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相信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他依然能夠如此自信。


    可問題是他憑什麽?


    來自南方與蒂法諾督主教同行的大人們很快低頭竊竊私語,意識到他們並沒有紕漏,彌撒也斷不可能順利當選後,他們終於安心將視線重新放回了那位年輕驕陽的身上,不過不可避免的是,這種安心多少還夾雜著謹慎忐忑——畢竟,那是彌撒,再多的準備再周密的計劃,也不足以讓他們擁有萬無一失的自信。


    而這個時候,彌撒已經將手中鵝毛筆放回了墨水瓶,他徑自離開候選席走向選舉廳的正中央,然後站在那裏,迎著眼前眾人或期待,或疑惑,或忐忑等等複雜情緒,他並沒有第一時間開口說話,似乎是在想些什麽,他就那樣安靜站著,一直到選舉廳再沒有任何聲音。


    他身前,是來自大陸各教區擁有投票選舉權的代表。


    他身後,是查驗票數擁有最終決定權的元老會代表。


    他緩緩說道:“既然你們不希望我以督主教身份暫時行使諾伊教區紅衣大主教的權利,又說教廷從沒有所謂的代理紅衣大主教,那我遵從你們的願望,放棄成為諾伊的代理紅衣大主教。”頓了頓,他完全不去理會身前眾人猛然間的驚愕以及吵雜議論,隻是轉身將右手放在左胸膛,向身後的10位元老會代表微微躬身,隨後才一字一句繼續道:“接下來,在最後一輪投票進行前,我想告訴你們的是。我希望我能夠直接成為諾伊教區的紅衣大主教,而非代理大主教。”


    一片嘩然。


    連成為代理大主教的道路都崎嶇坎坷。他竟然還試圖直接成為大主教?


    教廷從沒有代理紅衣大主教的先例,但千百年下來又哪裏有過未到40歲的紅衣大主教?


    一位來自南方的年輕司祭下意識站了起來。可能是由於他的突兀起身讓他頓時成為焦點,也可能是麵對那位教廷驕陽避免不了的緊張,他局促不安,但最終還是鼓足勇氣,勇敢道:“可您畢竟才39歲,依據教典,您並不能成為紅衣大主教↖style_txt;,擁有候選紅衣大主教的資格,已經是主給您最大的榮耀了。”


    “教典有這條規定?”


    彌撒顯然是明知故問。不過還好,像是很快便意識到他這個態度實在不合適,他聳肩,微笑道:“好吧,確實有這條規定,不過司祭,既然你提到了這條規定,相信你一定跟我一樣覺得這條存在了上千年的規定已經不適應我們這個時代,即使它可以繼續留存。那也應該作出某種程度上的修改,比如將40歲調整為35歲?要是沒有記錯的話,我們的聖烏爾班陛下自繼任以來,已經調整過不止一條教典法規。你們應當記得很清楚,教典最後一條:教皇陛下擁有修改、廢除、增加教典法規的一切權利。”


    再沒有任何人發出聲音了。


    也斷然不會有人在這個時候再去質疑這位年輕驕陽憑什麽會認為教皇陛下會為他修改教典。


    因為如他所說,上帝終究站在他那邊。


    南方的大人們駭然後迅速交頭接耳。潛意識中他們覺得事情不應該這樣,盡管彌撒所說的一切都有理有據。但他們肯定還能找到紕漏完成反擊,再說。帝都那些不希望彌撒成功當選的大人物們難道真的沒有其他安排嗎?於是很快,反擊的情緒越來越濃,甚至不等他們討論出最後結果,其中幾位大人便已經忍不住想要起身先去阻止彌撒。


    但他們最終還是沒能起身,因為就在他們慌亂的同時,坐在最右側,從第一輪選舉開始便再沒有開口說話的老人緩緩站了起來,那一刻,盡管在這選舉廳,年輕的彌撒才是最耀眼的驕陽,可老人依舊輕鬆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包括台上的元老會代表。


    老人自然便是彌撒眼下最大的‘敵人’—蒂法諾督主教。


    這位在南方教區幾大行省都擁有莫大聲望、在元老會也擁有充分影響力的老人並沒有看向他的敵人,他隻是平靜望著他的追隨者們,滿是皺紋的臉上流露歎息:這數十年來,盡管在他們這幫老人的苦心經營下,成功將整個南方教區捏成了一團,在教廷內部也擁有了相當程度的話語權,可畢竟,他們距離教廷的權利中樞聖約翰大教堂實在太遠了,這就導致他們的中堅力量,未來南方教區的繼承者們盡管能力不缺,手腕也不缺,可眼界到底還是有所局限。


    就像眼下,他的追隨者還局限於選舉廳內的鬥爭,彌撒卻已經將鬥爭上升到了教皇陛下的高度,如果他們繼續堅持鬥爭,那他們真正的敵人將會是誰?


    與教皇陛下鬥爭?


