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柔的微風帶著些許涼意,緩緩地從抱華樓的欄柱飛簷間掠過。兩位身高相仿的男子站在頂樓露台上,袍角飄飄,臨欄俯瞰,臉上都帶著一抹淡淡的微笑。


    天色已經大亮,迷蒙的燈光也收斂起奪目的璀璨,忙碌的人群正在做最後的準備,宮前廣場、凡人大道盡入兩人眼底,連遠方的雙子廣場都能隱約看到。


    “山河錦繡,春風得意,”良久之後,維素親王才長歎一聲:“想起當年,你們不過頑童,但恍若轉眼之間,雛鷹羽翼已長成,能夠引風搏雨了。”


    “好不容易來待城一次,父親怎麽開始憶舊感歎起來了?”科恩微微一笑,指著抱華樓前的盛大場麵說,“這樣壯闊的景致,不正是斯比亞帝國曆代仁君所追求的嗎?不管怎麽樣,我今天已經替他們辦到了,就算是在九天之上,他們也不會再有什麽遺憾了吧?”


    “不要拉帝國先賢來墊背,他們追求盛世的初衷跟你現在的想法可不一樣,”維素親王苦笑搖頭,“曆代仁君是想達到盛世而盛世,他們會極力維持這局麵。而眼前的盛世對於你而言,卻隻是全盤計劃中的一個流程,就像是古籍上的某一頁,雖然寫滿了繁華,但終究會翻過去。”


    “這不是很好嗎?興衰交替是萬物滋長的真理,隻要不是盛極而衰,那斯比亞就留有餘力,如果後來的當權者不是愚蠢得天下無雙,那麽下一個真正的盛世就不會隔得太遠,”科恩對親王的抱怨不以為然,“父親身為家族的執掌人,當然有責任為後世子孫擔憂,可我不一樣。我隻知道眼前就有一個險關,我要邁過去才會有以後,如果失敗……那就萬事皆空了。”


    “事急從權,這點當然沒有錯。但是眼下的斯比亞帝國外麵看起來強盛,裏麵卻有種種弊端,實在經不起折騰。”說到這裏,維素親王已經回到了國相的立場,以“皇帝”相稱了,“如果皇帝能穩健一些,不要太過心急,那麽事情成功的幾率會大很多,也會安全很多。”


    “父親這話,勸導一般的皇帝是很正確的,但是對我的效果就沒有那麽好了,因為我是個半桶水,科恩?凱達天生不是當皇帝的材料。”科恩的聲音雖然輕,卻很明顯表達了拒絕的意思:“我一直以為,人的身份是排在皇帝身份之前,一個人,隻有先做好了‘我’、才能接著做好‘朕’。人無信而不立,這事關我的諾言,我會遵守。”


    父子之間的對話到這裏就停下了,氣氛變得很是沉悶,就連倚在後麵門柱上的烏鴉也癟了癟嘴,這兩父子的對話完全是打啞謎,一點都不痛快。


    幾乎是在同時,遠方地平線上的一抹光亮,將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


    東方終於出現了第一道霞光,燦若流金,直端端的照耀在待城外的雙子廣場上。


    幾乎是在同時,分列左右廣場的祭司們跪伏於地,兩個風格截然不同的禱告聲悠然響起,點點浮遊光點隨歌聲從廣場周圍出現,回旋飄浮著,紛紛向兩組玉石壘砌的高大門廊聚合過去。


    待城城頭,雄渾的戰鼓聲轟然而動,把氣氛烘托得越來越高,忽地又被一陣嘹亮號角聲壓住,緩緩下落。等待中的人群精神一振,軍人們的站姿更加標準,各國正使都坐進敞篷馬車。


    “典禮就要開始了。”提前坐進馬車的賽維克?蘭度把目光從城門方向收回,放到對麵的卡爾?尤裏西斯身上:“親王殿下,您看完這些文件了嗎?”


    “還差幾頁,路上應該能看完。”


    尤裏西斯親王被委以重任,正抓緊時間翻閱著手裏的一疊文件,在賽維克友情提供的內部機密文件上,詳細記載了這段時間斯比亞生的大小事情,甚至還有情報分析,正適合才出牢籠的尤裏西斯親王拿來臨陣磨槍。


    “親王殿下不要太過勞累,請先休息一會吧!”賽維克打量著對麵這位坦西親王,他的穿著打扮雖然並不華貴,兩鬢甚至還多了些白,但依然保持著他那儒雅、恬淡的氣質,完全看不出新釋囚犯的頹態或喜色。這一段被囚禁的生涯,似乎並沒有給他帶來任何不良影響。


    “閣下有心了,本王在這裏先行謝過。”尤裏西斯親王淡淡一笑,抬起頭來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段幽禁歲月也算是一種人生經驗,請不用擔心我的身體和精神狀態。”


    “親王太客氣了,初到斯比亞就聆聽過殿下的教誨,小王心裏其實是把殿下當長輩看待的,些許關心,正是晚輩本分。如果殿下對眼前的時局有感興趣的地方,我還可以做些補充。”


    賽維克給出的這些資料,其實各國使節都能弄到,正好被他拿來做個順水人情。


    事實上,這一個是賽維克拉關係的大好機會,在斯比亞帝都混了這麽久,起碼的判斷力他還是有的——對賽維克來說,如果能撈到些好處,一點情報、些許時間又算得了什麽呢?


