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碩長的大廳裏,第一魔將跪伏的身影很孤單。遙遙端坐在她對麵王座上的黑暗魔王,一雙毫無生氣的瞳孔中倒映著愛米妮的身姿,甚至連那份孤單都不曾遺漏半分。


    “照你所說,在神識被紊亂魔法氣息阻隔之後,科恩就殺死了黑骷髏會總部的留守者?”良久之後,黑暗魔王低沉的嗓音才回響在偌大的殿堂裏,引起一陣陣悠長的共鳴:“他殺死了全部的留守者?”


    “是的,科恩凱達殺死了所有向他攻擊的留守人類。包括武士和魔法師在內,數量龐大,且到剩下的一部分留守者意誌崩潰,奪路而逃為止。”愛米妮據實回稟:“在整個過程之中,他沒有主動攻擊過那些留守者,也沒有去追擊逃走的人,但交手時卻沒有絲毫的仁慈。”


    “不是尋仇,也不像是報複,更不是拜訪……科恩會做出這樣的事情,還真是違背他的習慣,”黑暗魔王的手指在額頭上輕輕點擊著:“他就沒有對自己的行為解釋過?”


    “針對這種情況,科恩隻說了兩句話。”愛米妮回答:“第一句,他說這是個悲劇。然後又說,既然已經成為悲劇,就要讓這一切早些結束。”


    “既然已成為悲劇,就要早些結束嗎?”黑暗魔王輕搖著頭,波瀾不驚的評價說:“這兩句話就說得有些過火了——那麽你覺得,這兩句話是他真實的內心寫照?”


    “回稟魔王殿下,我無法做出這樣的判斷,因為我根本看不到他的內心,這令我感到羞愧。科恩,比在福克斯堡的時候更加難以捉摸,他忽而會映照周圍的環境,忽而會被某個突然出現的變數吸引。”愛米妮回答說:“但他此行有一個很明確的目標,就是查閱黑骷髏會中的記錄。不但是那些關於他和斯比亞的,甚至連千百年前的一些廢棄計劃他也仔細看過。”


    “是什麽原因促使他這樣做的?僅僅隻是對黑骷髏會的好奇?”


    “科恩對此的解釋是,黑骷髏會自誕生之後,就已經擺錯了自己的位置,認為自己掌握了真理,進而把自己視為人類和世界的救世主,甚至自大到替別人去安排命運,這就是黑骷髏會一係列悲劇的源頭。這顯然是一條死路,前車可鑒,他自己決不會踏出這樣的步伐。”


    “這種生硬的解釋就不那麽有趣了。你呢?你對此有何感想?”黑暗魔王淡淡一笑,目光聚集在愛米妮身上:“身為第一魔將,可不要浪費了我對你的恩賜,在所有的魔族成員之中,隻有你才擁有和人類一樣的情感。現在讓我來聽聽看,你所感受到的,有關科恩的一切。”


    “回稟魔王陛下,我的第一個感覺是驚異,不但是科恩的心性,而且也針對他所展現出來的新能力。他已經能默魔法,大範圍的殺死敵人,這比一般的黑暗魔族還要強一些。”


    “黑暗魔殿、甚至很多黑暗魔族的成員總是以為,一旦人類擁有了越一般魔族的能力,那麽接下來就必然是滅亡,我決不會允許有這樣的人類存活。關於這種論調,愛米妮你應該知道吧,其實,我真正的用意被掩蓋了。”黑暗魔王從王座上站起:“那些為求身體強大而枉顧其他的人類,隻會造成妨礙;而對於科恩這樣的人類,我卻還嫌他進步緩慢……”


    “魔王陛下的意思是?……”


    “你不要跟其他魔族成員一樣去關注這種細枝末節,這隻會禁錮你的目光,你應該看的得更遠,因為你本就可以看得更遠。”看著魔將的疑惑,黑暗魔王歎了口氣:“愛米妮,你擔任第一魔將這個職務,有多少年了?”


