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瞞瞞猛地停住腳步。


    一瞬間,眼裏竟然有了盈盈淚花,過了好久,她才轉過身去,神情已恢復為之前的平靜,微微笑著,「蘇亦庭。」


    他看向她。


    她叫他名字的時候,看起來是那麽的平靜,心底如潮水般湧動的複雜情緒絲毫沒有表露出來。


    蘇亦庭的心底忽然空洞洞的。


    長久地凝視著她。


    沉默不語。


    相愛過的舊情人久後重逢,或許就是這樣,心裏五味雜陳,又不知道怎麽表露出來。


    他把煙掐滅,走向她,「過得還好嗎?」


    她低笑,「好,好得不得了。」


    他不知道能說什麽了,從昏暗的光線裏微微偏了頭,瞳孔緊縮著。


    兩人一時無話。


    韓瞞瞞心裏深深吸了一口氣,輕笑起來,「你呢?過得還不錯吧?」


    「老樣子。」


    能這樣平靜的問候,已經很好很好了。


    韓瞞瞞點點頭,又不知道說什麽了,隻能隨口找話題,「你跟維安在一起了?」


    聞言,他嘴角微微揚起來的弧度淡掉了,目光暗烈地看著她,隱約有一絲壓迫感,「沒有,我一直是單身。」


    「怎麽不找?」


    「覺得一個人挺好的。」


    韓瞞瞞莞爾,「我也這麽覺得的,一個人,想去哪裏就去哪裏,自由,也自在。」


    「嗯。」他輕輕頷首,眼底有幽光在閃動,「是這樣。」


    「學會抽菸啦?」


    他抿著嘴角笑,「偶爾心煩的時候會抽一根。」


    「比如現在?」


    蘇亦庭沒聽明白這句話,側過目來,似乎在問什麽意思。


    韓瞞瞞正色道:「你剛才說,偶爾心煩的實話抽一根,我就問你,現在很心煩麽?不然怎麽要抽菸。」


    她竟然變得這樣洞察人心。


    蘇亦庭驚愕,然後垂下墨黑的髮絲,徐徐笑,「我說不清楚。」


    「說不清楚自己的心情?好和壞,你也分辨不出來嗎?」她俏皮地瞅著他,其實沒必要因為在一起過就恨對方吧,她覺得能這樣敘敘舊也挺好的,因為分手後,能遇見的時候就不多了,老死不相往來,不如成熟一些,在餘生裏多問候一次,心裏就少一些思念。


    蘇亦庭眼底深黯,「嗯,我分辨不出來。」


    「要不要說來聽聽?」


    「你想聽什麽?」


    「我隨便,你也隨意,想說什麽就說什麽,隨著你的心情來。」


    他表情遲疑,然後有一絲猶豫,最終卻決定問出口,「那要不要出去吃個夜宵?」


    韓瞞瞞卻笑著搖頭,「夜宵就不了,我現在很飽,吃不下去。」


    「那還說想聽我說說話。」


    「我是說,聽聽你現在的心情,不是要和你出去聊天的意思。」分開一年,思想都有了偏差了吧,原來舉手抬足間的默契也似乎在無痕中消失了,變得我陌生你,你亦看不懂我。


    蘇亦明白過來,眼瞳中變得沒有任何情緒,原來是這樣,隻是要聽聽他的心情,並不想跟他長談。


    雖然知道她有拒絕的權利,但是心裏隱隱的痛楚忽略不掉,他想了想,對她說:「其實也沒什麽,不說我了,說說你吧,我聽說你最近在a區看辦公室,打算留在s市發展了?」


    「你怎麽知道的?」韓瞞瞞有些吃驚。


    他淡淡道:「之前在圖書館裏碰到宋如意,她說的。」


    韓瞞瞞咬住嘴唇,這個宋如意啊,老是出賣她,徹徹底底的豬隊友。


    襯衣了片刻,她緩緩道:「以前就跟爸媽說好要留在s市發展的,如果我突然把重心挪回z市,爸媽肯定會覺得我是怎麽了,我不想讓父母擔心。」


    那時候,她為了蘇亦庭決定把自己未來的規劃放在s市這邊,爸媽都表示支持她,後來分手了,她是想過要回z市去的,可是她又不想爸媽擔心她,所以,她覺得既然當初都決定了,就證明她和s市是有緣的,沒必要為了一段無疾而終的感情打亂自己的計劃,否則,真像要逃離某個人一樣。


