廈的東南西北四個角落都繞了一圈,每一個角落都停留了一段時間,做了一些準備之後才往金葉大廈的頂層趕去。他能感覺到那些黑霧的源頭就是大廈的樓頂,而讓這些人發狂的元凶自然就是這些陰煞之氣。


    他不敢再去看樓裏那些殘酷血腥的場麵,他很想去救他們,就像是救走那個男孩一般,但光憑他自己無法做到,甚至可以說沒有人能做到,就算是警察進到這個區域之後照樣會受到這些黑氣的影響,從而也將失去自我意識,甚至比那些普通人更危險,因為他們擁有武器。


    其實那個男孩也不算真的安全了,而事實上方簡這是治標不治本的方法,他注意到纏繞在大廈周圍的那些黑霧已經在漸漸擴散了,這陰煞之氣就像是病毒一般,到時候不隻是那個電話亭,整座城都會受到感染。


    而這座城的人……方簡閉上眼睛又睜開,他的眼神變得無比堅定,他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的,就算是拚上自己這條命。


    而真正能夠阻止那噩夢般情景出現的方法就是——殺了那家夥。


    睚眥的速度很快,方簡仰起頭,可以看到頂樓已經近在咫尺了,他深吸一口氣,又拍了一下睚眥的頭,小東西會意,猛地一躍,直接躍到了金葉大廈的最頂層。


    方簡從凶獸的背上跳下,冷冷地看著那個背對著他的男人。


    而“他”顯然也察覺到了他的注視,但並沒有轉過身去,而是笑著調侃他:“你好像來的有點晚啊……怎麽,路上堵車了?”


    但方簡並沒有理會這家夥的揶揄,他的目光落在他腳邊的少女身上,她緊閉著眼睛,整個身體蜷縮成一團,一直在瑟瑟發抖,方簡怎麽可能看不出她這是陰氣入體的症狀。


    如果時間再長一點,她的身體一定會落下極其嚴重的後遺症,屆時別說是繼續修道了,能不能像個正常人那樣生活都難說。


    他暗暗地咬了咬牙,然後迫使自己平靜下來,接著開口道:“你搞出這麽大的動靜,果然很有反派*oss的風範啊。”


    “他”一聽就笑出聲來了,一邊笑一邊回過身,意味深長地說道:“看你這話說的……其實在很多時候,我留下的形象都是正麵的。”


    “是這樣嗎?”方簡聞言也笑了,“既然如此,能不能麻煩你做點正麵的事情……放過這些人怎麽樣?”


    “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在做正麵的事情?”“他”笑著反問道,方簡冷笑一聲:“你做的事情,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吧?”


    “那你說,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什麽?心理變態唄……方簡腹誹著,卻怕激怒了這家夥,於是翻了個白眼:“為了逼我交出返魂香。”


    “你既然明白,那為什麽不給我?”他問的如此理直氣壯,搞得方簡都氣樂了:“給了你之後我不就掛了?要是你拿著那塊石頭到處殺人放火要毀天滅地可怎麽辦?到時候我連化成厲鬼找你算賬都辦不到。”


    “他”失笑:“你還真看得起我……殺人放火,毀天滅地,這種無聊的事情我可沒興趣。”


    “哦?”方簡挑眉,“那這樓裏的那群人是在幹什麽?”


    “我之前就說過了吧,這隻是一種手段。”他攤攤手,“包括之前的事情也是,我本身對殺人這種事並不熱衷,之所以會做……隻是因為那是我達成目的最快的途徑而已。”


    “這麽卑鄙無恥的話也隻有你這種臉厚心黑的家夥能說的這麽坦然了。”方簡歎了口氣,“既然你這麽不擇手段也要得到返魂香,能不能問下是為什麽?讓我猜一下……你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肉身?”


    “他”搖搖頭:“對我來說,肉身能用就行了,無所謂別人或是自己的……我想得到返魂香,然後煉製出更多的返魂香,這樣的話,返魂香就不再是世上絕無僅有的東西。”他頓了一下,然後嗬嗬笑道:“更多的返魂香就能拯救更多的性命,你瞧,我這可是在造福於世人啊……所以說,那些人的犧牲都是有價值的。”


    雖然早就做好了這家夥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心理準備,但真的聽到這句話出口的時候,方簡還是推翻之前對於這家夥下限的評估。


    他怒極反笑:“一枚返魂香就已經掀起了這麽多風波,你他娘的還想大批量生產……你做夢吧你,我是絕對不會讓你如願的!”


    “所以這就是你跟我打了這麽長時間嘴炮的原因?”“他”瞧著方簡眼中滿是戲謔,“別以為我沒注意到你手裏夾著符紙。”


    方簡訕訕一笑,剛要說些什麽,卻立即變了臉色,因為他看到“他”將穆曉桐提了起來,手卡在她的脖頸上,方簡知道“他”隨時都能擰斷她的脖子,而這也是對他而言最大的威脅。


    方簡恨得差點要吐血,但還是不得不把符籙先收起來,他深深吸了口氣:“每次都來這一招,很沒意思啊。”


    “有用不就行了?”他微微一笑,扣住穆曉桐的下巴,強行把她的頭抬起來,“我勸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否則的話,她的命……你!”