    “回稟魔王陛下,我擔任第一魔將的職責已近千年。”


    “已經過了這麽久嗎?你一直表現得體,恭順謙和,這真是難得。”黑暗魔王點了點頭:“第二魔將是你從人類中選定、點化的,第三魔將也是你親自喚醒的……在完成這些職責的時候,你對自己的過往和經曆就沒有一點好奇?你不想知道自己的過去?”


    “回稟陛下,”愛米妮溫順的回答:“我並不是不好奇,但陛下的一切安排都有深意,我無法揣測,等到了能讓我知道的時候,陛下自然會告訴我的。”


    “我召見你的次數明顯比召見長公主要多,這種跡象,你一點都沒有察覺?”


    “回稟陛下,類似這樣的比較,我認為已經不是一個魔將應該做的事情了。”


    “嗯,我聽出來了,你心裏還是有一點不滿的。”黑暗魔王並沒有動氣,反而笑得更自得:“好吧,現在已經到了讓你知道一切的時候了。”


    魔王轉過身,莊嚴而高大的王座無聲滑開,後麵的牆體從中裂開一條通道,盡頭處的平台上,有一個小型魔法陣。


    “不用太拘束,”魔王向愛米妮招了招手:“你隨我來吧,我們要去赴一個約會。”


    聽到魔王這樣說,愛米妮這才謹慎的站起來,跟著魔王進入魔法陣。


    這種魔法陣她沒有見過,甚至沒有聽說過,充沛的魔法力量順著簡單而古樸的線條流動,整個魔法陣的構成顏色隻有黑、白兩種——這就是說,這魔法陣裏沒有那些常見的屬性魔法。


    “你看出來了?沒錯,這魔法陣裏沒有其他屬性。這黑色是魔族的原生力量,而白色是神族的原生力量,”魔王微笑者解釋:“彼此交匯在一起之後,就成為了統治世界的基本力量,如同白晝和黑夜共同籠罩世界,世間一切魔法力量,都是以此為基礎。”


    “難道,這就是兩族免疫許多人類魔法的原因?”


    “不全然是,一般意義上的成員,並不都具備這種原生力量,他們隻是帶有原生力量的烙印而已,必須要在被賜福之後,才能真正擁有免疫一般魔法的特性,比如幾位公主,她們的羽翼比一般魔族多,這不但是實力的寫照,也是被賜福的特征。”


    “也就是說,幾位公主殿下的實力,都是魔王陛下賜予的?”


    “當然如此。”黑暗魔王微微點頭,伴隨著他的輕語,兩人腳下的線條開始閃爍緩慢流淌的魔力加回旋,風格古樸的線條逐漸飄蕩著,黑白兩色彌漫,這魔法陣已經被激活了!


    被濃烈的魔力包裹,愛米妮早就閉上了眼睛,但她還是能通過自己的神識,清晰的“看”到這些正在生和變化的場景——她身處的空間中出現了大小不一的褶皺,正如暗流那樣湧動著,壓縮了時間、扭曲了光線,直到麵前一切真實存在被擠成薄薄的一層,就像紗幔一般緩緩“伸展”在魔王和愛米妮的身前。


    “走吧!”魔王的聲音響起,雖然溫和,卻帶著不能抗拒的威儀。


    愛米妮向前邁動了一步,她的身體就穿過了那紗幔一般的時光,腳下的地麵微帶彈性,顯然已不是魔法陣那種堅硬的質地。她依然閉著雙眼,但神識卻變得極為敏銳。


    神識從身體中延伸而出,不斷的向遠方、向更遠方探尋著,卻沒有找到盡頭和邊際,這竟然是一個無比廣大的空間。甚至比她以前所見過的景色都要優美和豐富……


    她能“看”到身邊那鮮活亮麗的色彩,她也能“看”到遠方雪原中挺立的千山,她甚至想抓住那些在天空中一閃而逝的流星,捧起腳邊嬌弱的草葉細細嗬護……


    但在下一個瞬間,她就感受到另一股具備無上威儀的意誌存在著!


    雖然不同於黑暗魔王的一貫風格,卻如同黑暗魔王一樣強大,一樣不可違逆!


