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霸王在前頭撒開丫子,跑得飛快。


    小霸王他爹在後頭追趕,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無可奈何,隻能停了下來,招呼自家的侍從去抓住小霸王。


    眾人都看著這一幕,不禁露出笑意來。


    他們笑的時候,幾乎都忘記了,這是進宮來為衛皇後守孝的。


    心中沒有敬意,哪怕跪死在靈前,亡靈又能有什麽安慰呢?


    寧王忽然心生悲涼。


    竟有一種,與衛皇後惺惺相惜之感。


    這偌大京城,車馬繁華,錦繡人家。


    將來他躺在棺槨之中,又會有誰真心替他哭一聲?


    他慢慢地朝著殿外走去。


    等他不自覺抬起頭來時,才發覺自己已經走到了後宮冷僻處,掖庭宮就在眼前。


    賢妃此刻正被幽禁在掖庭宮,等候聖上的發落。


    門外有身披素服的禦林軍,守衛森嚴,不許掖庭宮有人進出。


    見著寧王走來,士兵們紛紛拱手行禮。


    「寧王殿下。」


    他略點了點頭,目光落在高大的宮門上頭,那掖庭宮三個字。


    從前擦得纖塵不染的匾額,已經覆上了一層薄灰。


    一個本就地處偏僻的宮殿,住著一個待罪之身的嬪妃,連讓宮人擦拭匾額的價值都沒有了。


    他自嘲地一笑。


    守在宮門兩邊的士兵,對視了一眼。


    猶豫片刻,其中一個上前一步,拱手稟報。


    「殿下,聖上有旨,任何人不得進出掖庭宮。」


    「本王知道。」


    他並沒有打算進去。


    隻是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裏來。


    從十一歲,到十九歲出宮建府,他在掖庭宮待了整整九年。


    那是晦暗不堪的九年,充斥著冷言冷語,嗬斥打罵。


    還有無數個深夜,獨自舔舐傷口的寒意。


    而現在,那個對他動輒打罵的惡婦,正被關押在宮中,無人問津。


    那些人寧可到衛皇後的靈前,去看孩子們嬉戲打鬧,也不會踏足掖庭宮一步。


    什麽待人親厚、體恤宮人的賢名。


    假的就是假的,是經不起推敲的偽善。


    倘或她待人曾有一分真心,今日也不至於,落到無人肯為她求情的地步。


    何其淒涼。


    他笑著挪開了腳步,順著掖庭宮的宮牆,漸漸遠去。


    那些守在宮外的禦林軍,見他離開,便放下了心來。


    忽然,另一頭傳來石子滾動的聲音,一下子引起了他們的警覺。


    「什麽人!」


    士兵們朝那處湧去,見隻是一顆小石子,在地上軲轆軲轆打轉。


    想來,有人在惡作劇,朝這裏丟了石子過來。


    他們都沒有發現,另一個方向,寧王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聲輕響,掖庭宮的宮苑裏頭,一個身影從牆頭跳了下來。


    寧王丟掉了手中的石子,慢條斯理地撣了撣身上的灰,又整了整衣襟。


    他沒打算從宮門進去,不代表他不會跳牆。


    等他走到正殿之外,正端著食盒的宮女見了他,嚇了一大跳。


    那是賢妃身邊的大宮女,是看著他從一個小少年,長成如今的寧王的。


    也正因如此,她對寧王從無敬意。


    麵上的禮數卻依然周到,恭恭敬敬地福下了身子。


    「寧王殿下,您怎麽進來了?」


    賢妃落到這步田地,想獲救還得靠眼前的人,故而宮女不敢得罪他。


    那雙一貫不曾有敬意的眼睛,就像看見了希望一般,閃著光亮。


    寧王自然沒有忽略,她眼中的光亮。


    不知道賢妃看見他,會不會眼睛裏,也閃著這樣的光亮,企盼自己救她出去?


