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琴如癱坐在皮質的沙發椅裏,盯著對麵的空位眼神空洞,視線越來越模糊。


    咖啡表層的花型因為時間的關係一點點化開,特別難看,她有點晃神,身子動了動,手從不經意從臉上劃過,沾了滿手的水。


    “咳……咳……咳……”


    突然喉嚨又緊又癢,她激烈的咳嗽起來,眼淚也跟著身子劇烈的抖動而更加肆意流出。


    孟琴如如今年將半百,原本保養得體看起來不過40出頭的樣子,現如今也是滿目滄桑和……悔恨。


    她恨,在隱藏深處的懷疑被證實之前,她恨所有相關的人。


    恨顧建國和程心蘭的無恥。


    恨顧澤昊和夏程程的相愛。


    恨顧家的人輕易就接納了夏程程。


    她的完美人生在夏程程出現時被扭轉,她恨夏程程,恨將夏程程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男人和女人。


    那是她最痛苦的日子,沒有什麽比懷疑更折磨人的事,多少次她差點崩潰到一揚手就會給夏程程一巴掌。


    她無數次在夢裏演練,拆穿一切可恥的真相,將所有相關的人都送入精神的地獄。


    可當結果終於被血淋淋的提到台麵上來,折磨她已久的懷疑終得被證實,那一刻,她突然就清醒了。


    所有曾經歇斯底裏的痛苦,都轉化成了這一刻隱忍的無助。


    女人,像她這樣年近半百的女人,她沒有豁出去的勇氣,也沒有退守的大度。


    想到這一切牽連的後果,她慌了,下一步該如何走?


    當“後悔”兩個字突然蹦出來時,孟琴如嚇了一跳,反複的提醒自己,她不後悔絕對不後悔她沒做錯。


    但這樣的念頭就像惡性病毒,根本來不及控製,就已經發散至全身。


    她是真的後悔了。


    如果那一年,她沒有趕走程心蘭,她也沒有嫁給顧建國,她的人生哪怕並不是完美,但也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不堪。


    ……


    有時候人應景,會觸景傷情,有時候景應人,會境由心生。


    明明昨天才播報過陰轉晴,這會兒天空卻飛起了雪花。


    整個校園全部冬眠,很難找到一個流動的人影,而夏程程卻在空曠的足球場跑到走了不知道多少圈了。


    她把圍巾解開,讓風灌進來,吹一吹她快狂跳不止的心髒,吹走她的恐慌,吹散她的彷徨,然後告訴她,她剛才聽到的都是惡作劇似的玩笑話。


    可為什麽明明心口都已經冷到極致了,她的耳朵裏還是在不停的重複播放孟琴如的話,眼前揮之不去的全是dna報告上的99.99%和那張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滿月照。


    “我知道你很難接受,我比你更不願意接受這個結果,但這就是事實,上次我們同坐一車,我趁你不注意時在你的肩頭取走了一根斷發。”


    “從我見你第一麵我就開始懷疑這一切,你的五官並不是完全像程心蘭,但那雙眼睛簡直一模一樣,我問過你的生日,程心蘭懷孕的那一年正好是顧建國駐地在h市的日子。”


    “當年你母親和顧建國很相愛,她那時候才16歲,顧建國大她六歲,就像現在澤昊和你。如果沒有我的出現,他們會結婚,你母親離開江城去到h市也是因為和顧建國分開才一走了之。”


    “你和顧子木這麽投緣,她那麽喜歡你,想想也是血緣關係影響。”


    “我選擇跟你講明真相,表示我並不打算和顧家以及你的母親撕破臉。我需要維係我的家庭,那麽我必須保證顧建國在軍中的作風問題。據我了解,你跟你爸爸的關係很好,他很無辜,他也是一名優秀的人民教師,如果讓他知道自己疼了20年的女兒並非自己親身,他會如何承受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我不會要求你怎麽做,你已經知道了真相,該怎麽做,你自己選擇,如果你選擇公開審判這件事來平衡你得知身世不願意接受的痛苦心情,我尊重並配合,但我跟顧建國幾十年夫妻,即使他沒有了如今的職位,我們還是能過完下半輩子。但你的家庭呢,你的爸爸媽媽呢,最重要的是,事情被公開,你和顧澤昊於情於理於法於道德都不能在一起,你和顧子木即使是親姐妹也不可能還像現在這樣親昵……”