    瞞瞞的性格成熟體現在她的心態上麵,或許分手是痛苦的,或許在往後的時光邂逅過去的戀人也是痛苦的,可是世界之大,不會因為誰和誰分手停止轉動,她隻是渺小的人類,要順應世界的法則,就算再痛再苦,也要帶著自己的計劃和夢想勇敢去闖過黑暗。


    他抿緊唇角,「叔叔和阿姨,過得還好嗎?」


    「老樣子,都很好。」


    「嗯。」


    好像又沒話說了。


    韓瞞瞞收斂起嘴角的笑容,眼睛變得沉默,「我要走了,選寧還在包間裏呢,我回去看他打牌。」


    蘇亦庭靜默了一瞬,低低應了一句,「嗯。」


    「有機會再聊。」


    「好。」


    韓瞞瞞笑了笑,轉身離開。


    昏暗的光線裏。


    蘇亦庭重新點燃一根香菸,偉岸的身影,在牆上投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冰涼感。


    *


    回到包間,氣氛熱鬧。


    韓瞞瞞輕輕坐回原來的位置,葉選寧在打牌,她心裏默嘆一聲,眼神恍惚。


    葉選寧聽見了她的嘆息聲,轉過頭來,「怎麽在嘆氣?」


    「因為有點無聊。」她笑著,神態如此自然。


    葉選寧也跟著笑,眼睛狡黠,「那怎麽辦?要不我手上的牌給你打幾局?」


    「才不要,你晚上手氣這麽好,還是自己打吧,多贏點生活費。」


    「我哪要憑著賭博來賺錢啊?不過就是小小的玩一玩。」


    「你繼續玩你的,別管我了,我去拿給紅酒喝喝。」迎著他的視線,她笑得溫婉。


    葉選寧點點頭,「行,你去吧,有事就叫我。」


    「好。」


    韓瞞瞞起身,轉到包間裏較為冷清的位置,坐下來,獨自拿了一杯紅酒,慢慢飲著。


    「瞞瞞。」一抹窈窕的身影坐到她身邊來。


    韓瞞瞞扭頭,就看到了美若天仙的沈維安,她手裏拿著一杯酒,笑得溫柔。


    沈維安真是很美很美的女孩子啊,隨著時間的流逝,那股子飄逸的氣質越來越仙了,完全是智慧型女王。


    韓瞞瞞對著她微笑,「維安,好久不見啊。」


    「嗯,你也是,好久不見,過得還好吧?」


    今天好像每個人都在問這句話。


    韓瞞瞞腦袋裏又浮現出了蘇亦庭沉寂的臉孔,很輕地點點頭,「挺好。」


    「嗯。」沈維安喝了一口紅酒,有些若有所思地問:「晚上怎麽陪選寧過來聚會了,你們兩,是不是在一起了?」


    「沒有,我隻是來給他當陪客。」


    沈維安點點頭,交疊出長腿,聲音淡淡的,「原來是這樣。」


    韓瞞瞞以為她是介意,笑著解釋:「你是不是介意?」


    「介意什麽?」


    「介意我跟葉選寧走得近啊,畢竟,你們曾經是情侶。」


    她慢慢抿了口酒,微笑,「不會啊,我覺得你們在一起也挺好的,都是z市人,來回有個伴。」


    「你跟蘇亦庭也是這樣?」


    「嗯。」她大大方方點頭,拍了拍韓瞞瞞的肩膀,意有所指地說:「瞞瞞,如果你喜歡選寧,不用顧慮我的感受,我不在意的。」


    韓瞞瞞笑容驀地停住,看向她漂亮得不像話的臉蛋,怎麽也說不出跟她同樣的話。


    她說不出:維安,如果你喜歡蘇亦庭,不要顧慮我的感受,我祝福你們。


    或許是因為她心裏還愛著那個人,沒有辦法輕輕鬆鬆地說出不在意的話,就算真的逼迫自己說出來了,那一定不是真心的。


    可能還愛著。


    也可能是她不夠大方吧。


    她講不出口。


    沈維安又跟她講了幾句話,韓瞞瞞明顯的心不在焉了,沈維安看得出她不太想交談,便隨口找了個藉口,離開了。


    她走後。


    韓瞞瞞仰頭灌了一杯酒,不是紅的,而是白的。


    起初見到蘇亦庭,還覺得挺開心的,可是後麵聽見了維安的話,她又開始難受了,她聽出來了,沈維安喜歡蘇亦庭,不然也不需要長達一整年地呆在他身邊,過去,她或許可以覺得是他們的友誼比較堅固,但是仔細想想,一個女孩子總是用一種崇拜溫柔地目光來看待一個男人,那種守護的深情甚至超過了對自己男朋友的感情,她就覺得要重新審視沈維安的話意了。


