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土嶺上,看著漫山遍野的蘭花,如果不考慮傳聞的話,我還真有點心曠神怡的感覺。


    有大麵積鮮花的地方,自然會有香味。


    可這裏並沒有。


    微風吹過花海,撲麵而來,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喉嚨裏彌漫著苦澀的味道。


    記得《論語》裏有記載:“芷蘭生於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為窮困而改節。”


    芷蘭就是眼前這種亞熱帶地區的蘭花,它的香味在所有鮮花中都是屈指可數的才對,甚至勝過十裏香。


    表哥也發現了這個問題,咳嗽一聲吐口痰,指著遠處的山穀說:“這他娘的是蘭花嗎?不會真是亡靈吧?”


    布蕘解釋說:“哥哥,這蘭花吸取太多鮮血,就會變得血腥苦澀。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我好,可這是一條不歸路,妹妹不希望你們有去無回,送我到這裏就行啦。”


    然後又看著我說:“風華哥哥,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人,我能看到你的心,就算你…;…;也希望能把布依當成妹妹一樣照顧。”


    布蕘說話的語氣,隻能用悲涼這個詞來形容,明顯就是臨終前的遺言。


    去還是要去的,到了這裏豈有退縮的道理?隻不過我為了套話,就對布蕘說:“行吧,那哥哥們就送你到這裏。我知道你這一去凶多吉少,以後見麵的機會恐怕是沒有了,臨行前能不能滿足我一個好奇心?”


    “哥哥是要問我為什麽去蘭靈穀,對吧?”


    “嗯…;…;”


    “這是我們家人的命。”布蕘在這種情境下也毫不隱瞞,坦然道,“整件事情要從當年剿滅浣龍寨說起…;…;”


    布蕘斷斷續續地說了一大堆,有的是猜測,有的是從她父親那裏聽來的,感覺她真的釋懷了,對命運逆來順受。


    她說的有點亂,可能她自己也講不明白吧,我按照她說的那些事,再加上自己的一些理解,來總結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


    當年浣龍寨的醜聞被公布於世後,上麵以剿匪的名義予以鎮壓,實際上就是“清除時代的汙垢”。


    因為周圍的人對環境和地形比較熟悉,上麵就組織了一批周圍寨子裏的義軍,配備最精良的野戰武器,趁夜潛入浣龍寨,欲在睡夢中將其抹去。


    布蕘的外公就是這批義軍裏的一員。


    像浣龍寨這樣的原始部落,肯定不是荷槍實彈的對手,按理來說,隻需一夜便可血染山穀,結果卻用了整整三天的時間。


    也確實血染山穀了,隻不過是兩敗俱傷。


    浣龍寨的人倒在了槍林彈雨之下,義軍死在了冥冥之中。上百人的義軍,最終隻回來了五個年輕人,包括布蕘的外公。


    回來的五個人,對那三天的經曆一直諱莫如深,可能是嚇傻了的緣故吧,反正這件事本來就是秘密進行的,最後便不了了之。


    本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沒想到隻是剛剛開始。


    幸存下來的五個年輕人,行為漸漸變得很怪異。


    他們一起結婚,甚至一起生子,而且生的男孩子全都夭折了,最終每家都隻有女兒。


    女兒成年後,每晚都哭哭啼啼的,還沒出嫁就哭泣,逐漸引起了鄰居們的猜疑,流言蜚語越傳越邪乎。


    有人說,這五家人被詛咒了,世代隻生女不生男,且女兒都要被惡鬼抓去浣龍寨衝喜。


    有人說,回來的五個人其實不是人,他們的魂魄早就變成了山穀裏的蘭花,隻是奉命回來生女兒,為亡魂培養陰妻。


    果然沒多久,這五家人的女兒就失蹤了四個,有人晚上看到她們朝蘭靈穀的方向去了,也就是浣龍寨的舊址。


    隻有一個沒失蹤,那個人就是布蕘的母親。


    布蕘的母親是被南郊來旅遊的幾個外地人看中了,當天就在她家門口鳴禮定了親,幾個人決鬥一番,最後布蕘的父親勝出了,當晚就定了終身。


    洞房花燭這晚,正是那四家女兒失蹤的晚上。


    所以大家都說,布蕘的母親真是幸運,遇到了一個有能力的外地人,把她身邊的惡鬼給趕走了。


    可誰都沒想到,幸運隻是一時的,悲劇才是注定。


    布蕘的母親產下三胞胎那天,七竅流血而亡,死狀極其痛苦。


    隨後布蕘的父親便留在了雲遙寨,將三個女兒撫養長大。多年平靜的生活,也讓人們逐漸淡忘了上輩人的流言蜚語。


    三個女兒長大後,布蕘的父親就離開了雲遙寨,回到了南郊。


    然而,上輩人欠下的東西,後代終究是要償還的。


    就在布蕘三姐妹18歲的那天,大姐姐突然哭泣不止,一整晚都是魂不守舍的模樣。


    問了她很多遍,她才說看到了一個白衣女孩,要帶她去蘭靈穀獻祭。


    她們三姐妹或多或少都聽過上輩人的事情,所以惶惶不可終日。最後,布蕘的大姐姐就服毒自殺了。


    不曾想,命運的枷鎖依舊在束縛著她們一家人。


    布蕘的大姐姐自殺一個月後,布蕘便開始感覺到深深的恐懼,夜晚會不自覺地哭泣,會夢到一些血淋淋的場麵。


    布蕘這才徹底明白,該來的終究會來。


    她知道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隻會把痛苦留給自己的妹妹,唯有麵對,或許才可以解除這條枷鎖。


