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風斕圓潤黝黑的眸子裏,帶著一絲悲憫。


    她裙角染著春泥,手中捧著粗碗,卻像是普度世人的慈悲觀音,潔淨無瑕。


    這眼神令他心的心柔軟起來。


    同樣是失去了親人的人,總是容易產生共鳴。


    軒轅澤以為她是因為同樣有喪母之痛,哪裏想得到她是一縷漂泊於異世的魂……


    一併父母親友俱無的魂。


    「本王初進賢妃的掖庭宮時,因為喪母之痛,總是喜歡一個人躲在角落裏。賢妃娘娘每次都能找到我,然後慢慢地俯下腰來——看著我。」


    沈風斕可以想像那個畫麵,一個冷漠的養母,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剛剛喪母的養子。


    「你知道,她對本王說了什麽嗎?」


    對一個剛剛喪母被收養的孩子,尋常人不過是說些別害怕之類的安慰話吧?


    顯然賢妃不是這等尋常人。


    沈風斕搖了搖頭。


    軒轅澤輕輕一笑,嘴角翹起的弧度分明蒼涼。


    「她道,你這副德性,本宮收養你有何用?」


    饒是猜測到了會是極其冷漠的話語,沈風斕還是為這話的無情而感到訝異。


    一個對孩子都如此無情的人,要有多可怕的心機,才能在外人眼中經營出一個「賢」字。


    想想都令人膽寒。


    她忽然能夠理解軒轅澤,在這樣一個養母身邊多年,耳濡目染,又怎會沒有點經營名聲的本事?


    靜默了片刻,她輕聲道:「抱歉,提起殿下的傷心事了。」


    她的眼神不自覺地,又落在他指節上發紅的凍瘡。


    「無妨。」


    他蒼涼的神情如煙消散,又恢復成溫和的眼神,帶著一點笑意。


    後院又傳來法源的聲音,唧唧咕咕,似乎對那些人要修他的院牆很是不滿。


    軒轅澤笑道:「你可知,本王為何要薦此處於你?」


    沈風斕眉梢輕抬,做不解狀。


    「在長公主府初次相見,你仰麵躺在水下,麵色不慌不忙,仿佛一朵青蓮,在水中更加解脫。那時本王就覺得,你和尋常的大家閨秀有所不同。」


    「如何不同?」


    「一股不羈的野性。」


    沈風斕不由地笑了,笑入眼底,燦若桃花,「何以見得?」


    軒轅澤越發篤定,「就憑你笑了。若換是別家小姐,聽了這話隻怕是要惱了。」


    「所以殿下是覺著,法源大師也有這股子不羈的野性,定能與我興致相投?」


    軒轅澤深深看她一眼,「那倒不是。」


    「別看法源大師瘋瘋癲癲的,他自有神通佛法,能讓在他身邊的人,都不自覺地感到自在。」


    「而你,活得太不自在了。」


    沈風斕縴手一滯,指甲碰在大茶碗的邊沿,發出叮的一聲。


    她回過神來。


    從沈太師壽宴那一夜後,她就不曾自在過,時刻警醒著生怕事發。


    她甚至夢到自己嫁給軒轅澤,在大婚洞房之夜被戳穿已非完璧之身,而後因為有辱皇族顏麵被秘密處死……


    一直到長公主府那日,太醫驗出她懷有身孕,讓原本無依無助的她又背上了小小的生命負擔。


    她看似清閑,鎮定自若的麵目之下,是夜夜難以安眠的心。


    未曾想到的,第一個看出她的不自在的人,竟是寧王——軒轅澤。


    就連幾乎與她日日相見的軒轅玦,都無法理解她的不自在,甚至因為她表露出一點對孩子的不期盼,而發怒離去。


    軒轅澤這寥寥數語,竟然她有知音之感。


    沈風斕道:「是不是殿下也很不自在,還要成日裏裝出一副自在的模樣,所以格外能理解旁人的不自在?」


    比起她,軒轅澤的不自在從少年起,已經深入骨髓。


    那甚至成為了他的行為模式,讓他看起來謙和溫潤,像是一個精緻的玉雕人偶。


    美則美矣,少了真實。


    軒轅澤不禁抬起頭來,二人眼神相接,相視一笑。


    總算是放下了最初的警惕。


    「法源大師去了許久,不知殿下可有興致,一道去瞧瞧?」


    難得在這山中古寺,隻有古樹參天並一二閑人,她終於可以不必顧忌旁人的目光,想什麽就能做什麽。


    軒轅澤極有風度地配合她,「請。」


    兩人一前一後,慢慢踱到院牆底下,隻見一個胖大的身影在跳腳。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牆好牆塌,又有何不同?」


