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間的門半掩著。


    秦然彎下腰,擠了點洗頭水在手上,搓出泡沫,開始洗頭髮,她閉著眼睛,伸手推開旁邊的熱水器,頭頂的水花瞬間噴了下來,濺了她一身,秦然『哇』地一聲驚叫出聲。


    洗手間的門瞬間被推開。


    韓遇走了進來,眉眼擔憂,「小寶貝,你怎麽了?」


    「沒事沒事。」秦然渾身濕透地關掉花灑,臉色悽苦,「就是頭頂的花灑,怎麽回事啊?」


    她明明按了下水鍵了,怎麽水還是從上麵的花灑噴出來了?


    也不知道這酒店是不是為了讓情侶們一起洗澡,特意設置了那種不能調動的圓盤花灑,固定在頭頂的方向,隻能站在準確位置洗澡,而不能轉移花灑。


    韓遇試了試熱水器的開關,而後微微擰住眉,「這個開關失靈了,不能從下麵開水,隻能從上麵的花灑灑開水。」


    秦然:「……」


    想了想,又憤怒道:「果然我今天的運氣就是很差吧,本來隻是想洗個頭,現在連衣服都濺濕了,不洗澡都不行了。」


    韓遇懶懶地抬了下眸子,「那就洗個澡吧,也用不了多少時間。」


    秦然背後的衣服都被水花濺濕了,不洗澡是不行了,她嘆了口氣,眼神無奈,「自然是得洗了,不然還能怎麽樣呢,十五,你先出去吧,我洗澡。」


    「好。」


    他應了一聲,慢慢地走了出去。


    浴室裏水聲嘩啦。


    他拿著一本書,神情卻心不在焉,時而望著浴室的門微笑,時而又認真凝神,不知道在想什麽,但總之,他的心情非常愉快。


    秦然很快洗完澡,一邊擦頭髮一邊走出來,清瘦的身子著一套略舊的睡衣,神情懶洋洋的,讓人移不開時間。


    韓遇的呼吸仿佛一瞬間變輕了。


    室內隻開了一盞檯燈。


    秦然沒有多想,坐在白色的床沿上,「我洗好了,十五,你也去洗澡吧,等下還得去看電影呢。」


    「好。」


    他淺淡一笑,拿著衣服進浴室去了。


    趁著還有點時間,秦然坐在落地窗前開了瓶可樂,又打開了吹風機,然後把可樂剛在地毯上,開始吹幹自己的頭髮。


    韓遇從浴室裏出來。


    就看見了這樣一副畫麵。


    透明的落地窗前。


    秦然慵懶地望著夜色,腳邊一瓶飲了過半的可樂,她撐著下巴,如墨的長髮披在肩上,與迷離的夜色形成一種奇妙的衝突感,凝脂一般的肌膚,在安靜的夜色裏泛出粉紅色的光澤。


    韓遇靜靜地望著她。


    良久之後,他走過去,也沒跟她招呼一聲,就把自己的頭歪到她腿上去了,「韓小然,你的腿借給我靠一靠。」


    秦然低頭一笑,「不借。」


    「你不借也得借。」他無賴一般歪了過來,枕在她的腿上,身下是白色的地毯,空氣涼爽,他淡淡唔了一聲,唇角優美,「真舒服啊……」


    秦然看著他的臉笑,「你丫的就是無賴啊。」


    嘴上這麽說,但行動已經妥協,她怕他會碰倒可樂,便把那瓶汽水拿遠了一些,順便勾過一袋零食,眼眸澄澈,「要吃什麽零食不?我給你拆。」


    「隨便。」


    他懶懶地說著,氣息很靜,仿佛快入睡了……


    「那吃薯片吧?」


    「隨便。」


    秦然皺眉,「不要老是說隨便,吃什麽應一聲,不然不好吃,你可以別怪我。」


    他抬起睫毛,眼珠漆黑漆黑,「要不吃你吧?」


    「啊?」


    他低笑,掩飾不住的開心,「吃薯片。」


    秦然終於反應過來,怔怔地說:「我剛還以為你說要吃我,嚇了我好大一跳。」


    韓遇但笑不語。


    秦然也沒多想,拆了薯片,遞到他嘴邊,「吃吧。」


    他依言張嘴,把薯片慢慢吃了進去,音色低迷,「味道還行,挺脆的。」


    秦然自己也吃了一塊,哢嚓哢嚓地嚼著,「不是挺脆,是非常脆,這個薯片真好吃,我看看叫什麽名字,下次在買一包。」


    說著看了看薯片的外包裝,上麵寫著卡樂b,她笑道:「貌似是香港薯片。」


    「是嗎?」


    他仍舊懶洋洋地閉著眼睛。