    「本王來看看,母妃。」


    最後兩個字,他咬重了音。


    殿門一開,一陣寒氣襲來,比通透的宮苑中還要冷上幾分。


    殿中暮氣沉沉,若不是沒有靈幡靈牌,看起來倒像是衛皇後的靈殿。


    朝著熟悉的方向,走到偏殿暖閣之中,賢妃果然在那裏。


    隻是暖閣已經不再暖,大約是缺少炭火供應,隻燒了一個小小的火盆。


    賢妃端坐挺直的身影,一如往常。


    若仔細看,便會發現,還是與往常不同的。


    她在室中還穿著厚厚的外袍,榻上一件皮毛略顯淩亂。


    想來方才是蓋著禦寒的,聽見他走進來的動靜,才草草收到一邊。


    在他麵前,她慣於高高在上,不肯示弱。


    寧王沒有揭穿她,隻是自顧自坐在了她的對麵。


    不待吩咐,宮女主動端上了茶水。


    「殿下,請用茶。」


    這一盞茶清淡微苦,香氣淡雅。


    是賢妃一向喜歡的,君山銀葉。


    她略帶嗔怪地看了宮女一眼。


    沒得到自己的吩咐,她怎麽自作主張,給寧王上了好茶?


    寧王在掖庭宮的待遇,一向隻有二等雨前龍井而已。


    也就是賢妃的,漱口茶。


    一眼晃過便罷,她並未出言阻止。


    「你是避過宮門外的禦林軍,偷偷進來的?」


    寧王低低嗯了一聲。


    「宮中忙碌於衛皇後的喪儀,父皇罷朝三日,眼下依然精神不展。這天兒眼看就暖了,待衛皇後的喪儀置辦完,約莫就要處置你了。」


    處置,你了。


    賢妃沒有注意他稱呼的變化,急道:「那你想了什麽辦法,能為本宮洗脫罪名?平西侯府那邊,兄長又是怎麽說的?」


    「平西侯府?」


    寧王冷笑一聲,「平西侯夫人,日日進宮弔唁衛皇後,很是平靜。平西侯也時常進宮,陪伴聖駕,為父皇開解愁腸。」


    他們時常進宮,時常麵聖。


    唯獨沒有對聖上提起過,賢妃這一號人物。


    頂多是為自己開脫一句,賢妃並非平西侯府的血脈,隻是個連了宗的女子。


    她犯的所有罪,和平西侯府都沒有關係。


    賢妃指尖一顫,寒意滲入心間。


    「怎麽可能?兄長必然會在聖上麵前,替本宮求情的!他定是還沒找到好的時機,所有尚未開口罷了!」


    賢妃冷冷地看著他。


    「孽子,你休想挑撥本宮與平西侯府。你以為,你幹的那些事,本宮不知道麽?」


    寧王慢悠悠地喝茶,神情不驚不躁。


    「哦?你知道什麽了?」


    賢妃盯住了他的眼,「若霏到現在,仍然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你敢說,她的失蹤與你無關麽?」