    “他”完全沒想到自己話音未落,忽然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劃過眼前,直直地往“他”的腦門裏插,“他”一驚,在刀尖觸到眉心之前,“他”用力地抓住了那隻握著匕首的纖細手腕,隨後直接捏碎了她的腕骨。


    “他”麵色陰沉地看著不知道何時已經醒來的少女,沒想到她的意誌力比他想象的還要堅強,竟然能在這般嚴重的陰氣入體的情況下清醒,而且醒了之後竟然蟄伏著,等待最合適的反擊時機。


    但最出乎他意料的還是……這丫頭竟然直接找出了他的軟肋,不錯,這具用其他人的五髒四肢替換的身體,又被他以秘術灌注了大量的怨氣,使得這具身體硬生生脫離了人類的範疇,變成了“怪物”的級別。


    縱使要比那些他用死屍製造出來的東西高級很多,但二者的命門卻是一樣的——靈台。


    如果被擊破靈台的話,這具肉身未必會死,但肯定會從原本逆天的狀態回到普通人類的狀態,甚至遭受陰煞之氣反噬,會變得更糟糕。


    而那個被陰煞之氣纏繞和腕骨捏碎的雙重痛苦侵襲的少女,此刻臉色白的嚇人,下唇被她自己要出血來,但她的眼睛卻是亮的嚇人,挑釁十足地盯著他。而這般情形“他”也令殺心大起,不是中了她的激將法,而是真的感受到了威脅,於是他手中施力,打算立時就把她解決掉。


    卻沒想到這時候一個東西直直地朝著他的額頭飛了過來,“他”下意識地一偏頭,發現方簡扔過來的東西居然是之前他拿去對付睚眥的九尾狐的顱骨。


    “他”一怔,隨後忽然意識到不好,接著眼角餘光便掃到一道黑影襲來,“他”下意識仍以為那是衝著自己的命門來的,便側過頭去,卻沒想到方簡的目標卻是“他”的右手。


    也就是牽製著穆曉桐脖子的那隻手。


    等到“他”反應過來,整個右腕已經被勝邪鋒利的劍刃齊齊切斷,原本被“他”挾製著的少女也摔在地上,她克製不住發出了一聲痛吟,繼而便看見方簡的身影飛快地衝了過來,直直地照著那家夥撞去。


    “他”不妨這小子居然有這麽一連串的後招,怒吼一聲,一拳朝他的門麵擊去,方簡也不躲開,硬生生地受了這一拳,總歸他現在也不會痛,隻是那一拳的力量非常人可比,雖然感覺不到痛,但方簡卻覺得自己的牙齒隱隱有些鬆動了。


    好在這家夥現在隻剩一隻手,在受了那一拳之後,他直接攥住“他”僅存的左手,而後竟然以自己的頭用力地撞擊對方的頭,這一下兩個人的額頭都破了,方簡可以感覺自己的額頭上滲出了些黏膩的血液,而“他”也是如此,不,或許還要更嚴重一點,因為靈台畢竟是“他”的弱點。


    方簡當機立斷,趁機把“他”往頂樓邊緣外推,卻沒想到“他”在跌落的瞬間,竟然抓住了他的後領,將他一起帶了下去!


    於是兩個人便一齊從百米高的摩天大樓之上墜了下去!


    方簡對此倒是還算鎮定,他不認為自己這樣就會摔死,就算是真的摔死了,這家夥肯定也活不成,一命換一命,很值得!


    但很快他就平靜不下去了,因為他看到,在他二人一齊墜落之後,穆曉桐竟然也被一股力量扯落,“他”那被勝邪砍斷的斷手的邊沿不知道何時生出了一股黑氣,而這黑氣竟然直接化成了一隻手的形狀,硬是將虛弱無比的穆曉桐拉扯下了天台。


    可惡!他有返魂香護身,不懼這高度,但她卻是凡人之身啊!


    “看著她死在你麵前的滋味如何啊?”“他”得意的笑聲在獵獵的風聲中變得很飄散,但落在方簡的耳朵裏仍然刺耳無比,他咬了咬牙,忽然伸出手指用力地戳進了“他”的左眼裏,而“他”的左眼頓時血流如注,不過同樣失去了痛覺,“他”笑的很輕鬆:“就算你這樣做也於事無補了……”


    話說到一半,“他”卻看到方簡露出了一個笑容,“他”一愣,然後就聽到他說:“我有什麽好補的?反正……她也不會有事。”


    隨後“他”就看見一個黑影咆哮著追著急速下落的少女,並且在樓層過半數的時候,用嘴叼住了她。


    而那個時候他們倆距離地麵已經沒有多少高度了,而意圖弄死穆曉桐的計劃破滅之後,“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方簡,緊接著一直緊緊揪著他衣領的手竟然收了回去,方簡敏銳地感覺到這家夥是想甩開自己,那必定是還有什麽後招,於是冷笑一聲,反而抓緊了“他”的衣服。


    “他”連續踹了好幾腳,方簡都受了下來,而這些並不妨礙他看到圍繞在大樓周邊的那些黑氣逐漸凝聚在一起,並在他們即將落地的那一刻,化形成一隻巨大的手,將他們接在了手心之中——其實原本要接應的對象應該隻有“他”一個,但方簡看穿了“他”的計算,硬是蹭上了這班“順風車”!