    那濃密的睫毛,長的仿佛是粘上去的。


    秦然凝視神看著。


    空調的風徐徐吹動。


    她吃著薯片,一邊欣賞那張完美得無懈可擊的臉,忍不住伸出手去撫摸,「臉上的肌膚真好啊。」


    「餵。」韓遇悶悶地發出聲音,「我記得你吃了薯片還沒洗手。」


    秦然哈哈大笑,「誰叫你長得那麽禍國殃民,害我忍不住出手吃你豆腐,小十五,你的睫毛為什麽那麽長啊?好像假的。」


    韓遇一本正經地思考,「這個問題,貌似你得去問我媽。」


    「……」


    秦然愣了愣,又伸出手去撫摸他的臉頰,「長得也帥,真是令人羨慕嫉妒恨啊。」


    「喂!」他不滿地皺起眉,「你還沒洗手呢。」


    「那你起來,我現在去洗手。」


    韓遇的嘴巴動了動,最終柔柔道:「那算了,我躺得挺舒服的,不想起來,你用紙巾把手指擦幹淨點吧。」


    「好吧。」


    秦然砸吧著舌頭,又說:「其實我不摸你臉不完了嗎?我還想吃薯片呢。」


    韓遇抬起眼皮瞪她。


    秦然哈哈一笑,眼睛亮亮的。


    於是韓遇又閉起了眼睛,聲音變得緩慢,「韓小然。」


    「請叫我秦大哥。」


    「……」韓遇一頭黑線,勾起唇角,「你不是要給我做女兒麽?以後你就叫韓小然吧。」


    「那你改叫秦小遇。」


    「好難聽。」韓遇的笑容如盛夏燦爛的陽光,「我還不如叫韓十五。」


    秦然糾正他,「是秦十五。」


    「……」他笑了笑,「我才不姓秦,要姓你跟我姓。」


    「你不要秦,那我也不要韓,我覺得姓秦挺好的,秦然秦然,比韓小然好聽一百倍。」


    「邊去,我是你爸爸,你要聽我的。」


    秦然輕輕微笑,「難道你不知道,這世上有一個詞叫叛逆生嗎?我現在就是少女叛逆期,不聽你的話又怎麽樣?」


    「好大的膽子,欠揍了是不是?」


    「不服來咬我啊。」


    韓遇眼眸微微一眯,翻身坐起,「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秦然一愣,爬起來就要跑。


    奈何腳踝被韓遇捉住了。


    他微微一凝力。


    秦然重新跌坐在地毯上。


    迷濛的夜色裏。


    他低下頭來凝視她。


    黑眸湛湛,湧動著很深刻很深刻的感情。


    秦然的睫毛顫了顫。


    下巴就被韓遇抬了起來。


    這一幕。


    就像電影中的慢鏡頭。


    她的頭被他慢慢的,憐惜地,抬了起來。


    接著空氣一凝。


    她的嘴唇就被他堵住了,彷如是為了驗應那句話,他惡劣地啃咬著她的唇瓣,嗓音調皮,「咬你。」


    秦然瞪著眼睛。


    甜甜蜜蜜的氣息在空氣中旋繞。


    落地窗下車流不息。


    「韓小然,閉上你的眼睛。」低啞的聲音撲進秦然耳裏。


    秦然的睫毛抖了抖,有些恍惚。


    他卷著她的舌頭,慢慢畫著圈圈,秦然從來沒試過這種吻,腦袋有些空白地承受著。


    「韓小然……」


    「嗯?」


    「聽說接吻有十三種方式,我們能都試試看嗎?」


    秦然臉色緋紅,聲音裏有種低柔的感情,「還有哪些方式?不對,是我們試過什麽方式了?」


    「算上今晚的,一共就兩種吧。」


    她驚訝了,「我們吻過那麽多次,隻試過兩種方式嗎?」


    「嗯。」


    她沒說話。


    韓遇似乎有點不滿,咬了下她的嘴唇,銀色蠱惑,「都試一試吧,行不行?」


    「現在嗎?」


    「你要現在全試試看?」


    「不是啊。」她神情緊張,「你每次都吻那麽久,要是今晚全試了,明天嘴巴會爛掉的吧?」


    韓遇低笑,靠近她一點,「你同意了?」


    她紅著臉,聲音輕輕,「慢慢來還是可以接受的。」


    韓遇笑容迷人,「嗯,我們慢慢試,每次試一種,都感受一下。」


    「好。」