    寧王放下茶盞,回視她的目光,竟露出憐憫之意。


    這種突如其來的憐憫,讓賢妃皺起了眉頭。


    「你那是什麽眼神?!」


    她不自覺提高了聲音,想為自己壯大聲勢,越發顯出了她此刻的無力。


    寧王收回目光。


    「我隻是可憐你。平西侯府拿你當一枚棋子,而你到了現在這個地步,竟然還想著汪若霏?你可知道,汪若霏在我麵前提起你的時候,從未帶著敬意。」


    賢妃得意地冷笑,橫了他一眼。


    「你懂什麽?看來本宮算計人心的本事,你還是學得不到家。本宮對你心狠,若霏在你麵前示好,你才會更加感激她,才會」


    「可惜她還是太年輕了,大約在你麵前露出了馬腳,讓你狠心害了她。」


    那得意的眼神,看起來格外可悲。


    寧王道:「你既然知道這個,又怎麽會想不到,平西侯府對你同樣是如此?老侯爺嚴苛,平西侯則故意待你親近。這樣,你才會心甘情願為平西侯府效勞。」


    賢妃一愣,腦中浮現起,老侯爺板正嚴肅的麵容。


    他待自己越是苛刻,那時年少的賢妃,就越是想得到他的認同。


    而她無論怎麽努力,都無法得到府中眾人,真心的尊重。


    隻有平西侯。


    那時他還是年輕的世子,走到她麵前的時候,沒有一點架子。


    「日後,你喚我兄長便是。」


    寧王的話語,在她腦中不斷地回放,讓她不自覺弓起了背。


    她渾身顫抖,緊緊握住了拳,將一旁的皮毛覆到自己身上。


    這一刻,萬分寒冷。


    「不,不可能……」


    口中無力的爭辯,絲毫阻擋不住,內心驚濤駭浪的真相。


    寧王指節修長的手指,在桌上輕叩著,一下又一下。


    每叩一下,都像叩在賢妃的心上。


    「你明明知道,我說的是事實,何必不承認呢。自欺欺人,不像你賢妃做出來的蠢事。」


    他並不著急把話說完,隻是慢慢地,一點點蠶食她的自尊。


    她聰明一世,唯獨在平西侯府這件事上,犯了蠢。


    賢妃被逼到穀底,隻得奮起一擊。


    「平西侯府不救我,你也不救我麽?沒有我,你拿什麽來跟晉王比尊貴?拿你那個偷奸養漢,死了都不能葬入皇陵的親娘嗎?」


    「啪!」


    掌摑的聲音,在空寂的室中久久迴蕩。


    一旁的宮女震驚地捂住了口,遲疑了許久,還是不敢上前來阻止。


    掌摑這種事,在掖庭宮,是家常便飯。


    不同的是,從前都是賢妃一臉趾高氣昂,毫不留情地掌摑寧王。


    而今,反了過來。


    賢妃半邊臉通紅,鬢髮都被打亂了,散在麵頰旁顯得格外猙獰。


    寧王一臉寒意,「你有什麽臉提我母妃?你以為,你幹的那些事,我不知道麽?」


    賢妃聽得他口中母妃二字,知道他喚的是寧才人。


    大火,焦屍,女子死前絕望的笑。


    她想到這些,不禁瑟縮了起來,試圖將自己縮在那塊皮毛裏。


    「把莫名其妙的男子,塞到女子的閨房,再誣陷她與人通姦,這不是你賢妃的拿手好戲麽?」


    寧王一語雙關。


    他說的既是寧才人,也是沈風斕。


    「母妃與你同居一宮,一向禮讓有加。你可有一點點良心?若是有,你怎麽會連洗刷冤情的機會都不給她,就將她活活燒死在宮殿裏!」


    他逼近賢妃,每一句話,說得毫無遺漏。


    這些事情,是他從有自己的勢力起,就反覆在調查的。


    當時永巷的宮女,太監,老嬤嬤……


    每一個人的證詞,都能在他腦中清晰地回放出來,構成那大火連天的一夜。


    他的母妃,死不瞑目的一夜。


    「不,不是我,不是我……」


    賢妃努力瑟縮著,如同一家喪家之犬,失去了最後的倚仗。


    嘩啦一下,寧王將她用以取暖的那塊皮毛,狠狠地揭開丟到了地上。


    「我不是來問你話的,你不承認,也不影響我知道。這麽多年來,你一直以為自己能掌控我。而我也一直努力,讓你以為你真的,能掌控我。」


    他偽裝得敵不過賢妃的心機,也很辛苦。


    炭火燒盡了最後一絲紅光,終於熄滅,成了一團灰燼。


    賢妃渾身發抖,隻覺得高大的宮室,越發空曠寒冷。


    沒有了火和熱,就像一個冰窟窿。


    「你勿須擔心,我不會要你的性命。父皇他,大約也不會要你性命的。你不要誤會,這不代表我想留著你,為爭儲所用。」


    他停住了手,不再叩擊桌麵。


    他知道自己身體流著樓蘭的血脈,聖上是絕不會立他為儲的。


    有沒有賢妃,有沒有平西侯府的支持,早已不再重要。


    「你……」


    賢妃抬頭看他,不解其意。


    寧王道:「死太簡單了,你加諸在我母妃,和我身上的一切,不是死就能償還的。我會讓你,用苟延殘喘的餘生,慢慢還。」


    說罷,他端起茶盞,飲盡最後一口冷茶。


    這一切,好像並沒有他想像的,那麽痛快。


    盡管賢妃已經一無所有,那他呢?