    四散的神識如被熾熱的光線灼燒,猛得倒卷回來——在前所未有的強烈震驚之下,愛米妮臉色煞白,幾乎無法思考。任何一位黑暗魔族成員都清楚,這樣的存在不會再有第三者!


    因為,隻有光明神王才具備這種與黑暗魔王並駕齊驅的實力!


    黑暗魔王的王座之後,居然有一個可以與光明神王見麵的魔法陣?!如果其他的魔族成員知道魔王和神王直接見麵,不知會有何等想法?!


    但既然魔王帶她來赴這個約會,一定是另有深意吧?


    兩股強大無比的意誌正相互掩映著,不但沒有任何一方被壓倒,反而在匯合交流中變得更加純粹、渾厚。在他們麵前,愛米妮那可憐的神識可以被忽略不計,其實沒有任何一方針對她,僅僅是站在兩個意誌的邊緣,她緊貼在身體表麵的神識就被一再地衝刷,幾乎沒剩下多少,或許在下一個瞬間,她就會被某一方的神識侵蝕,以致完全破滅!


    “不必緊張,”魔王適時開口,將愛米妮納入自己的保護之內:“見過光明神王陛下。”


    在魔王的話音中,兩股彌漫四處的神識不再咄咄逼人,愛米妮也才有機會收斂心神。


    “是。”她睜開雙眼,不卑不亢的向光明神王行了個無可挑剔的見麵禮:“黑暗魔族第一魔將,見過光明神族,神王陛下。”


    然後,愛米妮才微微抬起頭來,去打量那位“黑暗魔族永遠的對手”,身為魔將,她這樣做或許有違禮儀,但她內心對光明神王的好奇壓倒一切——她的目光掠過地麵,再越過一張石桌,順著光明神王那華麗無方的衣袍向上攀升,直到與光明神王睿智的目光相接。


    但出乎意料的是,光明神王回望她的目光是柔和的,氣質也很儒雅,甚至連他的長相,也和被黑暗魔族崇拜的魔王一樣,都是那麽的完美無缺。隻是在氣質上,神王與魔王稍有不同。兩相比較的話,魔王外露一點,而神王則內斂一些。


    “魔王陛下請入座吧!我等候多時,沒想到你會帶她來,看,就和以前一樣,她一點都不怕我。”端坐在石桌後的神王露出一個微笑:“愛米妮,你也免禮。”


    神王和魔王相對而坐,愛米妮不等吩咐,自然而然地走過去,拿起桌上的酒壺為兩位斟滿。


    神王和魔王不以為意,但愛米妮卻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隨便、大膽。


    “愛米妮為我們斟酒,真是難得。”光明神王淡淡的問:“科恩展到什麽地步了?”


    愛米妮知道神王是在問自己,於是把科恩的近況描述了一遍。神王專注的傾聽著,不時點頭,他這種認真的態度,就跟魔王初聽她回報時一樣的反應。而愛米妮也沒去想這兩位為什麽會重視自己的話,仔細回想著科恩的一舉一動,說得很詳盡。


    聽完之後,神王沉吟片刻,然後看著魔王說:“你如何判斷?”


    “雖然有很多幹擾,但現在的科恩對我們來說極為寶貴。”魔王的回答並不那麽輕鬆,語句中的每一個停頓都顯得沉重:“這樣的思想新奇可待,卻稍嫌脆弱,我們要幫他一把。”


    “但我們找不到科恩成長中的源泉。”神王似乎不是完全讚同:“在同樣的環境下,他思想中卻出現了這樣的轉折,這似乎解釋不通。我們早已經知道,突變的思想最難以控製。”


    “我們永恒不變的命運,已經接近終點和原點。無盡漫長的時光之輪,也會再一次碾壓在亙古的車轍上。這種沉重,我們經曆過太多次了。”魔王沉默半響:“現在的科恩,是這些世代以來,最有可能為我們帶來變化的存在,怎麽重視都不為過所以,我想去見他一麵。”


    “雖然有這個必要,但你要和科恩說些什麽?上族之王與下位者的交流……”神王的眼中湧起一股惆悵:“這讓我想起了從前。”


    “我想,簡單一些好。”魔王回答:“魔王和神王不能垂下目光,那就允許他昂視吧!”