    他笑完,微微坐直自己的身子,十分虔誠認真地吻著她,秦然的唇瓣越來越滾燙,有些受不住了,習慣性地伸出手去推韓遇,「秦小遇,嘴巴好燙了,別吻了。」


    「再等等……」


    秦然神情苦惱,轉移話題,「別親了,不是還要去看電影麽?時間到了沒有?」


    他唔了一聲,隨口道:「票不見了。」


    「啊?」她呆呆的,「電影票不見了?」


    韓遇想了想,重新換了一個說法,「不是不見了,是剛才我帶進去洗澡了,然後被水弄濕了,票作廢了。」


    「……」秦然擰著眉,「你怎麽那麽不小心啊?」


    韓遇笑笑不語。


    薄唇仍舊停留在她的唇上,捨不得離開。


    秦然受不了般偏開了頭,「好了好了,別親了,快透不過氣了。」


    她的唇躲開了。


    韓遇的唇撲了個空,輕輕笑了,快意而溫柔,「好吧,我們來聊天吧。」


    「嗯,可是這樣坐著腰好酸,我要躺床上去。」


    「好。」韓遇不反對,笑著看她站起身。


    秦然在房間裏看了看,挑了個靠裏麵的床位,柔聲說:「秦小遇,你睡外麵那個床,我睡裏麵這個床,行不行?」


    「都行。」


    「好。」秦然應著,抖了抖被子,側躺進去,用臉麵對著另一張單人床。


    韓遇見她躺下了,也隨意地爬上了自己的床,喝了點水,然後,撐著下巴跟她說話。


    他們中間隔著一張床頭櫃,一個檯燈。


    韓遇覺得距離有點遠了,低聲問她:「韓小然,你覺不覺的,這兩張床之間的距離有點兒遠?」


    「是嗎?」秦然撐起身子看了看,床頭櫃就是普通的床頭櫃,並沒有特別的寬大啊,她道:「不會啊,距離剛剛好。」


    韓遇翻了個白眼,「算了,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秦然噘嘴,重新躺下,蓋好被子,房間的燈光暗暗的,她打了個哈欠說:「都不知道你想說什麽。」


    「沒呢。」他安靜地看著她,「韓小然,你困了?」


    「不困呢,就是想打個哈欠。」


    他輕笑,「寶貝。」


    「嗯?」


    「你剛才不是說,我的基因特別好,你特別羨慕嗎?」


    她枕著手臂看向他,「然後呢?」


    他眼角含著笑,意味深長道:「難道你不想要這樣的基因嗎?」


    「你是說?」


    「反正你沒喜歡的人,我也沒有,要不我們以後結婚吧。」


    秦然一怔,「結婚?」


    「等我進修回來,我們就結婚,怎麽樣?」他唇角的笑容越來越溫柔,「到時候,你就可以得到我的基因了,多劃算你說是不是?」


    秦然的眼睛暗淡了下,沒說話。


    韓遇似乎察覺出了什麽,坐起身子,麵容不解,「你怎麽了?」


    「可我是不婚族。」她說出自己的藉口,「這輩子,我都不打算結婚了。」


    「為什麽?」


    「因為……」她想著措辭,「結婚要生小孩的,我不想生,這樣就可以永遠的保持好身材了。」


    「……」韓遇臉色黑沉,「什麽怪思想。」


    「這不是思想,這是夢想。」


    「我不管。」他走了過來,一把掀開秦然的被子,鑽進去,抱住她,用一種特別埋怨的聲音說:「反正你要是沒嫁人,你就得嫁給我,你親都親了,你不能不認帳。」


    秦然額角有點疼,弱弱道:「貌似每次都是你強吻的。」


    韓遇沉默了。


    又過了一會,他的手臂微微收緊,更緊的抱住了她,「我會對你很好的,真的,一輩子都寵你。」


    秦然心裏一震。


    長久長久沒有說話。


    昏暗的光線裏。


    她輕輕撫摸他的頭髮,眼神裏有一絲不舍,又有一絲堅定,「但我真的是不婚族啊。」


    韓遇沒說話。


    不知道在想什麽,把頭埋在她後背上,輕輕地蹭著,聲音委屈,「那你跟我同居吧,我也不結婚了。」


    秦然鼻尖一酸,用手捂著,深深吸了一口氣,帶出一絲酸澀,「你幹嘛這樣啊?以後出國了,肯定會碰到很好的女孩子的,而且,你長得這麽好看,條件又這麽好,你要是不結婚,多少女的得惋惜死啊。」