    “格局啊。”


    老人歎息後迅速做出決定,他們確實還沒有失敗,蒂法諾也很願意相信,假如他們不顧一切繼續下去,就算最終也沒能阻止這位年輕驕陽的上位,也至少能夠在他光鮮的教袍下留下一片甚至很可能影響到他未來的汙點——可關鍵是,有必要嗎?兩敗俱傷的結果真的很好嗎?


    他抬手示意南方教區的司祭主教們保持安靜,然後發出蒼老的聲音,他緩緩道:“我老了……”


    “從南方的伊林行省到帝都,我足足坐了16天的馬車,那可實在談不上是一段愉快的旅程。”沒有理會選舉廳眾位大人的莫名其妙,老人將視線放到距離他不遠的彌撒身上,他接著道:“來的時候我就在想,這次到了聖約翰我就不再回去了,畢竟路途遙遠,萬一我在回去的時候見了主,主問我原因,我又該如何回答?顛簸致死嗎?所以我想留下來,留在距離主最近的聖約翰大教堂,希望我能夠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聆聽到主的聲音。”


    一頭霧水。


    很多人都沒能第一時間明白這位老人究竟想要說些什麽。


    就連南方的大人們也是在把握到老人所說他想留著聖約翰大教堂後,他們才恍然明白老人的意思。


    他們下意識情緒激動想要阻止,有幾位與帝都權貴來往密切的大人幾乎已經亢奮喊出了他們還沒有失敗。


    但老人終究沒有給他們機會。


    他隻是輕輕壓了壓他的手掌,他們便不得不繼續安靜。


    老人依舊平靜望著身前的年輕驕陽。


    彌撒沉默不語,但心中滿是讚歎,他當然知道老人是用他退出競爭的方式為南方換取未來。


    他放棄了個人的榮耀征途,選擇了在聖約翰大教堂為他南方教權奠定最牢固的基礎,撐起最璀璨的星空。


    這是交換,更是智慧的抉擇。


    對待大多數的敵人,當然應該毫不吝嗇給予鮮血;但有些敵人,卻隻能給他敬意。


    彌撒想了想,說道:“元老會主席團中廖恩斯主教的身體狀況不太理想,相信他會很願意接受您的幫助。”


    老人輕輕點頭,當胸畫下十字手勢。


    彌撒還禮,眼神複雜。


    一切塵埃落定。


    聖約翰大教堂旁的選舉屋也終於再次燃起煙霧。


    月色下,白煙嫋嫋。


    ……


    “看來我們年輕的彌撒督主教,哦不,現在應該是紅衣大主教終於想起今晚是他教女的成人禮了。”


    帝都道奇區盡頭的範多姆海恩城堡上,望著遠處夜空中的白煙,紫衣隨風舞動的戴安娜女王輕輕皺眉,她想不明白,不明白為何整整升了6次黑煙直到第7次才終於完成選舉。難道真的隻是因為南方的蒂法諾那幫人不容小覷?這不可能,盡管不屬於教廷,但作為帝國首席國務卿,戴安娜女王遠比蒂法諾督主教那幫人更清楚這次選舉的真正意義,那本來就是彌撒觸摸到牧首權杖的第一步序曲,可以說,教廷上下也早就貫徹了彌撒必將成為教廷千百年來最年輕紅衣大主教的意誌,既然如此,為何還花費如此長久的時間?


    是因為彌撒還想通過這次選舉做些其他事情嗎?


    在她身後,同樣看到了白煙的露茜婭並沒有關心這場選舉中的晦澀內幕,她隻是看著白煙,隨意道:“接下來,等這位教廷史上最年輕的紅衣大主教出現在紫羅蘭莊園,是不是也就意味著今夜的一切都結束了?這樣看來,那個荒原來的該死的家夥未必真的是必死無疑。”


    “不,這是兩件事情。”


    戴安娜女王摩挲著指上指環,輕輕道:“雖然並不清楚君士坦丁老公爵跟彌撒究竟有著怎樣的協議,但彌撒會幫助索菲婭,卻肯定不會插手阿爾弗雷德繼承人所麵臨的問題,他應該知道,如果他想要帶奧古斯都離開帝都,除非他願意站在整個帝都貴族階層的對立麵。”


    “難道他真的就這樣放棄了奧古斯都?”


    “當然,盡管這很遺憾,但可惜阿爾弗雷德的那座金礦實在不夠大。”戴安娜唇角微揚,滿是嘲弄。


    露茜婭嫵媚的臉孔泛起猶豫,欲言又止。


    “安娜,您也真的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阿爾弗雷德伯爵唯一的繼承人死在帝都?”


    戴安娜女王悄然轉身,她有些奇怪的盯著露茜婭的眼睛,直到後者微微低頭,似乎是不敢與她對視,她才收回視線。


    然後過了很久,她突兀的說了一句露茜婭完全不能理解的話。


    “有的時候,我們隻能做出錯誤的選擇,或許這樣,才能走上正確的道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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