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你有沒有,總之我不會再跟你牽扯,我肚子裏的孩子,也是屬於我一個人的。」她看著他,表情嚴肅,「不要在亂給我希望,這次,你真的給不起。」


    「瞞瞞。」


    「別再叫我的名字了,真的,過去的事情就讓它永遠過去吧,我已經過了需要愛情的年紀,現在的我,可以自己一個人過得很好。蘇亦庭,我真的放下了,所以這次就算你跪在地上求我,我也不會再回頭。」


    過去那段牽牽扯扯的感情,真的夠了,她不想再懷念,也不想再回頭,愛了傷了累了,心就跟著死了,現在的她,已經絲毫不期許他了,再沒有當初那種悸動的感覺。


    感受到她強烈的抗拒,蘇亦庭瞳孔微微一縮,繼而眸光暗沉,想了想,還是堅持說下去,「我們結婚吧。」


    「……」


    韓瞞瞞怔了怔,眼底變得恍惚。


    不知道過了多久,病房內響起一聲極輕的嘆息,接著,韓瞞瞞啟唇。


    「不。」這一次,絕對不回頭。


    蘇亦庭眼底沉黯。


    她扭頭來看他,昔日那些悸動和期許已經變淡,她的心情,此時竟是一片平靜,「蘇亦庭,我們已經回不去了。」


    「……你……是不是還在氣我當初沒告訴你我們分手和拒絕你的原因?」


    她搖頭,神情淡然,「沒有,已經不好奇了。」


    或許是過了時間,現在的她,已經不再對那些事情耿耿於懷了。應該說,當一個人決定放棄一段感情的時候,便不會在追究對錯,也不會在追尋緣由,是什麽都好,總之,她已經不在意了。


    蘇亦庭還想說點什麽。


    韓瞞瞞卻不給他機會的站起身,打開了病房的門,淡淡的丟下一句,「好了,我要去找醫生問診了,希望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離開。」


    說罷,她關上了門,似乎怕自己說得不夠明白,在門即將合上那一瞬,她透過門縫對他毫不留情的拋下一句:「還有,我希望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談話,以後,請不要再來找我,因為這樣隻會給我增加麻煩。」


    門關上,她揚長而去。


    蘇亦庭靜靜地坐在原位,僵硬的背脊,宛如沒有溫度的冰雕。


    不是沒有想到過被她拒絕的畫麵,而是這一刻真正來臨的時候,他的心就像被揉進了一團碎冰渣,輕輕的,慢慢的,往外滲著寒氣。


    又過了一會,他終於閉了閉眼睛,從椅上站起。


    似乎像是丟了魂魄,他緩緩走動,步伐沉重,每走一步,都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因為這每一步,都是在離她遠去,蘇亦庭紅著眼,心中又沉又痛。


    昨晚,她還偷偷親他,他本以為有很大的機會,瞞瞞懷了他的孩子,而且還對他有感情,他一直都認為,他會成功的。


    可現在他明白了,原來一個人被另一個人傷久了,就真的隻想解脫了。


    他想,或許他真的不應該再出現吧,這麽多年來,他從來沒給過她快樂,沒給過她幸福,他給她的,從來都隻有痛苦和難過。


    慢慢把西裝外套披上,一向穿衣一絲不苟的蘇亦庭,這次竟然忘了扣扣子。


    拿上手機,一步一步,離開韓瞞瞞的病房。


    他怕自己現在停下來,就會捨不得離開,就會……害她再次難過。


    蘇亦庭站在門口的櫃子前,櫃子的門忘了關,裏麵是一些瞞瞞的東西,大概是她拿東西的時候忘了關,他靜靜立在那裏,櫃門外有一麵鏡子,他看著鏡中的自己,黑黑的瞳孔裏泛了絲血紅,臉孔尖削,透著無言的落寞。


    離開前,他幫她關上櫃門,就在櫃門合上那一瞬間,他的眉心動了動,重新打開櫃門,拿出那樣使他眉心跳動的東西,那是一張水晶相框,相框裏是他少年時期的照片,他坐在草地上,穿著一件麻麵襯衣,側麵對著鏡頭,劉海長長的,遮住了那雙美麗的細長眼眸。


    那天,瞞瞞跟他出去爬山,帶著一個單反,一路興高采烈抓拍,最後,她非要給蘇亦庭拍照,蘇亦庭不會擺造型,韓瞞瞞就教他,按她當時的話來說,這是一個裝文藝青年的寂寞姿勢,側著臉,45度仰望天空。


    想到這裏,他微微揚起唇笑,笑容卻很苦澀。


    水晶相框背後還有一句話。


    人生若是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這句話的意思是:與意中人相處應當總像剛剛相識的時候,是那樣地甜蜜,那樣地溫馨,那樣地深情和快樂。但你我本應當相親相愛,卻為何成了今日的相離相棄?


    蘇亦庭的心口驀然一緊,閉了閉眼,眼眶徹底紅了。


    韓瞞瞞回來的時候,蘇亦庭已經離開了,她推開病房的門,長久地站立在門口處,一言不發。


    約摸十分鍾,她走進病房,緩緩躺在床上,蜷縮住身子,抱緊。


    現在的她,很疲憊,疲憊到想睡一個三天三夜的長覺。


    可是,毫無睡意。


    垂著睫毛髮了會呆,她掏出自己的手機,漸漸的,熟悉的音樂在病房裏迴旋著。


    「請允許我塵埃落定,用沉默埋葬了過去,滿身風雨我從海上來,才隱居在這沙漠裏,該隱瞞的事總清晰,千言萬語隻能無語,愛是天時地利的迷信……」


    「是不是隻存在夢境裏,為什麽我用盡全身力氣,卻換來半生回憶……」


    幾分鍾的歌曲唱完了,又開始循環,仍舊是《原來你還在這裏》。


    半年前,剛剛回到z市的時候,她甚至都不會笑,看著風景,看著看著就會落淚,每天半夜,總會為那些回憶失眠嘆氣,然後起身抱著自己失聲痛哭。


    後來的每個晚上,都是這首《原來你還在這裏》陪伴著她入睡,陪伴著她度過那整段失去他的日子。


    她花了一些時間,才重新學會和人正常溝通,又花了一些時間,才重新學會微笑,然後又花了一些時間,才恢復為從前活潑的自己。


    眼角漸漸又有了淚痕,韓瞞瞞伸手擦掉,摸著自己凸起的肚子,用克製的聲音低聲說:「對不起,寶寶,媽媽不想哭的,可是實在忍不住。」


    「從前總想和你爸爸一起走到白頭,後來,才知道我太天真。愛情這玩意,光有一腔熱忱和愛意有什麽用呢?隻要誤會和猜忌不斷,到最後,終是要敗給挫折的。」


    用手指抹掉眼角的淚花,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喉嚨哽咽,「今天你爸爸……想向我求婚來著,我看出來了,可是我及時阻止了他,寶寶,媽媽再沒有勇氣了,上次的情殤還歷歷在目,媽媽已經沒有這個勇氣再去嚐試一次了。」


