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這一年冬天來的特別早,剛進了十月,就已經冷得不像話。進了臘月,就更是三天兩頭的下雪。這不,上一場雪還未化掉,又是一場。


    “大爺。”新提上來的大丫頭嫣然將一件雪青色緞麵白狐狸皮裏子的大氅給薛蟠披好,看著天上扯絮搓棉一般的雪片往下飄,擔心道,“雪大天冷的,大爺當心些。”


    薛蟠抬頭,鉛色烏雲布滿天空,無邊無際的。瞧著,這雪恐怕也得落上幾天,一時半會兒的停不了。


    這樣的天氣,最適合窩在家裏邊,幾個人圍著個大火鍋,就著滾燙的小酒兒!誰樂意出去!


    一邊接過丫頭安然送來的手爐,薛蟠一邊心裏吐槽。他是真沒想到,好好的,寧國府裏的秦可卿居然死了!


    他明明記得,那是元春封妃之前的事兒啊?


    雖然進京之後,他跟榮寧兩府那邊都是麵子情兒,沒什麽過多交往。但是四大家族同氣連枝,這都是幾輩子的老交情,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撕捋開的。不管怎麽說,秦可卿是賈氏一族宗婦,她死了,薛家沒有不聞不問的道理。


    故而昨天接到寧國府訃聞,薛蟠今天便要帶著母親妹妹過去吊唁。


    到了薛王氏處,母女兩個也都收拾利落了。薛王氏是守寡之人,本來就不穿什麽亮色衣衫,今天就是日常裏的蓮青色素緞棉襖,底下深色綿裙。倒是寶釵,自從出孝後,薛王氏便說她小姑娘家家的不要過於素淨,都是些鮮亮的顏色衣裳。好在大家子裏,也都預備著一兩件素衣。


    薛王氏見兒子從外邊進來,肩頭發絲上都落了些雪花,皺眉問道:“雪就這麽大了?”


    薛蟠隨手撣了撣,“可不是嗎,從昨天後半夜開始,這會兒看著還有的下呢。天冷,媽和妹子都多穿些。”


    薛王氏聽了,忙命同貴倒熱茶,薛蟠搖搖手,“不用了。咱們早去早回吧。”


    又看著寶釵,囑咐道:“他們府裏……才過去了人,不幹不淨的,妹子小心些,隻跟著媽,可別到處亂走。”


    他本來想說他們府裏不幹不淨,話衝到嘴邊總算反應過來,忙改了口。賈珍賈蓉父子兩個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再有那喜歡在內帷廝混的賈寶玉,可別讓他們碰上了寶釵。


    寶釵平時對榮寧兩府的事兒也多少聽到些,見哥哥神色鄭重,忍不住抿嘴道:“我們是過去吊唁,我自然跟著媽媽。”


    “那就好。”


    母子三個人,坐上馬車,頂風冒雪地往寧國府裏去了。


    一時到了地方下車,就有賈家的人迎出來。


    “薛叔。”來的兩個人都是二十來歲,一個尖嘴猴腮,一個圓圓胖胖,身上都是素服,臉上神色悲戚。


    薛蟠隨口應了一聲,也不記得這倆人是誰。才進了二門,迎麵賈璉迎了出來。


    “薛兄弟。”賈璉一身藍色素袍,比平時更多了幾分風流。


    薛蟠跟他關係還算不錯,當下拱了拱手,“節哀。”


    左右看了看,“珍大哥和蓉哥兒呢?”


    滿院子仆從紛走,亂亂糟糟的。怎麽沒個主事的人?


    賈璉嗐了一聲,歎道:“珍大哥在裏頭呢,他這兩日著實傷心了。蓉哥……”


    四下裏瞧瞧,不禁也皺了眉頭,喝問:“蓉哥兒呢?”


    方才迎著薛蟠的賈菖縮了縮身子,訥訥道:“聽說嬸子娘家的老太太帶著兩位姨娘過來了,蓉哥兒往後邊請安去了。”


    他嘴裏的嬸子,指的是尤氏。


    那來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尤氏姐妹?


    賈璉晃了晃神。尤氏姐妹的名頭,他也算是久聞了。尤其賈蓉每每說起來,總說是他那兩個便宜姨母是真真正正的一對兒尤物。對於這對姐妹花,賈璉是好奇的很。要知道,賈蓉的媳婦,死了的秦可卿,就賈璉看來,不但他們榮寧兩府,就是外邊所見過的上下所有女子,也再沒這麽出挑的。按說,賈蓉成日裏對著這麽個嬌妻,眼光早就被養刁了。能讓他還這樣誇讚的,得是什麽樣兒的絕色?