    「我喜歡不了別人。」他抱著她,眼珠落在她的發頂上,一動也不動。


    「嗯?」


    「我不想告訴你。」


    秦然的睫毛顫了一下,「為什麽不告訴?」


    「我覺得你不會信。」


    「你說來聽聽。」


    他輕嘆了口氣,「我滿腦子都是你,隻要一空閑下來,就會想你。」


    秦然微怔,「真的嗎?」


    原來,他也跟她一樣啊,隻要一有時間,就會思念彼此。


    「嗯。」他的聲音悶悶的,「韓小然,你要是不結婚,你就跟我同居吧,我會好好對你的。」


    這就是韓遇的表白。


    天之驕子,對她的第二次表白。


    秦然眼眶濕潤。


    微微低下頭,讓眼淚無聲落在白色的枕頭上。


    昏暗裏。


    她背對著他。


    她看不見他的表情。


    他亦看不見她的隱忍。


    半響之後,她咬住顫抖的嘴巴,刻意把聲音壓得很低,「小十五。」


    「嗯?」


    「我們之間,可不可以不提這些?」


    他的心髒驟然抽痛起來,靜謐的空氣裏,他的聲音變得低沉沙啞,「好,我不提。」


    她的最後一句話是:「對不起。」


    而他的最後一句話是:「等你以後想結婚了,來找我。」


    她沒有回答。


    秦然想,或許是因為對不起了一個人的深情,於是便長久的懷有愧疚情緒,無論對方將來對她做了什麽,她想,她一定不會怪罪他的。


    韓遇想,或許愛一個人愛得久了,有時候連自己都不懂什麽是愛情了,沒有傳說中的幸福甜蜜,在他愛她的這段時光裏,他更多的感受是苦澀,委屈,卑微,守望,還有——


    沒有盡頭。


    這段算愛不算愛的角逐裏麵,他似乎看不見盡頭。


    沒有明天。


    更加沒有未來。


    可為什麽就是這樣苦澀卑微的心裏,讓人更深刻地記住了這種連自己都無法掌控的感覺,從小到大,他想要什麽,都可以很順利的得到,可是為什麽他就是得不到秦然的青睞呢?無論他怎麽努力,就是得不到她的答案。


    漸漸的,他似乎開始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了。


    他懂愛了。


    然而他更渴望成功。


    也許等他站在金字塔的頂端,秦然就再也碰不到比他更加優秀的男人了吧?那個時候,她就不會拒絕他了吧?她一定會感動於自己的長情,然後湧入他的懷抱,甜蜜地笑著,幸福著。


    第二天,韓遇明顯對秦然冷淡了一些,不,應該說是疏遠了一些。


    兩人吃完早飯,韓遇就打電話叫來了專車。


    秦然在房間收拾行李,韓遇專注看著書,兩人都沒有說話,秦然心裏有些不適應,時不時回過頭去看他,但那個男人始終沒有抬起頭,坐在晨陽燦爛的陽光裏,神情淡漠而疏離。


    秦然把東西裝好,嘆了口氣,試探性問道:「十五,我們下午要去幹嘛?」


    「在看吧。」


    他淡淡應了一聲,音色平淡。


    她一下就感到了他的刻意疏遠,心裏頭有些委屈,兩個人出來旅遊,理應是和樂融融的,十五平時對她那麽好,秦然已經習慣了,漸漸地忘卻了他天性裏的冷淡和疏離,豈料,昨晚的話又勾出了她的回憶,她想起記憶裏那個少年,他是偽善的,帶著蔑視一切的偽善。


    秦然心裏麵多少有點難過。


    十一點。


    專車準時到來。


    韓遇神色冷漠地退了房間。


    秦然跟在他身後,沒了昨日的言笑晏晏,腳步略顯得沉重。


    專車行駛在種滿椰樹的大道上。


    慢慢的。


    離開了市區。


    感受著風,秦然睡著了,又漸漸的,她醒來了,身旁的男人一直沒有說話,沉默的眼睛宛如凜冽寒風。車滑入了溫泉酒店的車行道,此時已經是下午,韓遇打開車門下去,付了錢,又返回來幫她拿書包,「到了,下來吧。」