    「讓你剛剛出生就沒有了爸爸,媽媽對你說一聲對不起,媽媽以後會好好待你的,你沒有了爸爸,可有愛你的媽媽,愛你的爺爺奶奶,還有愛你的舅舅叔叔們,寶寶,你會幸福的。」


    說到最後,她的心竟像被什麽狠狠揪住了一樣,疼得她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她揚過頭,拿了一張紙巾,又對自己說:「好了好了,都過去了,不難過了,為了寶寶,也不能哭泣的。」


    她在床上換了個姿勢,正麵對著頂燈,蓋上被子,吸了吸發紅的鼻子,閉上眼睛,勸自己入睡。


    *


    兩個星期後,韓瞞瞞的肚子快7個月了,她在百貨店買孕婦裝,接到了一個電話。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韓瞞瞞遲疑地看了一眼,接通,「餵。」


    彼端沒有說話。


    韓瞞瞞重複:「喂,是誰?」


    那邊還是沒人說話。


    韓瞞瞞像是有某種預感,低低道:「又是你?」


    離開後又來糾纏麽?


    那端的人很輕很輕的嘆了一口氣,「生日快樂,瞞瞞。」


    韓瞞瞞捏著電話,下巴抖了抖,眼淚就無聲落下來,為了不想他聽見她的哭聲,她轉開頭,強忍著眼裏的淚水,快速眨眼睛。


    「祝你生日快樂,瞞瞞。」


    韓瞞瞞沒說話。


    「不想打擾你的,但想起今天是你的生日,想對你說一聲,生日快樂。」


    她仍舊不語,閉著眼睛,睫毛上都是淚水。


    說感動嗎?


    感動,可是不能表現出來。若是以前,接到他祝她生日的電話,她一定能笑得嘴角咧到耳朵上,但現在,隻有苦澀難受的份。


    「後天我就要回s市了,瞞瞞,z市這邊的分公司已經穩定了,今後,沒什麽事情我不會再回來,但是有一個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希望你可以同意。」後半句話,竟然帶了絲絲懇求。


    聞言,韓瞞瞞呼吸一疼,卻強壓下去,用平淡的口吻回應他:「你說。」


    蘇亦庭低低道:「我想以後每個月有一次探視權,讓我每個月,都見一見孩子,可以麽?」


    她站在衣架前,整個眼眶,都紅透了。


    原來離別來得這樣迅疾。


    吸了吸鼻子,她不敢大聲說話,怕他聽出了她的哭音,「可以。」


    他鬆下一口氣,「謝謝。」


    她沒說話。


    手裏的電流聲沙沙作響。


    韓瞞瞞捂住泣不成聲而顫抖的嘴唇,聲音壓得極低,「如果沒什麽事情,我要掛……」


    「等一等!」他叫住她。


    而她幾乎是立刻閉上了眼睛,淚水從臉龐劃了下來,又灼又燙。


    「瞞瞞。」他頓了頓,像是做好了決定,慢聲道:「今晚,我能不能見你一麵?我想和你說一些事情。」


    韓瞞瞞沒馬上給出答案。


    蘇亦庭怕她不願意,低低苦笑,加了一句,「放心,我這次不是糾纏你了,隻是臨行前,想把一些事情告訴你。」


    他已經決定要把他家族的事情告訴韓瞞瞞了,就當臨行前,給她最後的交代。


    那些曾經的曾經,以後都會塵埃落定,成為真正的過去。


    他放棄了,不再想要糾纏她了。


    韓瞞瞞感受到了他的想法,不知道為什麽,心忽然變得空蕩蕩的。


    最後,她答應了。


    *


    傍晚悶熱得可怕,韓瞞瞞穿著一條淺藍孕裙,站在窗前,感受著臉上悶悶的晚風,抬頭,烏雲在天上密布,然後,一道閃電劃破了天空,大雨傾盆。


    韓宅布置得全是彩帶和氣球,為了給瞞瞞過生日,爺爺奶奶都從美國趕過來了,她頭上的壽星帽,還是爺爺親手給她帶上的,她常聽人說,他爺爺不苟言笑,還攜帶疏離型人格,因此,很少有人可以接近他。


    但是他非常疼愛瞞瞞,看見她懷孕了,沒有責罵她,而是告訴她,無論將來她生的是男女,爺爺要親自培養這個孩子。


    他老了,想退休含飴弄孫了。


    在家人滿滿的祝福聲中,韓瞞瞞吹滅了蠟燭,今天,她23歲了。


    這頓晚宴一直持續到十點才結束,爸爸跟爺爺很高興,喝了不少白的,言談間,歡樂滿堂。


    韓瞞瞞有點累了,但答應了蘇亦庭要跟他見一麵,就會如他所願。


    屋外下著大雨。


    她攏上一件長款防曬衣,拿著一把透明傘,從房內走了出來。


    站在附近的拐角點等他,風伴著雨絲吹向她的防曬衣,像吹起了一個氣球,她的衣擺鼓滿了空氣。


    透過滂沱大雨,韓瞞瞞模模糊糊地看到一輛車向自己靠近,她探出半個身子,那輛車從前麵開過去,不是蘇亦庭的車。


    韓瞞瞞看眼手錶上的時間,顯示夜晚十點半,她繼續等待。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她覺得腿部麻木了才驚覺自己的手機在口袋裏響著,她拿出手機,看見上麵的來電名單,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估計是有事耽擱了吧?


    「餵。」傾盆大雨淹沒了她的聲音,亦掩蓋了她情緒裏的失望。明天,他就要回s市去了,今後,可能要等到她孩子出生了有了探視權,他才會出現了吧?


