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風斕吃了一驚,沒想到一隻眼的漢子如此兇惡,對一個老人家下手這麽重。


    她連忙起身半蹲在謝花卷身邊,問道:「老丈,你沒事吧?」


    謝花卷一手捂著嘴,吐出來一口血水,血裏掉了兩顆牙。


    原來二當家一巴掌,把他為數不多的牙齒打掉了兩顆,此刻一邊臉高高的腫起。


    沈風斕將他攙扶起來,又朝著那二當家道:「床上躺的是我表姐,我們原不是一個娘的,生得不同又有何稀奇?」


    二當家被她看了一眼,隻覺得渾身都酥麻了。


    「小娘子,你就別騙人了。瞧你這細皮嫩肉的模樣,哪來這等鄉野的窮親戚?方才那邊村子裏說白日見到了山鬼,還生得極美,不會就是你吧?」


    二當家嘖嘖稱奇,不知道眼前的美人兒,到底是人還是鬼。


    不管是人還是鬼,他今日都要定了!


    「來人,把這個小娘子帶回山上去,就算是鬼二爺也認了!」


    沈風斕連忙抽身後退了一步,幾個要上前抓她的山匪愣了愣,又朝著她靠近。


    她退無可退,身後倚著牆壁,蹙著眉頭看著眼前的人。


    「住手。」


    男子微啞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眾人不禁朝著門外看去,隻見一個青年男子穿著樸素的布衣。


    他生得一雙極有氣勢的劍眉,斜飛入鬢,帶著一雙燦若星辰的桃花眼。


    那雙眼在男子麵上,未免顯得太過媚態,而在他麵上,卻是恰到好處的俊美。


    他腳步不急不緩,從院中走了過來。


    雖是一身布衣,卻有睥睨山河的氣度。


    眼看著他走過來,一群山匪看得傻了眼,竟忘了阻攔他。


    「你是何人!」


    還是二當家最先反應過來,爆喝一聲。


    這人從院子裏走來,而他們方才進來竟都沒發現,真是令人不敢細思。


    軒轅玦笑了笑,朝著二當家身後一指——


    「我是她相公。」


    沈風斕蹙著眉頭看他,隔著人群,朝他搖了搖頭。


    他不該出來的。


    隻要他不出來,那群山匪根本發現不了,他藏在哪裏。


    軒轅玦眸中含著笑意,同樣回視她。


    隔著人群,他們彼此就像什麽也看不見似的,眼中隻有對方。


    那溫情脈脈的氣氛,竟叫人不忍心打擾。


    二當家不悅地一聲大喝,「小子,你還想阻止你二爺不成?」


    軒轅玦搖頭道:「我自知阻止不了,不過聽說貴山頭缺人手,不如用我換她。」


    二當家上下打量了軒轅玦一眼。


    「長得還挺高,就是說話怎麽有氣無力的?是個讀書人吧?去去去,我們山頭不要讀書人!」


    這是天懸峰大當家訂下的規矩,說在這大山裏頭還能讀書的,將來都有成才的機會。


    他們天懸峰不能禍害讀書人。


    軒轅玦忽然朝他腰間掠去,飛快地拔出了他腰上明晃晃的大刀,在空中舞了幾招。


    他不擅用刀,更沒用過這樣大的刀,隻能點到為止地比劃了幾下。


    黑夜之中他的身姿,靈動而飄逸。


    最後一招收勢,他立在原地,把刀丟給了二當家。


    二當家穩穩地接在手裏,想不到看起來有氣無力的男子,招數使得這麽熟練。


    不過他使的是劍招,如果給他一把趁手的劍,他必定能打得更好看。


    二當家喝了一聲,「好!有兩三下功夫!」


    沈風斕卻忽然沖開了人群,跑到他身邊扶住了他。


    他身上簡素的布衣,隱隱滲出了血跡,將衣裳漸漸染紅。


    方才舞刀那幾下,他身上的傷口又崩開了。


    二當家眉頭一蹙,大步走上前來,一把扯開了軒轅玦的上衣。


    這才發現,他渾身上下有無數的傷口,都用布帶子裹著,血跡從裏透出。


    「你們兩……果然是他們說的山鬼?」


    邊上那個小村子裏的人,說那山鬼一個是美貌女子,還有一個分不清相貌的血人。


    想必說的就是眼前的男子了。


    這一身可怖的傷口,就是他們這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也極少會經歷。


    眼前的兩個人,到底是什麽人?


