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欽州。


    人人皆道,如今的欽州是個最宜做生意的好去處。


    嶺南物產富饒,若是將此地的茶、竹等物,販到別的地方去,價格是數倍的增長。


    且本地雖民風彪悍,各民族混居,治安卻十分好。


    聽聞坐鎮嶺南的,乃是當朝定國公大人的嫡子陳執軾,將嶺南本地管理得井井有條。


    而了解更多一些的客商,更不僅會談到陳執軾……


    「怪哉怪哉,我老金走南闖北這麽多年了,還是頭一遭見到嶺南這樣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還能如此有教化的。」


    一處茶寮之中,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挺著肚子,手上戴著一個碩大的金扳指。


    他一麵撫摸自己的戒指,一麵與同行的客商吹牛打屁。


    「這要是要別處啊,我老金出來做生意的人,是不敢露富的。可我看這南寧城中,穿金戴銀的人不少,想來是沒有當街搶錢那種惡事的。」


    同行客商不禁噗嗤一笑。


    「您老就這一個扳指,怕是不夠搶啊。」


    說著把自己的領口一拽,露出一條祖母綠的觀音鏈子。


    「你瞧瞧,在嶺南這個地方,你就是戴十個指頭,也沒人搶你的。」


    先開口的老金麵上有些掛不住,見同行的客商似乎知道些門道,還是好奇地拉下臉請教。


    「要說起這嶺南的事啊,那還要從當今聖上未登基前說起。」


    同行客商拱手朝天一禮,提起聖上這兩個字,格外鄭重。


    「切,你就吹吧,嶺南這麽個小破地兒,還能和聖上扯上關係?」


    老金一撇嘴,以為對方在吹牛。


    「嗐,你還不信?我告訴你,聖上還是晉王殿下的時候,就被太上皇派到嶺南來剿匪了。那一次剿匪過後,他就被封為太子了。你說說,這怎麽能沒關係?」


    老金一聽這話,忙放下了茶盞。


    「這我哪能不知道?那次晉王殿下剿匪回去,京城不是被寧王掌控了麽,差點都要天下大亂了!我隻記得那時京城的事了,忘了嶺南這一出。」


    被同行客商的話一提醒,他也想起了自己的聽聞。


    「說是當時聖上還被抓到土匪的山寨去了,皇後娘娘從京城趕到嶺南來救他,肚子裏還懷著當今二皇子呢!如今三皇子都出生了。」


    「正是!」


    同行的客商一臉隱秘,湊他更近了些。


    「當時啊,我的兄長就在嶺南。聖上和皇後娘娘回京的時候,他遠遠看見了一麵。嘖嘖,那真是神仙模樣,真是神仙模樣……」


    他怕老金不信似的,又指著後街的位置。


    「你要想看啊,去後頭街上就能看!那裏定國公的生祠邊上,就是晉王祠和娘娘祠。生祠建立的時候,聖上和皇後還沒封太子和太子妃呢,後來也沒把名字改過來!」


    畢竟民間興建一個王爺和側妃的生祠不稀奇,可要是建立聖上和皇後的生祠,就有些過分了。


    還是嶺南道觀察使陳執軾一聲令下,說不必改名字了。


    他都這樣說了,旁人自然放心。


    這位陳大人是皇後娘娘的親表哥,在嶺南當差不過是他高興罷了,想回京城那也是件容易事。


    嶺南在他的管理之下,才越來越好。


    邊上正在喝茶的一個年輕男子,聽了他們的話,不屑地輕嗤一聲。


    「我當你們知道什麽呢,聊了半天,就這些啊?」