    「瞞瞞。」電話裏的聲音異常的安靜,「今晚本來想去見你的……」


    韓瞞瞞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臉色木然,「沒事,你忙的話,就先忙你的事情。」


    大概就是這樣了吧,連最後的告別都不放在心上,嗬嗬,是她夠傻才會在累得肚子微疼了還出來見他。若她出了事情,想必最心疼的隻有她的家人吧?


    他沒有答話。


    暗黑的雨夜裏沒有一絲光亮。


    一輛慕尚車翻車在半山處,車燈的光芒雪亮刺眼。暴雨傾盆地下著,雨滴狂亂地敲打著車頂和車窗,蘇亦庭躺在車裏,額頭身下一片鮮血,手中卻攥緊一隻手機,始終不肯鬆手。


    漸漸的,雨愈下愈大,豆大的雨點澆灌在他頭上,沖刷出淡紅色的血水。


    他像是很痛苦,緊緊皺著眉,而後,淺淺的呼吸了兩下,唇色蒼白如紙,「對不起……」


    韓瞞瞞仍舊在看自己的鞋子,心髒處痛得不能呼吸。


    而後。


    眼淚順著她的臉龐落下來,漸漸的,覺得渾身都痛了起來,開始分不清是疼痛還是難受了。


    「沒事,你忙吧。」她冷淡的聲音,靜靜飄過來。


    他好像沒聽清楚他的話,又或者是不在意她的話,自顧自地說下去,「還有最後一句話,想對你說……」


    韓瞞瞞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木著臉色,一動不動。


    「這句話是,我愛你,韓瞞瞞……」


    韓瞞瞞的睫毛抖了一下,苦澀微笑,「你愛我?你這樣是愛我?」


    就這樣最後一次告別了,他還爽了她的約,讓她在暴雨裏痛著肚子等待他,然後對她說,他愛著她?嗬嗬,這句話多麽可笑諷刺啊。


    而她也不知道這最後關頭為什麽還要生氣,明明她就該平淡地對他說:很榮幸獲得你的愛,今後,一定要幸福。


    明明她該講點又狠又無情的告別話的,可是,為什麽那麽生氣?生氣得攥得手心生疼,生氣得手背上的青筋都浮了起來,她想,要是這一刻他在她麵前,她一定會賞他一巴掌。


    電話那頭的蘇亦庭不知道在想什麽,沉默了很久很久,聲音忽然變得有些遠,「記得我愛你,就好。」


    韓瞞瞞冷笑,「抱歉,我並不稀罕你這句話,我也不要你的愛,承受不起。」


    「記得我愛你……」他像是在交代著什麽,低低的重複了一遍。


    韓瞞瞞並沒有回應他這句話,閉上眼睛,麵露痛苦,「再也不見,蘇亦庭。」


    暴雨裏。


    蘇亦庭望著刺眼的街燈,白茫茫的雨幕裏,他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卻仍舊死死攥著那隻在通話的手機,眼睛眨了眨,覺得自己好像出現了幻覺。


    恍惚間,他看見她站在他前麵,烏黑的長髮,如玉的麵容,穿著一條百褶裙,就像第一見麵那樣,她穿著校服,立在陽光中,分外的明麗可愛。


    他木然地閉上眼睛,漸漸失去知覺……


    半夜。


    韓瞞瞞被急促的電話鈴聲驚醒,又是一個陌生號碼,她本來不想接的,但那個號碼仿佛她不接聽就不會停下來,一遍又一遍的響徹著。


    最終,她滑健接聽。


    電話彼端是阿寧急切的聲音,「韓小姐,抱歉這麽晚打擾你,可是能不能拜託你過來看看少爺。」


    阿寧從來都是有條不紊的樣子,會用這麽急切的態度說話,應該是出了什麽大事。


    韓瞞瞞心中一緊,有不好的預感,「發生什麽事情了?」


    「本來少爺是不讓我告訴你的,晚上他去見你的時候,在半山翻車了,現在肺部嚴重感染,高燒不退,生死危及,一直喊著您的名字……您能過來見見他麽?」


    韓瞞瞞倏地從床上爬起來,手忙腳亂穿衣服,一邊穿還一邊疾步往爸爸的房間跑,「爸爸,爸爸,你睡了嗎?開開門。」


    韓遇從裏邊打開門,幽黑的眸覆著一層惺忪之意,「怎麽了瞞瞞?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韓瞞瞞搖頭,神情急切,「不是我,是蘇亦庭,爸爸,他現在在醫院搶救,你和我過去看看他吧。」


    「蘇亦庭?」韓遇冷著一張臉,不動,「這小子竟然在z市麽?」


    「爸爸,我現在沒時間跟你解釋那麽多了,你跟我一起去醫院吧,他今晚會發生車禍,也是我的關係。」韓瞞瞞急得眼睛都紅了,也不管韓遇高興不高興,拉了他的手臂就走。


    韓遇在心裏嘆氣,果然愛情就是迷人眼的東西,他的女兒,到如今還是喜歡著那個人,哎。


    兩人匆匆忙忙開了自己的轎車,路上,韓瞞瞞看著紅綠燈不斷催促爸爸,「爸,人命關天,你開快點。」


    韓遇淡淡從後視鏡裏掃了她一眼,保持原來的車速,「為了他,不顧肚子裏那個的安危了?」


    韓瞞瞞語結,低著頭,「寶寶現在很健康。」


    「健康也要注意點。」


    她不說話了,也是,以爸爸對蘇亦庭的厭惡程度,他肯跟她來醫院見見他已經不容易了。


    她攥著自己發顫的手指,告訴自己不要緊張,會沒事的。


    一個半小時後,他們終於趕到第二醫院了,整個過程,韓瞞瞞都不知道自己怎麽過來的,六神無主地發著呆,神情空茫。


    韓遇一進醫院,立刻有幾個醫生圍上來向他匯報,「院長,剛才送來了一位貴客,是車禍,現在正在安排緊急手術。」


    「我知道,帶我去見他。」韓遇臉上沒什麽表情,按了電梯,直往院長辦而去。


    韓瞞瞞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臉色蒼白。


    韓遇在院長辦換上自己的白大褂,看著瞞瞞,神情神聖而嚴肅,「瞞瞞,手術重地你不能進去,在這裏等著,等下手術結束了爸爸來叫你。」


    韓瞞瞞從沙發上站起來,背脊僵僵的,「爸,我能在手術室外麵等著麽?」


    「醫院的冷氣開得大,小心凍著,你還是留在這裏吧,爸爸的辦公室裏暖和一點,白簾後麵有一張床,你在那裏躺著。」見韓瞞瞞還要說什麽,韓遇比了個手勢阻止她想說出口的話,「記住你是孕婦,萬事不能勞累,現在已經淩晨兩點多了,你聽話,去哪裏躺好,爸爸會給你帶來好消息的。」