    軒轅玦啞聲道:「你看到了吧,如果我的傷好了,一定能給你們提供助力的。我跟你們走,她隻是一個姑娘家,對你們山頭沒有用的。」


    二當家看了沈風斕一眼,哪裏肯放過這樣絕無僅有的美人。


    「不行,你們倆都跟我上山!到底是人是鬼,二爺還沒研究清楚,不能讓你們走!」


    沈風斕道:「我們隻是發生了意外逃到此處,正好從他們的祭祀山洞裏走出來,並非是什麽山鬼。」


    見二當家有所猶疑,沈風斕又故意道:「你看他渾身的傷口,還能活多久?把他帶上山也是浪費一副棺材,我跟你們走便是!」


    她攙扶著軒轅玦,試圖讓他站得更舒服一些。


    同時目光緊盯著二當家,希望他能同意自己的說法。


    而二當家想了好一會兒,終於一拍腦袋。


    「你們爭什麽爭?誰讓你們二選一了?兩個都給我帶走!」


    說罷當先不耐煩地走出院子,帶著被恩愛秀了一臉的不爽模樣。


    後頭一眾山匪上前要抓他們兩,軒轅玦一手護住了沈風斕。


    「我們傷的傷弱的弱,這裏是你們的地盤,我們跑不了的。我們自己走,不勞煩諸位。」


    那群山匪聽這話也沒錯,便點了點頭。


    「可別給我使什麽歪心思,不然你們兩誰也活不了!」


    兩人便互相攙扶著,被山匪們朝山上引去。


    「誰讓你出來了?你一身的傷,還逞什麽威風?」


    沈風斕壓低了聲音,氣息吐到了他的耳畔,在夜風中微暖。


    「夫人的意思,是誇為夫方才很威風嗎?」


    一個走在他們身旁的山匪,不小心聽見了軒轅玦這話,忍不住哈哈大笑。


    沈風斕不悅地瞪了那人一眼。


    那人呆了呆,被她瞪了反而有些歡喜。


    原來真正的美人,就連瞪人都這麽好看……


    「好歹你我還在一處,隻要在一處,總歸會有辦法的。」


    軒轅玦壓低了聲音,湊到她的耳畔,嘴唇微微掃過她的耳垂。


    「便是死,黃泉路上有你相陪,也不足為憾……」


    山路陡峭,奇怪的是,這些山匪並不往稍平緩些的地方走。


    反而越走越崎嶇。


    最後走到一處近乎垂直的石壁前,眾人停下了腳步。


    隻聽二當家打了一個響亮的呼哨,石壁上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沈風斕抬頭往石壁上看,隻見無數根兒臂粗的藤條從上墜下,呼啦啦便落在眾人眼前。