    似乎也隻有這個辦法了。“


    神王點了點頭,轉頭看向了站在一邊的愛米妮。


    “愛米妮很用心,把科恩的一切說得很細致,這在別處可聽不到。”神王溫和的目光蘊含著讚許:“那麽,我送你一件禮物。“


    垂站在一邊的愛米妮,其實早被神王和魔王的談話所震懾,雖然並不清楚原委,但他明白,這裏響起的每一個字都足以引比斯大陸的巨變——科恩的思想,會被神王和魔王如此重視,甚至要給他更高的地位,這是愛米妮以前不敢想象的事情!


    而神王突然把話題引到自己身上,愛米妮不知道這位統領光明神族的神王的習性,不知他是否對其他人也這麽和氣,但她清楚自己是第一魔將,絕不能接受神王的禮物,特別是在黑暗魔王麵前。


    “第一魔將身份低微,不敢領受神王恩惠。”


    “魔將的身份,壓在愛米妮的心頭太久了。”似乎早知道愛米妮會拒絕,魔王柔聲說:“既然已經進入這裏,那些所謂的兩族的分別就拋掉吧,神王陛下的禮物,你接受就好。”


    神王的手伸過來,手掌緩緩打開,一團柔和的柱型白光從他的手心冉冉升起,升至五寸高時,已化作一副全身鎧甲,秀美的銀色紋路中鑲嵌了無數寶石,平舉的雙手裏托著一支纖細的長槍,兩抹純淨的光翼在鎧甲背後打開,足見向外延展,最後邊得飽滿而圓潤。


    然後是第二對!第三對!第四對……一對又一對得光翼在盔甲背後出現,伸展、交疊、融合,雖然最後看起來隻有一對,質感上卻已完全不同!


    愛米妮根本就沒有在任何一位魔族身上見過這樣數目的光翼,哪怕是魔族長公主殿下,她本尊的羽翼也沒有這麽多!


    “這本就是屬於你的,隻是暫時存放在我這裏而已。”神王說:“拿去吧!”


    “魔王陛下,我……我不是很明白。”愛米妮後退了一步,求助的目光看向黑暗魔王。


    “愛米妮,通過科恩身上生的事,你大概也了解到一些的前塵往事吧?”魔王說:“能進入這裏的除了我和神王之外,還有三位,而愛米妮你是其中之一。這就是意味著,你比其他魔族成員要高貴,即使對方是芙莉格伊薩伯安特。”


    “長公主?!”愛米妮又後退了一步,她哪裏能想到,這種話會從黑暗魔王嘴裏說出來?!自己比魔族長公主高貴,這可能嗎?!


    “很難接受嗎?但這是事實。”魔王接著說:“兩族平常做些什麽,我與神王幾乎不聞不問,公主們就可以自行決斷。因為值得我和神王關注的,隻是類似科恩這樣的人類,他們一路成長,最終都會進入生命祭壇。”


    “而生命祭壇是我和神王刻意保留下來的,那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地方。這樣關鍵的地點,必須要守護住,所以我們會在神族或魔族中挑選一位去駐守,”神王結果魔王的話:“沒有被挑選上的那位長公主,則要負責監督兩族的作為,既要保持兩族對科恩這樣的人類施加一定影響,又不能讓他們對其造成真正的幹擾。”


    “那麽……我……”愛米妮隱約知道,有些事情正在生,或者是一些已經生的事情正被提及,但她卻猜不到接下來會聽到什麽。


    “你,愛米妮,就是在這一個世代裏,負責看守生命祭壇的魔族長公主。”


    “可是,”愛米妮猛然抬頭:“我沒有看守過生命祭壇!”


