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立他爸媽是市場賣豬肉的攤販。


    他爸每天淩晨三點去屠宰場挑豬殺豬,夏天還要早一些,早上六點前後,屠宰場的車把豬拉到市場,他媽差不多也到了。


    兩口子把豬剔好,過了九點鍾第一波買菜的人流,才有時間吃早飯。中午十一點,他媽買好菜回家做飯,等鄧立放學到家了,她隨便吃點,又到市場上把他爸換回來吃飯睡覺。


    二十年,天天如此,風雨無阻。


    他爸媽從不讓他到市場幫忙,連玩都很少讓他過來,他們吃夠了苦,就指望他離這地方遠遠的,能讀書成器。


    誰曾想,高三最後一次模擬考過後,老師嘴裏二本穩當,重本有望的鄧立,高考隻剛剛過三本線。再加上他打死不去複讀,嫌三本學費貴,非選了個專科學校,把他爸媽氣得。


    可鄧立考完了自己也生氣,關屋裏大半個月不出門,他爸媽轉又擔心他出事,不僅不敢有一句重話,還事事由他,最後隻能兩口子生悶氣,幾個月都睡不著覺。


    上輩子往後十年,他念大學這個坎兒一直都沒過去。


    於他爸媽於他自己都是如此。


    “剛剛打電話不是還說在高速路上的嗎,這麽早就回來了啊。暈不暈車。來給媽看下,長胖沒得。”鄧媽媽擦擦手從廚房出來,瞧了鄧立一眼,心疼了,“你去讀書還是挖煤了,怎麽又瘦又黑了。”


    軍訓一個月,鄧立瘦了二十斤,青春期攢的肥肉全沒了。


    “媽,不是說了軍訓嗎,我現在身上全是肌肉。”


    “屁的肌肉,昨天找人買了隻鵝,燉了一上午了,快喝碗湯。”


    “媽,我車坐久了有點悶,喝不下。”


    “那快去坐著,等一會兒就吃飯。”


    “我幫你吧。”


    “少給我添亂。”


    鄧立終歸攬下了洗碗的活計。


    “哦,媽,我給你買了雙鞋,你試試合不合腳,大了小了我再去換。”


    “你哪來的錢?”


    鄧立爸媽辛勤,家裏日子也還寬裕,可鄧立的生活費每個月隻有五百塊,足夠他每個月在學校的吃喝,多的就沒有了。他媽擔心鄧立還像高中一樣節約夥食費,把腸胃折騰壞了。


    “我找了個兼職,這是這個月的補貼買的。”


    “兼職?什麽兼職?電視上說現在很多騙子就是打著兼職的幌子騙錢。”


    “媽,我現在在梧桐鎮黃花社區做誌願者。”


    “在社區做誌願者!”


    對三代貧農的鄧家來說,社區兩個字的衝擊力並不算小。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您兒子還能騙你啊,看看,這是工作照,我專門請社區書記幫我照的。”


    山寨機的像素雖然感人,總還看得清誰是誰。


    “我不是軍訓完去梧桐鎮逛街嗎,正好看見社區貼的招聘廣告,看要求也不高,時間也挺自由,和上課不衝突,就去問了問,結果書記一下就把我相中了。媽,我現在可掙錢了,每個小時八塊的補貼,這才上不到一星期的班,書記就給了我三百塊錢工資。媽,以後就別給我生活費了。還有啊,我覺得要不了多久,我自己就能把學費賺出來。”


    鄧立媽媽眼眶突然就紅了。


    “唉,媽,您別哭啊。隔壁吳阿姨看見又得以為我在氣您了。”


    “你還曉得你嘔人啊!”


    鄧立道:“媽,我知道高考的事兒讓您和爸生氣了。我那會兒不是犯渾不懂事嗎,我現在已經知道錯了。媽,我跟您保證,在學校我一定好好學習。以後專升本,換個更好的學校,換個更好的專業。本科讀完了,我再考研究生,念博士,一定不讓您和爸再丟臉。”


    鄧立媽媽終於哭了。


    鄧立趴他媽腿上,悶悶的,不開腔。


    有些事,上輩子明白得晚,等明白了,世易時移,有些話也說不出口了,時機也不對了。


    這輩子,時間正好。


    “吃飯吧,菜都涼了。”


    “嗯。”


    鄧家都是感情內斂的人,鄧立媽媽心裏再翻騰,到這兒也就差不多了。


    “幺兒,社區這個工作能不能長久哦。”


    “社區的幾個叔叔阿姨不會操作電腦,學起來也難,估計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要有人給他們幫忙。”


    “少驕傲啊。以後在社區上班,要聽領導的話,要見眼生事,手腳勤快……”


    鄧立聽著他媽的絮叨,心裏頭熨貼的很。


    他爸回來的時候,也從他媽那兒得了消息,什麽都沒問,隻是給鄧立倒了杯啤酒:“我們兩爺子喝一杯。”


    鄧立從善如流,端著杯子一飲而盡。


    “雖然是兼職,但也算是出來社會了,以後不管做什麽事都要仔細認真,要和周圍的人處好關係,可以喝酒,一定不能多,不要以為自己年輕就喝傻酒。”


    “嗯。”


    爺倆這頓飯吃了整整一個小時,說的話並不多,臨了臨了,他爸停杯住盞,拍了拍他的肩:“要讀書就放心讀,你讀書的錢我和你媽都準備著的。”


    房裏的呼嚕聲響起,鄧立才搓搓臉,收拾碗筷,心中暗道。


    他老子夠胖了,過幾年還要長,高血壓、脂肪肝不是要命的病,現在能預防就想法預防,必須讓他老子減肥。


    因為過節,這天肉很好賣,到下午四點半,鄧立他媽就收拾好東西回來了,提了一兜蘋果和核桃:“這是專門讓你三叔給你在水果市場拿的,放假這幾天都要消完了,回學校的時候再買。”