    二當家抓起一根藤條,正要朝上爬,忽然想到了沈風斕二人。


    一個渾身都是傷,一個柔弱女子。


    叫他們爬藤條到山頂上,幾乎是不可能的。


    他低著頭想了想,忽然運足了氣,朝上頭大吼一聲。


    「吊個籃子下來!」


    上方便沒了動靜,又過了一會兒,一個巨大的藤籃吊了下來。


    「上去吧!」


    二當家催促著他們,待見到他們的藤籃被拉上去之後,這才伸手抓了藤條往上爬。


    沈風斕和軒轅玦站在巨大的藤籃中,被緩緩朝著山頂上拉去。


    他們身旁皆是山匪,手腳麻利地順著藤條往上爬,很快就超過了他們。


    耳畔夜風吹來,沈風斕從石壁上望下去,入眼是一片黑暗。


    這附近住的百姓少,又都貧苦,夜裏多半不捨得點燈。


    故而是一片黑暗。


    這片什麽都看不到的黑暗中,隻有無數奇形怪狀的樹木影子,猶如黑夜中陰森的鬼怪。


    要想從這個地方離開,隻怕是難如登天……


    她正出神著,忽然一隻手抓住了她,將她朝上一帶。


    原來是到了山壁上的一個石洞,洞中兩邊點著火把,有漢子笑著迎了上來。


    「二哥,今日可有什麽好貨色?」


    那漢子走上前來,麵目黧黑,牙齒笑起來煞白。


    他一眼看見了軒轅玦。


    「這個不錯,生得比大當家還好看!」


    說著便上前一拳伸來,像是要試探試探他的功夫。


    那拳頭隻使了三分氣力,卻在觸碰到軒轅玦身上之前,被一隻細嫩的手緊緊握住。


    那手因為用力過度,手上的青筋微微隆起


    仍然可以看出,是極秀美的女兒家的手。


    沈風斕從斜刺裏走出來,那漢子一愣,她順勢用力將他的拳頭推了回去。


    「他受了重傷,渾身都是傷口,請你先別碰他。」


    那漢子這才往軒轅玦身上看去,見那一身布衣被鮮血染紅了一半,心中詫異。


    「二哥,這怎麽回事?是你們把他打成這樣的?」


    天懸峰年年下山擄人,因為不願意上山而挨打的人很多,但從來沒有動過真格的打。


    軒轅玦身上卻是一處處刀傷,還是要命的那種傷口。


    二當家連忙嗐了一聲,「你胡說什麽玩意呢?這兩個人是我撿來的,撿到的時候已經傷成這樣了!那群山民說了,他們是從祭祀洞裏出來的!」


    那漢子又朝沈風斕看了一眼,而後將二當家拉到了前頭,避過人邊走邊說。


    「二哥,這兩人什麽來頭?我怎麽看著,不像是普通老百姓呢……」


    「你這不廢話呢麽?老百姓能長成這樣啊?我看是不是人還不一定呢……」


    沈風斕二人被那些山匪帶著,慢慢朝著山洞裏走去。


    聽得耳邊山匪們的談話,才知道方才那個男子是三當家。


    沈風斕朝軒轅玦看了一眼,兩人對視,而後一左一右地觀察起了路線。


    山洞裏頭道路盤曲,不知轉了幾個彎,又不知過了多少岔路。


    眾人終於從山體中走了出來,眼前豁然開朗。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若是百尺之樓便可摘星,那眼前萬丈石壁的峰頂,的確讓人有伸手摘星的錯覺。