    久後重逢令她感到欣慰。


    可是維安的感情又令她覺得壓抑。


    現在想想,沈維安比她幸運,至少她還可以用朋友的身份,活在豬頭的身邊。


    可是她再也沒有機會了,她已經是和他分手的人了,再深的情誼,也隻能是前任的存在。


    原來,吃醋不是最酸的,而最酸的,是沒有資格吃的醋。


    她再不想豬頭和沈維安走近,她也沒有資格和立場去要求他。


    心裏麵有濃烈的苦澀,有沉悶的壓抑,韓瞞瞞灌下第二杯酒,想要有一個宣洩口。


    *


    不知道過了多久,包間的人都玩嗨了,白的紅的啤的一紮紮送進來,喝得整個金融係的人都東倒西歪的。


    韓瞞瞞喝高了,迷迷糊糊地從包間裏走出來,拐進了廁所裏,就一直沒出來了。


    她坐在單間的馬桶上,垂著頭,有些神智不清。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過去。


    淩晨兩點,她趴在單間的馬桶上,被一個保潔阿姨叫醒,「小姐,你醒醒,我們已經關店了……」


    韓瞞瞞半睜著眼眸,一陣暈頭轉向。


    怎麽那麽暈啊。


    她揉著太陽穴,想站起來,卻踉踉蹌蹌的,完全分不清東南西北,虛弱問道:「幾點了。」


    「已經淩晨兩點多了,小姐,你是哪個包間的?用不用我替你叫你朋友過來接你?」保潔阿姨看她喝多了,有點擔心她。


    韓瞞瞞呆呆地看著那個保潔阿姨,「叫人過來接我?」


    「是啊,你喝多了,自己回去會很危險的。」


    「嗯……」


    她迷瞪瞪地應了一聲,垂下頭,直到保潔阿姨再次喚她,她才喃喃地點頭,「是啊,我要叫人過來接我……」


    掏出手機,想找如意的電話,可是她的視線似乎有些模糊,看不清通訊錄上的名字,用手指滑啊滑,忽然看到了蘇亦庭的名字,心裏莫名的有團火,很想罵他,於是點開他的號碼,不管三七二十一打過去。


    「死豬頭!」她大著舌頭罵他,「你這個不要臉的死豬頭。」


    此時的蘇亦庭,正和沈維安坐在同一輛車上,沈維安喝了些酒,歪在後座上休息,蘇亦庭負責送她回學校,本來回來的時候想順便送韓瞞瞞的,可是他找了一圈也沒找到韓瞞瞞的身影,以為她是先回去了。


    蘇亦庭坐在副駕駛位上,左邊是司機,他看著窗外倒退的風景,眼神沉默。


    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響了。


    蘇亦庭收回視線,拿出手機一看,竟然是韓瞞瞞打來的。


    看著熒幕上韓瞞瞞三個字,他有些像丟了魂,沒說話,就靜靜看著那個名字。


    司機忍不住提醒他:「少爺。」


    「什麽?」


    「你的手機還在響。」


    蘇亦庭猛地回過神來,帶著幾分倉促地接起電話,怕自己錯過這個電話。


    他努力調整好呼吸,電話那端的人語調不清晰地罵著他,「垃圾豬頭,你去死……」


    喝多了?