    秦然抿了抿唇,下車。


    酒店招待員過來幫他們拿行李。


    韓遇隨手將行李遞過去,走進酒店辦理入住手續,他向秦然要了身份證,沒任何商量,自己開了兩間房間。


    秦然站在前台愣了好久。


    直到手續辦好,身份證重新回到她手裏,才聽韓遇沒有起伏的聲音傳來,「辦好了,先上去看看房間把,你住1204,我住1205,就在隔壁,有事就喊我。」


    秦然慢慢抬起頭。


    男人還是舊日裏的模樣,觸不到底的黑色瞳仁,略帶倨傲的鼻樑,唇角優美,肌膚潔白,他的神情冷漠中帶著疏遠,他還是他,隻是變得陌生極了。


    秦然沒說什麽,輕輕點了下頭,用卡刷開了自己的房間,背影有些孤單。


    韓遇在她身後沉默了一會,也進了自己的房間。


    一個人是不是疏遠自己,從語言和動作之間就可以感受出來,從今天早上開始,十五就沒挽過她的手,也沒有很想抱她親她,甚至連注視她的次數也少了,幾乎沒有,她感覺得到他是不開心的,但是她又不知道能怎麽辦,坐在房間裏,把畫具收拾了一下,又把畫板檢查了一下,決定去寫生了,有些事情,既然你想不通,也解決不了,那就隻能暫時擱置了。


    她背著畫板出了房間,想了想,走到1206房間前麵,輕輕敲了門,「十五,你在裏麵嗎?」


    「在。」


    他應了一聲,隨後打開門,麵無表情,「進來坐?」


    她躊躇著:「不了,下麵就是海灘了,我打算去寫生,你要和我一起去不?」


    這句話是她懷抱著僅剩的希望問的。


    他很輕的笑了,「不了,剛才坐了好久的車,現在覺得有點困,我想休息一下。」


    秦然眼睛暗淡了下,「那好,我不打擾你了,你去休息吧。」


    「好。」


    房門慢慢在秦然眼前關上。


    她嘴角的笑容僵掉。


    轉過身,進了電梯,他們住的酒店就是臨海的,下去走一段路就是海邊了,很近。


    秦然背著畫板,獨自走在涼風習習的街頭,陽光很明媚,她撥了撥頭髮,一身麻棉長裙,又愜意又舒服。


    海灘很美麗。


    秦然眯著眼睛,從陽光中眺望遠方,藍色的天與藍色的海連成一線,碧綠得讓人心中開闊。


    她看了好久好久的海。


    然後從書包裏拿出隨身杯,吃了幾顆藥丸,神情慢慢變得平靜。


    其實一個人出來逛逛也不錯的。


    沒必要一定要兩個人。


    可是他們是一起出來旅遊的啊,如果他不想搭理她了,那麽這趟旅遊就沒有意義了。


    想到這裏。


    秦然又用力搖頭。


    算了,別去想了,先畫畫要緊。


    海灘上有很多嬉鬧的人。


    秦然把畫板擺好,然後坐在一處陰涼地,開始找自己喜歡的角度畫畫。


    耳邊是海鷗的叫音。


    眼前是人們嬉鬧的笑聲。


    碧綠的海水中,有許多人遊來遊去,也有許多人浮在水上曬太陽,有人開著水上摩托轉來轉去,也有人在穿著救生衣,在海麵上驚險衝浪。


    秦然笑看這一幕,突然覺得生活充滿了陽光。


    秦然決定給韓遇打個電話。


    於是她就打了。


    「十五,海灘這裏好熱鬧啊,你要不要下來逛逛。」她的本意是對他示弱。


    而韓遇那邊沉默了很久,最終淡淡道:「我在睡覺呢。」


    「噢,這樣啊。」


    她的聲音明顯低落了。


    韓遇的聲音沒什麽起伏,「我還沒睡醒,你先玩吧。」


    「好……」她訥訥應了一聲,「那我先去忙了,你睡覺吧,晚上見。」


    「嗯。」


    秦然掛了電話。


    低下頭看腳底的細沙。


    眼神有些恍惚。


    不知道過了多久。


    她拿起了畫筆,專注在自己的世界裏,然後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視線開始模糊,已經太晚了,景色看不清楚了,得明天才能繼續畫了。


    秦然站了起來,把畫板收好背在背上。


    回去的路上。


    她仍舊悠悠閑閑的,看見路邊有賣椰子的,就停下買一個,想試試原汁原味的椰汁是什麽味道。


    秦然隨手挑了一個椰子,放在老闆的麵前,「老闆,我要這個,你幫我打開吧。」


    「好的。」黝黑的老闆熱情微笑,「你等一下哈,我先幫這個先生開椰子,他先來的。」


    秦然看了那個先生一眼,是個長相普通的青年,應該也是遊客,她笑了笑,「好,你先幫他弄吧,我等著。」


    說著,她就覺得有一點疲累,坐在了老闆準備的紅色塑料椅上等他開椰子。


    涼風徐徐。


    秦然看著老闆用長刀開出了椰子,然後也不知道怎麽了,她耳邊的聲音忽然靜了下來,視線也變得模糊,秦然忽然覺得好累好累,伸出手想說話,卻發現自己的視線聚焦不了,她看不見自己的手。


    隻看見了眼前一片黑暗。


    怎麽回事?