    倘或今日不是被一群山匪擄來,那這樣的美景,一定讓人流連忘返。


    星空底下,有一片錯落的屋宇,二當家等人將他們帶了過去。


    「小娘子,我們大當家還缺一個壓寨夫人,可惜他對那些庸脂俗粉都看不上眼。若是大當家看上了你,你就能永遠留在天懸峰看星星啦!」


    二當家的笑聲從前頭傳來,身旁一眾山匪也笑了起來。


    沈風斕蹙著眉頭,一言不發,隻是攙扶著軒轅玦。


    軒轅玦沖她搖了搖頭。


    暫時還不必得罪這群山匪,且看看那大當家是何等人物。


    眾人走進了一間極大的廳堂,上頭還掛著牌匾,寫著忠義堂。


    廳堂正中擺了一張極大的方桌,約莫能坐下幾十號人。


    那最上首的位置擺了一張圈椅,上頭搭著一整塊虎皮,一個青年男子仰麵倒在上頭。


    聽見眾人的腳步聲,那男子頭也沒抬,隻是順手從一旁捏起酒杯。


    「老二今日主動來忠義堂,想是收穫頗豐咯?」


    要是擄不到什麽人,他是不會主動過來找罵的,隻會等大當家叫他才來。


    二當家哈哈大笑。


    「男丁倒是不多,但是我為大當家的擄來一個天仙,正好做咱們的壓寨夫人!」


    那仰倒在圈椅上的男子,忽然把酒杯一擲。


    「都說了不要壓寨夫人,你哪兒弄來的就給我送回……」


    他直起身來,忽然看見站在二當家身後的沈風斕,說了一半的話不禁咽了下去。


    眼前的女子美貌不似凡人,叫人多看一眼,似乎都覺得褻瀆。


    他不禁愣神,再開口的時候,已經把方才的話忘到爪哇國去了。


    「這姑娘是……」


    二當家尚未開口,隻聽沈風斕道:「我不是姑娘。」


    他朝沈風斕看去。


    「我已經嫁人了,我有相公。倘或你們真的還講究什麽忠義,我想你們不會做出逼婦人改嫁的惡事。」


    沈風斕直直地看向上首,那個被稱作大當家的青年男子。


    他生得麵目俊朗,帶著微黑的健康膚色,也帶著這十萬大山的的靈氣。


    此刻正好奇地回視她。


    她身為女子,又站在下首看他,目光中的淩人氣度卻絲毫不減。


    這絕非一個普通的女子。


    「老二,她說的是真的嗎?」


    二當家唯恐又被責罵,忙解釋道:「是……唉,不是。大當家的,她男人快死了,那不就是寡婦嗎?寡婦再嫁是天經地義的事,怎麽就違背忠義了?」


    說著忙把軒轅玦一推,他身子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在地上。


    「大當家的,你看看,這不是快死了是什麽?」


    沈風斕看了二當家一眼,目光森冷,而後上前把軒轅玦扶住了。


    「這兩人是從山民的祭祀洞裏出來的,就算我們不擄來,他們也是要被山民當成山鬼殺了的!大當家您一句話,要不要壓寨夫人?若不要,我連夜就把他們送下山餵蛇!」


    「胡鬧什麽。」


    大當家沒好氣地走了下來,看了看軒轅玦身上的傷口。


    再看這兩人的容貌氣度,和這十萬大山格格不入,顯然不是本地人。


    他看著沈風斕,後者似乎因為行了太久的山路,額上起了一層薄薄的汗水。


    她秀麗的髮絲粘額上,看著讓人格外想伸手,將她的髮絲拂到耳後。


    這樣想著,他就真的伸出了手。


    沈風斕偏過頭去,那隻手便摘下了,她發間一枚小小的金色發鈿。


    「把這東西拿去給四娘看看,她說不定認得!」


    男子有些許尷尬,將那枚發鈿隨手遞給了一個屬下。


    沈風斕見那方桌旁擺著椅子,便朝那大當家道:「他的傷口又崩開了,可以讓他坐下再說話嗎?」


    大當家愣了愣,覺得沈風斕不冷言冷語的樣子,別有一番美好。


    「哦,你坐吧。哦……他也可以坐,大家都坐吧!」


    他為自己不小心的結巴感到挫敗,氣惱地一揮手,回到了上首自己的座位。


    沒一會兒,廳堂外頭傳來一道風騷妖嬈的聲音。


    「死鬼,你終於決定娶老娘當壓寨夫人了嗎?還給我買這麽好的首飾!」


    眾人都朝門外看去,隻見一個約莫三十上許年紀的婦人,扭著水蛇腰走了進來。


    待見到一屋子的人,她沒好氣地站直了。


    「怎麽回事?不是說大當家送給我禮物,讓我過來嗎?」


    怎麽有這麽多壞事的人。


    大當家一聽這話,便知道是傳話的人說岔了。


    「咳咳……四娘,那不是送給你的。你可認得這是什麽東西,什麽人才能戴得起?」


    被稱作四娘的婦人,一手捏著那枚發鈿,同時眼珠一轉。


    她很快便在一群糙老爺們中,發現了沈風斕的存在。


    便扭著腰走到她身旁,見她身邊還坐著一個極俊美的男子,渾身是血地靠在椅子上昏迷不醒。


    「這首飾是她的?」


    四娘帶著敵意打量了沈風斕一眼。


    比她美貌的女子都是狐狸精,這是四娘一直秉承的歪理。


    大當家嗯了一聲。


    「山寨裏隻有你一個女子,你若是不認得,那便沒人認得了。」


    四娘嗤笑了一聲,將那枚發鈿放在桌上,而後狠狠掐住了沈風斕的下巴。


    「廢那個勁做什麽,直接問她不就是了?說,你到底是什麽人!」


    她的眼中瞬間爆發出殺氣來,沈風斕吃痛地仰起了頭,隻覺得她的手像鋼鐵一樣冰冷。


    「四娘住手!」


    大當家連忙喝了一聲,四娘聽見他緊張的聲音,更加氣不打一處來。


    她追了他兩三年了,他就是不肯娶她。


    二當家從山下不知擄了多少女子來,他正眼也沒看一眼,就讓人送下山去了。


    原以為他對自己還是有情的,沒想到今日來了個這樣絕色的美人,他就把持不住了!