    他還不是一樣。


    母妃,沈風斕。


    他最愛的人,全都挽不回了。


    他大步邁出暖閣,忽然聽到,身後賢妃的笑聲。


    那笑聲陰森森的,像地獄之中惡鬼的笑,令人毛骨悚然。


    「你要折磨本宮?好啊,那就兩敗俱傷啊。你這輩子都鬥不過晉王,不論是儲君之位,還是沈風斕,你都不會得到……」


    她被平西侯府拋棄,被自己的養子拋棄,被聖上拋棄。


    寧王不也是一樣?


    「你以為寧才人的事,隻有本宮的手筆?聖上未嚐不知道,隻是不想追究罷了。因為寧才人隻是個賤婢,你繼承了她的封號,在聖上心中也不過是個孽子……」


    她同蕭貴妃一樣,對寧才人樓蘭女的身份,一無所知。


    寧王腳步一滯,偏過了頭來。


    「從今日起,每日晨昏都給她十個嘴巴,讓她長長記性。你若是不肯做,本王便讓掖庭宮其他宮女做,總有人肯的。」


    那大宮女一愣,隨即連聲答應。


    「是,奴婢謹遵殿下吩咐!」


    寧王氣勢洶洶,賢妃大勢已去。


    明眼人都知道,這個時候該抱誰的大腿。


    他伸手遮住了眼簾。


    「這黃昏的陽光,還是有些刺眼呢。」


    宮女很快會意,朝著榻上的賢妃猛然湊近,一巴掌扇在她麵上。


    清脆的聲響,在冰冷的室中迴蕩。


    寧王頭也不回地走了,隻留下身後一聲接一聲的脆響……


    天氣一日暖似一日,天斕居中,禽鳥都歡快了起來。


    沈風斕說,浣紗的親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現在議定人選,操辦出嫁的各種事宜,等衛皇後孝期過去正好可以成婚。


    沈風斕上回看南青青送來的名單,就覺得福王府的幾個人選,的確不錯。


    福王府與晉王府修好,浣紗這一嫁過去,也不必擔心受委屈。


    正是兩全其美。


    沒想到恆王妃聽說這一出,也把自己府裏的青年才俊,列了個名單送到晉王府來。


    難道隻有福王府有好人物?


    他們恆王府也不差呀!


    恆王妃自己挺著肚子,不便前來,名單倒是派人送了兩遍。


    沈風斕哭笑不得。


    原本以為這事很快就能定下了,被恆王妃插這一槓子,還要再考量一下她送來的人。


    「浣紗,你的意思如何?總歸要嫁你自己喜歡的,你慢慢挑選,不急。」


    沈風斕盤腿坐在窗前榻上,認真地挑選名單。


    浣紗侍立一旁,麵紅耳熱。


    「娘娘是奴婢的主子,自然全憑娘娘做主。」


    沈風斕卻不愛聽這話。


    「你知道的,我身邊的人,不需要遵守這些規矩。什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統統不必管它。你隻挑你自己喜歡的,咱們又不是挑不起!」


    最後那一句話,無疑給了浣紗極大的鼓舞。


    連同浣葛和紅妝等人,都不由歡喜起來。


    是啊,她們又不是挑不起!


    聽說沈風斕要給貼身丫鬟擇婿,不僅是福王府和恆王府,滿京城裏趕來送名單的人家,數不勝數。


    所有人都想攀這根高枝,也想沾這份福氣。


    瞧瞧沈風斕周圍一圈的婦人,南青青、恆王妃、木清華、小陳氏……


    一個個都順利懷上了胎兒,還都查出是男胎!


    這不是福氣是什麽?


