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把寫有“陰倌賜福”的牌匾劈碎之後,就放出話來,說再也不會做給人堪輿風水,測福避凶的事情了。不論對方出再高的價錢,爺爺隻說自己自己已經退隱,讓對方另請高明,始終不肯點頭應下來。


    有人說,爺爺江郎才盡。但是爺爺也不爭不辨,任由別人評說。


    不過,爺爺開始對我嚴格要求起來。


    教我識字畫符,傳授我陰陽八卦風水秘術,監督我鍛煉身體,從大紅棺材鋪不知道討來多少鎮棺釘,我們家後院的那棵枝繁葉茂地桐樹上被我用鎮棺釘打的千瘡百孔。


    有時候,學校的課業繁忙,對爺爺交代的事情,我有些懈怠,爺爺對我的責罰,簡直慘無人道,在我心裏留下了很深的陰影。


    自從貓臉老太婆的事情之後,爺爺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時常坐在鋪子裏一個人發呆,像是著了魔一樣,還常常給我說,讓我一定要繼承他的衣缽,一定要把陰倌鬼印從貓臉老太婆的手中奪回來。


    我覺得爺爺特別自私。


    他和貓臉老太婆有著自己的恩怨,卻非得強硬地強加到我的身上,也不管我能不能承受的起。


    龍潭溝的貓臉老太婆是爺爺的雷區,三十六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爺爺對我隻字不提,我也無從知曉。曾經的往事,爺爺他似乎無法釋懷,所以他自己不敢輕易的麵對,於是首當其衝,就把我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


    盡管心裏上有諸多的不情願,但是他畢竟是我的爺爺,我能怎麽辦?


    我隻能希望自己能夠盡快的長大,能夠獨當一麵。


    陳爺的孫子,陳斌,是一個十足的滑頭,從小到大就經常在平安鎮各種惹是生非,和他爸爸陳守業悶悶的性格截然相反。


    因為我們兩家走的很近,所以我和陳斌從小學到中學都廝混在一起。


    高中畢業之後,陳斌沒有考上大學,他爸爸陳守業,讓陳斌跟著他學一門做棺材的手藝,畢竟是個謀生的飯碗。但是陳斌哪裏肯同意,不聲不響,趁著家裏人不注意,一個人離家出走了。


    家裏的人都快找瘋了,甚至報了警,但是依舊一無所獲。


    直到兩天後,陳斌給我發了一個消息,說他已經到北京了,還說不混出個名堂,誓不回平安鎮。


    我把這個消息,跟陳斌的家人說完之後,陳守業氣呼呼的坐在椅子上直歎氣,陳爺則老態龍鍾地拄著拐杖,笑道說:“嗬嗬,是我孫子,有我年輕的時候的那股橫勁,他想闖,就叫他在外麵闖吧,等他闖的滿頭包,就知道家裏麵好了。”


    我因為在爺爺的棍棒監督之下,所以,學習成績還算說的過去。


    陰倌鬼印被貓臉老太婆帶走之後,爺爺就一蹶不振,陰陽先生的營生是徹底的撂下了,單單靠鋪子裏賣的香蠟火燭、花圈紙紮,艱難地賺錢度日。


    期間,陳爺家雖然幫襯了我們不少,但是畢竟不能一直依賴別人。


    高中畢業填報誌願的時候,我報了一所隸屬我們湖南省教育廳直接管轄的一所師範院校,校址在常德市。免費師範生,學費住宿費國家承擔,除此之外,每個月還能領到600塊的補貼。當然,是有條件的,畢業之後,要按照教育部的安排,到偏遠山村做三年的教育工作。


    無論如何,這是我能想到的,不給爺爺增添經濟壓力的最嘉辦法。


    常德市離我們平安鎮也不算太遠,兩個小時的車程。爺爺年紀也大了,我離的近些,能時常回來看望他一下。


    九月初,當我收拾自己的行李,準備去大學報到的前一天晚上。


    爺爺從兜裏掏出了皺巴巴的500塊錢,交到我的手裏,說讓我路上注意安全,外麵不比家裏,別虧待了自己。


    我沒有推辭,接過錢裝進了行李箱中。


    爺爺在我跟前站了良久,想要說什麽,但是始終沒有開口。我知道,他想要表達的無非就是有關於陰倌鬼印的事情。


    我站在爺爺的對麵,已經比他高了一頭,長長地虛了一口氣,說:“爺爺,你放心,陰倌鬼印,我肯定要幫你從貓臉老太婆那裏奪回來的,這話雖然有點不自量力,但是確實是發自我肺腑。不過,在這之前,我想先有一段我自己的生活,從小到大,我一直生活在平安鎮,我想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我說完,爺爺微微點頭,臉上的皺紋擰成一團,笑著拍拍我的肩膀說:“有心就可以了,不必強求。”