    「老闆……」她想叫那個賣椰子的老闆,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了。


    很累很累。


    好想睡覺啊。


    她抬起頭,剛還衣服清爽的人,此時已是滿頭大汗,腦袋重得她想昏倒,這麽無助的情況下,她彎下腰,用自己的手臂撐著自己的腦袋,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眼前的光亮越來越暗。


    這是怎麽了?


    秦然想說話,發不出聲音,想伸手,沒有一點力氣,她想告訴老闆她不買了,因為她感覺自己快沒意識了,眼前越來越黑,路和海都看不見了,她閉上沉重的眼皮,蒼白的肌膚,顫抖的睫毛,身子緩緩歪下,有種馬上就要死去的感覺。


    萬籟俱寂中。


    有人扶住了她,是那個青年遊客,聲音十分急切,「你怎麽了?餵……」


    秦然聽見他的話了,可是好小聲啊,她覺得自己好像聾了,什麽也聽不見,撐起沉重的眼皮看他,茫然而無助,「我頭好暈啊,好不舒服……」


    「你別睡啊。」那個青年喊她的名字,「喂!沒事吧?」


    即將昏倒的秦然其實還有一絲理智,她現在特別擔心自己,怕自己一鬆懈,就會昏死再也起不來了。


    「幫我打電話……」她的聲音虛幻得可怕,「手機在包裏,打給韓遇……」


    「打給誰?」


    「韓遇……」


    她虛弱地說完,眼前就失焦了。


    不斷有冷汗從四肢百骸的方向湧出來,把她的頭髮都浸濕了,衣服也是黏糊糊的一片,身子又冷又粘。


    不知道過了多久。


    她感到自己被一個人抱了起來。


    那人身上有她很熟悉的香味,可是她聞得不太清楚,感覺嗅覺和知覺都很鈍重。


    大約十分鍾後。


    秦然奇怪的發現,她眼前的光亮又回來了,好像黑暗被一把利刃劈開,光亮湧進眼裏,身上的汗也似乎靜止了,她漸漸聚焦,抬起眼睛,人已經躺在床上,韓遇正在餵她喝紅糖水。


    她虛弱地看著他,心底忽然湧起一股深深的恐懼,握住他的手,很脆弱很脆弱地紅著眼睛,「十五,你幫我記一個東西可以嗎?」


    那失焦的半小時裏,她覺得自己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她從來沒有這樣害怕的體驗,感覺那股失重是非常突然的,突然得她措手不及,她想,如果今天隻有她一個人在三亞,她會不會死在這裏。


    韓遇望著她,眼瞳烏黑,「你要記什麽?」


    「記兩個數字,一個是832,一個是你的生日號碼。」


    「為什麽要記這些東西?」


    「你幫我記得就是了。」她眼眶裏浮起水汽,「我有個銀行卡,放在包裏麵,密碼是你的生日,如果……如果……」


    韓遇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如果什麽?」


    「如果我死了,你就把卡裏麵的錢取出來,幫我交給我奶奶……」


    韓遇一怔。


    秦然繼續說:「還有832,是我的作品,東西在我家裏的書櫃上,上麵的畫我都做了標註了,你看著編號找畫就可以了,那個畫是送給你的,你一定要去拿……」


    像是交代遺言,她的話說得又沉重又緩慢,害怕他沒有聽清楚,又交代了一遍,「你記好了嗎?」


    「你在亂說什麽?」


    「我沒有亂說,剛才昏倒了,好突然好突然的感覺,我覺得,我應該是快要死了吧……」她話還沒說完。


    韓遇已經低下頭吻她。


    很用力地吻著。


    帶著一股絕望和懲罰的味道。


    秦然沒有掙脫開,非常低落心慌地感受著他的吻,緩緩閉起眼睛,心如一潭死水……


    這一刻。


    她難過得快要死掉。


    韓遇好像感受到了她的心境,眼角也隱隱漫出了一滴晶瑩,非常兇狠地啃咬她的嘴唇。


    秦然的心髒一陣又一陣的絞痛,卻伸出手,更加親密地抱住他。


    韓遇的背脊僵住。


    然後。


    他放開了她,眼睛紅紅的,嘶啞道:「你剛才是在對我交代遺言?」


    秦然眼角掛著淚,「嗯……」


    他的心髒忽然就難過得要命,用力抱住她,在她耳邊輕柔問:「你對我說這些話幹嘛?」


    「我剛才突然昏倒了,感覺自己好像死掉了,十五,我覺得我應該活不久了。」會不會是她的腫瘤變成惡性的了?不然暈眩和痛苦怎麽來得那麽迅速強烈呢?