    「各位施主,莫要強求,放下砌牆刀,立地成佛。」


    這些人都是寧王府的親隨,隻聽從軒轅澤的號令,哪裏管他說什麽?


    法源念叨了好一會子,見沒人聽他的,氣得破口大罵,「阿彌陀佛,貧僧去你大爺的!」


    沈風斕從他身邊走過,慢悠悠道:「山人雖喜歡塌牆,可若是山中猴子跑進來吃了無法小師傅做的青團,那可怎麽好?」


    法源一聽青團可能會被偷吃,猶豫了片刻,不情不願地閉上了嘴。


    其實看過之後,沈風斕很是理解,法源為什麽不讓他們把爛牆重新砌好。


    這是一堵被青苔覆蓋滿了的矮牆,隨著日久天長的風化,灰色磚石都被染成了古老的墨綠。


    被大雨沖塌之後,整道牆塌得犬牙交錯,高高低低。


    像是一道起伏的山巒,連綿不斷,勢若潛龍。


    別具一番野意。


    沈風斕不禁嘆道:「可惜了,若將它修好,不知何時才能等到雨水再將它沖塌一次?」


    一旁盯著匠人修牆的元魁不禁瞧瞧看了她一眼。


    哪有牆還沒修好,就盼著再被雨沖塌的?


    這沈側妃可真是個怪人。


    怪不得,連他們殿下都對她這般有興趣。


    軒轅澤一揮手,元魁忙讓那些匠人停下。


    「是本王不解風情了,平白掃了你的興致。」


    沈風斕搖頭輕笑,「以殿下的身份,這世上有什麽美景和興致,能及得上殿下對自身安危的在意?」


    軒轅澤眉梢一挑。


    「也有例外。」


    他對元魁道:「再多找些匠人上山,索性將這片矮牆也圍起來,在外頭重新砌一道牆。」


    他可以為沈風斕的興致,多費一些工夫。


    何況重砌一道牆,會比修補這道百年老牆更加穩固。


    這也可以?


    沈風斕不禁點頭嘆道:「真是家有千金,行止由心。」


    「此言何意?」


    「就是誇殿下,有錢任性。」


    出了法源寺之後,二人默契地分道揚鑣。


    沈風斕順著來時的路,慢悠悠地踱步回去,隻覺得愜意非常。


    她許久不覺得這般愜意了。


    待眼前出現了南海寺高大壯麗的建築,她心中不由一嘆。


    這一步跨入,就是從閑雲野鶴跨入世俗之間了。


    浣紗她們,怕是等她等得著急了吧?


    她若再不回去,這兩個嬌娃娃又要掉眼淚珠子了。


    不過在這之前,她還有一件事情要處理。


    沈風斕抬頭看天,四周一望,「兩位侍衛大哥,在的話出來一下。」


    一陣微風拂過,回應她的隻有樹梢的鳥鳴。


    正當她以為得不到回應,垂下腦袋時,風聲破空響起!