    隻是他心中卻凝重的很,這些陰煞之氣已經可以直接凝聚化形了,卻不知道他先前的那個計劃是否還能奏效……


    但現在卻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因為這陰煞之氣凝成的巨手托著他們開始往上升,而對方又一次意圖甩開他,而方簡最大程度地發揮了牛皮糖神功,抱著死不撒手,雖說這樣摔下去是摔不死他的,但身體受傷卻是不可避免,在這拚命的關鍵時刻,能保存一點實力是一點啊!


    他二人在這裏搏殺,被睚眥救下一命的穆曉桐已經被帶回了頂層,而睚眥在落地之後立刻變為人形,小蘿莉伸出一根白白嫩嫩的手指,放到嘴裏想咬,卻又因為怕痛而退縮了,但看了一眼隻剩半條命的穆曉桐之後,又狠下了心,重重地咬了下去。


    指頭立刻就咬破,鮮血湧了出來,丫丫倒吸一口冷氣,卻不敢浪費一滴血,立即蹲下身來,伸手用自己的鮮血在穆曉桐的七竅處畫下符文。


    在先前和方簡一齊趕來的路上,聽過她的描述之後,方簡判斷出穆曉桐必定是大量陰氣入體,從而臨時教了一套化解之法給丫丫。本來應該是他來的,但他成為行屍走肉之後,血液不再流動,失去了靈性,卻是無法施展相關道術了,因此借助睚眥之血。


    睚眥雖是出了名的凶獸,但亦是靈獸,隻是一般人都不敢打它們鮮血的主意罷了,但丫丫卻是頭特別的睚眥,且與方穆二人關係匪淺,自然是一口答應,並且很努力地記住了方簡所教授的複雜符文的畫法。


    “千萬別畫錯千萬別畫錯……”丫丫一邊念叨著一邊快速地在穆曉桐的臉上畫個不停,她生怕自己一停下就立刻忘了符文的畫法,好在她的死記硬背還是有效的,以睚眥之血繪製的符文很快泛起一道淡淡的金光,隨後融到了少女的肌理之下。


    而那些侵入到她體內的陰煞之氣也被睚眥血中的靈性和煞氣驅趕出去,通過七竅緩緩地離開她的身體。


    穆曉桐再一次睜開了眼睛,這一次她感覺到那種陰冷刺骨的症狀輕了許多,身上也稍微有點力氣了,隻是右腕的疼痛卻更加明顯了。


    但比起陰氣入體帶來的生不如死的感覺,這種直接的疼痛反而來的好受一些。


    隻是右手卻是廢了。穆曉桐顫顫巍巍地抬起自己的右手,除了碎裂的腕骨之外,還有幾根手指軟綿綿地垂著,是之前“他”強行把勝邪劍從她手中分離,硬是掰折了她的幾根手指。


    不過……左手握劍也是一樣的!


    穆曉桐拍了拍撲到她懷裏喜極而泣的丫丫:“多謝你了……”


    丫丫搖搖頭:“能救母親真是太好了!”


    穆曉桐的目中滿是柔意,但很快又肅然起來,現在還很危險,尤其是方簡還在跟那個怪物拚命,她怎麽能閑坐在一邊呢。


    “對了,母親,陣法。”丫丫忽然開口,穆曉桐一愣:“陣法?”


    “嗯,父親的陣法,”丫丫眨巴著眼睛,“他說陣法還沒有完整,要你來把它畫完。”


    她說著將一盒朱砂遞給她,穆曉桐接過,她轉過頭向外看了一眼,果然發現那些縈繞在大廈周身的黑霧在呈上升狀,而原來這些黑霧是一直在向外擴散的,很顯然,它們是被什麽禁錮住了而無法往外擴散。


    聽丫丫說過之後,她一下子就猜到了那必定是方簡布下了什麽陣法起了作用。


    隻是他說這陣法沒有完整,要自己來完成。


    可他布下的是什麽陣法呢?


    穆曉桐正在苦苦思索,卻瞥見那黑霧已經開始彌漫到頂層了,而這其間夾雜著樓中之人互相廝殺發出的嘶吼聲和哭喊聲,她眉心一跳,頓時陷入了憤怒、悲哀和無奈等各種情緒交織的狀態之中。


    到底要怎麽樣才能破除這些陰煞之氣……等一下!


    穆曉桐看著那些黑霧,忽然振奮起來,她大概猜到方簡布下的是什麽陣法了,而她閉上眼睛,用靈覺感應了一番,果然在此樓的東南西北四隅感應到了隱隱的力量。正是它們組成了克製著這些煞氣不讓它們外流的牢籠,而也因為如此,無法向外擴散的陰煞之氣開始往上湧,如果她沒有意會錯,這也是方簡的目的!