    四娘氣急,手上一用勁,將沈風斕甩了出去。


    她的身體被摔到了地上,頓時意識模糊了起來,眼前一片迷霧。


    昏倒之前,她隱約聽見四娘刻薄的聲音,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


    「我使了幾成力氣我自己不知道嗎?哪有這麽嬌柔的,八成是裝暈!」


    ……


    沈風斕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十分亮堂,大約在正午的時間。


    她躺在一張鋪著棉褥的小床上,頭頂是陌生的木頭房梁,讓她一下子驚醒了過來。


    屋子裏有個穿著長衫的男子,正在看著爐子,爐子上熬著一盅藥。


    見她醒來,那男子笑道:「你醒啦?」


    說話的神態頗為斯文,和她昨夜見著的那些山匪,氣質完全不同。


    「你是……」


    那男子隨手拿起一把蒲扇,一邊扇著爐火,一邊對她自我介紹。


    「我是這天懸峰上唯一的大夫,排行十三,大家都叫我十三大夫。」


    沈風斕大概明白,他說的排行是什麽。


    就好像她昨夜見到的大當家、二當家和三當家一樣,是在山寨裏地位的排行。


    這小小的山寨,竟然還有大夫。


    「十三大夫,昨夜和我一起來的男子,他現在在哪裏?」


    十三大夫看了她一眼,麵上帶著溫和笑意。


    「不怕跟你說句老實話,昨夜我在忠義堂見著你的時候,就一種感覺。那就是,你相公死定了!」


    沈風斕心中咯噔了一聲。


    隻聽十三大夫又道:「別說是他們了,我走南闖北這麽多年,也沒見過比你更好看的姑娘。也隻有你才配得上我們大當家,能做天懸峰的壓寨夫人。所以我當時想,你相公是死定了。」


    畢竟強娶了別人的妻子,那肯定不能把對方再留在山上。


    他又受了那麽重的傷,隻要不予理睬不給飯食,死是必然的事。


    「不過現在嘛……」


    「現在如何?」


    沈風斕緊盯著他的眼睛。


    「現在你做不成壓寨夫人了,我們把你們擄上來也不能吃虧不是?聽二當家說你相公會些功夫,把他治好了說不定是山寨的一大助力。」


    沈風斕聽得一頭霧水。


    她不明白他說什麽,為什麽她不能當壓寨夫人了?


    不過她清楚地聽到了,十三大夫說會把軒轅玦治好,這就足夠了。


    見火候差不多了,十三大夫把藥爐子熄滅,用一塊棉布把藥罐子端了過來。


    「快把這安胎藥喝了吧,昨兒四娘那一手,差點沒把你的孩子摔沒了。」


    他說起來還心有餘悸。


    昨夜四娘將沈風斕甩出去之後,沈風斕躺在地上就不動了。


    四娘破開大罵,說她是故意裝柔弱,罵了半天沒見動靜。


    還是十三大夫起了疑心,給沈風斕把了把脈,這才發現她已經有兩個月身孕了。


    「安胎藥?」


    沈風斕自己絲毫未查,沒想到腹中又有了一個孩子。


    「是啊,才兩個月。算你命好,未滿三個月的胎是最容易滑胎的。四娘那一手那麽狠,你竟能保得住孩子,也算是福大命大。」


    沈風斕算了算日子,眼下已經要過了五月,這孩子是在三月出服時有的。


    倒真是湊巧。


    「我們大當家今年還不到三十的年紀,還沒娶過妻呢!總不能叫他頭一回娶妻,就給別人養孩子吧?」


    沈風斕心裏略鬆了一口氣。


    看來這個孩子,來得正是時候。


    否則不僅她難以脫身,軒轅玦更有生命危險。


    十三大夫又碎碎念了好一會兒,在這山寨裏他排行十三,地位也不算太低。


    可就是沒有人願意跟他說話,都嫌他文縐縐的,又囉嗦。


    若不是醫術好,誰肯服他這十三當家?


    便是一個排不上名號的小嘍囉,也比他能打些!