    刷拉拉地一下,兩道靈活的身影,穩穩地落在她麵前。


    「見過沈側妃。」


    這種神出鬼沒的輕功,讓沈風斕極有興趣,她記得正月初一那日,就是他們兩從窗外飛了進來。


    持刀阻攔衛玉陵的,正是站在前頭這位高大男子。


    他穿著一身尋常的青布衣裳,身姿健碩,孔武有力,氣勢沉穩如山。


    「二位怎麽稱呼?」


    高大男子抬起頭來,露出一張古銅肌膚的剛毅麵孔。


    「陳墨。」


    「屬下蔣烽。」


    沈風斕笑眯眯道:「上次二位出手相救,我還未道謝。」


    「晉王殿下的吩咐,屬下等自當遵從。」


    陳墨的嘴裏似乎沒有半句多餘的廢話,說話的時候就連表情都沒有。


    當真是人如其名,「沉默」得很。


    沈風斕敏銳地抓住他的話頭,「晉王殿下吩咐你們什麽?是保護我,還是監視我?」


    「自然是保護。」


    「很好。」


    她嘴角勾起笑意,「我看二位也不像是長舌婦之流,既然殿下是派你們來保護我的,我不希望我的一舉一動都要受別人的監視,你們明白嗎?」


    既然他們兩以後要跟著她了,有些規矩,還是一開始就立清楚為好。


    陳墨忽然抬頭看她,少女絕美的容顏帶著笑意,眼底卻是另一番景象。


    堅毅、果決。


    她笑得從容,不急不躁,仿佛料定他們一定會應允。


    陳墨緩緩地點了點頭,「明白。」


    「那便好,倘或有一日我知道,你們在我身邊的作用從保護變成了監視。那麽,我沈風斕寧願死,也不會再接受你們的保護。」


    她說的決絕,聽在陳墨耳中,既是一種宣誓,更是一種——


    威脅。


    倘若她拚死不肯接受他們的保護,那他們的存在也就失去了價值。


    身為皇家最精銳的暗衛,他還是第一次受到一個女子的威脅。


    她坦然自若,要求提得合情合理毫不心虛。


    他無法拒絕,否則就得承認自己是長舌婦。


    「明白。」


    得到陳墨的保證,沈風斕心情大好,踩著泥濘的山間小路朝南海寺而去。


    被她遠遠丟在身後的陳墨二人,低聲交談了起來。


    「你就這樣答應了沈側妃,晉王殿下若問起,答還是不答?」


    「問起再說吧。」


    陳墨惜字如金道。遠遠瞧見沈風斕的身影,浣紗和浣葛連忙迎上來,一臉的著急。


    在看到沈風斕裙角泥濘之時,更是嚇得變了臉色。


    「出什麽事了?小姐的裙子怎麽全是泥?」


    沈風斕不以為意,「別大驚小怪的,後山風景好,一時興起多走了兩步罷了。」


    浣紗這才鬆了一口氣,跟了一個多災多難的小姐,她想不大驚小怪也難。


    「幸而出門都是帶了備用衣裳的,小姐快去廂房把裙子換了吧,大少奶奶怕是也等急了。」


    浣紗和浣葛領著沈風斕到了後院的廂房,木清華見她平安無恙地回來,便不多說什麽,隻讓她喝口茶潤潤嗓子。


    沈風斕換了一件白綾底繡桃花的裙子,出來和木清華喝茶,不免聊到她方才的去處。


    「山花爛漫,碧草如絲,還有鶯啼鳥鳴,我倒喜歡這番野趣,一時走遠了讓嫂嫂久等。」


    她沒有提到法源寺和遇見寧王之事,免得叫人多心。


    木清華聽後倒有些不好意思,「瞧我,隻想著……都忘了陪你出去走走。你懷胎到生產那麽長時間沒出過門,想必悶得很。」


    「我自己去走走也是一樣的,何況嫂嫂的事更要緊,大哥可是我們沈家一脈單傳呢!」


    一句話說得木清華羞紅了臉。


    草草用過一頓素齋,兩人復又上了馬車回城。


    仍是沈風斕的車架在前,太師府的車架在後。


    回城的路上車轎比來時更多了,沈風斕透過車簾的縫隙朝外看,帶著各式的車轎擋住了春光明媚。


    她索性放下了簾子,不再朝外看。


    浣葛好奇道:「外頭的車馬這樣多,腳程倒是沒有慢下來,真稀奇。」


    「不稀奇。」


    沈風斕懶懶道:「咱們坐的是晉王府的馬車,哪個不怕死的見了明黃徽記敢不讓道?不過是狐假虎威罷了。」