    「誰說的?」


    「剛剛真的好嚴重……」她捂住眼睛,不想哭的,可是忍不住。


    他伸手拿掉了她的手,那雙倔強淩人的眼眸裏,此時蓄滿了眼淚,有多脆弱就有多脆弱,讓他心髒鈍鈍的,憐惜而難過。


    「那隻是貧血。」韓遇說到這裏,又想起什麽似的,坐了起來,「紅糖水快涼了,你先喝了在說。」


    秦然呆住,「貧……貧血?」


    「嗯。」他點了點頭,「你太瘦了,營養獲取不均勻,才導致的貧血。」


    她不相信,繼續捂眼睛,不讓他看見她的眼淚,「可是……剛才真的好嚴重,你沒看到,突然就什麽都看不見了,什麽都看不見。」


    「我是學醫的。」他鄭重地說:「不會診斷錯誤的。」


    秦然頓住。


    韓遇慢慢拿開她的手,字字溫柔,「別哭了,真的隻是貧血而已,把紅糖水喝了就沒事了,別擔心。」


    她噘著嘴,紅紅的眼角掛著淚珠,別提多可憐了。


    韓遇嘆息一聲,把紅糖水置到她唇角,溫聲哄她,「喝吧,補充點血糖就沒事了。」


    秦然楚楚可憐地看著他,「真的嗎?隻是貧血?」


    「嗯。」他很認真地點頭。


    秦然的心裏忽然很感動,可感動的同時她又很想任性一點,想了想,看著眼前的紅糖水,開始興師問罪,「剛剛給你打電話,你都不理我。」


    「我沒有不理你啊。」


    「你說你在睡覺。」


    他不禁一笑,眼睛彎起,弧度長長的,很靜很美,「還不是被你氣的。」


    「我哪有氣你?我叫你來海灘逛逛,你自己不想理我。」


    他輕輕地笑,「我不就想著你能多哄我幾句嘛,然而你居然就把電話掛掉了,我隻好……」


    「嗯?」


    「隻好繼續等著你的電話了。」


    「那你睡覺了沒有?」


    韓遇誠實搖頭,「沒呢,我沒有睡意。」


    「那你還騙我說在睡覺。」


    韓遇一陣頭疼,不知道該說什麽,又把話題饒了回來,「來,先喝了紅糖水,馬上冷了。」


    秦然看了他的眼睛許久,終於低下頭去,把紅糖水喝了。


    韓遇柔柔一笑,「我下次不敢了。」


    「你每次都這麽說。」


    「誰讓你不跟我同居呢。」他聲音氣餒,想了想,又一本正經問她,「不同居,是怕名聲被我毀了嗎?那我們搞地下情行了吧?」


    「……」


    「不讓任何人知道的那種,這下總該可以答應了吧?」


    秦然噗呲一笑,「我才不要,萬一你搞著搞著就反悔了,然後跟別的女人在一起了,那我多虧啊。」


    「不會的。」他麵容嚴肅,「我隻跟你一人搞。」


    「……」這話說的,怎麽那麽汙啊?


    「行不行?」


    「不要。」秦然拒絕。


    他細細長長的眼眸打量著她,看了許久,才十分狐疑地問:「這也不要,那也不要,卻把銀行卡設我的生日,還給我畫了一幅遺終畫,你這是想幹嘛啊?」


    他都想不通了,秦然看著明明是很喜歡他的,為什麽就是要一再地拒絕他呢?


    秦然一愣,脫口而出,「那我回去就把銀卡密碼改了。」


    「改什麽啊?設置了就用著唄。」


    秦然撇嘴。


    「用我的生日做密碼難道還委屈你了啊?」韓遇挑著眉,「我都沒怪你一句話不商量,就偷偷用了我的生日做密碼呢。」


    「……」秦然一頭黑線,「要是找你商量了,那還是我銀行卡的密碼嗎?」


    他笑如春風,「所以說,你為什麽用我的生日做密碼啊?」


    秦然臉色一紅,辯解道:「比較好記啊。」


    「那你自己的不好記?」


    她又一噎,「你管我那麽多幹嘛?」


    「誰管了?我就問問。」


    「……」


    見她精神漸漸好了起來,韓遇確認她的貧血症狀已經下去了,把碗收掉,又略帶埋怨地說:「都讓你別減肥了,樣子沒變漂亮,倒引來了貧血。」


    秦然抬起下巴不搭理他。


    又不是她故意的,她不喜歡吃肉,而那些控製腫瘤的藥又帶著消炎成分,她不瘦才怪!有營養才怪!