    好不容易遇著沈風斕這麽個人,一看就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自然說得上話。


    沈風斕便從他口中,了解了不少山寨的消息。


    這天懸峰也是隸屬於欽州靈山縣,因為地處十萬大山之中,山民難以靠耕種自力更生。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全民成匪的局麵。


    他們隻能靠打劫過往的商隊,還有押貨的鏢局,乃至是官家的貨物來生存。


    從前也有劫過往京城送的貢品,當時靈山縣不得不派兵來剿匪,到了天懸峰下就隻能望而興嘆。


    剿匪之事自然不了了之。


    一直到如今,天懸峰已經換了好幾波山匪。


    本來是附近的山民占山為王,隨著優勝劣汰,而今這一群人幾乎都是慕名而來的好手。


    他們可不像普通的山民一樣,是拿性命來搶掠,過得一時算一時。


    與之相比,他們更多了一些組織性和紀律性,幾個為首的當家都很團結,天懸峰在十裏八鄉的名氣也就打出來了。


    沈風斕心中暗想,就光憑攀著藤蔓爬上山這種交通方式,身手不夠好的,自然會被淘汰。


    留下來的隻能是精英了。


    「十三大夫,我已經沒事了。我相公在哪?我想去看看他。」


    十三大夫好不容易找到人說話,見她心裏隻顧著去看軒轅玦,不免有些失望。


    「好吧,不過得先把藥喝了!」


    沈風斕端起碗來一飲而盡,等她出去之後,十三大夫才回身看見桌上的清粥。


    「糟了,忘記叫她吃飯了……」


    他喃喃自語。


    沈風斕走出自己的屋子,順著一排茅簷走過去,果然看見謝花卷給的那身衣裳晾在門外。


    她走進屋子,正看見一個婦人坐在床邊,認真地打量著床上的男子。


    婦人微微躬著身,臉朝床上越湊越近,沈風斕忙輕咳了一聲。


    那婦人嚇了一跳,轉過臉來,才發現是沈風斕。


    沈風斕也是這才發現,那個婦人不是旁人,正是昨夜將她摔在地上的四娘。


    四娘忙從榻邊起來,給她讓了一個位置。


    「放心吧,十三大夫給他上過藥了。他年輕體健的,要不了多久就能好。」


    說著嘴裏嘀咕了一聲,什麽男人家皮膚也這麽好之類的話。


    沈風斕隱約聽見了,隻裝作沒聽見的樣子,朝著她福了福身。


    「有勞四娘照看。」


    四娘原以為經過昨夜之事,這美貌的小娘子定要記恨自己了,沒想到她還這般有禮。


    當下便有些不好意思,又從懷中摸出了那枚發鈿。


    「這是你的東西,還給你吧。昨夜是我對不住了,不知道你肚子裏還懷著孩子。」


    沈風斕將她的手推了回去。


    「四娘若是喜歡,就當我送給你的見麵禮了。聽說這山寨上隻有四娘一個女子,還請你不要嫌棄。」


    美人愛俏,像四娘這樣年紀不小,還風韻猶存的女子,就更是愛打扮了。


    果然,她一聽沈風斕要把發鈿送給她,麵上不自覺露出了笑意。


    「那我就不同你客氣了,這山上的確隻有我一個女子,將來你要在這裏生產,少不得還是得我幫你!」


    她大大方方地笑了笑,似乎想拍一拍沈風斕的肩膀,那手停在半空又收了回去。


    差點忘了,她腹中還有個孩子。


    這一拍孩子再出點什麽事,那她可就真成了殺人兇手了。


    她訕訕地收回了手,「我先出去了,粥在桌上,等他醒了你自己餵他好了。」


    說著便朝門外走去。


    沈風斕這才坐到了床邊,見軒轅玦的麵色好看了許多,不禁輕輕一笑。


    忽然覺得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


    沈風斕一驚,忽然反應了過來。


    「好啊,原來你早就醒了!」


    她壓低了聲音,有些嗔怪地打開了他的手。


    軒轅玦無奈地蹙著眉頭。


    「也不算太早,就在四娘盯著我看,說男人家怎麽能長成這個樣子的時候。」


    以方才四娘盯著他的姿勢,他要是睜開眼來,的確很尷尬。


    軒轅玦的目光落向了她的腹部。


    「她說你有身孕了,是真的嗎?」


    沈風斕想了想,上個月的月信的確沒來,這個月她疲於奔命地尋找軒轅玦,哪裏還顧得上這個?


