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元宵佳節,四處張燈結彩,街頭巷尾都掛滿了花燈。小販的吆喝聲,來往行人的討價還價聲,不絕於耳。


    燈紅酒綠的迷人眼。


    謝明珠身處在街市中心,她臉上戴著麵具,隻露出一雙眼睛,透過那兩個空洞往外看,處處都透著新奇。


    與平日那種身處其中的感覺不同,好像她已經抽離了一般,變成了旁觀者。


    此時正是花燈會最熱鬧的時候,路上經常遇到帶著麵具的男男女女,氣氛悠閑放鬆。


    謝明珠情緒頗佳,她身後沒有跟著丫鬟小廝,隻身一人跟隨著人流。難得有這樣放鬆的時候,她覺得整個人的筋骨都舒展開了。


    她興奮夠了,就瞪大了眼睛四處地觀察著,瞧著周遭遇到的人。她與夫君說好了,兩個人戴著街頭隨處可見的麵具,分別從街市的兩頭對向而走,誰先找到對方,誰就獲勝,可以要求輸家替自己背三次黑鍋。


    她和許淩然都是府中幼子幼女,湊成一對那玩樂起來也是成倍的傷害,經常會鬧得府裏雞犬不寧。也就許侯夫人能夠忍受得住,看見自家的小兒媳不太管事兒,反而跟兒子混在一起玩鬧,她這個婆婆不僅不鬧心,還成日樂嗬嗬的,甚至每當謝明珠夫妻二人鬧出了什麽岔子,她這個婆婆還上趕著保護,生怕被人欺侮了他們去。


    不過總讓婆婆頂缸也不好,所以有些壞事兒他們還是得自己扛,就有這次的遊戲,讓對方替自己背黑鍋三次,想想都開心。


    她一定要先找到許淩然,為此還特地準備了一番,拆了婦人頭,她把自己打扮成未出閣的小姑娘。


    許淩然這個笨蛋,肯定會圍著梳著婦人發髻的女子找。等她先找到他了,她就要去偷看小姑娘洗澡,去逛煙花之地,順便把公公養的小貓抓過來抽一頓,再給婆婆送幾個草編的螞蚱,她記得婆母最怕那東西了,哈哈哈哈……


    哎,怎麽稍微想一下,就已經超過三次黑鍋了,糾結。要舍棄哪一個都舍不得啊!


    她長歎了一口氣,忽而發現走在前頭七八步的男人背影,那麽眼熟。


    眼熟到刻骨。


    謝明珠整個人震了一下,控製不住地就往前大步地跑去。


    “擠什麽擠什麽!”


    “哎呦,我的腳都被踩了。”


    “哪家的小姑娘,如此不懂規矩!力氣還挺大!”


    不滿的吵嚷聲傳來,謝明珠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甚至有些人惡意地想要推回去,她也不管不顧。她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追上這個人。


    她的手拍上了男人的肩頭,一下子繞到他的前麵。


    恰好男人也戴了麵具,是一副銀質的麵具,一看就不是凡品。


    謝明珠的思想跟不上動作,她的腦子裏亂哄哄的,右手已經硬生生地將那麵具扯了下來。


    當男人那張輪廓分明的臉露在她的麵前時,謝明珠隻覺得整個人都要窒息了,渾身僵硬。握住麵具的那隻手燙得驚人,像是那麵具有千斤重一般,並且還烙鐵一般地燙著她的掌心。


    驚喜、難過、悲傷、難以置信……一瞬間,無數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


    她的左手還保持著搭在他肩上的動作,卻是抓得死緊,像是要把他整個肩膀都扯下來一樣。


    蕭世臻淡漠的眼神掃向她,表情變了一下,薄唇輕抿,似乎想說什麽,卻還是一語不發。


    她知道,他們都認出了彼此。


    眼前的女子還是小姑娘一樣的打扮,或許是為了隱藏身份,她竟然穿著普通的裙衫,發髻梳的還是雙丫髻。臉上雖然帶著小豬的麵具,但無論是身形、呼吸,還是那雙隱隱露出的眼眸,都讓蕭世臻一眼就認出她來了。


    他抬手伸向她臉上的麵具,指尖挑起麵具的邊角,似乎是想揭開。


    謝明珠慌亂地撤回手按住了麵具,囁嚅道:“別揭開,我不想讓你看到——”


    臻臻,別揭開,我不想讓你看到悲傷的我。幸好我戴著麵具,否則此刻生生忍住眼淚,卻已經滿麵猙獰的我,肯定會被你笑話的。


    就讓這麵具成為我最後的鎧甲。


    蕭世臻猶豫了一下,還是縮回了手,在離開的時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的指尖碰到了她的手背。


    一觸即分,卻讓謝明珠像是被燙到了一般。


    “這裏人流太多了,我送你回去。”蕭世臻打量了她片刻,最終隻說了這麽一句。


    身邊的人越來越多,或許就是謝明珠剛剛推搡的緣故,似乎引起了人群的暴動感,推推搡搡之間,險些把謝明珠給推倒了。幸好蕭世臻眼疾手快地護住了她,怕別人再不小心誤傷她,便伸開一條胳膊將她輕輕圈住,卻隔著些許的距離,不敢摟緊。