    “我明白了,還差一個陣眼是不是?”穆曉桐的聲音因為興奮而略有些顫抖,她努力靠著牆伸出手,想把不遠處的勝邪劍拿過來,丫丫見狀,便直接把勝邪撈了過來遞給她,穆曉桐接過勝邪劍緊緊地攥在手裏,喃喃道:“光靠勝邪夠嗎……這些黑霧隻會越來越多,時間再久一點恐怕……”


    說到這裏,她忽然望向小睚眥,一字一頓地說道:“丫丫,你現在立即回到勝邪裏,之後,任何情況下都不準出來!記住是任何情況!否則的話……”她狠了狠心,“我便立刻死在你麵前!”


    她這般堅定的語氣著實是嚇到了小蘿莉,她張張嘴想說什麽,穆曉桐卻定定地望著她的眼睛:“答應我。”


    丫丫的目中湧出淚水,卻還是點了點頭:“我答應母親。”


    穆曉桐的唇邊露出一絲笑意,攬過她用力地摟了一下,接著拍了拍勝邪,低聲道:“去吧,記住我說的。”


    丫丫深吸一口氣,隨後就化為一道白光,與勝邪劍融為一體。


    “現在,可以作為陣眼了吧?”穆曉桐用劍支撐起身體,一步步地往天台中央走過去。


    另外一邊,方簡與“他”仍在鬥得死去活來,雖然被方簡廢掉了一隻手和一隻眼,但身處由黑霧組成的巨手之中,“他”得到了源源不斷的能量的補充。隻是“他”也注意到了黑霧的異樣,它們不再往外擴散,而是緩緩往上升。


    “你做了什麽?!”“他”皺起眉,一拳打破了方簡的嘴角,但方簡也不含糊,胳膊肘也立刻撞在“他”的肋下,一邊笑道:“你猜啊!”


    他們現在拚的完全是身體的強度,“他”雖然有黑霧可以補充力量,但方簡體內也有返魂香,受過的傷害都會自動恢複,隻是有的時間長些有的短些。


    而方簡在和這廝拚命的過程中,也在想丫丫已經把穆曉桐給救醒了吧,如果那樣的話,穆曉桐應該也能察覺到他所布下的陣法,而最關鍵的陣眼正是她的那把勝邪劍。


    他抬頭望了一眼,已經快要接近頂層了,希望她在那之前已經把陣眼給布置好了。


    穆曉桐用左手蘸著朱砂在天台的中央塗塗畫畫,畫好了陣眼所需的法紋,每一個法紋都需要凝神,將十數年修行的道法灌注其中,而這本也不是她擅長的事情,隻是現在方簡沒辦法做這件事,才隻能由她硬著頭皮上了,這是極費心神的事情,而她本就傷的不輕,此刻更是累到幾乎虛脫。


    但她沒時間休息,她立刻拿出勝邪,把這凶煞之劍充作陣眼放置在她所繪的法陣中。


    就在陣眼布置好的那一刻,那二人也回到了頂樓之上,方簡第一時間就感覺到陣法運轉起來了,不由得一喜,而那些黑霧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明顯加快了往上聚攏的速度。


    這麽明顯的異常,“他”自然也注意到了,雖然還很輕微,但他還是感覺到那些黑霧開始脫離自己的掌控。


    怎麽可能?那可是“他”一手煉化的!


    難道……“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方簡,後者一臉微笑地望著“他”,肯定是這小子背後動了什麽手腳,但剛剛他與自己一直在一起,那麽……


    “他”的目光越過方簡,望見了穆曉桐和她布置的法陣。


    “原來如此……是聚煞陣。”“他”目沉如水,手上捏了個法訣,接著那些洶湧而來的黑霧又開始凝聚,剛剛的那隻巨手再一次出現了,這一次直接往穆曉桐的方向去!


    雖然在這聚煞陣的作用下,黑霧,也就是陰煞之氣隱隱有要脫離“他”控製的範疇,但目前主導權依舊掌握在“他”手裏,因此一定要在這些黑霧徹底失控之前殺了這個女人,破壞那個陣眼!


    但方簡自然也猜得到“他”的想法,便冷笑一聲,再次與“他”纏鬥起來,而“他”不得補分心對付方簡,那隻巨手便隱隱有了要散的趨勢。


    穆曉桐身處在黑霧的包圍之中,身體又開始發冷,但她依舊盤膝而坐,盡力坐鎮陣眼的穩定運行。


    而隨著方簡對那家夥的擾亂持續,聚煞陣運轉的時間也得到了保證,黑霧的控製權也開始漸漸傾移,那隻巨手幾乎已經散去,而更多的黑氣則在方簡與“他”為中心的四周聚攏起來,隱隱要凝結為壁的趨勢。


    “這是要用我煉化的怨氣製成牢籠把我給困住嗎?”“他”怒極反笑,“你可知道,你也會出不去的。”


    方簡很平靜地說道:“我一開始就沒有要出去的打算了。”他說著笑了一下:“你我都是不該存於世的怪物,一起去死吧。”


    “嘖,看你這話說的,別人聽到了該誤會了。”“他”還有心情開玩笑,似乎很輕鬆的樣子,但隻有“他”自己知道,根本一點都不輕鬆!