    現在想想,的確是早有徵兆了。


    「嗯。近來嗅到怪味就噁心作嘔,起先還不覺得,現在才知道是身孕的緣故。」


    這個孩子來得很幸運,也很不幸。


    幸運的是孩子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不幸的是,他們尚不知自己接下來會如何……


    「先前醒來的時候,我告訴了四娘,我們是從京城來遊山玩水的。我是個紈絝公子,你是我的夫人。不小心遭遇山匪劫道,府中家丁護衛我們逃了出來。」


    沈風斕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你告訴她,你叫什麽名字了不成?」


    軒轅玦掩著口輕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我告訴她,我叫王夬,夫人叫王斕兒。」


    沈風斕禁不住好笑,沒想到軒轅玦有朝一日,竟然能用上王夬的名字。


    這原是她當初心懷不忿,故意給貓兒起的名。


    「我記住了。起來喝點粥吧,你是不是餓了一夜都沒吃東西?」


    沈風斕扶著他坐起來,而後自己的肚子咕嚕了一聲。


    軒轅玦略有些嚇到,而後想到,這並不是腹中的孩子發出的聲音。


    是沈風斕餓了。


    「把粥端過來。」


    他笑了笑,沈風斕手裏端著粥碗,輕輕吹了一口才餵到他嘴裏。


    這叫她忽然想起,從前她受傷時,都是軒轅玦給她餵粥的。


    而今反過來了。


    「我吃了一口了,這一口你吃。」


    軒轅玦隻吃了一口,第二口就不肯吃了。


    沈風斕隻好送進自己嘴裏。


    約莫是因為懷孕的關係,她近來總覺得自己餓得快,連清淡如水的白粥吃著都覺得香。


    兩人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起來。


    軒轅玦忽然眉梢一挑,朝一旁的菜碟子裏看去。


    隻是一道山中人醃製的野菜,和白粥相比,看起來也格外有滋味。


    他故意挑剔道:「菜多一點。」


    沈風斕一愣,忽然想起軒轅玦第一次,給她餵粥的場景。


    她那時就和軒轅玦說,肉鬆多一點。


    這樣想著,她不禁翹了嘴角,笑得一臉甜蜜。


    「知道啦。」


    軒轅玦當初是怎麽回答她的來著?


    她忘了,隻知道他嘴硬,但是手上還是加多了肉鬆的分量。


    沈風斕用筷子在白粥上加了些野菜,而後小心地將一勺粥,餵到了軒轅玦嘴邊。


    他心滿意足地張口。


    似乎昨日還在朝不保夕,今日忽然有了這樣的一處小屋,能讓他們在裏頭養傷。


    這份美好,叫人不捨得打擾。


    大當家不知何時走到廊下,透過窗子的縫隙朝裏一望,見那夫妻二人琴瑟和諧的模樣,不禁露出一個笑容。


    他很少露出過這樣的笑容,叫一旁的二當家看得不寒而慄。


    「大當家,你笑什麽?羨慕人家夫妻,那你也娶一個啊!」


    這麽多年來,他一直替大當家的人生大事忙碌著,卻始終沒能成功。


    越是不成功,越成了他心裏的執念。


    大當家一下子收回了笑容。


    「要你管?你有那個心思,不如早點給自己娶個媳婦,你可足足大我五歲!」


    他沒好氣地說著,背著手轉頭就走。


    二當家跟在身後道:「就我這個模樣,哪個姑娘看得上我啊?強扭的瓜不甜,你就不一樣了,那些姑娘都看得上你啊!」


    根據以往的經驗,那些山下的女子剛被擄來都是哭哭啼啼的,等見了大當家就都同意了。


    偏偏他們大當家的不爭氣,一個都沒留下來。


    大當家一邊走,嘴裏一邊嘟囔了一句。


    「誰說姑娘都看得上我?那個姑娘不就看不上我嗎?」


    二當家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了,他說的是沈風斕。


    「大當家,她不是姑娘,她有相公的。咱們山上的弟兄講的是忠義,怎麽能做出逼婦人改嫁的惡事了?關鍵人家都有孩子了,大當家的,你可不能幹這種事啊!」


    二當家前半截說的話,正是沈風斕昨夜在忠義堂說的。


    後半截的話是他自己加的。


    他是個最喜歡孩子的人,聽說沈風斕腹中懷著孩子,便打消了拆散人家夫妻的想法。


    大當家啐了他一口。


    「我多早晚說要逼人改嫁了?再胡說八道,把你當蹴鞠踢下山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妾身由己不由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伊人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伊人歸並收藏妾身由己不由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