    韓瞞瞞的嘴巴張了張,終是沒再說話。


    她乖乖地走到白簾後麵的床上,躺了上去。是啊,經過晚上一番折騰,她的肚子又有了些微不舒服了,感覺宮縮又要上來了,現在肚子七個多月了,隨時會早產,不能開玩笑的了。


    她靜靜躺好,聽到耳畔傳來一聲關門聲,她知道爸爸走出去了。


    韓遇乘坐電梯到二樓危急手術部,其實他現在很少拿刀了,很多大人物萬金求他主刀他也沒答應過,越到後麵,越專注在學術論文上,已經得過很多國際大獎,名聲赫赫。


    幾位醫生將韓遇迎到緊急護理房內,滿身鮮血的蘇亦庭躺在病床上,已經陷入了高燒的昏迷中,漆黑的睫毛濡濕的抖著,輕若無聲的囈語著……


    韓遇走近一看,才發現他喃喃囈語的正是他女兒是名字。


    聽見瞞瞞的名字從他口裏念出來,韓遇麵色冰冷,拿了蘇亦庭的病歷單,冷聲詢問阿寧問題,當阿寧說到蘇亦庭對某些藥物過敏時,韓遇皺了皺眉,看向她,眼神古怪得令人心驚,「他對xx藥物過敏?」


    「是。」


    「可有什麽遺傳疾病?」


    「沒……」阿寧說到這裏,想了想,重新改口,「不對,可能有。」


    韓遇望向她,眉梢挑著,等待她的回答。


    阿寧道:「蘇先生的母親有精神疾病,蘇先生的大哥和二姐皆得到遺傳,所以,蘇先生也可能會有遺傳。」


    韓遇的表情變得若有所思,看了阿寧一眼,又聽了蘇亦庭的囈語一會,終究沒說什麽。接連問了幾個學術問題,便讓人把蘇亦庭脫掉衣服,推進a手術室。


    站在消毒機前麵,韓遇已經換好了綠色的手術服,他慢條斯理的洗著手,神情很是淡漠。


    有了韓遇主刀,蘇亦庭基本沒有危險,僅僅半小時時間,手術就結束了,蘇亦庭脫離了危險,被護士從手術室裏推了出來,高挺的鼻尖,置著一條透明氧氣管。


    韓遇走了出來,高大的身材,在燈光下有一股強烈的壓迫感,看著阿寧,淡淡道:「他已經脫離危險了,現在去十二樓的住院部好生照顧著,要是醒了,按服務燈叫護士。」


    「好。」阿寧接了他手裏的病曆本。


    韓遇沉聲道:「病曆本掛在床頭處,別弄丟了,等他醒了我要問診的。」


    阿寧點頭,「是。」


    淩晨三點,韓遇脫掉手術服,披上白大褂,按亮電梯門上了五層的院長辦。韓瞞瞞在白簾後麵的病床睡著,但一直沒有睡意,拿著手機,正在百度上查【肺部感染嚴不嚴重?】


    韓遇微微蹙眉,眼神裏略有責怪,「怎麽還不睡?」


    聽見爸爸的聲音,韓瞞瞞一下子坐起來,眼神空茫,「我睡不著,爸,蘇亦庭他怎麽樣了?」


    「已經脫離危險了。」


    韓瞞瞞鬆了一口氣。


    韓遇忍不住問她:「你們兩不是分手了麽?你還這麽關心他?竟然硬把我拉到醫院來,你可知道,爸爸已經四五年不主刀了?」


    韓瞞瞞偏著頭,髮絲垂在她臉龐上,遮住了她複雜的表情,「我們兩是分手了,但是,他是孩子的爸爸……」


    就算分手了,她也希望他好好的。


    見她露出這麽落寞的表情,韓遇又怎會不知道自己女兒在想什麽?沉思了片刻,終究選擇了沉默。


    算了,現在太晚了,有什麽事情還是等蘇亦庭醒過來再說吧,萬一他醒過來後有後遺症,有些話,就不必在說了,隻是,韓瞞瞞肚子裏那個孩子……


    想到這裏,韓遇有點不放心,大半夜的打開電腦,在裏頭調了張遺傳機率檢測表列印出來,然後對瞞瞞說,「瞞瞞,蘇亦庭已經脫離危險了,現在正睡著,所以你去了也沒法探望他。夜深了,你晚上就在爸爸辦公室裏睡吧?等他醒了再去看他。」


    韓瞞瞞點頭,「好。」


    「那你睡裏麵那張床,我誰沙發,今晚將就著湊合吧,還有,你從現在開始不要進食,隻能喝水,等明早八點我讓護士去給你抽血。」


    「為什麽要抽血?我是怎麽了嗎?」


    韓遇的眼神欲言又止,想了想,對她撒了個謊,「沒有,就是反正你也來醫院了,爸爸就隨便幫你產檢吧,胎兒現在已經七個月了?對吧?」


    「嗯。」


    「快休息吧,很晚了。」


    韓瞞瞞點點頭,在爸爸的攙扶下,慢慢躺好在病床上,六個月的時候,她的肚子還很小,豈料現在七個月肚子就猛長起來,已經像個球那麽大了。


    *


    隔天。


    韓瞞瞞八點被護士叫醒抽血,她從床上坐起來,揭開自己的衣袖,乖乖配合。


    護士抽完血,給了她一小團棉花壓在手臂上,「壓五分鍾。」


    韓瞞瞞用手指壓著棉花,問護士:「護士,你知道昨晚緊急手術的那個病人蘇亦庭住在那個病房嗎?」


    「知道,能讓院長時隔四五年重新主刀的病患也就那蘇先生一人,他現在住在十二樓的貴賓病房呢。」


    「好的謝謝。」


    等護士離開,韓瞞瞞也跟著下床,連早飯都沒吃,匆匆按了電梯,上十二樓。


    豈料現在是門禁時間,要過十點才能進入住院部探病。


    韓瞞瞞無奈,坐在電梯旁邊的等候椅上等時間。


    很長的一段時間,她都隻能焦心的等待,她垂著頭,不知不覺又紅了眼眶,這種心情,或許隻有當重要的人躺在病床上而自己無能為力的時候,才會覺得這樣的無助與悲痛。


    昨晚要是她不答應跟他見麵,或許,他就不會出車禍了。


    而且他出車禍的時候,她還說了那些話……


    她自責而內疚的垂著眼睛,要是蘇亦庭好不過來,這輩子,她都不會原諒自己。


    要是他好不了了,她說的那些話,會不會就成為了他死前最後的記憶?韓瞞瞞悲觀的想著,越想越討厭自己,當時,他的聲音和話題那麽反常,她隻要細心一點,就一定可以察覺出來的,若是平時的蘇亦庭,可能會對她說出我愛你那句話麽?