    她讓妹妹布依早點嫁出去,永遠離開雲遙寨,結果就遇到了我們前來鳴禮定親。


    整件事情就是這樣的。


    聽布蕘說完這些的時候,表哥和小五已經快要哭出來了,並且都咬牙切齒,男人對美女總是有種天生的保護欲。


    我聽完這些,感觸雖然也很深,但我看待問題的角度略有不同。


    布蕘說的這件事,橫跨了整整三代人,而其中有一個人,是最讓我疑惑的,疑惑程度遠遠超出了布蕘的外公。


    那就是布蕘的父親。


    布蕘父親去鳴禮定親的時機恰到好處,似乎是有意去阻止這場災難的,結果卻沒能辦到。或者說他以為阻止了,事實上是把枷鎖留給了後代。


    最終他帶著秘密,無能為力地離開了。


    …;…;


    大家站在土嶺上聊了很久很久,然後揮手告別了布蕘。


    布蕘離去的背影,是那麽的孤單和清瘦,卻又義無反顧,讓我不自覺地模糊了雙眼。


    布蕘走出很遠很遠,我歎口氣對小五說:“小五,你跟上她,不要讓她發現你,也保護好你自己。看看她要去哪裏,做什麽。”


    小五早就迫不及待了,像他這樣的熱血少年,憐香惜玉之情肯定大過於我,點點頭二話不說就追了過去。


    風鈴問我:“哥,那咱們幹嘛呀?”


    我學著她的語氣笑著說:“那你想幹嘛呀?”


    “你咋怎麽討厭呢?”風鈴笑得比這裏的蘭花還要燦爛,絲毫不被那些冥冥之事所感染。


    表哥提議:“風華,我看咱們也跟過去得了,管它是不是不歸路,老子還真就不信邪!”


    “蘭靈穀裏的一個小丫頭都能把你放倒,你不信邪也不行啊!”


    “老子那是腳底打滑!”


    “是是…;…;我差點就信了。”


    調侃隻為緩解一下壓抑的心情,還是要言歸正傳的。


    我指了指左邊那片花叢稍微稀疏的地方說:“去肯定是要去的,咱們三個另辟蹊徑,從側麵進去,也許能發現更多的東西。”


    整蘭靈穀不是一條道,它有很多的褶皺,我說的側麵其實就相當於另一條小山穀,和布蕘走的山穀平行。


    我其實沒那麽多心思,僅僅是因為左邊的蘭花比較少而已,便於行走。


    可是還沒有走多遠,我就發現自己隨便選的路有問題。


    不是壞的問題。


    是遠處視野盡頭那裏,隱約升起了一縷白煙。


    看到白煙的那一刻,表哥驚訝地大喊:“我操!真有人住啊!”


    “你這不廢話嗎?”我被表哥這一驚一乍的給嚇了一跳,鄙視道,“不然那個白衣女孩從哪裏來的?”


    有了目標,我們三個走起路來也快了很多,完全不顧腳下的花叢,直往前衝。


    蘭花越來越少,走到一處斜坡的時候徹底沒了,兩側是高聳的峭壁,眼前是起伏不平的土路,路的不遠處有一個很破的草棚子,很像我老家養牛的那種牛棚。


    白煙就是從那裏冒出來的。


    我心想,會在這地方居住的人,不是隱士就是通緝犯,隱士的概率大一點吧。


    所以就對表哥和風鈴說:“進去了要禮貌一點,管它是人是鬼還是什麽的,不能無理,因為咱們需要問一些事情。”


    說完就帶頭走了過去。


    走近了看,這個草棚雖然破爛,但是木樁未腐,修建的年份肯定不超過十年,也就是說,絕不可能是浣龍寨的殘留。


    這讓我心裏放鬆了許多。


    草棚的中間點著一堆火,火上放著一個蓋著的壇子,好像是在煮東西,不知道裏麵是什麽。


    “這裏的人呢?”表哥疑惑道。


    我朝四周看了看,峭壁恒生、碎石成堆,單單這裏出現了一個草棚,怎麽看都不像有人煙的地方。


    正想過去看看壇子裏煮的是什麽,就聽身後傳來一個老婆婆的聲音:“幾位年輕人,你們來的時候看到我孫女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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