    沈太師在朝中,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深受聖上的倚重。


    便是如此,出行也隻能按照臣子的規製,用青紅藍紫色的車轎。


    明黃徽記皇家獨有,代表的是君,這些路上的車轎避讓他們,不過是臣避君的禮節罷了。


    正說著,馬車漸漸慢了下來,前方一陣嘈雜聲傳來,隱隱夾著女子的斥罵之聲。


    「怎麽回事?」


    浣紗將車門打開一道小縫問話,跟車的粗使婆子道:「好像兩架馬車爭道鬧起來了,這會兒把路都堵住了。」


    沈風斕聽得一清二楚,隻蹙了蹙眉。


    浣紗會意,朝婆子道:「你去告訴他們,咱們是晉王府的人。先把路讓開,隨後憑他們鬧去。」


    那婆子答應了一聲,還未走開,隻見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俊朗公子迎了上來。


    「敢問車內可是沈側妃嗎?」


    沈風斕聞聲一喜,自揭了車簾。


    「軾表哥,你怎麽在這?」  前方道路不通,又巧遇了陳執軾,沈風斕索性下了車和他說話。


    後車的木清華聽到下人稟報,也下了車上來和陳執軾廝見。


    兩人是初次會麵,木清華見他之前還有些心內不安。


    想到小陳氏關於陳執軾和沈風斕的話,再想到陶氏給沈風斕備了一大堆香燭……


    他莫不是知道沈風斕今日來此上香,有意跟來的罷?


    待見了陳執軾,隻覺他風光霽月、氣度昭華,不免羞臊自己是小人之心。


    這樣一個光明磊落的男子,又怎麽會幹得出尾隨已婚女子的事呢?


    「大嫂子好,想不到在這裏遇見。」


    他將馬兒的韁繩遞給小廝,彬彬有禮地做了一個揖。


    木清華含笑回禮,「軾表弟從哪裏來?」


    陳執軾手朝前頭一指,「喏,今日三月初三,高門府第的女眷到京郊遊玩者眾多。京兆尹府的衙役不夠,老詹請我幫他一把。」


    定國公府家丁護院眾多,派出幾十個來幫著巡防道路,還是不成問題的。


    沈風斕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到一個著深紅官服、儀表堂堂的男子。


    他似乎正在調解兩輛占道馬車的糾紛,另一個看起來像官家小姐的女子正在大吵大鬧。


    「就是近日名動京城的那位,詹世城詹大人嗎?」


    「正是。前麵兩輛馬車堵了道,我正要和老詹去查看,便看到了晉王府的馬車。」


    晉王府就沈風斕一個女眷,不必想就知道馬車內是她了。


    沈風斕對木清華道:「嫂嫂,不如咱們也上去看看罷。」


    得到了木清華的點頭,三人一起向著人群擁擠處靠近,才進到人群中就聽見了一個刺耳的聲音。


    「你是京兆尹大人?正好了,請大人你主持公道,他們的馬車撞到了我們的馬車,險些把本小姐摔了出來。」


    說話之人正是沈風斕在遠處看到的,那個大吵大鬧的官家小姐。


    她看起來年近二十,還梳著未嫁少女的雙丫髻,顯得十分古怪。


    這個年紀還未嫁的小姐,實在是少之又少。


    如木清華這樣,恰好碰上沈風樓三年孝期,十八歲也順利出嫁了。


    更古怪的是,她身後一群的丫鬟婆子看著她吵,沒有一個人出來幫她嗆聲的。


    ——哪家的奴才會讓小姐去跟人吵架,自己在後頭看笑話?


    詹世城皺了眉頭,不理會那個小姐,反朝著另一輛馬車的人問道:「這位小姐說你們的馬車撞了她們,可有此事?」


    這邊說話的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婆子,她向詹世城福了福,委屈道:「大人冤枉,我們是吏部侍郎南家的。這條道隻有這麽大,是她們的馬車一直擠過來,我們才不小心撞上的。」


    「胡說!誰擠你們了?小小的吏部侍郎就敢這麽放肆,我可是平西侯府的小姐,詹大人還不信我麽?」


    後半句話是對著詹世城說的。


    她抬出了平西侯府的招牌,想迫使「小小的」京兆尹站在她那邊說話。


    沈風斕聽得平西侯府四字有些驚訝,浣紗她們常提到的那個汪若霏,莫非就是眼前之人?