    可當時他明明出車禍了,有力氣打電話,為什麽不告訴自己實情呢?


    想到這裏,她怔了一下,難道……是怕嚇到她肚子裏的寶寶麽?


    十點一到,韓瞞瞞立刻推了入院部的玻璃門走進去。


    安靜的貴賓房門內,坐了個人,是阿寧,她看到韓瞞瞞,立刻起身打招呼,「韓小姐。」


    韓瞞瞞沖她點點頭,「蘇亦庭怎麽樣了?」


    「還沒醒。」


    韓瞞瞞抿了抿唇,走進去,蘇亦庭安靜的躺在病床上,頭上纏著白紗,麵無血色。


    旁邊是心髒測量儀,連結在他病服下的各個穴點上,他閉著眼,身上的血跡已經被清理幹淨了,然手臂大片淤青,還紮著輸液管。


    韓瞞瞞的視線往上一看,輸液勾上掛著六瓶空吊液,阿寧道:「已經是第六瓶了,少爺還是沒有轉醒的跡象。」


    韓瞞瞞在他麵前的塑料椅坐下,神情呆呆的,宛如沒有了靈魂。


    她坐了很久都沒有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肚子裏的寶寶開始踢韓瞞瞞了,寶寶現在七個多月了,比以前調皮,一踢起來就是三十多分鍾的事情。


    她捂著像波浪一樣的肚皮,臉色有些不自然。


    阿寧看出了她的不對勁,問道:「韓小姐,您怎麽了?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韓瞞瞞搖頭,「沒,就是寶寶在踢我。」


    「那你臉色怎麽那麽差?」


    「大概是餓了吧。」


    「那我去給你買點早餐吧。」說著就要走。


    「不必了。」韓瞞瞞出聲叫住她,「蘇亦庭還沒醒,我先去吃早餐吧,過會在來。」


    「好,如果少爺醒了,我給您打電話。」


    「嗯。」


    韓瞞瞞從病房裏出來,雖然沒有胃口,但是現在的她,要為了寶寶著想,乘坐電梯到一樓,隨便買了碗粥,溫溫的。


    她在食堂裏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打開飯盒蓋子,拿起湯匙,一勺勺的,沉默吃下。


    丟垃圾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


    是爸爸打來的電話。


    「喂,爸爸。」韓瞞瞞接聽電話,聲音訥訥。


    韓遇那端沉吟了片刻,音色溫淡:「瞞瞞,你現在在哪裏?」


    「我在食堂吃飯。」


    「吃完了嗎?如果還沒吃完,就先吃完。」韓遇不著邊際的囑咐她,像是有什麽事情,在後頭等著她。


    「快吃完了,就剩一兩口,爸爸,你要說什麽?」


    「你今早驗血的報告出來了,瞞瞞,你是孩子的母親,我想你有權利知道一些事情。」


    她心裏咯噔一聲,竟隱隱有些不安,「是什麽事情?」


    「你回了院長辦再說吧。」


    韓瞞瞞的睫毛顫了顫,立刻起身,往五樓走去。


    院長辦內。


    韓遇端坐在辦公桌前,看著手中的檢驗報告,臉色異常沉默。


    韓瞞瞞推門進去,走到他桌前,坐下,「爸爸,你要跟我說的事情,是什麽?」


    韓遇抬眉看了她一眼,然後,把手中一份報告放到她手裏。


    韓瞞瞞低頭看了下那份報告,上麵都是一些學術數字,她看不懂,「這是什麽?」


    「基因遺傳紀律表。」


    「什麽意思?」


    「蘇亦庭的家族,有精神病遺傳史,他媽媽得了這個病,他大哥也得了這個病,他姐姐,也沒有倖免。」


    韓瞞瞞的瞳孔猛地一縮,抬頭,「爸爸,你說什麽?」


    「他目前還沒有併發症發生,但不表達以後不會。」頓了一下,韓遇看向自己的女兒,流墨般的瞳孔,露出一絲猶豫,「瞞瞞,你肚子裏的孩子是他的,根據檢查報告的結果,很可能也會遺傳。」


    韓瞞瞞一怔,不可置信,「爸爸,你是說,我的小孩也很可能會遺傳精神病史?」


    韓遇凝著俊美的臉孔,「這個疾病的風險率太高了,目前孩子還沒生下來,單從報告的結果也不好判斷出什麽,而且報告並不是百分之一百準確的……」


    「爸爸,報告上顯示我的孩子會遺傳?」她打斷爸爸的話,麵色異常冷靜。


    韓遇在心裏嘆了一口氣,「瞞瞞,爸爸告訴你這些,是想讓你有個心裏準備,如果將來,孩子真的會遺傳,你是否能承受呢?如果不能,趁著孩子還沒生下來,盡早做打算吧。」


    *


    從院長辦出來,韓瞞瞞手上拿了張孕檢單,她的肚子有點不舒服,韓遇開了單子讓她到婦產科吸氧,韓瞞瞞乘坐電梯下去,眼神黯淡。


    如果……


    如果這個孩子不想要,連氧都不需要吸了,其實她特別討厭吸氧的,因為吸氧真的很不舒服,但是為了孩子,她一直再忍耐,如果這個孩子不要,是不是就不需要吸了呢?


    心裏這麽想著,腳步還是來到了婦產科,她把單子交上,麵色木然地等待護士叫號。


    坐在等候椅子上,韓瞞瞞的表情可以用灰敗來形容,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雖然很不舍,但如果這個孩子真的有問題,生下來也是害了這個孩子一生而已,明知道孩子是不健康的,卻硬要把孩子生下來,是對孩子的不負責,年輕時,尚有能力照顧,可以後老了呢,等自己死去,孩子將由誰來負責呢?