    這小子纏的太近,那丫頭又在不斷地加強陣法的法力,“他”煉化的陰煞之氣幾乎要被他們奪走了!


    不是看不起我這手段嗎?用起來還挺順手!“他”譏諷地看著方簡,後者隻是莞爾一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嘛,不用白不用。”


    兩個人互相嘲諷,但卻一刻都沒有停止廝殺,而隨著陣法運轉,那座由黑霧凝結的牢籠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牢固,“他”也變得更加焦躁。


    失了一眼一手和方簡搏鬥,當然不占優勢,而“他”更為穆曉桐所坐鎮的聚煞陣所累,因為那即將凝立而成的牢籠,給“他”帶來了極大的壓迫。當然這一點方簡也是一樣的,雖然這陣法是他和穆曉桐共同布置的,但聚煞陣並沒有長眼睛,不會因此就對方簡實施豁免。


    方簡也並沒有把這個副作用告訴穆曉桐,他擔心她知道後會瞻前顧後,失了先機。況且他本就打算舍下這條命與這家夥同歸於盡的。


    陣法越來越強的控製力令“他”徹底失去自製力,“他”怒吼一聲,在方簡鎖住他半邊身子的情況下,竟然騰出那隻完好的手,迅速地掐著手訣,而那原本已經平靜下來的黑氣又開始躁動,而閉目盤膝全神貫注在法陣裏的穆曉桐顯然感應到了,並且被陰煞之氣的突然反彈給傷到了,她睜開眼睛,喉嚨一甜,猛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可這不是最糟糕的,原本被鎮壓的黑霧不僅再次蠢蠢欲動,而且控製權又被“他”搶走了!


    到底這家夥才是煉化這些黑霧的人。


    方簡這麽想著,然後惶然黑霧再一次化形成巨手,而這一次的速度比之前還要更快,受了重傷的穆曉桐根本躲不開,直接被那隻虛幻的巨手掐住了脖子,並且整個人被提了起來。


    眼看著她在空中不停掙紮,隨時都有斷氣的可能,方簡也是心驚不已,他不得不強迫自己定下神來,盡快擊殺這家夥,否則的話……


    誰知他剛要下殺手,卻發現“他”忽然放棄了對黑霧的掌控,突兀地回過身來,同他麵對麵地站著,而他的一整隻手已經生生地刺進了他的心髒之中。


    “返魂香,就在這裏吧?”“他”微笑起來,看著他的眼神滿是嘲弄,“你以為,那黑氣對我很重要嗎?我說過了,這些都是手段,我唯一的目的就隻有返魂香而已。”


    方簡能感覺到他的手已經貫穿了他大半個心髒,甚至有一根手指的指尖已經觸碰到返魂香的表麵了,這讓“他”欣喜欲狂:“我終於,終於再一次碰到了……”


    但這時候“他”卻發現方簡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他”的身後,“他”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預感,是穆曉桐衝過來了?不,她沒這麽快的速度,那是……


    “他”還沒能得出個答案,而太陽穴卻已經被一道黑色的箭一樣的東西貫穿了,登時一大股黑氣從他的靈台噴湧而出,而“他”的這具身體也立刻到了崩潰的邊緣。


    原來那少女竟然在“他”放棄對黑霧控製權的一瞬間以最快的速度控製了那些陰煞之氣,甚至能做到凝氣化物,用“他”當初製造出來的東西毀滅了“他”!


    “方簡!”穆曉桐艱難地站起來,一次又一次的受傷,在坐鎮陣法的同時還要分心去煉化那些怨氣,她已經在透支自己的身體,但對方簡安危的擔憂還是讓她掙紮著站了起來。


    “你別過來……進來了就出不去了……”方簡的心髒現在被對手握在手裏,那家夥在肉身幾近崩壞之時,出於對返魂香數千年的執著,讓“他”即使在這樣的時刻仍然不願放棄它。


    “我一定會得到返魂香的。”“他”的七竅已經開始滲血,但麵上仍然帶著笑容,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方簡,“而你的這個身體,就暫時成為我寄居的地方吧……”


    沒辦法,“他”現在這個肉身被穆曉桐破壞的太厲害,而奄奄一息的方簡是唯一可以得到的身體,雖然這個身體也是分分鍾要毀壞的節奏,但隻要“他”在返魂香離開他身體之前奪舍成功,就可以避免灰飛煙滅的結果。


    穆曉桐自然不會聽方簡的話,她一心要往這個陰煞之氣構成的牢籠裏闖,但極度脆弱的身體卻在黑氣麵前敗下陣來,隻要一靠近這黑氣,陰冷就如同跗骨之蛆一般,鑽進她的身體裏,而這種從靈魂深處傳來的陰寒讓她雙膝一軟,“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方簡瞥見她到底沒能闖進來,安心了些許,而他的手悄無聲息地放到了衣袋裏,慢慢地掏出了一張紫色的符籙。