    在這個節骨眼上,光明神殿既然大費周章地讓尤裏西斯親王上位,那麽他就不僅僅是擔任坦西大使那麽簡單,很明顯是借這個身份作為跳板,好跳到另一個重要位置上。更重要的是,如果僅僅想讓尤裏西斯回去坦西帝國,那麽就完全沒有必要把他重新登場的第一幕安排在這裏,要知道,斯比亞的待城現今是國際性的都會,任何響動都會引波及全大陸的漣漪。


    除了坦西帝國,尤裏西斯會去哪裏呢?條約商團嗎……神屬聯盟條約商團的組成架構,一直以來並不是那麽讓人滿意,也談不上有什麽作為,因為裏麵的利益實在是太大了,所以到目前為止,各國權貴還在裏麵拳打腳踢地爭地盤呢!


    對!一定是條約商團!


    注視著尤裏西斯親王,賽維克心中暗自驚異,親王的背景可真不簡單,不但能在戰敗之後保全自己和子女,還能在別人絕對意想不到的時間和地點翻身,而這一切還是光明神殿親自出麵去做的——斯比亞帝國是個什麽地方?如果神殿不能讓科恩·凱達滿意,他會輕易放尤裏西斯出來?


    “倒是有些疑問想向閣下請教,”就在塞維克緊張分析其中緣由的時候,尤裏西斯親王已經合上手中的資料,開口問道,“按照本王所見,斯比亞帝國的遷都儀式非常之隆重,這是一早就決定下來的日期和程序,還是之前更改過的?”


    “殿下問對人了,我算是第一個到達待城的使節,所以知道的最清楚。”塞維克暗地裏對尤裏西斯親王的洞察力歎服不已,這個老牌親王居然一眼就看到了關鍵,還用普通提問來找尋答案,“總的來說,整個儀式連時間帶程序都是一改再改,充滿了變數,一直拖到前不久才完全決定下來……這也難怪,畢竟神殿和魔殿都派出特使,斯比亞怎麽敢敷衍了事呢!”


    “但是之前,本王聽說斯比亞已經驅趕了神殿和魔殿的全部祭司,導致與兩殿的關係極為緊張。”尤裏西斯親王輕描淡寫的問:“這也是真事嗎?”


    “的確是真事,而且在驅逐的過程中,斯比亞順帶處理了多年來積壓的涉兩殿案件,最高法官大筆一揮,幾百祭司人頭落地。”塞維克嘴上說著話,心頭卻狂跳不已,驅逐兩殿祭司這件事資料上沒有,雖然斯比亞從來沒有掩蓋這件事,但一個重要囚犯又怎麽會知道?


    聽了他的解釋,尤裏西斯親王看看左右:“那麽,今天這些祭司是?……”


    他們是以特使的先譴準備人員的名義來到待城的,住的是驛館,因為目前期比亞並沒有批準他們建立神殿和魔殿.但我想兩殿特使會直接與皇帝陛下交涉這件事,他們在儀式結束之後大概就不會回去了,塞維克完全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還盡量用婉轉的語言揭示這其中的內幕,“還有些偉聞,似乎是關於兩殿特使的似乎她們的地位很高貴、很特殊。


    “原來是這樣,真是感謝閣下了。”尤裏西斯親王隻是帶著習慣性的微笑在點頭,並沒有大多表情流露:“兩殿特使恭賀遷都,這真是斯比亞的榮耀啊!”


    “或許吧”塞維克不清楚尤裏西斯親王現在對斯比亞的看法,對他的讚美隻能采取模棱兩可的回答,“不過我聽說對殿下的任命是光明神殿下達的,對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來說,這何嚐不是一項巨大的榮譽呢?”


    “其實這個突然的任命,正是本王感覺驚訝和慚愧的地方,”尤裏西斯親王搖了搖頭,“按道理講,對使節的任命應該由坦西皇帝直接下達,也必須是國士俊傑來擔任,而本王隻是個敗軍之將,更何況幾個逆子還在對抗帝國正統實在是有失體統,真是讓閣下見笑了。”


    “殿下不用妄自菲薄,光明神殿既然這樣安排,想必有充足的理由,再說,斯比亞能接受光明神殿的安排,也說明殿下的聲望如日中天。至於幾位世子,以區區弱勢兵力對抗近衛軍,年輕一代提起來都要說一聲佩服才行,相信正名之日也不遠了。”


    “和魔屬聯盟一樣,神屬聯盟也因為要向斯比來支付巨額賠款,組建了條約商團。”塞維克不動聲色的將話題調開,直接進入自己最關心的事情,“不知道親王殿下對神屬聯盟的條約商團有什麽看法?”


