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的風聲中,鮮亮的叛軍旗幟在飄揚著,維綸總督的親衛隊在緩步向前,六百騎的行動就猶如一人般,整個的、分毫不差的保護著維綸總督,前進到守軍投石車的打擊範圍之外。


    城下,叛軍趾高氣揚;城上,守軍臉如菜色。


    ‘締亞索瑪城裏的人聽好了,這是你們最後活命的機會。’身披一襲血紅披風、穿銀色禮服的維綸總督策馬上前,好讓城頭的守軍不但能聽到自己的聲音,還能看到自己的身影,‘我──維綸總督,這支十萬大軍的統領者,要求與締亞索瑪城守軍將領說話。’


    ‘維綸總督萬歲!維綸總督萬歲!維綸總督萬歲!’城下的叛軍出雷鳴般的歡呼聲。


    ‘在我的耐心還沒消失之前,你們最好派一個說得上話的人站出來,’在歡呼聲停頓下來之後,維綸總督長笑一聲,‘否則的話,我的軍隊會把你們的城市夷為平地!’


    ‘殺!殺!殺!’叛軍晃動著手裏的武器,瘋狂的叫囂聲一波高過一波,與石車空轉的聲音混淆起來,如同浪濤般的衝擊著締亞索瑪已顯脆弱的城牆。


    ‘在我眼中,締亞索瑪城隻是一粒沙塵!其實,你們也沒做錯什麽,隻是你們不小心擋在我前進的道路上,必須退讓!’威脅的話說到這裏,維綸總督的語調稍微有一點緩和,‘為城裏的無辜百姓,難道你們就不想糾正這個錯誤嗎?你們不是一直宣稱自己愛民如子嗎?如果是因為你們的將領死了,那麽總還有領主和城主吧?出來,你們也有談判投降的資格!’


    在近十萬叛軍的注視下,四位盔甲還算整潔的守軍軍官走上了城頭,往兩邊一分之後,一位個頭明顯矮小許多的將官跟著走了出來。與身邊的四位軍官相比,這位矮小的將官簡直就像一個少年──雖然他穿著一副隻有帝國大領主才能擁有的金黃色鑲銀飾盔甲。


    ‘斯比亞帝國屬下,締亞索瑪城代城主,雅爾薩德.薩蘭在此!’矮小的將官取下頭盔,露出滿麵風塵,以坦然無畏的神情麵對著城下的十萬叛軍。


    但在維綸總督聽來,這聲音分明未脫稚氣,以這樣的小孩為對手也是異數。


    叛軍陣中也響起連片譏笑聲,小孩子?這一仗贏得太簡單了!


    ‘雅爾薩德.薩蘭,本人可以承認你城主的身分,這就意味著,你現在可以代表締亞索瑪城全體民眾,與我進行談判。’維綸總督正色說:‘投降吧!你們沒有絲毫的勝算。’


    ‘我以代城主的身分站在這裏,並不是要向你投降,’雅爾薩德.薩蘭冷靜得不像是個少年,‘我在向叛軍表明,締亞索瑪城是有領導者存在的!城主犧牲了,有代城主,代城主犧牲了,會有下一個代城主繼任!哪怕戰鬥到最後一個人,也絕對沒有向叛逆投降的道理!’


    ‘先,我對你的勇氣表示欽佩,其次,我對你的愚蠢表示鄙視,’維綸總督哈哈一笑,‘叛逆?誰是叛逆?!’


    雅爾薩德身邊的一名軍官忍不住上前一步,大聲訓斥:‘你維綸難道還不算是叛逆嗎?’


    ‘當然不算是叛逆,我維綸隻是一個倍受迫害的貴族!’維綸反駁說:‘叛逆者,無一不是以犯上做亂為手段、以推翻帝國身登皇位為最終目的!但是,你們看看我!我維綸打出了自己的旗號了嗎?我宣布要推翻斯比亞帝國了嗎?我向聖都進攻了嗎?我在回避、在逃亡,而你們,就擋在我前進的路線上!為了我所率領著的這十萬本族子弟,我一定要跨過這座城去!是戰到最後一個人連累無辜百姓,還是要現在投降各走各路,你們選擇吧!’


    ‘有誰會相信你的謊言!’城頭上,另一位軍官大聲說道:‘你這卑鄙小人!’