    “生命祭壇並不是我們建的,所以這祭壇能量有限,不能任人進出。而且祭壇很多入口,所以我們隻能將你的意識剝離,塑成普通巡遊者的模樣去看守,而你的本態則不再有這方麵的記憶,恰好可以擔任有豐富情感的魔將。”魔王說:“而現在,科恩已經破蛹,生命祭壇不用再守護,這些被剝離的意識自然就要歸還給你——賜福你,愛米妮。


    光彩瑩瑩的鎧甲飄升起來,逐漸變得如同真人一般大小,展開的雙翼閃耀出奪目的光輝,華麗而甲的眼部位置似乎有目光在湧動,就像是有另一個愛米妮在凝視著自己,引起她內心深處的陣陣共鳴。


    “去擁抱真實的自己吧,”魔王說:“你是愛米妮伊薩伯安特。”


    “我……我是愛米妮伊薩伯安特……”遲疑片刻,愛米妮向半空伸開了雙手。


    鎧甲微微顫抖著,傳出一陣悠長輕吟,一道道虛幻的影子投射下來,就像是無數分身幻影撲進了愛米妮本尊的懷中——愛米妮的身體微一搖晃,後退了兩步,然後整個人飄起數寸。


    銀色的光芒斂去,鎧甲已經穿在愛米妮身上,她整個人的風格煥然一新。等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她的目光已有了很大的改變,表麵平靜,內中冷寂,更深邃處還隱隱潛藏著什麽。


    “愛米妮伊薩伯安特,見過兩位陛下!”


    兩王對視,都是輕輕一笑。


    分界線。


    在森林的邊緣部位,有一座不知道多少年前修建的小型祭壇,在歲月的侵蝕下,隻剩下大半個石頭基座,它孤單的佇立著,嶙峋的表麵支撐著早已崩潰的輪廓。周圍的樹木,大部分都比這祭壇來的高大,這使它看上去顯得很悲涼、很無助、很聲嘶力竭。


    一陣清越的樂聲從這堆亂石中響起,經過最初的生澀之後,逐漸悠揚和輕快起來,雖然旋律簡單,在正午的時候卻有驅逐煩熱的功效。


    一曲之後,那嫋嫋餘音仿佛滲透進了微風裏,正伴隨著芬芳浮動。


    “這混蛋跑哪兒去了?”甩甩手中的樂器,穿著黃袍的黑年輕人站了起來,輕聲抱怨:“這麽沒有時間觀念,怎麽跟我闖蕩江湖?”


    他的話音剛落,不遠處就傳出一身冷哼,很顯然,有人很不高興。


    “還不現身?”科恩搖了搖頭:“你什麽時候學會裝神弄鬼了?”


    “我早到了。”白衣如雪的烏鴉從樹後一步步出來:“隻是不想打擾你吹這個東西。”


    “這是我親手做的,絕對是前所未有的樂器,”科恩笑說:“閑來無事,想吹吹生命守望者的那個調子,卻找不到趁手的葉片,幹脆就做了這個。不過做好之後,我卻忘記了他的那曲子,隻好自己找點東西應景。”


    “閑來無事?”烏鴉問:“你的事情都做好了嗎?”


    “當然,我去骷髏會總部遊玩了一番,進入分界線之前也跟那些家夥們聯絡過,想知道的已經知道,該安排的也已經安排了。”科恩回答:“從這裏向前,不需要幾天的時間,我們就能跟近衛軍會合,他們已經在森林裏開辟了營地……”


    “你去吧!”烏鴉神情木然:“我不去了。”


    “你說什麽?”科恩一愣:“你不去哪裏?”


    “哪裏都不去。”烏鴉冰冷的目光錯開了點:“有你在的地方,我不適合出現,反之亦然。”


    “你抽什麽風?”科恩盯著烏鴉,像是要從他臉上找出玩笑的神情。


    “我說真的,你有一個皇帝要完成的事。而我,也有我的目標。”


    “你是不是生病了?”


    “沒有!”烏鴉用劍鞘撥開科恩伸向自己額頭的手,冷聲回答:“你說的對,我們都不希望對方改變,但改變是必然,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


    科恩搖了搖頭,驚異一絲絲的斂去,臉色轉而變得慎重:“你這不是改變……”然後眼光一動,口氣突然變得嚴厲:“是誰?出來!”