    那是師父留給他的雷符,曾經囑咐過隻有在“最後關頭”才能用,師父沒有跟他解釋過到底什麽才是“最後關頭”,但方簡覺得,現在應該就差不多了吧。


    他和“他”現在都是強弩之末,“他”肉身崩壞,而他也隨時會灰飛煙滅,誰也沒有能力徹底了結誰。


    這樣的話,隻好上大殺器了。


    以紫符為引,配合五雷訣,是能夠引來天雷的。


    但這紫色雷符十分珍貴,方簡以前從來沒有機會使用過,他跟隨師父十幾年,也沒有親眼見到師父引過天雷,隻聽他說他年輕的時候用過兩回,兩回都差點喪命。所以在方簡表示出對這門術法的好奇的時候,他並沒有如他所願教導他,而是凶巴巴地把他罵了回去。


    但終究,還是在他醉酒的時候被方簡套出了使用的法門,師徒臨別前也將雷符傳給了他。以至於方簡至今也弄不出當時師父是真醉還是假醉。


    雷法是道家術法裏最有威力但也是最艱深的一門,要成功的用出雷法,各種要求限製極多,最重要的是,風險也極大。


    因為天雷威力太過,已經超過了人類身體能夠承受的極限,正常修士在引雷之時都可能因為一時不慎,控製不好力量,而傷到自身,輕一點就像是他師父那樣,在床上休養幾個月,而重一點則是傷及靈魂,變成活死人甚至更厲害一點,魂飛魄散。


    而方簡現在已經不是人類了。


    在擁有毀滅這世間所有邪惡的力量的天雷之前,他也會被打成是邪物,被天雷毫不猶豫地毀滅。


    對於這一點,方簡在拿出紫符,不,甚至是更早的時候,就已經有認識了。


    無非是同歸於盡罷了。


    他伸手揚出紫符,那符紙竟然輕飄飄地在空著蕩著卻始終沒有落下來,而方簡已經閉上眼睛,開始掐訣行咒。


    在看到紫符的那一刻,“他”和穆曉桐都明白了他要做什麽,“他”終於頭一次有了驚恐的感覺,大吼道:“你這個瘋子!瘋子!要死別拉上我!”


    而“他”握著他心髒的那隻手也不顧一切地要將返魂香從他心髒裏挖出來,“他”要他死,立刻就死!


    而穆曉桐也尖叫起來:“住手!住手!你等我!我的力氣馬上就恢複了……”


    “曉桐,用陰煞之氣攻擊他!”方簡打斷她的話,“不想我灰飛煙滅的話就快點!”


    穆曉桐的眼淚奪眶而出,但卻無法拒絕他的話,雖然她知道他要她攻擊那家夥隻不過是為了更順利地引天雷而已。


    而引了天雷之後,就連他自己也會……


    即使如此,穆曉桐還是顫抖著手引動那些黑氣再一次凝成虛箭向“他”射去,隻是她此時力量甚弱,驅動那些黑氣已經是用盡最後的力量了,而“他”又有了防備,穆曉桐是很希望自己能一擊誅殺他的,但卻是有心無力,那黑氣最終隻擊中“他”的肩,但就算是這樣,也令“他”脆弱無比的身體更加接近崩潰邊緣,手上的動作也停滯了下來。


    而方簡也趁機得到了喘息的機會,他繼續剛剛中斷的咒語,手上的指訣也更加瘋狂地掐動著,他和“他”都在爭分奪秒,但無論是哪一種結果,方簡都會死。


    穆曉桐從他拿出紫符之後,就知道他選擇了怎樣的一條道路,而最令她絕望的是,她根本無法阻止他。


    方簡將全部心神完全投入到引雷術之中,而“他”也同樣不願就這樣站著等死,在方簡的手訣和行咒聲都即將完成的時候,“他”已經將半塊返魂香抽離出他的心髒了。


    “就差最後一下。”他二人都默念著這句話,隨後“他”將最後一絲力氣灌注於顫抖的指尖上,捏住了返魂香的邊緣;而方簡卻仰起臉,感受著第一滴落下的雨水,手訣和咒語都在這一刻戛然而止,他望著布滿烏色雲團的天空,輕輕地說了一聲:“你逃不掉了。”


    雨點密密匝匝地落下來,如同絕望之人的淚水,而“他”也不由自主地抬起頭,看到一道極為細小的閃電似火柴一般,劃亮了天空。


    但沒有人會輕視這道細小的雷電,這意味著方簡的引雷術已成,而即使再微小,它依舊是天雷,依舊帶著摧毀的力量和絕對的意誌,是一切邪物的最大克星。


    穆曉桐望著那道如火樹銀花一般美麗的閃電,眼中卻滿是悲慟,雨水打在她臉上,掩去了她的淚水,她已經不願意去想自己此刻的立場,她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他不要死,無論如何,都不要死!