    他生得高大粗黑,嗓門也大,說著就端著茶杯挪到了老金身邊。


    「你請我喝茶,我告訴你更多,關於聖上和皇後娘娘當年在嶺南的事!」


    老金是戴金扳指的有錢人,一杯茶水的錢自然付得起,便同意了。


    正洗耳恭聽,準備聽那人說故事,那人一張嘴就十分討打。


    「實不相瞞哦,當年聖上和皇後娘娘,就是你二爺我親自抓上山的!」


    「去去去!」


    老金一把推搡開了他。


    這個人可真會吹牛,吹得太過分了,那故事就不好聽了。


    「我是說真的,你們不信咋的?」


    粗黑漢子來了脾氣,老金二人怕他動手,便一麵敷衍他,一麵朝外頭走去。


    「信信信,我們都信。」


    兩人越走越遠,二當家重新坐了下來,把茶碗裏的茶喝了個幹淨。


    「不信拉倒,你二爺我還不樂意說呢!」


    他如今貴為七品都尉,根本不差一碗茶的錢,隻是一時興致好才想給那兩人講故事罷了。


    沒想到他們那麽沒有耳福。


    「二爺,又碰見不懂事兒的啦?沒事,明兒他們再來,小的告訴他們,保證他們腸子都要悔青了!」


    店小二走出來笑臉相迎,又給他重新上了一碗好茶。


    二當家朝他神秘一笑。


    「還是你懂事!」


    他隻要想到那兩個客商,明兒聽說他真的抓過聖上和皇後時的表情,心裏就暢快無比。


    回到府衙之中,陳執軾正在後院書房辦公。


    二當家從門外經過,正想打個招呼,忽然透過窗戶看到大當家也在裏頭。


    他一時好奇,便停住了腳步,仔細朝裏看。


    大當家這些日子,正跟著陳執軾學讀書寫字。


    他看小毛頭都會寫自己的名字了,還會念一些什麽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心裏就打緊地羨慕。


    可惜他從小沒打好基礎,如今二十好幾了,想學已經不容易了。


    這不,才寫好了一句歪歪扭扭的鵝鵝鵝,就被二當家在窗外偷笑的聲音驚擾了。


    「你笑個屁!」


    大當家手上拿著毛筆,一生氣直接把筆丟了出去,反倒甩了自己一臉的墨汁。


    二當家也沒討著好,被毛筆砸疼了不說,身上的衣裳也都是墨點。


    「大當家,你賠我衣裳!」


    二當家試圖賊喊捉賊,進了書房看到大當家一臉慍色,隻好服軟。


    「我錯了我錯了,我不應該偷笑的。我不看你寫字跟小毛頭他們似的,我一時沒忍住嘛!」


    沈風斕雖然不在嶺南了,可小毛頭卻成了府衙裏的常客,時常來幫忙打個雜什麽的。


    二當家見過他在地上寫字,用樹枝子,都比大當家用毛筆寫的好看……


    這能怪他發笑嗎?


    大當家一下子泄了氣,低頭看看紙上的字,自己都嫌醜。


    「你初學不久,不該寫詠鵝這首詩的。這鵝字本就難寫,不怪你。」


    書案後頭,陳執軾的聲音淡淡傳來,大當家這才恢復了些許精神。


    陳執軾走過來,隨手在書架上取了一本詩集,翻開其中一首詩給他看。


    大當家定睛一看,這首詩筆畫真少。


    「一片二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千片萬片無數片,飛入梅花總不見。」


    大當家意外地發現,這首詩的每個字,他居然都會念。


    而二當家在旁看著,不禁張大了嘴。


    連大當家都會念詩了?