    她朝浣紗看了一眼,浣紗朝她死命搖頭。


    幸好。


    她若是跟這麽個仗勢欺人之輩齊名,真是要羞愧而死。


    「本官隻相信事實。這大路足以讓兩輛馬車並駕,你們的馬車左邊還有那麽大的地方,為什麽偏擠到他們的馬車旁邊?」


    眾人一看,果然平西侯府的馬車雄踞路中間,而南家的馬車都快被擠到路邊的溝裏去了。


    這平西侯府的小姐真是惡人先告狀。


    自稱平西侯府小姐的女子柳眉倒豎,怒視著詹世城,似乎不敢相信他竟然半點情麵也不給。


    她尚未開口,南家的馬車車簾一響,竟然走下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正是沈風斕在長公主府遇見的,那對雙生姊妹中的一個。


    丫鬟扶著她走上前來,她麵色微紅,上前先朝詹世城行了一個福禮,「多謝大人好意,實是我們的車夫不小心,才撞到了平西侯府的馬車。」


    又朝著那位怒氣沖沖的小姐行禮道:「衝撞了姐姐實在是對不住,還請姐姐恕罪。」


    平西侯府勢大,不是她得罪得起的,她隻能主動道歉希望化解這場幹戈。


    沒想到後者並不領情,反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誰是你姐姐!」


    南家的小姐尷尬在了那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隻得低頭不語。


    詹世城不忿地道,「這位汪小姐,你怎麽這般無禮?是貴府的馬車擠了人家,南家小姐還給你賠禮道歉,你還不肯退讓麽?」


    「她不姓汪。」


    平西侯府的馬車裏,一道端莊大氣的女子嗓音響起。


    車簾一動,馬車外伺候的婆子丫鬟齊齊上前,爭相打起簾子。


    兩個丫鬟一左一右,攙扶著一個打扮華貴的女子下了車。


    那女子約莫十六七歲,穿著一身大紅牡丹灑金馬麵裙,外罩金雀錦披帛,華貴得像是參加一場盛宴。


    她麵容姣好,鼻樑稍帶鷹鉤,透出一股威嚴之氣。


    尖削的下巴高高抬起,眼神自矜而自傲。


    她端著嗓子開口道:「詹大人誤會了,我是汪若霏,這是我的表姐邱雙瑩,客居於本府。」


    汪若霏話畢轉頭,用眾人都能聽見的斥責邱雙瑩道:「表姐怎能如此?是咱們的車夫擠了人家,你怎能責怪起旁人來呢?實在是太失禮了。」


    攙扶著汪若霏的丫鬟也道:「表小姐總是這樣任性可怎麽行呢?大小姐都替你賠禮道歉多少回了。」


    語氣中毫無恭敬之意。


    被擋住了道路的圍觀人群,紛紛讚美起汪若霏。


    「平西侯府的大小姐真是識大體、講道理的人啊。」


    「人又美又知書達理,這樣的好姑娘可是不多見了。」


    「哪像那個姓邱的表小姐,不知道哪來的破落戶,還裝正經小姐來嚇唬人呢!」


    汪若霏端著大方得體的笑容,朝詹世城一福,「真是對不住大人了,我們即刻讓道,千萬不能擋住大家。」


    說罷命車夫讓道,自己又扶著丫鬟從容不迫地上了車。


    那個表小姐朝著對她指指點點的人群哼了一聲,也鑽進了馬車。


    隨著平西侯府的馬車離開,一時道路恢復了暢通,人群也很快疏散。


    沈風斕卻愣在了那裏。她懷疑自己的眼睛有點問題。


    她竟然看到,汪若霏在上馬車前,朝她這裏看了一眼。


    那眼神裏帶著居高臨下的憐憫和不屑,看得沈風斕很不舒服。


    她認識自己?


    又為什麽用那種眼光看自己?