    在他們眼中,沈風斕比南海寺的送子觀音還靈驗。


    往後要想求子,不必求神拜佛,隻要設法親近親近這位沈側妃便是了。


    雲旗和龍婉就更加惹人喜愛了,因著衛皇後的喪儀,他們在宮中多出現了幾次。


    每次都有一大圈的皇室宗親,名門命婦,巴巴得圍著他們。


    若是能摸上一摸,這生子早慧的福氣,說不定就能帶回自己家。


    沾不上福氣也無妨,這麽可愛的孩子,不摸一把才吃虧。


    甚至有家世普通的官宦人家,為了親近雲旗和龍婉,不惜把家裏哇哇大哭的孩子抱出來,作為親近的藉口。


    見著雲旗和龍婉,再能哭的孩子,也會被馴服。


    要麽被雲旗的溫柔安撫住,要麽被龍婉的兇悍嚇住。


    浣葛連忙湊趣道:「浣紗姐姐,便是小戶人家的小姐,想自己挑選夫婿都是不能的。幸而是咱們遇上娘娘這麽好的主子,你倒是快挑啊,別枉費娘娘一番心意!」


    「就是就是!」


    紅妝也上來附和,顧盼神飛的眼睛,朝著窗外一瞟。


    「娘娘,要是浣紗姐姐不急,不如你先……」


    沈風斕果斷拒絕了她。


    「談婚論嫁總得你情我願,強扭的瓜不甜。再說了,陳墨大小還是個四品暗衛統領,我還能逼婚不成?」


    紅妝也知道沈風斕說的有道理,可是陳墨那個榆木腦袋不開竅。


    她得到了軒轅玦的允許,告訴了陳墨她並非通房丫頭的實情。


    而陳墨隻是冷淡地哦了一聲。


    「這個我知道啊,你告訴我這個幹嘛?」


    紅妝:「……」


    天知道她還要等多久,才能等來你情我願。


    軒轅玦從門外走進來,正聽見沈風斕這句話,不由好笑。


    「誰說強扭的瓜不甜?咱們府裏兩顆強扭的瓜,湊到一處甜得很。」


    紅妝喜道:「殿下說的是真的嗎?在哪裏?」


    「就在屋子裏。」


    沈風斕忽然被一口茶水嗆住,用帕子掩口咳嗽了起來。


    什麽兩顆強扭的瓜?


    說的不就是她和軒轅玦,這兩個互相嫌惡,卻硬被湊在一處的人嗎?


    起初她以為,能在晉王府平安生下孩子,不愁吃穿,就是最大的仁慈了。


    卻不想,這種被強製結婚的婚姻,竟然陰錯陽差遇上真愛。


    「殿下別教壞她們,強扭的瓜能甜,那可不是誰都有的好運氣。與其去讓不甜的瓜變甜,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強扭。」


    說罷又看起名單來,朝浣紗道:「你喜歡生得秀氣的男子,不如看看這一個?」


    她指給浣紗看的名字,是福王府的一個二等侍衛,名叫周正,模樣清秀端正。


    軒轅玦若有所思,忽然一笑。


    「也對,也就是本王才有這麽好的運氣,嚐到這麽甜的瓜。」


    沈風斕沒好氣地看他一眼,「殿下若是這麽有空,不如來替浣紗掌掌眼,免得她所託非人。」


    浣紗等人此刻都聽明白了,軒轅玦所謂強扭的兩顆瓜,到底是什麽東西。


    不禁低下了頭,瞧瞧笑了起來。


    「笑便是喜歡這人咯?那我即刻就同大嫂嫂說,讓她操辦起來。」


    浣紗還沒看清那人什麽樣,怎麽能說她喜歡?


    忙阻止了沈風斕,連聲討饒,「好娘娘,奴婢不笑了,奴婢還沒看那人什麽模樣呢!」


    說罷顧不得害臊,端詳起了那張小像。


    隻見上頭一個年輕男子,梳著幹淨利落的額發,露出一雙劍眉。


    模樣生得有些像陳墨,比他更加稚嫩一些,端的是清秀得緊。


    怪不得叫周正,這模樣的確周正得很。


    軒轅玦在榻邊坐下,隨口道:「先前那批人是南側妃送來的,這一回又送了好些,都是大哥挑選的。福王府已經放出話了,誰能被浣紗看上,誰就官升一級!」


    比如這個二等侍衛周正,若是浣紗真的嫁給他,他就會成為一等侍衛。


    這種眾星捧月的待遇,像浣紗這樣老實的姑娘,哪裏經受得住?