    “你好好想一想,這件事的關鍵在我和你,我是發現真相的人,和你是這件事的核心。如果我為了保家庭選擇將秘密掩埋,那就是眼睜睜造就了你跟澤昊不倫的感情,這毀的是整個顧家,你們年輕人感情至上,但澤昊是顧家唯一的男孫,爺爺對他寄予厚望。”


    “一星期,你好好想想,一星期後我們再在這裏見麵,把你的打算告訴我,我們冷靜的將這件並不太光彩的事解決到傷害最小。”


    ……


    後麵孟琴如又說了什麽她完全聽不下去,怎麽離開的上島,又是怎麽回到學校,她完全想想不起來。


    這一切突然且滑稽,狗血的像是電視劇,她從來都承認自己幸運,但真沒想過有一天會遇到如此低概率的事件。


    她和顧澤昊是堂兄妹關係?


    原來這就是孟晶的篤定。


    原來這就是孟琴如不喜甚至厭惡的根源。


    原來怎麽也想不出來的意外,居然在這裏。


    夏程程哭不出來反倒想笑。


    好像就這麽凍暈在這裏,醒來時發現一切是一場夢。


    她從未見過孟琴如,從未看過什麽dna報告,也從未從別人手裏見過她的滿月照。


    可是她暈不了,上下牙齒激烈的打架,手腳也已經僵硬到無知無覺,可心口還是鑽心的刺疼。


    好難受啊,夏程程抬頭看天,她不想哭,因為一旦哭出來就表示她接受了這個事實。


    她不要,她不信,孟琴如是騙她的,這一切都是孟琴如和孟晶的陰謀詭計。


    可為什麽顧建國會珍藏她的滿月照呢?


    那些為數不多的見麵裏,顧建國反常卻溫暖的話語,原來都不是沒有原因的。


    從小就有人說她長的不像媽媽但眼睛卻和媽媽一模一樣,程心蘭是標準的美女,她自然也樂的別人說她像媽媽哪怕隻是,可這一刻,她無比反感這雙眼睛。


    沒有這雙眼睛,孟琴如認不出她,顧建國也不會認出她。


    像是想到什麽,她連忙從兜裏掏出手機,屏幕始終不亮,夏程程有點急了,急忙轉身,腳下一軟整個人跌坐在地上,褲子上濕了一大片。


    像是終於沉入穀底,連人帶心,她強忍了很久的眼淚再也不受控製。


    為什麽呢?為什麽要這樣呢,你們要顧澤昊就拿去好了,為什麽要這樣呢,爸爸怎麽辦?


    想到夏長青,夏程程止住了哭聲,濕冷的袖扣胡亂抹了眼淚,她提醒自己要冷靜,不要被別有用心的人給帶偏了節奏,她隻有一個爸爸,她的爸爸叫夏長青,她除了眼睛,其他五官都像夏長青。


    夏程程不顧摔疼的膝蓋,一路小跑回了宿舍,室友們都在圖書館,沒人發現狼狽不堪的她。


    她將手機插上電源,在等待開機的過程中,心跳比在冰天雪地裏受凍時跳動的還要厲害。


    手機開機,最先跳出來的是運營商的短信,提醒她在在她手機關機的時間段裏顧澤昊來電七次。


    她想也沒想直接刪除,重新回到相冊界麵,翻找到她和夏長青為數不多的幾張合影。


    努力的對比,鼻子,嘴,額頭,眉毛,臉型……


    越看越不像,越看越陌生,夏程程好著急,一張一張的換,眼淚劈裏啪啦不停的低落在手機屏幕上。


    指尖一劃,出現了一張去年young新品發布會那天她和顧子木的合影,一樣的剪刀手,一樣的笑臉,就連腳上的動作都完美一致。


    她一氣之下,直接刪除。


    過往那些連麵都沒見到就心心相惜的崇拜,如今看來簡直就是諷刺。


    孟琴如說這是血緣影響,如果這一切都是事實,她想抽光全身的血。


    她流著和顧澤昊和顧子木一脈的血液,卻和顧澤昊有著天底下最親密的關係,“啊!!!!”