    ‘科恩.凱達曾經說過,人生就像是在賭博,我同意這句話,你們現在就是在賭博,但賭注不是一個銅板。’維綸並沒在卑鄙上做任何反駁,‘你們不賭,就是大軍殺入城內,血流成河!賭了,至少還有一絲活命的希望!我維綸在此立誓,在你們投降之後,我將以仁厚的手段對待你們,無論貴族平民,我都不會濫殺無辜──如果,你們激怒了我,那就……’


    ‘殺!殺!殺!’十萬叛軍不失時機的同聲大喊,聲音震得城牆上的沙土都在向下滑落。


    ‘投降吧!我留點時間給你們考慮。’維綸抬手製止了軍隊的吼聲,眼中流露出溫和的目光,用悲天憫人的沉重語氣,緩緩的說:‘城下的軍隊,城上的軍隊,都是來自同一個故鄉。兩軍之中,有血肉相連的父子、有盼望團圓的叔侄、有同一母親的兄弟……曾經有人說,一場沒有親兄弟相互殘殺的戰爭就稱不上真正慘烈,那麽,這場就要爆的戰爭,會慘過曆史上任何一次,但這是可以避免的,隻要你們投降,一切的悲劇就不會生……’


    城牆上,守軍有了些動搖的跡象,這可以從那些四處跑動的軍官身上看出來。


    ‘或者,你們的軍官不願意投降,因為他們是靠著士兵的生命在維持榮耀,但這榮耀並不屬於普通士兵,戰鬥下去,除了死,你們能得到什麽呢?作為一個普通人,幸福的唯一解釋就是活下去,活下去,就有希望。’維綸深情的繼續,並開始把蠱惑目標從守軍將領轉移到普通士兵身上,‘你們現在唯一的選擇,就是加入我這一方,抓住你們的最高將領,殺死你們身邊的軍官!隻有這樣,你們才有活下去的權利!自己的生死,不應該由軍官們來決定!’


    城牆上的守軍在繼續動搖,已經在某些地方展為騷動,這樣看來,無論是在素質和忠誠上,邊境地區的軍團都無法跟帝國內地的軍團相提並論,不過,這也省去很多麻煩──想到這裏,維綸總督大喊了一聲:‘時間無多,你們做出決定吧!’


    締亞索瑪城頭,保持多時沉默的雅爾薩德.薩蘭抬起手來,阻止了身邊軍官的話,然後轉身走了下去,幾位陪伴他的軍官緊跟在後麵。相隔太遠,維綸總督實在無法得知詳情,但從跟在後麵的軍官們互相推攘的動作來看,似乎他們已經生了爭吵,或是在勸說著什麽……維綸心中一動,伸手向後麵的人做出一個手勢。


    ‘全軍──前進!’接到命令的叛軍將領令,‘投石車──準備!’


    ‘必勝!必勝!必勝!’三聲呼喊之後,叛軍前列的步兵緩步上前,以碩大的黑色盾牌護住全身,盾牌上緣,露出的一點雪亮戰刀刀尖反射著光亮,無數甲片隨主人腳步的移動而互相撞擊,出的脆聲匯集起來,成為一種沉重的,幾乎要讓四麵城牆戰栗的悶響……


    在投石車的絞索聲裏,締亞索瑪城正對叛軍主營的吊橋晃動了一下,然後,在維綸總督處變不驚的目光注視下,鐵鏈聲大作,厚重的吊橋猛的砸了下來,‘砰’的一聲,塵土飛揚!


    ‘敵軍異動!前軍戒備、弓箭手上!’叛軍將領緊張起來,‘騎兵入快通道,準備反擊!’


    維綸總督緩緩舉起右手擺了擺,身邊的將領再一聲號令:‘全軍止步,暫不攻擊!’


    ‘哈!’軍陣前進的腳步停止下來,萬多麵盾牌猛的砸入地下,無數長槍對準了城門。


    兩軍沉默,一片死寂。


    ‘吱呀──’一聲,締亞索瑪城門上僅容一人通過的小門被推開了,有人走了出來,因為陽光照射角度的關係,所以一時之間還看不清楚走出來的人是誰,不過,這位走在陰影裏的人才跨了不到三步,就被地上的雜物一絆,‘噗’的一聲摔倒在地。


    叛軍中的譏笑聲還沒形成規模,就被麵色陰沉的維綸製止,這是一個真正緊張的時候!