    她當即紅了臉。


    沈風斕看著那張小像,心裏有了個數。


    看來這個周正,是要升官了。


    「我知道了,這件事再和古媽媽商量一回,便可定下來了。」


    這些送過來的人選,在品性和出身上都沒有汙點,不過還需要再確定一番才好。


    浣紗羞澀地點點頭。


    「全憑娘娘做主。」


    這個時候的憑她做主,便是默認了周正這個人選了。


    沈風斕心中,暗暗吃驚。


    想不到浣紗這麽老實,還是個以貌取人的主兒。


    衛皇後的棺槨隻在宮裏停了七七,二月便送出了宮,葬入皇陵。


    名義上說的是,開春天暖了,停靈在宮中怕會引起異味。


    實際上是什麽原因,眾人心知肚明。


    一個不得寵、又沒有母家支持的皇後,誰還會在意她死後的顏麵呢?


    送葬的隊伍之中,長公主穿著一身素服,麵無表情地坐在馬車裏。


    她實在是穿膩了喪服,不管是白色的,還是黑色的。


    可以不穿麽?


    她愣愣地想著,想脫去自己身上的素服,手卻不聽使喚。


    自聖上改封衛玉陵為一品郡主,在玉陵城修陵安葬之時,她便患上了手抖的毛病。


    有時候顫抖起來,讓她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手。


    太醫說,人年紀大了,中了風邪便會如此。


    她隻能努力將手藏在廣袖之下,試圖隱藏。


    她是大周最尊貴的長公主,是威名赫赫的衛大將軍的髮妻。


    隻能端莊優雅,決不能露出絲毫醜態。


    而她再怎麽努力隱藏,廣袖底下隱隱的顫抖,仍是出賣了她的自尊……


    後宮有蕭貴妃的主導,掖庭宮那些賢妃的心腹,眼見大勢已去都紛紛招供。


    不但招供出賢妃毒害衛皇後,還有許多其他的罪名,甚至是當年陷害寧才人的事。


    蕭貴妃再三猶豫,仍是沒有把這一條,記在罪狀之中。


    因為聖上,本就是知道的。


    此刻再提起,傷的是聖上的顏麵,倒不如不提。


    她也有私心,不希望聖上再回想起,那個才華不輸漢人的樓蘭女。


    既然寧才人已經故去十多年,就別再重新出現在聖上的耳邊了……


    所有的罪證送到聖上麵前,聖上隻是略掃了一眼。


    而後鬆了一口氣似的,將那些東西推開去。


    幸好沒有在其中,看到他不想看到的,十多年前那一樁事故。


    「聖上,賢妃的罪證確鑿,您打算如何處置她?」


    蕭貴妃注意著聖上的麵色,含笑詢問。


    聖上對此顯得有些不耐,「她畢竟身居高位,要處死也太難看了。便罰去永巷為罪奴吧,著人好生看管著她便是。」


    「是,臣妾就這吩咐下去。」


    蕭貴妃心中暗笑,罰賢妃去做罪奴,隻怕比讓她死還難以接受。


    在宮中養尊處優二十多年,她如何做得了粗重髒活?


    該派她去做什麽呢?


    蕭貴妃心中暗暗思忖著,是給太監刷夜壺,還是給宮女洗褻衣?


