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於湘西苗族一個叫雲家寨的地方。


    雲家寨身處崎嶇的深山峽穀中,極其偏僻,與外界完全隔絕。


    這裏保留著湘西自古流傳下來的傳統,最廣為人知便是湘西三邪:放蠱、趕屍、落洞。


    在湘西的每個寨子中,都會有一個行腳治病的苗醫,又被稱之為巫醫。


    祖阿嬤便是雲家寨裏最年長,也是德高望重的巫醫,在寨子裏極其受到愛戴,她尤其擅行使巫醫和驅邪之術,平日裏寨子中的重大節日禮儀,大都是她老人家在操持著的。


    在我十三歲那年,寨子的祖阿嬤便來我家找上了我。


    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是寨子裏的落洞女要出嫁了,祖阿嬤是來找我作為陪嫁的阿妹。


    曆來作為陪嫁的阿妹,都是下一任落洞女的人選,在我被選定的這一刻,命運便被打上了落洞的烙印,從今往後的心上人,是那活在虛無縹緲中的“神”。


    全家人收到這個消息的當晚,抱著我哭了一夜。


    落洞女在湘西的寨子之中,是一種詭異和奇特的存在。


    在湘西古老的寨子中,每個寨子都會有一個被選定待嫁的落洞女,被選中的女孩年紀大都是十二歲上下,且還是完璧之身,長相俊俏的。


    平日裏,待嫁的落洞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不被允許跨出自家門檻一步,不容許受到任何的玷汙,待嫁的三年期間,落洞女若是對任何其他的男子動了情,都會被寨民們綁起來,送到河裏浸了豬籠。


    雲家寨的落洞女三年出嫁一次,所嫁的夫君,大都是寨子對麵的雲赤峰山上的神。


    出嫁的時候,落洞女身穿紅色衣裳,蓋著紅蓋頭,坐著一張四個漢子抬著的竹椅,一直抬到雲赤峰頂的山洞中,將之丟到洞裏便離去。


    落洞女嫁出後的第七天,才安排人到洞裏去查看,若發現人死了,則代表落洞女與山神結合了,預示著神接受了這個祭品。


    其父母回去之後,不但不能哭,不能辦喪事,反而應該全家歡喜的帶上嫁妝,帶到洞口將之焚燒了,算是給女兒辦了個體麵的婚禮。


    祖阿嬤曾說,嫁到山洞中的落洞女十之八九都是必死無疑的,哪怕不死的,回來也會變得癡癡顛顛,靈魂仿佛已經被神帶走了,在不久之後,身體也會跟著死去。


    寨子一直遵循著這個古老的傳統,從未斷缺過,寨民都希望進獻了落洞女之後,未來的三年裏,能夠在山神的庇佑下風調雨順。


    我不曾見過雲家寨待嫁的落洞女,隻曉得她名叫雲鵲,終日待在家中不出門,據寨子裏的人說,每天的傍晚時分,雲鵲便會搬來一張板凳在門口坐著,麵帶著羞澀,雙眼注視著對麵的雲赤峰……


    在我被選定為陪嫁的阿妹這晚,祖阿嬤便帶著我去了雲鵲的家,由於三天後就是落洞女出嫁的日子,按照出嫁的習俗,這幾天我都要在雲鵲家住上,三天後的傍晚再一同出嫁。


    雲鵲的家在寨子尾,離我家有些遠,走了半個鍾的腳程才到她家。


    這個時候,雲鵲的父母已經在門前等著,一見到祖阿嬤和我,立即就迎了上來,神色中帶著些許的焦急,二話不說的就帶我們進屋。


    隻聽屋子裏此時斷斷續續的傳出女子的呻吟聲,走進房間裏頭一看,雲鵲躺在床上衣不蔽體,光滑的肌膚上密布著青紫色的痕印,麵色潮紅,嘴邊不斷發出地發出粗重的喘息。


    祖阿嬤見此,臉色一變,大叫不好,上前一把握住雲鵲的手腕,不料這時,雲鵲如同發瘋了一般,猛地發力將人給推開,祖阿嬤畢竟年事已高,被這麽一推之下,重重坐在地上再起不來。


    見著這一幕,我們幾人都慌了手腳,趕忙去扶祖阿嬤起來。


    於此的同時,床上的雲鵲整個人開始不停地顫抖,連帶著整張木床都在搖晃,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此刻的我才發現,自己的兩條腿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不聽使喚了,連半分力氣都使不上,嘴巴裏甚至發不出聲音,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眼前的一幕發生。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切都恢複了平靜,搖晃的木床停了下來,雲鵲的叫聲了歇了下去,與此同時,我看到了一隻皮毛黑的發亮的黑貓從床底下竄過,無聲地跳上屋簷上轉悠了一圈迅速離去。