    「說你兩句又不高興了。」韓遇喟嘆一聲,不忍心地說:「以後別減肥了,等回去我買點補品給你吃吃,別成天吃那些沒營養的小吃。」


    「噢……」


    他挑眉,「噢什麽?」


    「沒有。」


    這態度一看就是不肯聽的。


    韓遇微微眯起眼睛,聲音低沉,「你過來,我給你講講。」


    他伸手去拉她,直到把她抱進懷裏,才微微笑開,眼眸純淨,「來,我給你普及一點營養知識。」


    「別。」


    秦然怕他真講,求饒似的望著他,「好睏,好想睡了。」


    剛才貧血了一下,現在是真的挺累了。


    韓遇皺皺眉,又舒展開了,無奈道:「好吧,今天放過你了,去睡覺吧,我也睡覺了。」


    說著就躺了下來,睡在秦然的身邊。


    秦然疑惑:「你不是開了兩個房間嗎?怎麽不回自己房間去?」


    他凝眉想了想,隨口道:「這不是怕壞了你名聲才開的兩個房間嘛。」


    「……」秦然眉頭糾結,道:「明天趕緊把那個房退了吧,別浪費錢。」


    他眼眸一彎,溫溫柔柔,「好。」


    秦然躺在他懷裏,聞了下他身上熟悉的香味,低聲道:「說好出來玩就不要隨隨便便生氣了,不然的話,我會很難過的。」


    韓遇沒說話。


    秦然又道:「難得旅遊一次,留下個美好的回憶總比不好的回憶強吧?」


    「嗯。」他悶悶應了一聲。


    「你不生氣了吧?」


    他搖頭,烏黑的髮絲晃動,「早不生氣了,剛才聽到你昏倒的時候嚇都嚇死了,哪還有心情去生氣。」


    秦然柔柔一笑,親昵地抱緊他,「大概是被你氣暈的。」


    韓遇:「……」


    「平時都沒事,你一不搭理我,我就昏了,肯定是被你氣的,心口鬱結,導致昏迷。」


    韓遇低低的笑,「喂,我可是學醫的,你這樣硬生生唬我不怕我揍你嗎?淨會睜著眼睛說瞎話。」


    秦然哈哈大笑。


    「成天貧嘴。」韓遇笑著垂下睫毛,吻她的額頭,「以後別減肥了,聽見了沒?」


    「知道了。」


    「嗯,睡覺吧?」


    「好……」


    兩人相擁在一起,閉上了眼睛,漸漸沉睡……


    不知道是淩晨幾點鍾,落地窗的天空亮起了一絲灰藍色,韓遇輕輕把秦然搖醒了,凝著眸色,認真問她:「韓小然……」


    秦然睡得迷迷糊糊,半睜著眼睛,「嗯?」


    他很嚴肅很嚴肅地看著她。


    秦然忽然一愣,精神都抖擻了起來,聲音清晰,「怎麽了十五?」


    「你不跟我談地下情,偷情總可以了吧?」


    「……」秦然一個頭兩個大,「你把我叫起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事情?」


    「嗯。」他很認真地點頭,「我想了一晚上了。」


    「……」秦然唉聲嘆氣,「現在幾點?」


    「淩晨四點半。」


    「好吧。」秦然撓撓頭,翻了個身,手臂搭在他胸膛上,聲音溫軟,「睡吧。」


    「可以偷情?」


    「不可以。」


    「噢。」韓遇應了一聲,嗓音低沉無奈:「看來我隻能當你幹爹了。」


    「……」


    秦然伸手打他,「想什麽,睡覺睡覺。」


    他再接再厲,「其實這樣很好的,韓小然……」


    「嗯?好什麽?」


    「跟我在一起,你就可以做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秦然抿著嘴角,「嗯,我知道了。」


    「知道了?你想通了?」


    「嗯。」


    「你願意跟我了?」


    「洗洗睡吧。」


    「……」


    曙光來臨的前一刻,韓遇輕輕嘆了口氣,都犧牲到地下情了還不行,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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