    那人重新站來,抖抖身上的塵土,一步步的走到陽光中,一副金黃色、鑲嵌銀色飾紋的盔甲出現在十萬叛軍眼中,讓叛軍上下都忍不住的高聲歡呼:‘必勝!必勝!我們必勝!’


    ‘賢侄,你果然沒讓我失望,為了百姓而投降,這是你成熟的第一步,繼續,繼續向前走,’維綸強自按捺住心頭的激動,命令說:‘誰敢對締亞索瑪城主無禮,殺無赦!’


    身穿著父親遺留的金黃盔甲,背後披著皇帝禦賜的黑色披風,雅爾薩德.薩蘭走在通向叛軍主營的路上,一步,又一步,腳步絲毫不偏的踩在道路中線處,在城門外五十步,麵無表情的雅爾薩德停了下來,回手從背後取出三樣城主才會擁有的物品,在身前擺好──那是一柄鑲嵌著寶石的黃金佩劍、一顆被紅色金絲絨包裹的方印、一本記載著城市資料的冊子。


    這是投降交權必備的三樣物品,象征著城主的一切。叛軍上下,幾乎都要放聲歌唱了──這麽多日子的風餐露宿,終於要擁有一個行省府,有好日子過了!


    然後,城下的雅爾薩德.薩蘭又拿出一個卷軸,用雙手捧到胸前。


    ‘賢侄,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手上拿著的,是你家族的成年宣誓書吧?’維綸回想了一下剛才所看的手抄本,恍然大悟,‘薩蘭家族的成年宣誓書需要一位長輩的簽字才能生效,所以,你才堅持自己是代城主,不具備完全的權力是嗎?沒關係,我就是你的長輩嘛!我會為你簽署這份成年宣誓書的,而且,作為對你優秀能力的獎勵,我還會讓你繼續擔任城主!好孩子,你有讓我驚歎的決斷力跟勇氣!’


    聽到維綸這句話,表情默然的雅爾薩德向左橫移了一步,一步,再一步,讓出路心位置──這是投降禮儀的一部分,表示接受上位者,並恭敬的迎接上位者的到來。


    到雅爾薩德的行為,維綸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也就是在維綸露出笑容的那一個瞬間,位於雅爾薩德身後五十步的城門‘砰’的一聲震動起來,沙石不住的向下掉,似乎有人正要推開大門。城門一旦打開,這城市基本上就可以說是不對攻擊方設防。這也是投降儀式的一部分,接著出來的,就應該是打掃道路的民眾……


    破損之後又被修補過的城門終於打開了,門洞裏的灰塵逐漸散開,模模糊糊的,裏麵好像有人走了出來,還是因為陽光照射角度的關係,沒人能看清楚來人是誰。十萬叛軍之中,有不少眼力好的人,他們都跟維綸一樣,緊盯著陽光投射在地的那道邊緣,像這樣一個標誌著重要轉折的投降儀式,沒有人願意遺漏每一個點滴。


    隻黑色靴子的前半截,踩到明亮的光斑中。


    另一隻腳跟著進入明亮光線中,還有黑色的禮服下襟,緊接著,來人又跨出一步,停住了,明亮的陽光正好照耀著他鼻子以下的所有部位,臉的上半部分還隱沒在黑暗之中,但在光線明亮處,帶著邪惡意味的笑容,正從抿著的嘴角邊蔓延出去。


    禮服的胸前部位,一個碩大的斯比亞帝國皇家徽記正熠熠生光!


    叛軍將領之中,有人的身體正在微微抖,那不是因為幸福,而是因為心底的恐懼……


    門洞裏,來人的身體在向前移動著,他緩緩抬起腳,在放下的那一個瞬間,就將十萬叛軍勝利的想法踩到了地下──陽光下,黑色的眼睛!黑色的頭!黑色的科恩.凱達!


    距離城門最近的叛軍,是將近百名的偵察散兵,他們距離城門至少也有一千步,但在那一個瞬間,百來人都是‘呼’的一聲向後飛退!


    帶著嘲諷的微笑,科恩.凱達的腳步沒再停留,如同是散步那樣前進著,目光隨和得像是去參加宴會。但叛軍的偵察散兵卻幾乎是魂飛魄散,一個個貓腰低頭,以同樣的幅度後退著。而在城頭上,那些原本匍匐在地的士兵同時起身,站得雄赳赳、氣昂昂,身著銀色盔甲的近衛軍官跑上前去──把幾十麵巨大的斯比亞皇帝的旗幟同時在城牆上展開!