    他麵無表情地抿住唇,「瞞瞞?」


    聽見這兩個字,後車座的沈維安睫毛抖了抖,卻沒有睜開。


    「你這個死豬頭,你不要臉。」


    「瞞瞞,你喝多了?」


    「你背叛我,嗚嗚嗚,你背叛我……」


    聽見她的哭聲,蘇亦庭的神情忽然有些怔忡,「瞞瞞,你怎麽哭了?」


    韓瞞瞞含糊道:「你就是個花芯大蘿蔔,你愛上別人了,你是個人渣,你是個垃圾,罵死你……」


    電話裏除了韓瞞瞞的聲音,還有一個略顯遙遠的女音,「小姐,我們真的要關店啦……」


    蘇亦庭一下子就判斷出她還在外麵,沉聲道:「瞞瞞,你人在哪裏?」


    「垃圾,你給我滾。」


    蘇亦庭的眉心皺著十分厲害,卻耐著性子哄她:「瞞瞞,你旁邊有人麽?把電話給她,我來和她講。」


    「頭好痛啊……」


    她牛頭不對馬嘴地回答,然後電話啪一聲,靜默了。


    蘇亦庭的表情瞬間冷掉了,有些慌亂地說:「瞞瞞,你怎麽了?還在聽電話嗎?快回答我。」


    「你好,請問你是這位機主的朋友嗎?」電話裏換了一道陌生的女音。


    蘇亦庭的聲音沉下來,「是,她在你們店裏?」


    「對,這裏是xx俱樂部,機主喝醉了,現在摔在地上,倒地不醒,能不能麻煩你過來接下她……」


    還沒等那個陌生女人把話說完,蘇亦庭低喊一聲,「停車。」


    黑色轎車穩穩停下。


    蘇亦庭從車上拎了大衣,鑽出轎車,寒著臉孔對著司機吩咐:「阿忠,你送沈小姐去酒店,不用等我了,晚上我自己回去。」


    「是。」


    說罷,蘇亦庭大步穿過馬路,到了對麵去攔計程車。


    沈維安見他走了,靜靜睜開眼睛,從後座上爬起來,借著街燈,她看到蘇亦庭伸手攔計程車,明顯有些著急,他的臉色很難看,甚至將大半的身子超出安全線,急著要去見她。


    沈維安趴回座位上,靜悄悄紅了眼圈。


    蘇亦庭趕到俱樂部的時候,韓瞞瞞呆呆地坐在俱樂部門口的石階上,額頭的皮膚磕流血了,視線看著某一處,一句話都不說。


    俱樂部已經關門了,連門口的彩燈都滅掉了。


    蘇亦庭心中一慟,彎下腰去,想去摸她額頭上的傷口,「怎麽那麽不小心?」


    她偏開頭,不讓他碰她,披頭散髮地指著街對麵的24小時甜品站,委屈著表情,「我要吃一個冰淇淋。」


    就像一個小女孩吃不到糖一樣委屈。


    蘇亦庭回頭看了一眼,心裏更不好受了,放輕聲音道,「瞞瞞,我送你回去吧。」


    「我要吃冰淇淋……」她固執的要求著,不肯罷休。


    蘇亦庭閉了閉眼睛,伸手拉她的手起來,「好,你先起來,我帶你去買。」


    她扭著身子,聲嘶力竭的反抗,「不要不要,我好累,我要坐著,我要吃冰淇淋……」


    好像吃不到那個冰淇淋,她就不回去了。


    蘇亦庭隻好跑到對麵的甜品站去買冰淇淋,過了一會,他拿著一個櫻花甜筒,穿過川流不息的馬路,將甜筒送到了她手上。


    她樂嗬嗬接過去,毫無形象地舔著。


    蘇亦庭這才拉得動她,把她塞進一輛計程車裏,跟著坐進去。


    看著她吃甜筒的樣子,蘇亦庭有些心酸,拿紙巾替她擦了擦額頭上的傷口,又擦了擦嘴角化出來的甜筒,難得地溫聲問她,「瞞瞞,學校已經門禁了,你想去哪裏?」


    她歪著頭想了想,繼續吃甜筒,「我要去買兩個電池。」


    「什麽?」


    「豬頭給的尼維熊不會說話了,沒有電池了,我要去買兩個電池,裝進去,尼維熊才會說話的,它會說,生日快樂,我好想你啊,是豬頭親自錄音進去的……我要去買電池,對,買電池,裝進去,尼維熊就會說話了。」


    聞言。


    蘇亦庭下意識地閉緊眼睛,吩咐計程車司機在便利店門口停下,他進去買了電池,放到瞞瞞手上,又吩咐司機去了一趟藥店,買了些藥膏,重新返回車上,讓計程車司機沿路找一間好點的酒店。


    那麽十幾分鍾的時間裏,韓瞞瞞沒有多說一句話,看著手裏的電池傻笑。


    抵達一間四星酒店。


    蘇亦庭打開車門,而後俯身,將韓瞞瞞一把從車裏抱了出來。


    韓瞞瞞睜著一雙醉醺醺的大眼睛,盯著蘇亦庭的冷麵孔打量好了一會,才茫然問道:「你是誰啊?怎麽看著那麽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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