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向橫臥神聖帝國與遺棄荒原間的阿爾卑斯山脈巍峨險峻,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壁壘,它將荒原徹底排除出帝國版圖,也將荒原變成了一座巨大監獄。


    但正如主所說,他撒下天羅地網,也必會留出一麵給予希望,而這裏的希望便就是位於索倫封地後方的阿爾卑斯大峽穀。


    馬車暫停在大峽穀唯一的出口。


    奧古斯都其實有些遺憾這一路上由於天色漆黑他沒能領略阿爾卑斯峽穀的雄奇壯觀,但聯係到他這時的處境,這種遺憾隻能一閃而逝,驚不起任何漣漪,所以這個時候透過馬車窗戶,望著峽穀出口方向,他眼神平靜,並沒有四處打量。


    在他視線內,火把明亮,依稀可以看到帝國鐵腰帶軍團轄下一支步兵營的營地輪廓。


    是的,常年都會有一支帝國正規軍團的部隊駐紮在峽穀的出口,這支部隊所扮演的角色大抵類似監獄的看守,隻不過比起監獄看守所守著的盜賊、強奸犯等低劣人種,這支部隊所看守的人實在身份尊貴太多,即便是一群被放逐的罪民,可頭頂上的貴族光環可並沒有被剝奪。


    前去跟守軍交涉的凱蒂恩尼很快折返,說是已經可以通過。


    奧古斯都沒有意外,他甚至不會過問凱蒂恩尼是如何跟對方交涉,又支付了多少波旁金幣才換取的通行資格。


    有人有階級的地方就有變通,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可不僅僅是奧古斯都前世才會存在,雖然帝國明令禁止荒原上的貴族在沒有特許的情況下出入帝國腹地,但最擅長尋找機會也最擅長變通的貴族總會想到恰當的理由合適的借口,付出等額的代價自由出入。


    要不然物資貧乏的荒原貴族宴會上從不曾缺少的昂貴緋紅葡萄酒是從哪來的?


    那些貴族小姐夫人們又憑什麽能夠第一時間穿上帝國核心圈子最近才流行的抹胸晚禮服?


    馬車穿過阿爾卑斯峽穀防線關隘。


    中間沒有放下窗簾的奧古斯都看了一眼之前跟凱蒂恩尼交涉的那位鐵腰帶步兵成員,從對方胸前懸掛著的兩把大劍圖案勳章來看,他應該是鐵腰帶軍團中並不稀罕的一個副團長,正常情況下來說,這種甚至連爵士頭銜都不配擁有的小人物,在奧古斯都這種真正貴族的眼中,隻能被劃入卑微而低賤的人群。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低賤的人卻在迎上奧古斯都的目光時,炫耀性質的晃了晃手中明顯是凱蒂恩尼支付的一袋沉重的波旁金幣,神情輕蔑而嘲諷。


    奧古斯都神情不變。


    斷然不會產生所謂貴族尊嚴受到了挑釁的屈辱感。


    他隻是更深刻的體會到,荒原上的貴族哪怕再貴族,在帝國也終究隻能是個罪民。


    ……


    清晨,一夜奔波後馬車終於抵達帝國版圖上的邊境,諾伊行省。


    奧古斯都察覺到車廂裏光線逐漸明亮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整理手中文件,該做的準備都做了,接下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命運的宣判了。這當然不是聽天由命,奧古斯都確實是個悲觀主義者,他也的確會在做每一件事情之前都首先做好最壞的打算,但那同時還有一個前提,就是盡最大的努力。


    他將文件整理完畢,最後僅剩那幾本他先前特意交代伊麗莎白帶在身上的文件時,他盯著那幾個文件陷入沉思。


    如果說啃透了這馬車裏所有資料文件的奧古斯都,這個時候基本上對他的阿爾弗雷德以及荒原、帝國都大致脈絡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那這幾本文件就是他很難琢磨明白的東西,他不確定這幾個文件裏所蘊含的信息究竟意味著什麽,也不知道這些信息的真實性又有多少,他唯一能夠清楚的就是,在他接下來的計劃中,這幾份不確定的信息一定有著相當程度的重要性,而就是這個重要性,讓他一直拿不定主意。


    躺在馬車舒適的暗紅小床睡了一路的伊麗莎白恰好揉眼起床,這個自從父親戰死,整整3個月都再沒有安心睡過一覺的可憐孩子,睜開眼睛第一反應就是尋找她哥哥的身影,明顯是在擔心她一覺醒來3個月前的噩夢會再次上演,然後等她看到就坐在她床前書桌旁的奧古斯都,她才安心鬆了口氣,可很快,她唇角的微笑甚至都還沒來得及揚起,鼻子便微皺了起來,甕聲道:“奧古斯都,你一個晚上都沒有睡覺嗎?”