    “真是人心不古啊,”神族長公主緩步走出,站到烏鴉身後:“科恩也變得這麽淩厲了。”


    “你們倆怎麽會走到一起?”科恩眉頭皺起,爾後恍然大悟:“你們倆有一腿!”


    “大膽!”長公主殿下的威勢可不是鬧著玩的,一股猶若實質的氣流卷起,把科恩推出去好幾步遠。


    “等一下!”科恩站定之後大吼一聲:“被看破了要滅口嗎?!”


    “科恩陛下,我們彼此也算是熟悉了,”神族長公主平伸著手,一根修長嫩白的手指對著科恩:“但你非要用這種粗鄙的語氣來說話,那我唯有讓你消失。”


    “在讓我消失之前,長公主你不是應該解釋清楚嗎?”科恩無所謂的搖著頭:“你明目張膽的在我這邊搶人,還到我麵前炫耀,如果我彬彬有禮的接待你……這才是人心不古!”


    “你這話可不對,他——”長公主殿下看了烏鴉一眼:“他又沒和陛下你簽訂契約,怎麽就不能離開陛下身邊?”


    站在兩人之間的烏鴉神色不變,一言不。


    “烏鴉早已是斯比亞的國民,有官爵在身的,就算是光明神族要他,也得過我這一關,因為這規矩是光明神族定下的!”科恩用手撣撣身上的灰塵:“再一個,他是斯比亞皇室的一員,如果要離開,必須得到大多數皇室成員的同意。這規矩,是本少爺定的!”


    “其實我隻是受他所托,勉強來做個中間人而已,既然科恩陛下要自找麻煩,那麽,”長公主殿下淡淡一笑:“你自己說吧!”


    科恩的目光落到烏鴉身上,烏鴉的神情依然平靜。


    “其實,”沉默片刻,烏鴉開口:“在生命祭壇的時候,你就察覺到我的變化了。”


    “每個人都有變化,這沒什麽要緊。”


    “你是在欺瞞我,還是在欺瞞你自己?”烏鴉的語調裏毫無波動:“就算我就在你身邊,也幫不到你;離開你,也不會向別人泄露你的事情。”


    “我沒打算你幫我什麽,也不在乎你泄露什麽。”科恩回答:“獨自生存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可你看看自己,你像是一個生活可以自理的人麽?除了殺戮之外,你還擅長什麽?”


    “我要做的事情,能殺戮就足夠了,”烏鴉並不反駁:“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現在當然知道了。好吧,我可以不去理會你的事。”科恩眼神閃動:“但你要把烏鴉還給我,他是自由的,並不屬於你。”


    “烏鴉就是殺戮之魔,那個數千年前被圍剿的殺戮之魔!”烏鴉的眼神中隱藏著一股決然:“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你早就在我醒來的一刻死了!”


    “你覺得我很好哄嗎?”科恩冷笑:“殺戮之魔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要離開我,去跟數千年前殺死自己的長公主混?啊,或者說,數千年前的被殺隻是一個幌子,是你們的算計——在那個時候,你們要算計誰?你們還需要算計誰?”


    “你是想威脅我嗎?”烏鴉的目光有了變化,冰冷中有鋒利滲透出來。


    “你聽到了,這不是威脅,不管你們如何做到的,但你是你,烏鴉是烏鴉。”科恩平靜的回答:“我可以忘記你們利用我,也不想管你們要去做什麽事,但你們要把烏鴉還給我。相對於殺戮之魔和神族長公主,他那點能力可以忽略不計,但對我,烏鴉卻很重要。”


    “烏鴉是我意識的一部分,這是不可分割的。”


    “既然能融合,當然也能分割,”在這個問題上,科恩有著異乎尋常的固執和忍耐:“殺戮之魔去做殺戮之魔的事,烏鴉去過烏鴉的生活,互不幹涉,這多好。”


    “我的話就這麽多,如果你不服,也可以試著留下我們。”烏鴉的手垂到身側:“不過我要提醒你,殺戮之魔的手中,沒有任何仁慈。”


    “我不信。”


    殺戮之魔眉心中湧起一股凶戾,手中已多了一柄長劍,然後向前一步,冰冷目光將科恩鎖定。


    “何必做出這副沒信心的姿態,殺戮之魔還需要積累殺氣嗎?或者說,因為你和烏鴉融合,所以你已經沒有了在盔甲裏的決絕。”科恩不無蔑視的搖了搖頭說道:“我很了解烏鴉,他的意識決不會被殺戮之魔壓到,而他,是不會跟我動手的!”