    夏程程撲在桌子上嚎頭大哭。


    被摔在書桌角落的手機又響了起來,熟悉的鈴聲令夏程程無聲中斷,下一秒,她直接將一本大頭書砸了過去。


    手機掉落在地上,電池被磕了出來,整個屋子徹底安靜下來,她渾渾噩噩的收起破碎的手機丟進抽屜,看一眼窗外依舊不停飄灑的雪花。


    又一次想起聖誕節盼著下雪的自己。


    這一年的冬天好冷,雪怎麽下也下不夠。


    她的心底荒蕪一片,受雪災影響嚴重。


    但是誰來救濟她呢?


    夏程程抹幹了眼淚,拿了換洗的衣服,去了澡堂。


    任熱水和眼淚一起,她在布滿熱氣的格子間裏冷靜下來,孟琴如有句話說的很對,她如果不信可以去向程心蘭確認,不管信不信,她都需要理智的處理這件事。


    所以,沒有時間感傷命運的作弄,她要愛情,她也要爸爸,她隻有個爸爸,他叫夏長青。


    再次回到宿舍,依舊空無一人,她不得不感謝孟琴如選的時機真的很好,至少在這漫長而痛苦的自我調整期間,她是一個人,她不需要顧及和在乎別人的看法,她可以有足夠的時間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將自己裹進被子,從頭到腳完全的裹緊,洗過熱水澡的腦袋暈乎乎的,特別困……


    夏程程是被霍唯一的驚叫聲吵醒的。


    “妞兒,你別嚇我啊,你趕緊醒醒,我們去醫院。”


    夏程程頭很疼,炸裂般的疼痛,她稍不耐的哼了一聲,背對著身子又睡了過去。


    霍唯一這下真急了,三下爬上到夏程程床上,手剛挨著夏程程的臉,立即大叫一聲,“啊,真的好燙。”


    夏程程徹底被吵醒,喉嚨幹燥的一點就能燃,艱難的開口,聲音嘶啞,“頭暈,我想睡覺。”


    “親愛的,別睡了,咱們得去醫院,你發高燒了。”霍唯一撐著夏程程坐起來,床下的王慧立馬遞過來夏程程的棉襖。


    “下去!”許晉東突然低吼。


    朱小鹿一愣,隨即又恢複過來,下去就下去,他反手拉開了車門一隻腿剛落地,一口氣轉不過來,她轉身對著許晉東語氣不善,“大老板了不起啊,你出國就是正經出差度假,我出國就是跟富二代鬼混?哼,別把我們普通人都當成別有用心,二叔是我好朋友霍唯一的二叔,昊叔是我閨蜜的男朋友,大家是清清白白的,真讓人懷疑是不是本人心思不單純才會胡亂猜測別人,切,別怪我沒說明哦,是你們不告知賬號我才無法還錢,別說我坑你的錢,雖然不少,但我才不稀罕。”


    朱小鹿說完昂著小脖子一臉傲氣的走了。


    車內許晉東看著她的背影一動不動,直至魏森開門坐進駕駛位,他才發現,剛剛他嘴角是微彎的弧度。


    怪,哪裏都怪。


    再說這邊,顧澤昊自知問了一句廢話,問完他便幹脆接著話題繼續說,“放心,照片不會曝光,也不會出現任何跟今晚有關的新聞。”


    夏程程還在想顧澤昊這樣的人怎麽會喜歡她,是她走狗屎運了,還是他眼瞎,想的投入,壓根沒太注意顧澤昊剛剛問了什麽又說了什麽,機械性的點頭“嗯”了兩次。


    顧澤昊下意思眉頭鎖的更緊,小東西狀態不對。


    任由她發散大腦神遊,顧澤昊專心開車,路況極佳,比正常情況快了20來分鍾便到家。


    一進家門,夏程程像是終於發現想不如問這個真實的道理,她跟在拉行李箱進臥室的顧澤昊身後,突然問道:“顧叔,你會後悔嗎?”


    顧澤昊:“……”


    後悔?他為什麽要後悔,算得上是處心積慮才搞到的結婚證,他除了暗自竊喜迫切想告知全世界特別是那些還在肖想她的男孩和男人們,他沒有一點空間和心思留給“後悔”這兩個字,這輩子都不會有。


    夏程程才不會知道他在想這些,見他不答,她逼近再問,表情像是“豁出去”,“顧叔,你確定你喜歡的夏程程是我這個樣子的嗎?你確定你不會後悔跟我在一起帶我去領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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