    他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又是好奇,又是失落。


    「這首詩是鄭板橋的詠梅,你若寫這首詩,定會比方才那首詠鵝好。」


    陳執軾說著,朝他的紙上點了一點。


    「不過這鵝字筆畫這麽複雜,你全都寫下來了,已經很厲害了。」


    「真的?」


    大當家這下整個人都活泛起來了,也不顧二當家在這,直接把他擠開寫起了那首詠梅。


    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二當家深感到陳執軾的厲害。


    他不僅是個讀書人,還很適合做先生,竟能把大當家這樣的草莽之人,教得跟小童生似的。


    二當家暗自咋舌,佩服不已。


    「世子,要不你也教教我寫字?」


    他總覺得大當家都改性了,他還是這麽草莽,將來就要被眾人拋棄了。


    「你快拉倒吧你,就你那性子,半刻鍾你都坐不住。」


    大當家頭也不抬,二當家正要反駁,隻聽他一邊寫字,一邊繼續說話。


    「你要不信啊,你現在就在這不說話乖乖坐半刻鍾,能坐得住算我小看了你,我給你賠不是!」


    他說著,手中不自覺微微抖動。


    生怕自己的字跡不如前頭的好看,他便閉上了嘴不再說話。


    二當家想到不說話就那麽傻坐著,別說半刻鍾了,一分一秒他都不樂意待。


    「嗐,我哪能讓大當家賠不是?那不能夠!」


    二當家找了個藉口,灰溜溜地溜出了書房。


    雖然山寨早就沒了,他們這些原來的山寨頭領,也都成了朝廷的官吏。


    但是骨子裏頭對於大當家的敬重,那還是不會變的。


    江湖好漢,都敬重武功高強的漢子。


    大當家好不容易寫完了那一首詩,小心翼翼地把筆放到筆架上,又輕輕吹氣把墨跡吹幹。


    正要抬頭叫陳執軾來看,忽見他在精心擦拭著什麽,又裝到了錦盒裏去。


    「那是什麽?」


    大當家眼疾手快,上前一看,竟是一顆嬰兒拳頭大的黑珍珠。


    「這麽大啊?」


    他可不想伸手去摸,瞧那黑珠光可鑑人的表麵,被他糙手一摸指不定就要刮花了。


    陳執軾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便笑著讓他。


    「沒事,就算刮花了外麵一層,隻要用手一撫,又會恢復原樣。」


    大當家對金銀珠寶這些東西不了解,被陳執軾這麽一說,他才摸了摸。


    再一眼瞥見那錦盒之中的明黃緞子,他一下便明白了。


    「這是要送給皇後娘娘的吧?」


    隻有進貢皇家的物品,才能用明黃緞子包裹。


    陳執軾搖了搖頭。


    「三皇子沐風剛剛滿月,這是送給他的賀禮。這麽大的黑珠雖然稀罕,可要給皇後娘娘做首飾,未免太大了。倒是給孩兒做彈珠,還畢竟合適。」


    大當家看著那顆黑珠,不自覺咽了口口水。


    「彈珠?這麽貴重的黑珠,你說給小孩兒當彈珠?!」


    他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高,而後陡然泄氣。


    也對,那可不是一般的小孩兒,是三皇子軒轅沐風。


    別說一顆黑珍珠了,便是要傳國玉璽,隻怕也不是難事。


    想當初二皇子遊璃出生的時候,陳執軾就特意尋了一塊寶玉,雕刻成螭龍的模樣送給他。


    若非當時公務繁多,他隻怕要親自帶著禮物回京城看望才甘心。


    這一回他提前把禮物送回京城,想必過上一二個月,安頓好了嶺南這邊的事務,還是要自己回去的。


    果然,陳執軾看了大當家一眼,徐徐開口。


    「下個月我要回京城去,看看我的小外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京城?」


    大當家可疑地後退了一步。


    「去京城啊?我是個鄉巴佬,去了少不得叫人笑話,還是別去的好。」


    嘴上是這樣說,他心裏難免也有好奇。


    好奇陳執軾他們來的那個地方是什麽樣的,好奇傳說中千裏迢迢的京城,會是怎樣繁華熱鬧的景象……


    「你如今是堂堂正正的六品武官,還需擔心旁人嘲笑你嗎?京城未必比嶺南好,可多出去走走看看,總比一輩子窩在這裏好。」


    陳執軾的想法隨了定國公。


    定國公年輕的時候,就是個不安分的性子。


    崑崙、北疆、嶺南……


    他去過許多許多的地方,做出了不少建樹,人到老來才回到京城定居。


    受他的影響,陳執軾也去過不少地方。


    或許正是如此,才使得他心性曠達疏朗,不拘小節。


    在嶺南此地,無論是學堂裏的教書先生,還是各族的平民百姓,或是那些從山匪投身入朝的兵將,都對他極有好感。


    他憑一己之力,把嶺南此地多方的動亂因素,平衡得極好。


    大當家聽著也有些心動。


    若說二當家他們尊敬大當家,是因為他武功高強。


    那大當家樂意聽陳執軾的話,便是從他的身上,看到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


    不是武力,而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力量……


    這種力量讓他頭一次覺得,用武力來征服別人,是很愚蠢而野蠻的行為。


    「那……那好吧。到時候也去看看老朋友們,看看詹大人,還有陳墨、蔣烽他們。」


    大當家口是心非,把人都說上了,就是沒說到沈風斕。


    陳執軾不禁好笑。


    「不僅可以見著他們,還可以進宮拜見聖上和皇後娘娘,見見我的幾個小外甥和外甥女。聽聞聖上正在教雲旗理政,連龍婉都會看奏摺了。」


    「啊?進宮?」


    大當家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一瞬間緊張了起來。


    「皇……皇後娘娘,她,她還認得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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