    白天刷夜壺,晚上洗褻衣,一起來也行。


    旨意才傳下去的當天,掖庭宮幾乎就被搬空了。


    賢妃的身邊隻剩一個包袱,裏頭裝著幾身粗陋衣裳。


    驟然受了幾日凍,讓她身形消瘦了一圈,麵龐卻腫脹著。


    仔細看,便可看到掌印通紅。


    她看著來催促自己挪宮的宮人,不斷在人群中尋找什麽,最終失望地垂下眸子。


    「你在找貴妃娘娘麽?」


    椒香笑道:「真是荒謬,處置你一個小小的罪奴,何必貴妃娘娘親自前來?若非看在你曾經的位分上,本姑姑也是不會親自來的。」


    她看起來老實憨厚,離了華清宮,嘴皮子工夫絲毫不給蕭貴妃丟臉。


    在宮中像椒香這樣的大宮女,其餘地位低下的宮人,都要尊稱一聲姑姑。


    賢妃如今是罪奴,也該喚她一聲姑姑。


    她卻沒有開口,隻是恨恨地盯著椒香,試圖讓她退卻。


    「大膽罪奴,你瞪著誰呢?」


    永巷的管事姑姑迎了上來,討好似的沖椒香一笑。


    「椒香姑姑,汪氏罪奴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奴婢這就帶她回永巷吧。」


    椒香看了看掖庭宮中,堪用的東西都被收拾了起來,送到內務府重新發配。


    蕭貴妃說,好東西要給好人用,掖庭宮這種骯髒地方,不配擺設那麽好的器具。


    她緩緩地點了點頭,對那管事姑姑客氣地笑了笑。


    「你可要記得貴妃娘娘的吩咐,汪氏犯的是謀害皇後的大罪,不能疏忽。不僅要牢牢看住她,還要讓她白日刷夜壺,晚上洗褻衣,為皇後娘娘贖罪。」


    那管事姑姑忙不迭地應下來。


    「是,一切都遵照貴妃娘娘的吩咐,奴婢必定,好好管教汪氏。」


    她說到好好管教四個字時,一臉的陰險。


    椒香便知道,她是領會其中深意了。


    昔日在後宮之中,與衛皇後和蕭貴妃,三分天下的賢妃。


    一朝倒台,呼喇喇似大廈傾頹,土崩瓦解。


    那些宮中嬪妃們,不會有人為她求情,不會有人為她惋惜。


    一個看起來賢良,卻從未真正做過什麽好事的人,不會逃過眾人雪亮的眼睛。


    她們頂多是在,分到掖庭宮一張貴重的桌子,或是一扇精美的屏風時,才會想起那個人。


    一閃而過,最後把話題落到蕭貴妃身上。


    「從前沒發現,其實貴妃娘娘為人豪爽得很。這麽貴重的器具,說著就分送到各宮了。」


    付婕妤撫摸著一扇八寶雕漆屏,口中讚嘆不已。


    這麽好的屏風,在掖庭宮裏,那也得是擺在寢殿的檔次。


    她從來沒有擁有過這麽好的東西,愛得什麽似的,幾乎不肯把手從屏風上挪開。


    其他的嬪妃也都收到了東西,紛紛感念蕭貴妃。


    華清宮中,蕭貴妃聽著椒香的回報,不禁嘆了一口氣。


    「還是斕姐兒聰明,知世故而不世故。本宮這麽大年紀了,還不如她十幾歲的丫頭。」


    是沈風斕給她支招,讓她把掖庭宮裏賢妃的器物,分送給各宮的嬪妃。


    她當時還不肯,說賢妃宮裏能有什麽好東西,送出去不會被當成侮辱人吧?