    沈風斕眉頭輕蹙,直到被浣紗叫了一聲,才回過神來。


    那位南家小姐正要上馬車。


    「南大小姐。」


    南青青忽然聽見人叫她,詫異地回頭,才發現叫她的人竟是沈風斕。


    她露出了一個笑容,上來福身一禮,「沈大小姐,你怎麽知道是我?」


    「叫我名字就好,你們姊妹倆雖是雙生,我自有辦法認得出來。」


    沈風斕看著她泛紅的眼圈,柔聲道:「你沒事吧?」


    看來剛才邱雙瑩的一番胡鬧,把她嚇得不輕。


    她笑著否認了,搖頭晃腦的模樣十分嬌俏,如瓷娃娃一般可愛,「沈姐姐,我沒事。」


    方才的鬧劇雖是汪若霏出麵解決的,可她從頭到尾沒有看過南青青一眼。


    更別談什麽道歉了。


    馬車裏又鑽出一個人來,生得和南青青一模一樣,就連衣著首飾都相同。


    她跳下馬車道:「沈姐姐,我們又見麵了!」


    此人正是南子衿。


    眾人見了不禁稱奇,都知道吏部侍郎南家有一對雙生女,這還是頭一回見著。


    果然生得一模一樣,也不知道沈風斕是怎麽認出誰大誰小的。


    沈風斕將她們姊妹二人向木清華和陳執軾引見,輪到詹世城的時候,她頓了頓。


    陳執軾自然地接話道:「老詹,這位是我的表妹,沈太師的大小姐。」


    詹世城朝她們的馬車一看,忙行禮道:「原來是晉王殿下的沈側妃娘娘。」


    參奏晉王一事詹世城自覺有愧,故而現在一聽到晉王兩個字,反應就格外不同。


    沈風斕倒有些奇怪,她已經出嫁了,陳執軾為何隻介紹她太師嫡女的身份呢?


    女子出嫁從夫,他應該介紹的是晉王側妃才對。


    這讓沈風斕又聯想到了寧王,他也管自己叫——沈二小姐。


    眾人復又廝見一番,南青青又對詹世城道謝,「多謝詹大人主持公道,否則今日之事,還不知如何收場。」


    詹世城耿直地大手一揮,「哎,這事沒本官什麽功勞。是汪大小姐講道理,才阻止了那個無理取鬧的表小姐。」


    沈風斕讚許地看了一眼南青青。


    她倒是心思細膩,知道今日若沒有詹世城插手,汪若霏未必會講道理先讓路。


    她若真的講道理,就不會任由那個邱雙瑩在馬車外叫罵,罵了那麽久才出麵阻止。


    不過是為自己博一個好名聲罷了。


    這個詹世城為人倒是耿直,就是太過直腸子了些,看不懂這些彎彎繞繞。


    南青青聽了詹世城的話,果然說不出話來。


    她怕得罪平西侯府,自然不能直言汪若霏的舉動隻是博虛名。


    沈風斕適時出言打破了尷尬,「你們怎麽得罪了那個表小姐,讓她連顏麵都不顧了?」


    高門府第的車夫都是經過專業訓練的,又是帶著小姐出門,必定是慎之又慎。


    平西侯府的車夫,敢這麽肆無忌憚地去擠別家的車,定是得到了吩咐的。


    南子衿吐了吐舌,「都是我不好,方才在前頭那片山腳下,有一大片盛開的野花。花雖好看,隻是要供奉花神未免嫌小。我好不容易摘到了一枝大的,抬起頭來就看到那個表小姐瞪著我,說我搶了她看中的花。」


    南青青有些埋怨她,「我一知道立刻就讓她把花送回去給那位表小姐,沒想到汪大小姐說君子不奪人所好,不肯要那花。我原以為這事就過去了,誰想到她們……」


    嘴上說君子不奪人所好,暗地裏又縱容自己的表姐報復別人。


    隻是為了一朵大一些的野花。


    沈風斕搖頭暗笑,這位看起來端莊大氣的汪大小姐,真是心眼比針尖還小。


    最厲害的是,分明是她有意攜私報復,還能在眾人麵前裝出一副識大體的模樣,把惡名都甩給自己的表姐。


    這手段,真是令人可懼可畏。


    「沈姐姐,子衿送花回去的時候就道過歉了,方才我也和那位表小姐道了歉,她們應該不會再記仇了吧?要是父親知道我們得罪了平西侯府……」


    沈風斕安慰她道:「放心吧,哪有這樣小氣的人,因為一朵花還想記仇多久?」


    從第一次見麵,她就覺得這姊妹倆純淨可愛,卻總是有些自卑和怯弱。


    要說起來吏部侍郎不是多大的官,也不至於讓她們在高門府第的小姐圈子中,這麽戰戰兢兢吧?