    “哦?”尤裏西斯親王亦是麵不改色:“閣下對條約商團很感興趣?”


    “之前並沒有這樣的團體,也算是新生事物嘛,似乎比較有趣的樣子“越是接近自己關心的事,塞維克的聲調越是平緩,“從條約商團成立的初衷來看,是為了向斯比亞輸送賠款或折款物資,這當然無可厚非,畢竟聯盟已經認了帳。但魔屬那邊,卻有些不一樣。”


    “閣下得到了魔屬那邊的消息嗎?”尤裏西斯親王看著他“本王消息閉塞,如果方便的話,閣下可否說給本王聽聽看?


    “殿下垂詢,哪有不方便的道理,“塞維克微微一笑,把姿態做了個夠,“魔屬聯盟的條約商團,其實就是被之前的聯軍統帥把持著,就是那位斯維斯·赫本公爵。


    “斯維斯·赫本公爵。”尤裏西斯親王點點頭,若有所思。


    “在這位年輕公爵的運作之下,魔屬條約商團不但開始做生意,而且還連人帶裝備買下了幾支前聯軍的部隊。”既然已經確定親王的去向,塞維克就開始用自家的密情報xiazhu,“也就是說,這個魔屬條約商團,現在已經勢力大漲,不但在名義上可以代替斯比亞向各國收繳賠款,實際上還擁有了武裝催債的能力。”


    “閣下認為魔屬條約商團會成為新的動亂之源?”尤裏西斯親王平靜的回答,“擁有武力是一方麵,但另一方麵,還要看這個團體是否有利用武裝謀私的用心。斯維斯·赫本也是一位統帥,本王覺得他不會不明白擅動刀兵的後果。”


    “與親王殿下一樣,我也覺得斯維斯·赫本公爵不會這麽幹,但鐵打的將軍流水的兵,對條約商團來說,斯維斯·赫本公爵雖然是它的奠基人,卻也隻能算是一個過客。”在塞維克說話的時候,敞篷馬車微微晃動,已經順著凡人大道行駛起來,“五年、十年、二十年,條約商團越來越強大,可他本人終究會離開的。”


    “斯維斯·赫本公爵離開之後呢?接下來的人會怎麽樣?還會守規矩嗎?”塞維克伸出手去,指著凡人大道另一側行駛的幾輛馬車說,“親王殿下請看,那就是魔屬條約商團的代表,他們真年輕啊,但眼神卻是那麽陰霾,毫不掩飾對財富的貪婪、對權威的嫉妒。這哪是什麽貴族,簡直就是強盜!條約商團總有一天會落在這群人手裏,他們會幹出什麽好事來?”


    尤裏西斯親王轉過頭去看了看在大道另一側行駛的馬車,塞維克手指的範圍比較大,而且立即引起對方的注意,十多位年輕男子將目光轉過來,俱是大膽而狠辣的在親王臉上掃視。


    尤裏西斯親王臉上的微笑不變,還向對方點了點頭,這才轉回頭來安撫塞維克:“閣下有點激動了吧。”


    “沒事,反正他們是魔屬的,指了也白指。”雖然一直故作老成,但塞維克也很年輕,在對方十多人的直白挑釁目光下,不自覺地暴露了自己不成熟的一麵,“不服氣?一會就叫人收拾他們!昨天才跟最高法官喝了酒,他難道還會抓我不成?”


    “殿下稍安,這裏畢竟是帝都,今天又是遷都大典,鬧出事來不妥當。”尤裏西斯親王又轉頭過去看了一眼,“總有一分高下的時候。”


    聽了尤裏西斯親王這句話,正因為一時衝動、口不擇言而後悔的塞維克頓時覺得眼前一亮——自己果然沒有看錯,與魔屬商團一分高下,除了神屬的條約商團之外,還能有誰?!


    霎時間,賽維克腰身挺直,神采奕奕,不再旁敲側擊,跟尤利西斯親王說起閑話來。


    而身下的馬車,這時也接近了城門……


    從抱華樓上看去,一輛輛馬車分左右結成車隊,猶如兩條出洞的長蛇。


    “力克與西夫塔擔任迎接使,應該不會出問題。”沉默了許久之後,抱華樓露台上的維素親王終於開口:“畢竟是長隨我左右的,對這類外事場合頗有涉獵。”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才讓他們去打頭陣啊!不過說起來,他們大婚也有一段時間了,怎麽還沒聽說有消息呢?”科恩哈哈一笑,“與其擔心我這邊,老爸你不如趕緊去催促力克和西夫塔早點生些孫子,斯比亞也好後繼有人。恩,背後編排人不是好習慣,罪過罪過,但願我這兩個哥哥不會覺得後背冷才好……”


    這個時候,力克親王和西夫塔親王的確沒有感到後背寒——他們分別等候在雙子廣場一側,正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長長的玉石門廊,雖然風度依然,但是精神高度集中,已經沒有餘力去擔心其他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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