    隨著科恩的這句話,遠處響起一陣暢快到有些嘶啞的笑聲,充滿了譏諷的意味。


    場中三人都在第一時間確定了這個笑聲,卻都是靜立不動,因為這笑聲屬於魔族長公主,她的突然到來,夠分量讓事情複雜化和死結化,更麻煩的是,剛才三人的話顯然被她聽到了。


    科恩保持著臉上的表情,目光卻捕捉到殺戮之魔與神族長公主之間的隱蔽交流——那肯定不是留下對方吃飯的意思,魔族長公主今天有難了!


    “真好簡直是千載難逢!”魔族長公主毫無察覺,她一步步的走近,怨毒的目光在神族長公主、殺戮之魔和科恩身上來回移動,最後罩定了殺戮之魔,那目光很鋒利,就仿佛要刮下他的皮膚一樣!


    “殺戮之魔,久違了。”芙莉格的話,是從緊咬的齒間擠出來的:“連科恩都能把你看透,你不覺得羞愧嗎?”


    “關你屁事。”殺戮之魔連正眼都沒給她一個:“你趕著來給人提鞋嗎?”


    “好,你很好!”芙莉格出一陣悲苦長笑,哪裏還有半點魔族長公主的沉穩風範:“你騙得我好苦!”


    “你不長眼,跟我無關。”在殺戮之魔眼中,芙莉格就如同草芥,根本不值得關注。


    “沒錯,我是不長眼,沒有看透你和麗瑞塔的計謀,反而被你們利用!”氣到極處,芙莉格又笑了起來,隻是隨著笑聲全身微微抖動:“但是殺戮之魔閣下,你可知道,即使是不長眼,被閣下利用的我,也會做些閣下想不到的事情……黑暗魔族,就那麽容易染指嗎?”


    “你能怎樣?”


    “不能怎樣,最多在閣下手足情深的時候做點事情而已。閣下不是舍不得動科恩嗎?讓我來替閣下堅定點信念好了。麗瑞塔閣下,請看好了,免得殺戮之魔閣下忘記這一切。”


    “芙莉格,我想你誤會了……”


    神族長公主的華彩說了一半,芙莉格的臉色已冷下來,兩手上舉:“傀儡印記——喚醒!”


    殺戮之魔目光一滯,就像是有一層黑霧掩蓋在他的瞳孔上,兩手跟著這喝令聲舉了起來。


    “傀儡印記動!”芙莉格兩手一劃,並攏的指尖遙向科恩刺出:“殺!”


    “科恩避開!”麗瑞塔身影移動已搶到科恩麵前。


    幾乎是同時,殺戮之魔手中的長劍已向科恩刺出——從劍尖湧出的耀眼光華,直接就撕裂了神族長公主剛剛展開的羽翼!


    來不及反應的科恩,直接被殺戮之魔的長劍穿胸!


    劍尖從科恩背後透出,“叮!”的一聲釘在他身後的巨石上!


    兩雙眼睛相距不過一臂,連接他們的,隻是一把冰冷的長劍!


    在芙莉格瘋狂的笑聲中,殺戮之魔的目光從呆滯中恢複過來,他不能置信的看著自己的長劍——這是淩厲到極點的一劍,也是不留後手的一劍,沒有人能擋住的攻擊!


    那份獨屬於科恩的氣息,正在飛的消散著,就連他那藍色的靈魂力量,也從傷口處狂湧,正出一陣陣不甘心的嘶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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