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天,睡覺天。


    次日清晨,薛蟠醒了一次,迷迷瞪瞪起來走到窗前,借著昏暗的天光,透過明瓦看到外頭的雪還在飄飄灑灑下個不停。一夜之間,院子裏又是厚厚一層,滿樹上都掛著雪。打個寒戰,他又縮回了床上,重新睡起了回籠覺。


    “大爺,該起來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嫣然溫溫柔柔的聲音就傳進了帳子裏,“外邊有客來呢。”


    有客?


    這大雪天的,誰這麽不長眼?


    薛蟠打了個哈欠,勉強把眼睛睜開個小縫兒,“什麽時辰了?”


    “大爺,都已經巳時一刻了。太太早上傳過話來說叫您好好歇著,不用往後院去。”嫣然一邊輕聲細語,一邊利落地將熏籠上焐著的衣裳遞進帳子,“奴婢就沒敢喚您起來。這會兒外邊的張大爺來了,還帶著個生客。”


    又是張天錦那個二貨!


    薛蟠腹誹,穿好衣裳還沒下床,就覺得一股子涼風撲麵而來,外邊的門被人推開了,張天錦已經大喇喇闖了進來,扯著脖子嚷:“這都什麽時辰了還賴在床上?我說你還……”


    迎麵就瞧見薛蟠橫眉立目,頭發還沒梳好,眼皮兒微微腫脹,一看就是才起來。


    “嘖嘖,你也太會享受了,這屋子裏就是暖和!哎可憐咱是命苦的人,大雪天的不得好好兒歇著不成,還得滿世轉悠去巡視鋪麵!”


    說著小眼神刀子似的往薛蟠那裏斜,鼻子裏哼哼。


    薛蟠張大嘴,那二貨身後跟著的是誰?


    塔似的小漢子,濃眉大眼的,咋那麽眼熟!


    “世,世子怎麽來了?”他連忙套好了靴子,看了一眼嫣然。


    嫣然立刻對著兩個客人福了福身子,快步走出去安排人待客。


    徒雲瑞搓了搓手,頗為不好意思地說道:“路上,我碰到了張兄弟。聽說他來找你,想著橫豎沒事兒,就跟來看看。”


    說完,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


    張天錦心裏鄙視不已。明明是人高馬大地站在薛家門口張望好麽!堂堂一個王府世子,居然還帶說瞎話的!


    他本身也是個紈絝性子,認得了徒雲瑞後覺得還蠻投緣。倆人一個從來沒把自己的當做王府世子,一個是真二到了極致,竟然也能說到一處去。徒雲瑞跟薛蟠打過架,打完了又屁顛屁顛上趕著交好,那點兒小心思就算張天錦再不開竅,也看出了幾分。要他說,這對薛家可是個挺好的事兒。人家畢竟是出身王府呀!多高的身份呢!


    朝著薛蟠擠眉弄眼了幾下,收獲薛蟠白眼一枚。


    徒雲瑞更加局促,畢竟這是大舅兄呀!薛家小姐沒了父親,長兄就是爹啊。他要是不歡喜自己,那自己可是啥希望都沒有了!


    於是,他臉上笑容愈發諂媚,看向薛蟠的眼神也更加熱情,直看的薛蟠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蟠哥兒啊。”張天錦受不了這倆人眉來眼去的樣子,接過嫣然丫頭送進來的熱茶,手指敲著桌子,“今冬可是不一般的冷啊。我是頭一年在北邊兒過冬,要不是家裏有火炕,那真是受不住。聽說城外頭都有莊子裏被雪壓塌了房子的,南邊的商隊進了冬就沒來過。幸虧咱們早就囤下了貨,趁著這個時候,還能賺上不小的一筆。”


    薛蟠用溫熱的水拍在臉上,一點兒沒把這倆人當客的意思,仔仔細細照顧自己嫩滑的小臉蛋,半晌才捯飭利落,讓嫣然替自己梳頭發。


    “那是,山人早就料到今年必然雪多。囤貨那會兒你還跟我嘚啵,現下怎樣?”薛蟠嘚瑟。


    “隻是……隻是苦了百姓啊!”