    一片雪花落在臉上,涼涼沁沁的,賈璉回過神來,見薛蟠似笑非笑,不免有些訕訕的,忙挽了薛蟠手進到了裏邊。


    賈珍拄著拐,一瞧見薛蟠,踉蹌著迎了兩步,顫顫巍巍拉住了薛蟠的手,未語淚先流。


    瞧著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薛蟠簡直無語,連半個安慰的字兒也說不出來。平心而論,賈珍還不到四十,盤正條順,麵白微須,也算個中年美男。可是此時這哭相也忒難看了!


    死的是兒媳婦,又不是親爹,賈珍還真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公公兒媳婦扒灰的醜事吧?


    反正這也跟自己沒啥關係,說了兩句客套話,薛蟠與廳裏的賈赦賈政等人行了禮,尋了個角落坐下,冷眼看著。一時管事們輪番跑來請賈珍示下各色雜事,一時又聽賈珍跟賈赦等人抱怨沒有找到上好棺木。好不容易熬到了回家的時候,不顧賈珍賈璉挽留,忙忙地帶了薛王氏和寶釵離開。


    雪下得越發大了,車夫不敢大意,行的很慢。


    薛蟠坐在車裏,聽著車輪軋在雪地上發出的吱呀聲,半閉著眼睛養神。走著走著,就覺得車子忽然停了下來,外邊傳來車夫的聲音。


    “大爺,前邊有輛車擋住了路。”


    擋住了路?


    薛蟠剛反應過來還沒說話,外邊又有人大叫:“薛蟠!”


    無奈地撩開簾子,薛蟠下了車,胡亂一拱手,“見過世子爺。”


    擋著路的不是別人,正是跟薛蟠打了一架,這幾個月圍著他神出鬼沒的義忠親王世子,徒雲瑞。


    薛蟠跟他也算是不打不相識,接觸多了,對這個沒什麽架子沒什麽心眼兒的夯貨世子還挺有好感。


    要薛蟠說,徒雲瑞也是個倒黴蛋,皇室那麽多人家,怎麽就偏偏托生到了義忠親王家裏。托前兩任義忠親王的福,現在這位染上了被害妄想症,成天生怕熱了皇帝忌諱被滅,連帶著唯一的兒子也不敢往好處教導。所幸徒雲瑞本性不壞,就是人二了點。


    徒雲瑞伸著脖子使勁往薛蟠身後看。


    就他那點小心思,薛蟠還有啥不明白的?就算最初弄了個大烏龍,後來聽著這世子爺時不時地裝作不經意問他家中還有何人母親可慈愛姐妹可和睦的話,也就辨過味兒來了。


    敢情是看上了自己花骨朵兒似的妹妹?


    送他兩個字,嗬嗬。


    薛蟠側身擋住了徒雲瑞的視線,下巴一揚,吊兒郎當道:“看什麽看?大雪天不在家裏養著,世子爺出來幹啥?”


    近來他又長高了不少,也細溜兒了,哪裏擋得住偌大的馬車?


    徒雲瑞看著他身後掛著厚厚氈簾的馬車,擋住了佳人,恨不能立刻就刮起一陣妖風,把那簾子吹走才好。要說他也不是什麽好色的,出身王府,再怎麽謹小慎微,那女子還能見得少了?府裏府外,上上下下,多少美貌女子呢?就連他母妃,從他十四歲開始就張羅著往他房裏塞丫頭,他何曾看上眼過?


    自打春天裏看見了薛家小姐,雖然就是驚鴻一瞥,可這心裏頭咋就放不下了呢?


    這就是天意呀!


    徒雲瑞如是想。


    徒雲瑞撓了撓腦袋,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雪越來越大,越來越急,雪花打著旋兒落到徒雲瑞頭上身上,他眼前突然一亮,伸手解下了大氅,兜頭就罩在了薛蟠身上,隨後丟下一句“冷,你帶著”,翻身上馬,也不管路滑雪大,一溜煙跑了,嚇得跟著他的七八個長隨大呼小叫地追。


    薛蟠把那件兒還帶著香味兒的大氅抹下來,瞧著徒雲瑞落荒而逃的背影,琢磨了半天,才哈哈大笑起來。


    不過笑過之後,薛蟠心裏又替寶釵可惜了一回。平心而論,徒雲瑞人還是不錯的,雖然有些紈絝習氣,但是誰沒個黑曆史?說到底也就是個中二少年而已。況且人怕比較,與賈珍賈蓉那幫扒灰聚麀爛到根子裏的比起來,徒雲瑞簡直就是那大雪堆出來的雪人一樣!


    可是千好萬好,抵不過他是個王府世子,尤其還是義忠親王的世子。


    王府高門,就算薛家再怎麽豪富,也是注定了無法平等做親的。難道他嬌生慣養的妹子,送去給人家做妾?沒這個道理!


    摸了摸鼻子,薛蟠抱著徒雲瑞的大氅吭哧吭哧上了馬車,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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