    而在天雷落下一刻,她沒有勇氣親眼看著他灰飛煙滅,便滿是絕望地閉上了眼睛,而後耳朵裏便是滾滾而來的雷電轟鳴之聲。


    方簡在麵對天雷劈下的那一刻,是十分平靜的,天雷並不會因為他是引雷之人就不將他納入毀滅的目標,而他的心境卻是從而有過的平和。


    終於,終於要解脫了。


    而他最後有些留戀地看了那個絕望哭泣的少女,心裏哀歎著你我到底有緣無分,不過……你能活下去,這樣就足夠了。


    而他對麵的家夥,卻遠沒有他這般淡定地迎接死亡,麵對著即將落下的天雷,他發出了不甘的吼聲,但這並無法改變雷電的軌跡。


    “轟隆!”天雷如同預計地那般劈下了。


    隻是……


    方簡同“他”都震驚地望著突然出現在他們身前的巨大狐狸,方簡用盡最後一絲力量引來的天雷確實落下了,隻是並沒有落在他們的身上,而是……落在了這個龐然大物的身上。


    狐狸的九條尾巴悠閑地甩來甩去,即使是在這樣滂沱的大雨中,即使是在硬抗了一道天雷之後,它的尾巴依舊甩的隨心所欲。


    方簡忽然感到雙腿一軟,整個人坐在了地上,而“他”仍舊艱難地站著,目光複雜地望著那隻狐狸。


    “妾身說過的,如果你遭了天譴,妾身會為你擋住的。”那九尾狐口吐人言,聲音婉轉,語氣悠然,似乎一道天雷對這大妖根本不算什麽。


    但“他”知道不是這樣的,這狐狸的背上傷的不輕,就算是九尾妖狐,麵對天雷還是有可能會死的。


    好在隻有一道。“他”不知道為什麽,腦子裏竟然閃過了這個念頭。


    而他這具脆弱到極點的身體也支撐不下去了,“他”直挺挺地往後栽去,就算是九尾為他擋下這道天雷,“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而就在“他”倒地的那一刻,九尾巨大的身軀忽然化為一個光點,電光火石一般掠到“他”身邊,然後現出人形接住了“他”。


    方簡呆呆地看著這隻他從未看透過的狐妖,完全不明白她突然冒出來抗下雷擊是為什麽?難道真是剛剛她說的那個不可理喻的理由?


    不過這家夥……本來就是個不可理喻的妖怪。


    他這麽想著,忽然發現九尾笑吟吟地盯著他看,他一怔:“你……”


    “那返魂香,原本也是妾身借給大人用的,現在,也該歸還給妾身了。”她的一條尾巴直接伸到方簡胸前,卷住了返魂香,方簡根本無力阻止她,隻得苦笑:“我本來就是要死的人,你要拿走也無可厚非,隻是,你要拿去救這家夥嗎?”


    九尾嫣然一笑:“妾身要是想把這東西給他,早就給了,何必等到現在?”


    這話讓方簡與“他”俱是一呆,接著狐尾就幹脆利落地卷走了方簡心髒裏的返魂香,而在返魂香離體的一瞬間,方簡立刻感覺到寂滅的力量迅速地在他身體裏蔓延開來。


    原本九尾出現擋下雷擊的神轉折已經讓穆曉桐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但眼見九尾又將返魂香取走,她立時就瘋了:“不要!不要……”


    可還沒等她喊完,她又見到那妖狐張開了嘴,緊接著一顆金色的光點從她的口中飛出,而後進入到方簡的身體裏。


    “那是……”還沒說完的話卡在穆曉桐的嗓子眼裏,簡直要把她逼瘋了。


    但她的直覺告訴她,九尾狐並不是真的要置方簡於死地,不……應該說是,在救他。


    而方簡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因為他身體的那股寂滅的死氣竟然在那金色光點進入他身體之後去驅散了,與此同時,那光點散發出的力量迅速地順著他的經絡血脈蔓延,那是強大、純淨又柔和的力量。


    而這股力量,讓他死而複生之後,第一次感覺到了溫度。


    不是自己幻想出來的,而是血液恢複流動、心髒恢複跳動之後帶來的實打實的溫度。


    “那是……你的內丹。”“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迅速衰弱下去的九尾狐,“為什麽……”


    原本強大無比的狐妖在吐出自己的內丹之後,氣勢瞬息之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妖狐的唇邊依舊帶著淡淡的笑意,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妾身可是變醜了?”


    “他”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麽問,怔忡了一下然後搖搖頭:“不會。”


    九尾似乎很開心,她笑起來:“那便好。”接著又歎了口氣:“大人與我有恩,也因你而意外亡故,妾身又利用返魂香打擾了他亡魂的安眠,利用他做了些過分的事情……妾身也十分過意不去,因此,妾身獻上金丹,當做是賠罪了。”


    方簡撫摸著自己的心口,在九尾狐內丹入體之後,他豁開的心口又闔上了,隻是其他部分的傷處就沒這麽好運了,這會兒痛覺也恢複了,一時之間全身各處疼痛一齊襲來,讓他忍不住齜牙咧嘴。


    但也是這樣的疼痛,才讓他感覺到,自己是真真正正地活過來了,而不是依靠著返魂香,作為一具行屍走肉活著。


    “你欠我的,其實也沒那麽多。”方簡雖然很珍惜活著的感受,但還是搖搖頭,“這顆內丹,太珍貴了。”