    徒雲瑞歎息了一下。


    若是忽略了他時不時偷窺一下薛蟠的小眼神,倒也能說一聲憂國憂民了。


    薛蟠實在受不了他這副模樣,還真不如當初跟自己大打出手的時候讓人來的痛快呢。


    張天錦沒什麽悲天憫人的情懷,但見薛蟠沒吭聲,又覺得不好就這麽晾著徒雲瑞,隨便搭訕了兩句。


    徒雲瑞自覺無趣,好歹也是個世子,平時都是別人捧著他,幾時這樣費心討好過別人呢?他是個直腸子,心裏悶了,臉上就帶了出來,沉默不語坐在一邊兒,也不開口了。


    張天錦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也等不到薛蟠說留下吃飯,張了幾回嘴,又閉上了。


    ……


    到了晚間,冒著雪來到逍遙坊,薛蟠欣喜地發現徒鳳羽居然在,膩歪了一會兒噘著嘴把徒雲瑞的狼子野心一一訴說,托著下巴雙眸閃動,等待徒鳳羽一拍桌子給做主。


    “雲瑞去了你們家裏?”


    徒雲瑞身份還是有些敏感,但是他這些年紈絝形象深入人心,今兒鬥雞明兒走狗,三教九流的都愛交往,卻還算謹守著本分,從不招惹宗室官員。這一點,不但永淳帝,就算是徒鳳羽也很是滿意。


    “要不,我賜婚?”


    薛蟠翻了個白眼瞪他,“開什麽玩笑?我們家雖然隻是皇商,我妹妹可也是嬌生慣養的呢。不是我誇口,早就預備下了金山給她當嫁妝!我別的不管,就一樣,誰想跟我家做親,那必須是終身不許二色!”


    徒鳳羽有點兒心虛,咳嗽了兩聲,連忙轉移話題。


    “哦對了。”薛蟠想起來了,把手伸進徒鳳羽的領口焐著,“給你說個笑話兒。”


    把昨天去寧國府時候賈珍如何為了兒媳婦痛哭流涕的模樣形容了一番,末了咂咂嘴,“要不說這人隻要把臉皮放厚些,那日子過得就滋潤。瞧瞧人家那家主當的,真是隨心所欲呀!”


    說罷,搖頭晃腦,小眼神斜斜瞟著徒鳳羽。


    徒鳳羽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就知道這小東西得出點兒壞。


    不過,一想到那身份遮遮掩掩把別人都當做瞎子的秦氏,他也真是心塞。不過是熙平帝廢太子身邊兒一個伶人的後人,誰真的拿她當一回事了?正經的廢太子都沒讓熙平帝下狠心除去,好端端又給自己老爹製造了好幾年麻煩才想不開鬱悶死了,誰跟她一個外室的私生女之後過不去?偷偷摸摸以廢太子之後自居,還真是把自己當了一盤子菜!


    喝了一口熱酒,想到那賈元春跪在跟前哭得撕心裂肺的樣子,一口一個自家人糊塗,一口一個罪該萬死,轉臉就傳來了秦氏的死訊。徒鳳羽漂亮至極的鳳目迷了起來,他一個帝王,不至於去跟沒什麽威脅的女人較勁,但是好歹也算是皇室血脈吧,別人下手除去,也讓他很是不爽哪!


    更何況這屎盆子扣在了他頭上哪!他那個軟心腸的太上皇爹可是足足訓了他大半個時辰!


    賈家,賈元春!


    皇帝不爽的結果,就是薛蟠第二天沒能下了床。


    揉著酸痛的腰,薛蟠對著徒鳳羽離開的背影比了個中指——凸,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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