    發乎情,止乎禮。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


    但是許侯府還在另一條街,人流太多,根本擠不過去。兩個人被推著走到了街角,幸好找了處人不多的地方站著,謝明珠有些不自在,不由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總覺得這樣在人群之中走過之後,她好像變得有些狼狽不堪了。


    平日裏麵對著許淩然都沒有那麽在乎外表的,現在對著蕭世臻,她卻總覺得自己不夠妥帖,甚至還很後悔,今兒為何穿得如此簡陋。她就不應該想著讓許淩然找不到,一切從簡的。


    之前還特地在百寶閣定了一隻鎏金鳳頭簪,配上珊瑚紅的撒金裙衫,肯定襯她膚色,說不定就讓人移不開眼了。現在這副樣子,指不定就覺得憔悴了。


    謝明珠頗為不自在地攏了攏發髻,微低著頭盯著自己的鞋尖,就是不敢看蕭世臻,她怕多看幾眼,心底的酸澀更甚。


    眼前的這個男人,畢竟是她少女時期幻想過的人,可惜等她及笄之時,他們已然錯過了。如今她已嫁為她人/妻,他的身邊也有無數美妾,並且現如今再與蕭世臻見麵,謝明珠的心裏會覺得隔了些許的距離。


    前幾日,她回謝侯府的時候,還偶然聽到父親跟兄長探討起來,寧息王權利滔天,幾位皇子皆不如其得勢。


    是啊,她的臻臻是寧息公子,現在的寧息王已經不是她認識的那個俊朗少年了,而是玩轉權謀的王爺了。


    “下回想出來玩兒,身邊還是得帶著下人。你偷跑出來,家裏人找不到你,該著急了。”蕭世臻好似沒有注意到她的不自在,輕聲說了一句。


    謝明珠這身行頭看起來,的確像是因為貪玩兒而偷跑出來的,所以蕭世臻誤會也很正常。


    她沒有解釋,隻是低頭應承了一句。


    男人的聲音比之前要冷肅了許多,似乎這麽多年處於高位者,玩弄了無數的心機權謀,整個人都變得冷冰冰的,透著一種生人勿近的感覺了。


    “以後不會了。”


    謝明珠依然低著頭,她暗恨自己沒有看清楚人就直接拍了他的肩膀。遵從著潛意識裏的第一反應,現在恢複過來,不由苦笑。也是,她與許淩然天天相見,如何會那麽激動。


    兩人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皆是沉默。曾幾何時,他們兩個湊在一起,連午膳多吃了半碗飯都能說上好久,現在竟是搜腸刮肚地都找不到話了。


    可悲可歎。


    “有人來找你了。”蕭世臻陪著她等了許久,忽然看到一些下人提著花燈在找人,那些花燈上都有一個“謝”字,很顯然是謝侯府的。


    謝明珠皺眉,暗道:怎麽把娘家人給驚動了,少不得又要挨罵了,外加她好容易遇到了蕭世臻,雖說沒話講,但是卻又舍不得離開。


    “這個送你,我看著你過去。”蕭世臻從衣袖裏摸出一支簪子。


    雕工精致,上麵鑲嵌了碩大的紅寶石,雕成了牡丹花開的模樣,無論什麽樣兒的大場合,都能壓得住場麵。


    謝明珠愣了一下,看著他白皙的掌心上躺著那支簪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她的腦海裏忽然開始嗡嗡作響,她和蕭世臻曾經諸多的對話,一股腦衝破了她心底的桎梏,全部湧了上來。


    “圓圓,你滿月時戴的金鎖金鐲子是我親手畫的花樣,等你及笄了,你戴的簪子我也得親手給你畫。到時候若是我學會了製作簪子,就給你做一個……”


    “圓圓,你喜歡海棠還是牡丹?”


    “簪子上的寶石你要赤紅色還是紫色?”


    ……


    關於這個簪子,他們設想了很多,他將她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她曾有無數個日夜幻想著簪子的模樣,及笄的時候戴上,必定會讓很多人經驗,讓臻臻歡喜。


    戴上他送的簪子,告訴眾人,她長大了。


    可惜,這簪子來得太晚了點兒。


    謝明珠拿起了攥緊在手心裏,眉頭緊皺,情緒翻湧之下,將她先前的平靜全部打破。


    她不由得抓住了他的衣袖,揚聲道:“我及笄那年的元月十五,為何你沒有來?”


    這不是謝明珠第一次戴著麵具找人了,在她十五歲及笄那年,她曾經寫信給她的臻臻,要他戴上麵具,找到她。


    蕭世臻當時身邊雖有妾侍,卻無妻子,她對他還是不死心。她想把這個選項交給老天爺,如果他們能在戴著麵具的情況下,找到彼此。那麽她可以忍受她的臻臻不是完整的屬於她,她可以跟別的女人共享他,隻要他能夠找到她。


    但是那天晚上,月亮很圓,人很多。直到熱鬧散場,眾人都回家了,街上隻剩下零星幾人,她依然沒有等到任何人。


    她戴著麵具,穿著漂亮的新衣,就像一個傻瓜一樣,茫然無措。


    她從來不曾想過,她的臻臻會不來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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