    沈風斕當時就嘆了一口氣,隻覺得蕭貴妃不知人間疾苦。


    「華清宮應有盡有,富麗堂皇,您當然看不上那些東西。可其他的嬪妃,可能一輩子都沒享受過妃位的待遇,她們想要啊!」


    蕭貴妃半信半疑,沒想到果然因此,收穫了後宮中一致好評。


    原來營造一個好名聲,是這麽簡單的事情。


    椒香連忙安慰她,「娘娘隻是心腸耿直,聖上最喜歡娘娘這樣少女心啦!」


    「真的嗎?」


    蕭貴妃撇了撇嘴,把這件事丟到了腦後。


    「近來聖上心情不佳,身子也衰頹了不少。眼下春暖花開,本宮要親自下廚,給聖上燉湯補身子。」


    說幹就幹,她連連招呼椒香。


    「快給本宮更衣,換身袖子窄一些的,本宮要燉百合銀葉烏雞湯!」


    賢妃從後宮中能占一席之地的嬪妃,一下子成了永巷的罪奴,在朝臣眼中便是一個清晰的訊號。


    聖上對賢妃毫無憐惜,分明就是不顧寧王的地位。


    晉王要被立為太子的消息,在朝中不脛而走,引起了底下的動盪。


    再看寧王最強大的後盾——平西侯府,隻顧著撇清自己的幹係,絲毫不顧及寧王一黨的利益。


    這一下子,引得寧王的黨羽心神不寧,分崩離析。


    寧王卻不聞不問,一心準備樓蘭使臣來訪之事,對朝中的一切都不予理會。


    晉王一如往常,甚至在聖上無心朝政之事,幾乎全權擔負起了朝中的擔子。


    他歷練得越發成熟了,上過戰場,還立過軍功。


    沈太師和定國公,都對他讚賞有加,大力支持。


    統轄虎騎營的詹世城,與他是至交好友。


    放眼朝中青年才俊,如沈風樓和陳執軾等,都是晉王那邊的。


    聖上也絲毫不怕,他們結黨營私,反而對他們的互相支持表示讚賞。


    這分明就是,默認了晉王,即將被冊封太子的謠言。


    這樣一對比,寧王黨羽的勢力實在太弱,已經不堪與晉王相抗衡了。


    有忠心耿耿的寧王一黨人,趁夜火燒火燎地趕往寧王府,要聽聽寧王到底是個什麽主意。


    難道就任由晉王的勢力坐大?


    就甘心在爭儲之中敗北?


    寧王一麵查看樓蘭使臣的名單,一麵頭也不抬地回答他——


    「放心吧,等樓蘭使臣到來,自見分曉。」


    而後那位忠心耿耿的大臣,就被元魁客氣地請出了府去。


    他一路低頭細想,卻怎麽也想不通,到底寧王是什麽意思。


    樓蘭使臣此番前來,是送公主來和親的。


    人人都說,這和親的對象十成九是寧王,皇子裏隻有他一個適齡的了。


    何止是適齡?


    二十三歲未大婚的男子,在大周可以算是老光棍了。


    更因為寧王妃有毒的言論,想在京城給寧王尋個合適的王妃,的確有些困難。


    樓蘭公主做寧王妃,剛剛好。


    那大臣低著頭走路,忽然腦袋劇痛,原來是撞到了樹上。


    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看來寧王是要借樓蘭的勢力,做出一些改變來……


    他不禁嘿嘿一笑。


    不管寧王怎麽做,隻要他不是認輸了就好。


    寧王若是認輸,他們這些黨羽,該如何自處?


    隻有推著寧王不休止地去爭,他們才有榮華富貴的希望,才有位極人臣的盼頭。


    路過的人聽見他癡傻的笑聲,不禁心中納罕。


    這人該不是傻子吧?


    腦袋撞到樹上還笑,估計真是撞傻了。


    而那棵樹上,一道黑漆漆的身影混在鴉群中,輕巧地飛出。


    他落在近旁的屋頂上,而後身形幾個起落,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殿下。」


    一身黑衣的陳墨,解下麵巾,進了晉王府的外書房。


    軒轅玦放下手中的奏報,抬頭看他。


    「如何?寧王那邊,有什麽動作?」


    「沒有,看起來像是很認真,在準備迎接樓蘭使臣。方才禮部尚書應玄天去了寧王府,進去一臉愁容,出來則傻笑不已。」


    陳墨據實描述,那腦袋磕到樹上的動靜,著實不小。


    他在樹上感覺腳底一震,若不是輕身工夫好,差點就要掉到應玄天頭上了。


    軒轅玦冷笑一聲。


    「想來寧王跟他說了什麽應對,所以他才傻笑著出來。本王便知道,他汲汲營營這麽多年,怎麽會輕易放棄呢。」


    那麽輕易放棄,便不是寧王了。


    「殿下,還要繼續盯著寧王府嗎?」


    軒轅玦搖了搖頭。


    「你還是回到斕兒身邊吧,寧王府那邊,派其他人去就是了。」


    他瞧了一眼房中的滴漏,見時辰差不多了,便起身收拾起了書案上的幾封奏報。


    「是時候回去,就寢了。」


    陳墨敏銳地聽出來,那就寢兩個字,飽含深意……


    ------題外話------


    下午有二更,精品推薦期盡量加更哈,謝謝小可愛們支持~


    ——


    斕姐兒:「浣紗,你知道嗎?以貌取人是不對的!」


    浣紗:「娘娘知道奴婢為什麽放棄朱小郎嗎?主要是因為,他胖了長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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