    帝國皇帝,就在締亞索瑪城裏!


    近衛軍,就在締亞索瑪城裏!


    當了!這是圈套!卑鄙無恥的圈套!


    科恩.凱達在這裏,沒有人能夠活下去!


    叛軍上下十萬之眾,無一人不是張口結舌,除了震驚,腦袋裏什麽都沒有,將領是這樣,普通士兵也是這樣……偌大的場地上,就靜得隻剩下‘沙沙’腳步聲!就算是維綸這等人物,也接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反差,臉色變得煞白,身體不受控製的顫抖著,已經喪失了思考對策的能力,隻是心裏有個聲音還在狂呼著……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順著道路中央,科恩.凱達走到了雅爾薩德.薩蘭身邊,停下了腳步。一名白衣侍女憑空在他們身側出現,把一張金黃色的王座安放在地──這金光閃閃的王座,平常要十人才能搬動,但在她手上就像是玩具似的,輕輕巧巧的拿,輕輕巧巧的放。


    這個侍女,一定就是傳說中,皇帝陛下身邊那位神秘莫測的白影!


    原來,雅爾薩德.薩蘭並不是準備投降,他是在準備讓皇帝陛下親手授予他城主的身分!那些擺放在地上的東西,都是皇帝陛下要授予他的物品。


    科恩.凱達一撩身後的披風,在王座上坐了下來,看他神清氣爽的模樣,哪是什麽重病纏身快要千古的樣子?雖然就他就坐在那裏,雖然手裏沒有武器,但叛軍中卻沒一個人敢妄動,生怕自己一動,就會招致科恩.凱達雷霆萬鈞般的打擊。


    在神屬聯盟的任何一支軍隊中,科恩.凱達的名字是直接跟死亡聯係在一起的……他隻消動動手指,就可能從天上、從地上、或者從身邊、又或者從一些更詭異的地方衝出無數軍隊,直接把自己踏為肉泥!


    所以,這十萬叛軍隻能沉默著,惶恐著,等待著他對自己最後的判決。


    科恩.凱達的目光逐漸抬起,叛軍主陣進入眼簾,但在他臉上的那種嘲諷笑容,卻愈加的濃重了──他,就要開口說話了。


    ‘投降吧!我留點時間給你們考慮。’斯比亞皇帝開口第一句話,就讓人有熟悉的感覺,好像不久前還聽過的樣子,‘城下的軍隊,城上的軍隊,都是來自同一個故鄉。兩軍之中,有血肉相連的父子、有盼望團圓的叔侄、有同一母親的兄弟……曾經有人說,一場沒有親兄弟相互殘殺的戰爭就稱不上真正慘烈,那麽,這場就要爆的戰爭,會慘過曆史上任何一次,但這是可以避免的,隻要你們投降,一切的悲劇就不會生……’


    如果世上真有一個最喜歡羞辱別人的皇帝,眼前這位就是;如果世上真有一件令人羞憤得要自殺的事情,眼前這件就是。叛軍陣列中,不斷有士兵兵器脫手掉下……恐懼,令人無法抗拒的恐懼,正隨著科恩.凱達的話聲傳來!


    ‘或者,你們的軍官不願意投降,因為他們是靠著士兵的生命在維持榮耀,但這榮耀並不屬於普通士兵,戰鬥下去,除了死,你們能得到什麽呢?作為一個普通人,幸福的唯一解釋就是活下去,活下去,就有希望。’斯比亞皇帝的話,居然跟剛才維綸總督的話一字不差,‘你們現在唯一的選擇,就是加入我這一方,抓住你們的最高將領,殺死你們身邊的軍官!隻有這樣,你們才有活下去的權利!自己的生死,不應該由軍官們來決定!’


    以同樣的語言勸降,效果截然不同。


    除了主陣的叛軍之外,其他圍城的三麵叛軍‘哄’的一聲退散,丟盔棄甲,哭爹叫媽……


    主陣的叛軍士兵們,正在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注視著軍官們,直把軍官們看得心裏毛,在斬殺了數十名有逾越或逃跑企圖的士兵後,督戰隊就被普通士兵圍攻了……


    ‘我抓到了一個軍官啦!我不用死啦!’


    ‘幹你娘的,不準搶我的!’


    ‘親衛隊!親衛隊裏全是軍官!’


    ‘上啊!殺啊!衝啊!’


    城下的科恩.凱達,他含笑看著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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