    “媽,不用吧,我一個人吃不完。”


    “吃不完也必須吃,看你現在瘦成什麽樣了。冰箱裏的土雞蛋,天天早上煮兩個,牛奶也記住要喝。”


    “知道了。”


    照他媽的養法,上輩子,他的體重終於在三十歲之前成功超過了一百六十。


    鄧立第二天起了個大早,一路跑去人民公園,上到山頂,周圍已經沒人。鄧立站了個角落的位置,深呼了一口氣,脊柱微曲,雙腿半彎,抬了手,移了步子,往前一推,渾身上下劈啪作響,氣血翻騰,渾身熱烘烘的,就跟七八月大中午站太陽底下一樣,臉一下就紅了。


    “《武經》果然厲害。”


    相柳留下的《武經》乃是巫族秘典,一招一式都有莫大威能,若非重重意外,此典斷無外傳之理,更不必說落到鄧立手上。


    “姓孔的!你勝過老子又何如,老子已將《武經》刻在這凡人靈魂之上,你把這凡人的靈魂打碎,或許還能見識一下我族至高秘法!可惜,你投了西方,做了菩薩,你敢犯戒嗎,你能犯戒嗎!哈哈哈!”


    “九頭蛇,你真當本座追了你幾方世界,就是為了這部經書?一個幌子,沒想到你還當真了。”


    “你什麽意思!”


    “你以為把元神一分為九藏在九個腦袋裏,用一心九念的天生神通遮掩,就沒人看得出來你已經煉出了元神?九頭蛇,你的氣數到了。”


    “老子和你拚了!”


    《武經》共有十二相,分以十二祖巫為名,入門是學這十二相,到精深也是練這十二相,越練越得真諦,能衍森羅萬象,天地乾坤。


    鄧立現在就是擺擺花架子,連連貫二字都勉強。


    可就隻是這幾個花架子,練到上學前,也讓他獲益匪淺。


    “誒,幺兒,我怎麽覺得你這兩天又長高了啊。”


    “媽,我才十八,該長啊。”


    “對對對,那再喝點骨頭湯,今天去了學校就沒喝的了。”


    “媽,這一盆湯您就嚐了口鹹淡,剩下的全倒我肚子裏了,裝不下了啊。”


    “喝不下就再吃幾塊排骨,看看你,白是白回來了,可還是這麽瘦。”


    “媽,真的一口都吃不下了。您存著,我下回回來吃行不行。”


    吃過了午飯,鄧立提著大包小包去了車站,臨上車前跟他媽說:“媽,我跟您和爸說的事你們可別忘了,您跟爸賺的錢總歸是要用在我身上,現在學費我自己就能解決,那錢再存銀行就劃不來了,還不如取出來買房,反正以後我結婚娶媳婦您也得給我買。”


    “你安心讀書,這些事我跟你爸知道給你考慮。”


    “媽,現在外麵的房價可都在漲,我們這兒就算晚了點也一定不會例外,哪怕不為了買來住,買來投資也好啊,二手的也行。”


    “曉得了,自己路上小心點。”


    見他媽不是隨口應付,鄧立放心了。


    07年全國的房價瘋漲,這股風暫時還沒刮到他們這兒來,可再過不久,本來能買一套房子的錢連首付都不夠了。


    回學校的路是一條有味道的路,高速大巴還好,回大學城的公交車就跟沙丁魚罐頭一樣,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香的臭的,味道全往鼻子裏鑽。尤其引氣入體和修煉《武經》之後,鄧立五感敏銳,更是煎熬。


    “等功力夠了,我多費點事也行,我特麽打死也不擠888了。”


    寢室裏一屋子的人在打雙扣,秦鑫不在,冬瓜和他們寢室的徐建來湊角,301打302,林德的牌運還是那麽黴,黴得鄧立都不忍心看了。


    “別打了,我媽炸的酥肉,還是溫的。”


    周祥把牌一丟:“好好好。”


    “誒,打完了再吃啊。”


    林德永遠叫得最歡。


    周祥隻當沒聽見。


    冬瓜和徐建也洗洗手吃得滿嘴流油。


    “老秦呢?不在啊?”


    “去商量迎新晚會的事兒了。”


    “迎新晚會?我們班這草台班子還能唱大戲?”


    “學院的。說是今年搞試點,讓大一新生弄台晚會出來。也不知道學院怎麽想的,隻讓我們大一的上,叫哪門子的迎新。”


    來咯。


    上輩子就因為這破事,老秦這團支部書記讓老蔣給擼了。


    天黑透了秦鑫還沒回來,鄧立領著周祥和林德一樣出去夜跑,跑了三圈,兩人就連喊來不起了。


    “不行了不行了,栗子,我實在跑不動了。”


    “你還真是幹啥啥不行吃啥啥沒夠,栗子,我送他回去,省得他一會兒趴路上起不來。”


    “跑不動就跑不動,少瞎扯。”


    兩人罵罵咧咧扶著往寢室走,鄧立拿他們沒辦法。


    凡事循序漸進,不能一口吃成胖子。


    他倆不跑,鄧立還早,扭頭開跑,沒兩步,那道鬼影居然再次出現他麵前。


    一而再再而三,這小鬼挺執著啊。


    鄧立停住,調動丹田法力,和進聲音:“你到底想幹什麽?”


    那小鬼瞬間掃去貞子鬼麵露出個小童模樣。


    卡白卡白的,懵懂無知,一身紙做的衣服,畫著五蝠臨門,雙腳離地。


    “五福鬼童子。這養鬼的膽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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