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治療像螞蟻築巢一樣,需要一粒土一粒土緩慢搬運,直到把心裏的灰塵清空。一般都是六周一個療程起算的。林鐺的失語症在尉承的心聲谘詢室得到初步控製,於是繼續來尉醫生這裏接受心理輔導。


    懸崖墜落事故過去一個月了,林璫的爸爸一直沒找到,成了失蹤備案。


    這天,林璫按照約定時間過來,正好碰到一個大叔從尉醫生的談話室裏出來。這位大叔塊頭很大,看起來壯壯的,但是五官卻不相稱地很柔和,特別是眉毛,修得細細的。


    細眉毛的大叔看起來精神頭很好,很興奮,他一麵往外走,一麵揮舞著手臂,歡快的宣稱:“是的!我應該麵對她,跟她說清楚!”


    他的眉毛很細,和體型反差很大,這使得林璫對他印象深刻。


    短短幾個小時之後,林鐺正準備離開,兩個女人闖進接待室。


    這兩個女人一個身材高大,一個矮一些。身材高大的那個穿著誇張的粉紅色套裝,肩上披著酒紅色的大波浪卷發,臉上是濃墨重彩的妝容,就像電影棚裏跑出來的人。另一個則穿得很隨便。要不是矮一些的女人一隻手搭在高個子女人肩膀上,由高個子女人攙扶著她,怎麽也不能把這兩個人聯係到一起去。矮個子女人看起來比高個子衣著華麗的女人有氣勢得多。


    身高不高,穿著隨便的這個女人走得一瘸一拐的,但她很急躁,看起來怒氣衝衝的。一進門她就鎖定了尉醫生,直衝著他嚷嚷:“就是你?是你勸他甩開包袱,大膽做個變態?”


    高個子女人在旁邊支支吾吾地,沒敢說話,隻是緊張地拉住矮個子女人。她的嗓子有點怪,又粗有扁。


    林璫盯著他的臉,突然意識到他是剛才的那個細眉毛大叔。


    尉醫生很鎮定的說:“這位女士,建議您先去醫院請醫師看看您腳。”


    矮個子女人冷笑一聲,“還不都是你害的!”


    細眉毛大叔有個奇怪的嗜好——把自己打扮成女人。


    大概是從少年時候開始的吧,他就總是趁著家裏沒人,帶上媽媽的項鏈,往臉上抹媽媽的化妝品,穿上媽媽的連衣裙和高跟鞋,打開收音機,就著音樂旋轉,感受裙擺輕盈飄蕩。或者披上家裏的毛巾被,讓它長長的拖在地上,像個選美皇後一樣走來走去。其實很多男孩子都曾出於好奇偷偷把玩過身邊的女性長輩或者女孩子的東西。但是他卻樂此不疲地一直玩下去。


    他媽媽是個有點嚴厲的人。有一天,爸爸媽媽臨時提前回家,正好撞見兒子身著女裝在客廳搔首弄資。那場麵尷尬透了。媽媽指揮爸爸拿著一根竹竿追打他,宣稱“讓他長長記性”。他現在還記得被竹竿抽的滋味,還有那聲音。


    他沒有再穿過媽媽的衣服。直到他搬出去自己住,結了婚。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鬼神神差的,又開始玩換裝的遊戲。妻子屬於樸素務實的類型,沒有什麽花哨的衣服。他就自己偷偷買,藏起來。結婚十六年,他從來都沒有被發現過。他都佩服自己窩藏贓物的水平。


    結婚十六年了,兩個人沒有孩子,他也不想要孩子。不過想想結婚十六年了,內心升起濃濃的愧疚,對妻子。長久的隱瞞使他感到很壓抑,也不好受。


    他找到尉醫生的心理谘詢室,希望得到幫助。


    尉醫生和他已經花了四個半月的時間。18個禮拜,他為這18個禮拜編了20多個借口,用來解釋自己的時間和一部分工資去哪兒了。18次約談,相對於家裏平時的開支,也是一筆不小的花費了。


    尉醫生是個很好的人,耐心,願意傾聽,而且沒有任何偏見。他不會露出惡心的神情,也不是立刻就批鬥他的行為勸誡他改正。


    他們一起探討他對這些事情的印象和感覺,探討他內心的真實想法。他猶豫不決,他自我排斥,尉醫生鼓勵他坦然接受自己。


    就在今天,他終於下定決心,麵對妻子,麵對真實的自己。


    從尉醫生那裏出來他直接回了家,翻出自己最喜歡的一套裝束,花了漫長時間用心打扮,直到妻子下班回到家。


    妻子剛邁進家門,似乎一度以為自己進錯了門,驚詫地望著他,直到辨認出來眼前的“美人”是誰。那段時間他的心跳都快停止了。


    他跟妻子坦白了一切。他以為她會哭泣,他已經準備好了迎接無止境的眼淚,和愁雲慘淡的氣氛。爸爸媽媽發現他的癖好之後,他家就變成生產愁雲的場所,他冒著把另一個家變成生產愁雲的場所的風險,去麵對這一切。因為他應該說出來自己的真實想法,妻子也有權利知道真相。


    出乎他意料的是,妻子並沒有哭。她默默的聽完,然後一聲不響,衝進廚房,拿出來一把沉甸甸的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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