    這是一個難以抉擇的問題,尤其是當她開始能感受孩子的胎動時,那種母嬰連心的幸福感,隻要感受過的人,終身都無法忘記。


    如果她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她又是否能原諒自己呢?會不會每每午夜夢回,都痛苦得想結束自己?


    不多時,護士讓她進監護室吸氧,韓瞞瞞表情麻木地站起來,進屋吸氧。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想那麽多,其實不去想,或許會好受一點,可人生來就是會有諸多煩惱的,也會有諸多考慮和憂愁的。


    半小時的吸氧時間很快過去,韓瞞瞞沒地方可去,便又上了12樓,打算去看看蘇亦庭。


    對於孩子的事情,既然心裏沒有主意,就索性不要想了,越想心情越糟糕,與其讓自己胡思亂想,不如讓自己別去想。


    抵達高級病房時,蘇亦庭還在沉睡,但裏頭又多出了一個人,竟然是沈維安,她和過去沒什麽兩樣,仍然是如瀑布般的黑髮,曼妙窈窕的身姿,裹著一條淺紫色修身裙,又知性又美麗。


    沈維安看見她,也是微微愣了一下,然後目光看定在她的肚子上,像是明白了什麽,落寞一笑。


    韓瞞瞞走進去。


    這一次,她竟然起身跟她打招呼,「瞞瞞。」


    韓瞞瞞看向她的臉,輕輕點頭,「嗯。」


    她現在沒心思去管沈維安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她有自己的煩心事,煩得解決不了的大事,這一刻,她真希望蘇亦庭醒來,給她一個建議。


    沈維安帶來了一些進口水果,見韓瞞瞞一動不動的坐著,想了想,拿起一個蘋果,遞給她,「吃個蘋果吧。」


    韓瞞瞞搖頭,「不想吃,你自己吃吧。」


    她沒說話,良久之後,終於咬了一口蘋果,看向她,眼神猶豫,「你肚子裏的寶寶,是蘇亦庭的?」


    「嗯。」


    沈維安像是早就猜到了答案,眼神裏沒有震驚,有的,隻是苦澀,她忽然很想笑,可是笑不出來,僵著唇角,又道:「我就知道,一直都知道,他那麽那麽的喜歡你。」


    韓瞞瞞轉過頭來。


    沈維安的眼睛空蕩蕩的,「對不起,不知道你在這裏,如果知道,我不會過來。」


    她竟然對她道歉了?


    韓瞞瞞覺得奇怪,看向了她的眼睛,她沒看到妒意,隻看到了一片空白,似乎眼底的情緒被風吹散了一樣,「要不要出去走走?」


    像是有話要說。


    韓瞞瞞看了沉睡中的蘇亦庭一眼,點頭。


    兩人走了出去。


    「你肚子大了,小心一點。」沈維安挽住她的手臂,按亮電梯鍵,「我家就住在附近,去坐坐吧?」


    韓瞞瞞不知道她此番用意,卻還是點頭,她總覺得,她有些什麽話想說。


    兩人下了負三樓,沈維安去開車,韓瞞瞞站在停車場門口等她。


    *


    十幾分鍾之後,他們抵達了沈維安的公寓。


    「在s市賺到錢後,我就買了這套房子。」沈維安打開門,二房一廳的屋子,裝修得挺精緻。


    韓瞞瞞走進去,坐在沙發上,看著她,瞳孔靜靜的。


    她在等待沈維安開口。


    沈維安笑笑,到廚房裏給她拿了礦泉水,又隨意捆了頭髮,才窩在沙發上,一副很隨性的樣子,支著下巴,笑容慵懶,「肚子這麽大,累不累?」


    韓瞞瞞不知道她什麽意思,皺了皺眉,「還好。」


    她點點頭,「那好,你先坐著,我去給你拿樣東西。」


    韓瞞瞞沒說話,目送她走進臥室裏。


    過了一會,沈維安拿了一本黑色封皮的書出來,她看著韓瞞瞞,像是終於決定坦白,將手裏的書遞到她手中,「這詩集,給你吧。」


    一本嶄新的婉約詞。


    韓瞞瞞不解地抬頭看她。


    沈維安道:「這本來就是你的東西。」


    「我的東西?」


    「嗯,翻開看看,你就明白了。」


    韓瞞瞞懷著不解的心態,將手裏的婉約詞掀開,蘇亦庭曾送過她這樣一本一模一樣的詩集,是在高中的聖誕節,他給她送了一本詩集,韓瞞瞞翻過,但是看不懂,亦沒有去深究其中的詞句。


    然而沈維安給她的這本詩集,卻與那本大不相同,封麵看起來很新,可一翻開,裏頭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詞句,有些是譯註,有些是隨筆,但總之,每一頁的詩詞上,都填滿了密密麻麻的黑字。


    她認得,這是蘇亦庭的筆跡,龍飛鳳舞,力透紙張。


    第一首詩是蘇軾的《蝶戀花》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牆裏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芳草。牆裏鞦韆牆處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不。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韓瞞瞞看不懂什麽意思,她對這些詩詞,一直都是覺得美,但不懂其中含義。


    蘇亦庭也沒有寫這首詩的譯註,他隻在詩的下麵寫了四個字:懷允不忘。


    淮水浩浩蕩蕩,我的心憂愁又悲傷,想起她,怎能忘?