    我並不知道這個黑貓的來曆,隻曉得自己現在漸漸的恢複了知覺,定睛朝床鋪上看去,隻見此時床上安安靜靜的躺著一個被吸幹精氣的人,形容枯槁,全身皮膚黝黑,瘦成了皮包骨的模樣。


    待我們幾人湊近仔細看才發現,雲鵲的雙腿之間正緩緩的流出紅色的液體……


    祖阿嬤看著這個情形,連連後退幾步,神色恐慌,嘴邊喃喃道,要壞事了。


    這個消息,當晚就傳遍了整個雲家寨,一時間,整個寨子的寨民都人心惶惶的,一直以來,落洞女出嫁都沒出過差子,唯獨這次,待嫁的落洞女被奪去了貞潔,這是絕對不容許發生的,神的女人,不允許受到一絲一毫的玷汙。


    當晚寨子裏的狗吠叫個不停,靜謐的山寨中響起此彼伏的吠聲。


    我睡覺向來睡得淺,一有什麽動靜就會驚覺醒來,加之這裏不是自己家,沒有絲毫的安全感,在聽到狗吠聲之後,我立即就睜開了眼。


    待我下床穿好衣裳出去的時候,寨子裏燈火通明,家家戶戶都起來了。


    雲家寨的房屋都是傳統的吊腳樓,一樓堆放雜物或者豢養家畜,二樓則用於日常生活。


    此刻,雲鵲的父母聽到動靜之後點著燭火下了一樓,我見狀也在身後跟了下去,到了一樓往裏頭一看,隻見裏麵所有的家養的雞都死了,就連栓在木欄上的幾頭山羊,牆角邊的老黑狗也全都倒地了。


    祖阿嬤和族長這時候匆匆趕來了,尾行的還有寨子裏一些年青,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舉著火把。


    我看到自己的父親母親赫然也在列,二話不說就飛奔了過去,緊緊地和他們相擁。


    母親告訴我,他們從寨頭走到寨尾,發現全村上下的家畜,都死了。


    這寨子裏,八成是有東西在作祟。


    寨民們此時都是人心惶惶的,雲家寨從來沒有生過這樣怪異的事情,一直以來,靠著獻祭落洞女,過的都是風調雨順的。


    族長一行人商量一番之後,宣布今晚連夜就送雲鵲出嫁,失了貞的落洞女,總比沒有的好,事情再拖下去隻會更加不妙。


    正當眾人商議之時,二樓處傳來一陣慘絕人寰的貓叫聲。


    聽到這貓叫聲我嚇得一陣抖擻,隻覺得極其滲人。


    頓時,一群人循著聲音上了樓,舉著火把踏進二樓。


    我們一家人走在最後頭,隻聽前麵先湧進屋子裏的人紛紛發出了驚叫和抽氣的聲音,緊接著的,是雲鵲父母撕心裂肺的哭聲。


    聞聲,我立馬撒下母親的手,撥開前麵的寨民擠了進了屋子,隻見屋簷下的橫梁,此刻正一晃一晃的吊著一個人,雲鵲的整個人繃的僵直,麵部充血,青筋暴起,雙眼凸出,猩紅色的舌頭長長的伸出……


    地下的血泊中,還躺著一隻剛死的黑貓,那貓的脖子像是被活生生的扭了下來,頭顱上的一雙貓眼不翼而飛,隻剩下兩顆血窟窿。


    這人,都不知道死了多久。


    且看雲鵲猙獰的表情,不知道死前掙紮的多痛苦,多久。


    寨民們說,雲鵲這是失了貞,沒臉去見山神夫婿,這才選擇了自盡。


    我聽言卻不以為然,雲鵲的死,還有那隻被剜走雙眼的黑貓,這絕對不是偶然,隻是礙於內心的恐懼沒有說出口。


    屍體放下來還沒來得及打理,大夥現在也沒心思去搭理一個死人和死貓,而是轉而看向祖阿嬤,紛紛求她拿個主意。


    現在雲鵲已經死了,但是獻祭的落洞女卻絕對不能斷。


    不知何時,我發現人群中的寨民,漸漸把目光投向了我。


    我不由得嚇得退縮了幾步,躲進了母親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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