    原本微笑看著伊麗莎白起床的奧古斯都不禁苦笑,解釋道:“當然睡了,我也是剛起來,你看,資料都還沒來得及整理。”


    伊麗莎白將信將疑,但奧古斯都還算飽滿的精神狀態最終還是讓她選擇了相信。


    奧古斯都這才放心,事實上他也無法解釋他精神狀態的問題,這幾天他確實意識到,哪怕連續幾天幾夜不休息,隻要閉目養神,他的精神就會很快恢複,並且在他翻閱這馬車裏所有資料的時候,他發現他的記憶力簡直達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便連他都感覺匪夷所思。


    是穿越的原因?


    奧古斯都並沒有深究這個算不上壞事的問題,他徑自在寬敞的車廂裏驅動輪椅走到火爐旁,試了試不久前剛燒的開水,轉身喊伊麗莎白擦臉。


    伊麗莎白賴在床上使勁搖頭,撒嬌道,再等會兒嘛。


    奧古斯都眼神憐愛,剛要說話,伊麗莎白便被馬車外逐漸喧鬧的吵雜聲吸引,然後她推開車廂床頭的小窗戶,陽關頓時便灑滿了車廂。


    馬車外,人群鼎沸,已經到了諾伊行省的中心城市——費裏城。


    跟荒原上奧古斯都路過的格林鎮,到過的索倫城跟本不在一個水平線上,費裏城完全符合了奧古斯都前世對歐洲中世紀城市形象的印象,無論是主街道上鋪著的整齊青石地板,還是街道兩旁琳琅多姿的店鋪、精致而各具風格的建築,以及擁擠而熙攘的人群,甚至就連路上行人所穿著的簡單粗布麻衣,都讓奧古斯都感覺到了陣陣叫做激動的情緒——在這一刻,奧古斯都第一次清晰覺得他確實活在了這個世間,費裏城的繁華也的確讓他感受到久違的文明。


    如果說阿爾卑斯山的那一麵是荒原,是地獄,那山的這一麵,大概便是奧古斯都理想中的天堂了。


    他緩緩收回他依舊帶著震撼的視線,看向了趴在窗戶的伊麗莎白,而這個時候,從迷茫中醒悟過來的伊麗莎白也明顯陷入了類似奧古斯都剛才所產生的激動情緒,伊麗莎白連頭都沒有回,卻已經開始指著路邊讓她應接不暇的新鮮事物略顯興奮的說了起來。


    哥,那就是父親之前跟我們說過的專門出售衣服的店鋪嗎?那裏麵是不是有很多很多衣服?


    哥,你快看,那雙尖頭長靴好漂亮啊,穿上它一定很好看呢。


    哥,快看,你快看那個人,他的頭發好奇怪哩,你說他會不會是父親說過的教廷神父?


    哥,這就是神聖帝國的城市嗎?


    伊麗莎白突然扭頭,望向奧古斯都問道:“可是城市這麽大,會不會迷路呢?”


    她很認真的咬著自己手指:“一定會,伊麗莎白從來都沒有見過這麽多人,這麽大這麽大的城市。”


    “不會的,哥哥不會讓你迷路的。”


    可能沉浸於新世界的伊麗莎白根本就沒有聽到奧古斯都的這句話,便自然也察覺不到奧古斯都突然的哀傷。


    奧古斯都看著再次興奮望向窗外的伊麗莎白,不知為何,突然就意識到他的妹妹不過才15歲,而一個15的貴族小姐在這個年齡最應該做些什麽?可能是穿著美麗的禮服參加一個又一個的華麗晚宴;可能是無憂無慮的坐在教室,學她會感興趣的音樂、繪畫、詩歌;還可能是寵溺的躺在她父母的懷抱享受著她應該享受的幸福;當然,不排除她會害羞而開心的拒絕一個又一個向她送來鮮花的騎士。


    可是,伊麗莎白呢?不過15歲的伊麗莎白呢?她甚至連這樣的城市都會陌生。


    奧古斯都想著小時候始終跟在他身後,坐在他身旁的小女孩的畫麵,又想到他昏迷中小女孩堅強坐在他的床邊,沉默而倔強的照顧著他的畫麵,然後還有小女孩獨自一個人默默承擔著所有重擔,麵對著一群麵目可憎的貴族的畫麵……他的眼神溫柔而醉人。


    他看著伊麗莎白興奮而纖細的背影,突兀呢喃:“伊麗莎白,如果說這些天我始終沒能真正找到我存在的意義,那麽我想現在我找到了。”


    “讓你像一個真正的公主那樣活著,就是我存在的最大意義。”


    “父親沒能給你的,我發誓我會加倍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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