    韓瞞瞞連續翻了幾頁,都是一些纏纏綿綿的詩句,她抬頭看向沈維安,「這上麵的詩詞,是蘇亦庭寫的麽?」


    「嗯,你翻到最後一頁。」


    韓瞞瞞依言翻到最後。


    等她終於看清那張素描上的人是誰時,她的瞳孔縮了縮,而後,麵容變得異常雪白。


    「這是我?」她幾乎是用了所有力氣,才說出這句話。


    「是。」


    「這本詩集,是我的?」


    「高中的聖誕節,蘇亦庭送給你的,當時,我向你借了這本詩集……我……換了仿本給你。」


    她睫毛一抖,沒有說話。


    當時,她記得她表現得很不高興,蘇亦庭還問她,是不是不喜歡他送的禮物,她說是,因為她看不懂,記得當時,蘇亦庭的表情有些古怪,卻沒有說什麽,重新買了一隻維尼熊送她,現在想想,當時的自己,是有多麽愚蠢啊。


    「私藏了這本詩集這麽多年,我對你道歉,但是,我不後悔這麽做。」


    「那你現在,又為什麽要告訴我?」


    她垂著發,聲音低沉,「大概是知道自己沒有機會了,這個心事不說出來,這一輩子,都會爛在心裏了吧,我……等了這麽多年,人不老,心也等老了。」


    韓瞞瞞看著她。


    沈維安笑了笑,唇角苦澀,「以前,總以為再等等就好了,再等等就好了,想著你們已經分手了,隻要我再有耐心一點,等他放下你,或許我就有機會了,隻要我對他不離不棄,最後他一定可以看見我的,你知道嗎?網上說,女人最後記住的,是讓她哭的男人,而男人最後記住的,是讓他笑的女人,我還以為,隻有我多付出一點努力,就可以做最後那個讓他笑的女人呢,沒想到你們分分合合,糾糾纏纏,卻始終,在一起。」


    今天的日子,像是一場真相傾訴日,每個人,都有話要說。


    韓瞞瞞其實不討厭沈維安,畢竟她沒針對過自己不是麽?她隻是喜歡蘇亦庭,有著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心思,韓瞞瞞不喜歡她,隻是因為他們是情敵,沒有一個女人,會看順眼一個喜歡自己愛侶的情敵。


    沈維安幽幽嘆了口氣,繼續說:「或許,愛情從來都不是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的,不是你的,就算付出一生去守望,那也不是你的。說句實話,有時候看見你們爭吵,分手,會從心裏感到高興,感到痛快,總認為你們吵一吵,感情就會淡的,我甚至……利用了選寧的感情,他是那麽好的一個人,我卻利用了他,為了自己自私而不敢吐露的情誼,利用了一個無辜的人,他一直都對我很好,可是愛情這玩意光有感動不夠的,心動不起來,也曾想試試看的,可惜怎麽努力,我的視線都會跟著蘇亦庭走,由不得自己。」


    韓瞞瞞不知道能回答什麽,或許根本不需要回答,沈維安隻是想傾訴,不管她會不會回答,沈維安都會將自己的心事傾訴下去。


    沈維安淡淡一笑,「有些話,想告訴你,但又不知道你想不想聽。」


    「你說吧。」


    「大學的時候,你們分手那年,蘇亦庭一直跟在你身後,幾乎你去哪裏,他都在。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都在。有時候我們一群人在學校碰到你,他會單獨先離開,我好奇他去哪裏,所以跟去看看,然後就看到他躲在樹影後,目光一直跟隨著你的身影。如果說他分手是因為不愛你,為什麽會擔心著你的安危一直跟著你呢?如果說他愛你,他又和你分手了,真的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我想靠近他,卻在他愛不愛你之間憂愁著,煩惱著。但總之,他對你的不同,所有女人都妄想得到十分之一的溫柔對待,如果他可以給我對你愛意的十分之一,也許我就有勇氣堅持下去了,不對,應該說,就算他不給我任何希望,我也可以堅持下去,看,他住院了,我就立刻請假從s市趕過來了,隻是,我沒想到,你懷孕了。」說到最後一句話,沈維安看著她的臉龐,滿眼落寞。


    聽完這段話,韓瞞瞞愕然,繼而凝住眼眸,定定地望著沈維安,「你是說,我們分手後,我去了哪裏,他都知道,還一直在跟著我?」


    她搖頭,不敢肯定,「有沒有每次跟著我不知道,但大多數都在,而且,我每晚從宿舍樓下望去,他都站在那裏,眼睛看著你們的宿舍,我想那是因為你吧,不然也不會等到夜深人靜了才來女宿舍樓下。」


    韓瞞瞞心髒痛楚難當,然後像是聯想起了什麽,竟一時覺有些透不過氣來。


    根據爸爸早上的話,再結合這些話,她已經不難猜出蘇亦庭跟她分手的理由是什麽了,他是害怕自己有精神疾病,怕負擔不起她的未來,可是又無法做到真正放手,所以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出現在自己麵前,那個時候,他會來見她,一定是在特別想念她的時候吧,否則平時站在宿舍樓下,為什麽從來不打電話給她?


    分開之後的每一次遇見,她都能感覺到他的親近。他憐愛她,關心她,甚至無條件幫她。但就是不肯跟她在一起,如果說不愛,像他這樣的性格,會給她機會接近他麽?


    想到這裏,韓瞞瞞閉上眼睛,唇色蒼白。


    本來已經決定不再糾纏了。


    可現在……


    知道了這些,叫她,怎能放下?


    *


    從沈維安公寓離開的時候,沈維安沒有出來送她,韓瞞瞞帶著一本婉約詞,下一樓攔計程車。


    醫院裏。


    蘇亦庭還在昏睡,主任在給他做檢查,表示情況穩定,繼續觀察。


    「醫生,他什麽時候能醒過來?」韓瞞瞞走進去,問醫生。


    醫生看了她一眼,神情略有點凝重,「這個不好說,他的生命象徵是好的,但至於什麽時候會醒,就看他自己的意誌力了。」


    「你是說,他很可能會昏睡不醒?」


    「他現在昏迷著,不好判斷,什麽情況都要觀察幾天才知道。」說罷,便拿著報告本離開病房。


    斜陽裏。


    韓瞞瞞僵直地坐在病床旁邊,手腳冰冷徹骨。


    她並沒有在想什麽,因為,她不敢想。


    這時候,走廊上的護士來派發新的換洗衣物,她在門口叫了一聲蘇亦庭的名字,「蘇亦庭。」


    叫名字是為了讓病患知道護士在叫誰。


    「蘇亦庭,蘇亦庭,蘇亦庭……」門外的護士得不到病患的回應,不斷重複著這個名字。


    韓瞞瞞回過神來,對門外的護士道:「在這裏。」


    「請,請等等。」走廊上的護士回應她。


    「好。」


    過了幾分鍾,年過四十的護士走進來,手中拿了一套新的病服,還有一套西裝,看著韓瞞瞞,道:「這套西裝是蘇先生出事那天晚上穿的,已經清洗了,但上麵有些血跡洗不去,衣服太名貴我們也不敢私下處理,所以拿回來,讓你們自己處理,請收好。」