    今日她才有些明白,聽南青青的口氣,她們父親大概對她們很嚴厲。


    南子衿眼中溢出一絲歡喜,「沈姐姐既然這樣說,姐姐就放心吧。大不了父親再要罰跪,我一個人扛著。」


    眾人都有些吃驚,木清華更是不自覺睜大了眼睛。


    這個年紀的未嫁少女都是嬌客,打不得罵不得,父母恨不得捧在手心裏的。


    怎麽聽南子衿的口氣,她們姊妹很經常被罰跪呢?


    南青青嗔怪地看她一眼,又對眾人道歉,「真是失禮了,舍妹一向口無遮攔,讓各位見笑了。也怪我今日沒有看好她,讓她摘了那位表小姐看上的花。」


    詹世城朗聲道:「南大小姐何出此言?大道之行,天下為公。這山間野花,人人都採得,誰先採了就是誰的。別說是一個侯府的表小姐,就是聖上看上了那花,你們也可以采。」


    這話要是別人說未必可信,從詹世城嘴裏說出來,倒是切切實實。


    他是敢在年關休沐之時,上書聖上,彈劾聖上最為寵愛的皇子之人。


    采一朵花又算的了什麽?


    南青青不禁被他一本正經的口氣逗樂了,掩嘴笑道:「詹大人真是風趣。」


    詹世城一愣,而後終於有了反應,低下了頭。


    麵上現出一抹可疑的紅暈。  既在途中有緣相遇,沈風斕便邀她二人一同回城。


    有晉王府的馬車開道,也省了許多麻煩,南青青姊妹欣然答應。


    陳執軾卻道:「我和老詹還有任務在身,就不能護送各位回城了。風斕,可否借一步說話?」


    沈風斕點了點頭,木清華見狀,便邀請南家姊妹到溪邊賞花說話。


    隻剩詹世城愣愣地站在那裏,看著他們兩撥人朝不同的方向去了,自己卻不能跟上。


    一邊是兄妹說梯己話,一邊是女眷賞花談天,他哪邊都搭不上。


    隻好朝著手下的人道:「再去巡視,若再有發現這等馬車擋路的事,速速調解開來。」


    每年似三月初三這樣的日子,京中高門貴女傾巢而出,這種磕磕碰碰的小矛盾就極容易發生。


    哪家貴女出門不帶家丁和護衛?


    哪個不怕死的毛賊敢打劫她們?


    與其說他們京兆尹是來巡邏保護的,不如說,就是為了解決這等糾紛的。


    偏偏女眷間一點磕磕碰碰,身後都是世家大族的權力紛爭,不可小覷。


    連他這個京兆尹親自出麵都未必能擺平,這才請了陳執軾出馬,他的身份到底貴重許多。


    那一頭,陳執軾和沈風斕走到水邊一處涼亭,坐下細談。


    「聽聞年初一那日,你腹中孩兒早產,是因為沈風翎帶著衛玉陵上門挑釁?」


    沈風斕沒想到他要問的是此事。


    關於早產這件事,她一直不願意和陶氏等人多提,就是因為她心中懷有一絲歉意。


    陶氏等人對她關懷備至,她卻不能把孩子真正的生產月份告訴他們。


    更不能告訴他們,自己是未婚先孕。


    這等皇家的醜聞,知道了反而會將他們陷入危險之中。


    她不能看著自己的親人犯險。


    「三妹妹是孩子心性,做事未經考慮,不是什麽大事。」


    她將此事敷衍而過——總不能說,這是寧王刻意為之吧?


    「這怎會是小事?她與你雖不是一母所出,到底是親姊妹,為什麽要這麽做?」


    沈風翎能做出這樣的事來,她一點都不驚訝。


    就算沒有寧王的推波助瀾,她也見不得自己好過。


    像陳執軾這般父母具在、家族和睦的人,是理解不了沈風翎內心的陰暗的。


    「越是親姊妹,越容易做比較。父親就兩個女兒,嫡庶尊卑一分,便是天壤之別,她豈有不嫉妒的。」


    沈風斕說得輕描淡寫。


    總歸她已經出嫁了,往後不和沈風翎在一個府裏,太師府中也隻會捧著沈風翎這唯一一個小姐。


    自然相安無事。


    陳執軾搖了搖頭,「女兒家的心思我是真的猜不透,看來我是註定孤獨一生了,倒是汪大小姐那樣爽快大氣的好。」


    沈風斕差點笑出了聲。


    她這軾表哥到底是傻呢,還是傻呢?