    看的出來,爺爺也知道,如果我和貓臉老太婆直麵衝突,我肯定要铩羽而歸。於是也開始安慰,言外之意,是已將把陰倌鬼印的事情拋在了身後。


    跟爺爺生活了這麽十幾年,雖然他嘴巴上說,不必強求,但從他的麵部表情,我可以覺察出來,他其實還是很在乎陰倌鬼印的。不必強求,這個四個字,他說的真的言不由衷。


    當下,不過是為了讓我安心離開家罷了。


    從我七歲那年的夏天,到我離開平安鎮去外地求學的九月。時間已經從上世紀九十年代,一步跨到嶄新的21世紀。這十年的光陰像是一場玩笑,我已經從一個尿褲子的娃娃變成了大人的模樣,爺爺也老的頭發蒼白滿臉溝壑。


    平安鎮到縣裏早已經通上了公交車,爺爺在車站把我送上車,就站在車門前老淚橫流。


    我苦笑一聲,安慰說:“我兩個小時就能從常德市趕回來了,你看你,一把年紀了,就別哭了,又不是生離死別。”


    當我說到“生離死別”四個字的時候,渾身像是觸電了一般,孟然一顫,這還真是一個讓人淚奔的字眼,尤其看到爺爺的滿頭白發,佝僂的身影。


    我強忍著奪眶而出的淚水,匆匆上了車,找了個座位坐下。


    車子緩緩向前,爺爺的身影一點點的後退,多少年後回想起來這一幕,爺爺的身影都像是一幅濃墨重彩的抽象畫,鐫刻著我的腦海裏,隻有我能看得懂。


    從得到陰倌鬼印之後,這十年的功夫中,貓臉老太婆在平安鎮再也沒有出現過。不過,上網搜一下,坊間很多傳聞,黑龍江、山東、河南等地出現過幾次貓臉老太婆的事件,或謀人錢財,或害人性命。至於這些傳聞的真假性,還有待於考證。


    不曾再見過貓臉老太婆,當然她身邊的那個天真小姑娘,我也沒有再見到過。可是那條白色手帕,我一直還留著,十年光陰的打磨,白手帕已經有點發黃。啟程來大學之前,我特意把那隻手帕收起裏,裝進行李箱中。


    因為,我相信,餘生漫漫,我肯定會再遇到她。


    轉了兩趟車,曆時兩個半小時,一路上雖然坐的腰酸背痛,但是我並不覺得辛苦。


    從來沒有出過平安鎮,終於要到一個大城市生活,這讓我想起來都欣喜若狂。憧憬著接下來等待著自己的美好生活。


    直到,到了常德市,進入到那個我要生活四年的大學,遇到了一個名叫田甜的學姐。我才發現,生活到處都充滿著各種不確定性。而我癡心妄想夢寐以求的外麵的世界,更像是一條不歸路。


    九月份,驕陽似火。


    學校安排的很細致,在常德汽車站和火車站,學校組織的有大巴車,安排的有學長學姐,接我們這些來自全國各地的新生去學校,協助我們辦理好入學手續。


    到大學的當天晚上,院係裏召集我們一百多個新生,在教室開了一個小會。因為剛剛開學,學校的各項工作正在進行,教職工人員調動還沒有定下來,所以臨時安排,讓我們的一個學姐做我們的臨時輔導員,給我們布置一下接下來的軍訓工作。


    剛到一個陌生的環境,看著教室裏一個個陌生的麵孔,本來就沒有見過什麽世麵的我,有點慌,於是就悶頭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一個學姐抱著一遝點名冊進了了教室,站在講台上,掃視一圈,教室裏突然安靜下來。


    抬眼望去,隻見她長發披肩,皮膚白皙,麵容姣好。眉宇之間,我總感覺似曾相識。


    當她介紹自己叫“田甜”的時候,我腦子裏突然像是一道閃電劃過,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我七歲那年,貓臉老太婆身邊的那個叫“小甜”的小女孩。


    十年不見,她應該也出落成這個貌美如花的模樣了吧。


    田甜在講台上,把新生的名字點了一遍,把還沒有報道的學生又重新做了記錄。接下來,先祝賀我們能夠進入大學深造,然後表達她成為我們的學姐並擔任我們的臨時輔導員的榮幸,最後開始給我們講新生需要注意的事項……


    兩個小時的會,她不急不躁,有條不紊,落落大方。尤其她笑起來,更讓我覺得非常的熟悉。


    最後,她問我們,還有沒有不懂的地方。


    我耐不住心裏的疑慮,想盡快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貓臉老太婆身邊的那個小姑娘。於是就鬼使神差地舉了舉手,站了起來。


    當時當我一站起來,卻發現,全班一百多雙眼睛都望著我,頓時心裏開始緊張起來,怪自己應該找個機會單獨問她,不該這麽唐突的站起來。可是既然已經站起來了,總得說句話,但偏偏這個時候,腦子裏空白一片。


    無奈,我臉色漲紅,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問道:“田……田甜學姐,我們……是不是以前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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