    “那就當是大人欠妾身的好了。”九尾妖嬈一笑,接著又是一條狐尾甩出,把先前充當陣眼的勝邪劍卷了過來。


    “穆姑娘,這劍再借妾身用一次!”九尾說話間已經將勝邪握在了手裏,而她將另一隻手中的返魂香拋起,“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隨著,狐妖一笑,接著手起劍落,竟然將返魂香劈成了兩半。


    方穆二人都瞠目結舌地看著她的舉動,唯有“他”苦笑著搖頭。


    對於追尋了返魂香數千年的“他”來說,也許這世上沒有比“他”更了解這靈物的人了,而九尾這麽做,是要一次性實現他們倆的夙願嗎?


    “他”要返魂香,而她要“他”。


    緊接著劈開的兩瓣返魂香之中竟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漩渦,如同黑洞一般,散發著絕對恐怖的力量,幾乎要將這世間的一切都納入其中。


    而那其中,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世界?從來沒有人知道。


    而九尾狐拉起“他”,笑著問道:“郎君可願隨我走一遭?”


    “他”依舊苦笑:“我有能力拒絕嗎?”


    狐妖發出銀鈴般的笑聲,之後忽然擁住“他”,吻上了“他”的嘴唇,而就在那一瞬間,兩個人的身影一齊被那個黑色漩渦給吸了進去,消失無蹤。


    方簡駭然地望著他們消失的地方,那黑洞的力量太讓他感到驚悚,他甚至擔心會不會下一秒自己和穆曉桐也被吸進去。


    但好在,那個漩渦並沒有擴大的趨勢,反而漸漸縮小,最後消弭於無蹤,兩瓣返魂香也重新合為一體,但隻在空中晃了個虛影,接著竟然消失不見了。


    返魂香……消失了?


    方穆二人仍有些不敢相信,但返魂香是真的消失在空氣裏了,而它那個神秘又恐怖的內部世界又是怎麽回事?


    不知道。一點都不知道。


    良久過後,他總算是回神,這個時候雨也停了,隻是吹過的風卻還是冷的,他不由得打了個哆嗦,然後望向穆曉桐。


    她還在怔忡之中,方簡看著她那個呆樣,不由得一笑,他費力地站起來,先把勝邪放回原來陣眼的地方,畢竟雖然“他”消失了,但那些黑氣還在,他們還必須利用聚煞陣鎮壓這些陰煞之氣。


    等到恢複了陣眼之後,陣法再度運轉起來,黑霧果然又平靜了下來,方簡也算是鬆了口氣,然後一瘸一拐地朝少女那邊走去。


    “喂,沒事吧?”他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而穆曉桐這時候才如夢初醒一般,她兩隻手慌亂地摸著他的臉:“你……你……沒死?”


    方簡把她的一隻手按在他的臉上,笑道:“沒死,而且借著九尾內丹的力量,我的身體再次恢複了生機……你看。”


    他把她的另一隻手引到自己的心口上,穆曉桐感受到他平穩的心率,呆了一呆,而後又落下淚來:“太好了……太好了……這也算是你的一場機緣了。”


    “別哭啊。”方簡歎了口氣,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水珠,“今晚真是驚心動魄,神轉折太多,我的心髒都有點適應不了。”


    穆曉桐搖了搖頭:“我隻是在想……那妖狐……到底在想什麽?”


    “有誰能猜得透九尾狐的心思?”方簡亦是十分挫敗地搖搖頭,但又苦笑了一下,“不管怎麽樣,我終究是欠了她的。”


    “會不會有一天,她會回來?”


    “也不是沒有可能啊,她的能耐啊……簡直都要逆天了。”方簡歎服道。


    “那到時候你……”穆曉桐著急地說道,方簡摟住她的肩,大笑道:“管他的呢,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反正我現在白撿了一條命,一定要好好珍惜才行!”


    穆曉桐也笑了:“那是自然……總歸,真有那一天的話,我會跟你一起……的。”


    “嘖,你這話的意思莫非是……”“哼!別想歪了,本座隻是說,看在道義上,會施以援手罷了……你可別誤會!”


    方簡微笑著看著這個輕嗔薄怒的女孩子,忽然抬起她的下巴,歪著頭細細瞧著。


    穆曉桐被他看的十分心慌:“你……你在看什麽啊?”


    他一本正經地說道:“劫後餘生,難道不需要慶祝一下嗎?”


    而她繼續慌亂:“慶祝什麽呀……還有很多爛攤子要……收拾啊……”


    “明天再收。”


    “那些人……”


    “待會兒再管。”


    “你……”


    當那一吻落在她唇上的時候,她正好瞥見東邊的天際出現了一抹魚肚白,再然後便像是過了許久,又仿佛隻是一眨眼的時間,一縷光芒破開厚厚的雲層,照亮了天空的一隅。


    一吻結束,她閉上眼睛靠在他的肩頭,感受著日光落在身上的溫暖。


    晨光熹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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