    韓瞞瞞伸手接過那套染著血液的衣服,「謝謝了。」


    「不客氣。」護士笑笑,又給了她一個精緻的白盒子,「對了,還有這個,是在那套西裝上麵搜出來的,貌似是一個鑽戒,你替他收好吧。」


    韓瞞瞞訥訥地把那個精緻的白盒子接過來,動作機械。


    護士離開了。


    韓瞞瞞坐回原來的椅子上,望著沉睡中的蘇亦庭,良久良久,如石雕般一動不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太陽漸漸西沉,她打開了那個精緻的盒子。


    裏頭是一顆奪人眼球的鑽石戒指。


    昏暗的光線下,美麗的鑽石折射出一道璀璨的光芒,韓瞞瞞猛地閉上眼睛,心中又澀又痛。


    原來他的求婚,是說真的……


    看回蘇亦庭越來越蒼白的臉龐,她輕輕握住他的手,總隱隱覺得,他的情況很危險……


    她沉默的亂想著,然後,慢慢合上手中的戒指盒,再把戒指盒放到那本婉約詞上麵,而後,看著這兩樣東西,像是再也控製不了自己,低低哭泣起來。


    「早知道會變成這樣……那天晚上,我就不會答應和你見麵,要是我不答應你見麵,你就不會冒著大雨過來,就不會……出車禍……」


    隨著話音落下,她的眼淚,也宛如決堤的河流一般洶湧起來,「要是你醒不過來了,我該怎麽辦?我還有好多話沒有問你,蘇亦庭,你瞞了我那麽多事情,還沒有告訴我……」


    「不要再睡了,起來吧,我有話想跟你說。」


    「爸爸說,我們的孩子,很可能會攜帶遺傳機率,我心裏沒有主意,蘇亦庭,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們的孩子,該怎麽辦?」


    「你和我分手,和好了也不碰我,是不是因為,你怕我懷孕?你怕你提出了不要孩子,我會不同意是嗎?你也怕你沒有做好準備,會再一次傷害我是嗎?所以你一直不敢靠我太近,是不是?」


    她問了好多個問題,可是蘇亦庭始終沉睡著,沒有回答。


    「在臨嶼的時候,我掉落在陷阱裏,你沒有返回去找人,而是義無反顧的跳進來,那一刻,你是不是想著,如果我死了,你要陪著我?其實你就是那樣決定的,對不對?」


    「我看見的那本席慕容,裏麵寫的詩詞,也都是為我寫的,是吧?」


    「你說你不好的時候,我疼,疼的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你,你說你醉的時候,我疼,疼的不能自製,思緒混亂。我的語言過於蒼白,心卻是因為你的每一句話而疼。太多不能,不如願,想離開,離開這個讓我疼痛的你。轉而,移情別戀,卻太難,隻顧心疼,我忘記了離開,一次一次,已經習慣,習慣有你,習慣心疼你的一切。這些詞句,都是你寫的我,對嗎?我用手機拍下來了,也背下來了,你說你隻顧心疼,忘記了離開,你為我心疼,所以離不開,你跟我一樣,一直都放不開彼此,是不是……」


    說到最後,韓瞞瞞嗚咽的哭出了聲音。


    她哭著哭著,忽然尖著嗓音大喊了一句,「你別睡啊,你回答我的話,一直以來,你都在騙我,你騙我說你不喜歡我了……」


    「你讓我痛苦了這麽久,我一直以為,我對你是一廂情願……」


    「你知不知道?分手的這半年來,我每個夜晚都會很痛苦,因為我無論如何逃避,我的腦海裏都是你,我從來就沒有忘記過你,隻是我被你傷了太多次,所以我怕了,我怕我再傷一次,要用一輩子來療傷,我害怕……」


    「你不是想求婚嗎?你醒過來啊,醒過來對我求婚……」


    她說著說著,肚子就疼了起來,劇烈的痛苦引起了宮縮,她護住肚子,那一瞬間,她腦袋一空,宛如失重掉進黑暗窒息的深淵裏,全身的力氣一下子消失了。


    旁邊一雙手扶住她,讓她從眩暈中漸漸恢復過來,她看到了爸爸關切的麵容,然後,她虛弱地笑了笑,張嘴,無聲。


    她想說爸爸,可是她喉嚨裏沒有聲音,眨了眨眼睛,閉上。


    「瞞瞞。」


    失去意識前,她聽到爸爸急切的叫她的名字,然後她被人抱上移動病床,唇周罩上了氧氣瓶,一路推向緊急手術室。


    醒來的時候,是深夜,病房裏無聲無息的,秦然坐在她床沿上,美麗的臉孔疲憊而擔憂。


    韓瞞瞞心想自己又讓家人擔憂了,閉了閉眼睛,拉過媽媽的手,輕輕握住。


    秦然一下子就醒了,一醒來,她眼睛就紅了,女兒受罪,通常媽媽都比女兒更難受,她摸著她的頭髮,聲音嘶啞,「瞞瞞,覺得還好嗎?肚子會不會不舒服?」


    「媽媽,我這是怎麽了?」


    「你動了胎氣,暈倒了,現在沒事了,不過不要再有大情緒了,否則這個孩子……」


    「會怎麽樣?」


    「可能會早產,瞞瞞,媽媽知道你現在難過,可是你肚子裏還有一個孩子,你要為了孩子著想,女子本弱,為母則剛,孩子既然選擇了你做母親,你就要對得起這個孩子。」


    韓瞞瞞眼眶發紅,對肚子裏的寶寶充滿了愧疚之意,「媽媽,我不想不開心的……」


    「我知道,我知道。」秦然低低說著,拂開她鬢角被淚水浸濕的頭髮,「別哭了,瞞瞞,媽媽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哭的,好了,我們不哭了,為了孩子,要堅強。」


    韓瞞瞞聽話的把眼淚眨回去,告訴自己,不準在哭了。


    秦然吻了吻女兒的額頭,聲音低柔,「短時間內,不要再去看他了,一切等孩子生下來後,再說。」


    「什麽意思?媽媽,你為什麽說等孩子生下來再說,難道,他不會醒了?」


    秦然含淚點頭,「為了孩子,你要堅強一點。」


    韓瞞瞞微驚地睜大眼睛,心中痛了痛,然後,變得一片死寂。


    ------題外話------


    本來想一次寫完了,但是已經寫不完了,現在八點了,十點後瀟湘就不再更新了,所以序序先更一部分,還有一部分今晚熬夜寫完大結局明天在一起發,大家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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