    陳執軾被她看得發毛,呆呆地朝自己臉上一抹,並沒有抹下什麽東西來。


    「怎麽了?我說的不對嗎?」


    若換了是旁人,沈風斕才懶得跟他解釋。


    可陳執軾是她表哥,她可不能看著一個大好青年,誤入迷途。


    「表哥可知道,那個邱雙瑩是什麽來頭?」


    陳執軾細想了想,「京中並無邱姓的世家,汪若霏說她是客居在平西侯府,想來是家道中落或是貧寒人家。」


    「是啊,就連汪大小姐身邊的一個小丫鬟都敢抱怨她,軾表哥覺得,她能指使車夫瞞著汪大小姐去擠別家的車嗎?」


    一句話說得陳執軾恍然大悟。


    「看來汪若霏是早就知道了,見京兆尹府插手此事,才出來裝個大方。是我糊塗了,我說呢,總覺得怪怪的。」


    沈風斕笑道:「倒不是你糊塗了,汪大小姐的確有一套,難怪人人都誇她端莊大氣。我怕你一時看花了眼,替我娶個這樣的美人蛇嫂嫂回家,那可怎麽好?」


    尤其是她臨走的那個眼神,沈風斕怎麽想怎麽不舒服。


    「越說越遠了,我和你說沈風翎的事,你別扯開話題。」


    陳執軾聽她說嫂嫂二字,心裏不是滋味,又把話題轉了回來,「不管沈風翎是嫉妒也好,有心做惡也罷。你隻小心著她就是了。」


    這倒奇了,陳執軾今兒怎麽就繞不開沈風翎了?


    沈風斕道:「是不是三妹妹又做了什麽,軾表哥才會這般反覆叮囑?」


    陳執軾眉頭輕蹙,似乎想到了什麽令人不愉快的事。


    「是小姑母派人來定國公府找我母親,我當時正好在旁邊聽見了,是給沈風翎議親的事。」


    他口中的小姑母便是小陳氏。


    沈風斕點點頭,沈風翎隻小她一歲,也是時候該議親了。


    「議的是何人?」


    「大理寺卿曾家的嫡次子,年方十八,已經考取了鄉試的解元。」


    「門第雖平常,倒是年輕有為的子弟,也算般配。」


    陳執軾道:「小姑母也覺得般配,姑父也欣賞那曾家的二郎,可是沈風翎鬧著絕食不肯議親。」


    「怎麽會?三妹妹是從來不敢違抗父親的意思的。」


    何況在這個時代,婚姻自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這種絕食抗婚的行為,簡直是駭人聽聞。


    「莫不是那曾家二郎有什麽隱疾?還是麵貌醜陋?」


    「怎麽能有隱疾呢?生得也是清俊秀雅,那是小姑母她相了許久才挑中的人。」


    這就怪了,沈風斕托腮思考。


    陳執軾繼續道:「就是為了此事小姑母來尋我母親商討對策,母親說興許是嫌人家的門第太低,小姑母回頭一問沈風翎,她果然默認了。」


    沈風斕微微一笑,知道她的攀比心又開始作祟了。


    「隻怕她是覺得我嫁進了王府,她若隻嫁個中等士宦人家,便低我一等了。」


    「那怎麽一樣呢,她若嫁給曾家二郎,便是正兒八經的原配夫人。你……」


    陳執軾說著住了口,心中後悔不迭。


    他怎麽跟沈風斕說起這個來?


    原本她亦是寧王正兒八經的王妃,嫁給晉王屈尊做一個側妃,她的心裏必然也不好受。


    沈風斕絲毫不以為意,「是啊,可惜這個簡單的道理,三妹妹竟想不明白。」


    陳執軾道:「所以母親讓我告誡你,沈風翎對你太過介懷,你萬萬不能掉以輕心,她若再去王府拜見,能推則推。」


    ------題外話------


    汪若霏這個名字被提起很多次了,終於正式出場。


    小可愛們猜猜,她為什麽用憐憫的目光看著沈風斕?


    猜對有獎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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