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做了皇帝的人,又將皇權拱手讓出的,還真的不多,即便是讓給自己的兒子。


    以薛蟠上輩子看電視劇的經驗來看,無外乎這麽幾種:一種,是兒子勢力大過了老爹,驟然發難,逼得老爹不得不禪位,例如李世民,再如李隆基。一種,是宋徽宗那樣兒的,被敵人抓了俘了,國不可一日無君,也就禪了。再一種,就是乾隆那樣兒的,雖然不當皇上了,可玉璽不交出去,自己個兒依舊不垂簾也聽政,跟當皇帝時候沒啥兩樣,新帝不過是個擺設。如今天下太平,沒啥仗可打。徒鳳羽雖然被封了王,估計勢力也沒大到能逼得皇帝禪位的地步。那永淳帝,是不是那第三種呢?


    薛蟠睡不著覺,在床上翻來覆去。


    “要做皇帝了呀……”長長歎了口氣。


    月色皎潔,透過窗紗投進屋子裏,朦朧而又清冷。薛蟠趴在月洞床上,腦袋伸出了帳子,往後想要再跟他麵前大說特說,想看看他吹簫的樣兒,可是不能了。


    薛蟠雙手捧著下巴,又是一聲長歎,自己這隻忠犬還沒發揮作用,人家兔子都打著了,這可如何是好?唉……


    刻意地忽略了心裏那種淡淡地失落。


    不過失落歸失落,薛蟠還有很多事情要忙,感慨了一宿,也就丟開了手。


    其實如薛蟠這樣的小百姓,誰坐了那把龍椅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能自己個兒能活的更加安定些富足些。


    對於官場之人來說,卻是另一個樣子了。


    自從永淳帝下了禪位的旨意,京官兒們早朝上跪請,外官兒們上不了朝,就上折子。各地奏請皇帝收回成命的奏折雪片兒似的飛到了京中,堆在了金龍打書案上。


    “鳳羽你說,這些大臣折子上,都是出自本意?”


    永淳帝含笑問道。


    一道禪位詔書,對於徒鳳羽來說,豈止是從天而降的肉餅?雖則早就在心裏暗暗為那位子謀劃,但實在沒想到就這麽砸在了自己頭上——哪一次的皇位更迭不是血雨腥風?掰著手指頭數,這毫無預兆就禪位的,也太過驚人。


    不過驚喜歸驚喜,麵兒上的功夫還是要做足了。他連續三次上折子跪請永淳帝收回聖旨,


    “當年我本無意皇位,這話說起來或許別人都不能信。隻是,我自己卻知在位這些年來,如何夙夜不得安枕。國之一君,事無大小。便是無意間一句話,或許都會影響深遠。先帝在時,鐵腕施政,方有我竊居皇位二十年的太平。不然,以你父皇的憊懶,說不得朝政早就亂成一團了。”


    徒鳳羽忙道:“父皇勤勉,是有目可睹的。兒子當初尚未分府封王入朝聽政之時,時常聽到宮人們說,父皇又在禦書房裏批了半夜奏折。”


    永淳帝一笑,目光清明柔和,“我於政事並無十分的天賦,總要勤快一些以補拙罷。”


    從金龍大椅上站起身來,徒鳳羽忙也起來上去扶著。


    “鳳羽啊,比起先帝來,朕,並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永淳帝站在窗前,看著天上悠然飄過的幾縷纖雲,“與先帝相比,真的心腸不夠冷硬,手腕不夠鐵血。朕,總有太多被人左右,太多被感情羈絆的時候。朕對朝臣,做不到先帝那般清洗,對骨肉,更做不到先帝那般……”


    或許是想起了當年,先帝當著所有皇子的麵兒,賜下一杯毒酒給太子,又當著所有兒子的麵,圈禁了有軍功在身的長子。太子狀似瘋狂的笑聲,皇長子失魂落魄的哀嚎,似乎都還在耳邊浮響著。


    永淳帝搖了搖頭,長歎一聲。


    當年先帝處置了兩個性格都與他相似的皇子,扶植起了素有寬和不爭之名的自己,誰又能說,這不是一種帝王的手段呢?


    於國,鐵血過後須以懷柔;於君,一個性格淡然的兒子總比權力*旺盛的要好得多。


    永淳帝的性格,固然是他得了仁君之名,卻也在一定程度上縱容了一些老臣世家。終他一朝,從未有過如先帝一般的九族連坐之罪。他的兒子也不少,生為皇子,又有幾個能夠如他當初一般,真正想要做個閑散王爺的?永淳帝是個聰明人,不然,也不會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了。他能看出自己兒子們對皇位的渴望,卻自認沒有先帝那般不眨眼地賜死兒子圈禁兒子的冷血。所以,他選擇了一個最為喜歡的兒子,爛攤子便交給他好了。


    徒鳳羽默然不語,先帝不是他能夠置喙的。


    “鳳羽,你是朕最器重的兒子。朕相信,這擔子交給你,你能夠擔起這天下。隻是……”


    永淳帝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徒鳳羽,“我朝幾代皇子奪嫡,次次是一番腥風血雨。我徒姓皇族之人,遠不及前朝繁盛。亦有人說,這是當年太祖開國時候殺戮過重,以至於報應在子孫身上。”


    “父皇,兒臣以為,這實乃無稽之談。”


    “是,哪一朝帝王手上沒有鮮血?朕也並不會相信這樣的話。隻是鳳羽,朕依舊希望,你能善待你的兄弟。無論如何,手足親緣並不可斷。你的兄弟們,也並沒有如太祖先帝時期……”


    徒鳳羽見他神色鄭重,遂一撩衣角,跪倒在地:“兒臣謹遵父皇之言。”


    這禪位要說起來簡單,預備起來卻也並不省事。這是多少朝多少年都沒有的事情了,禮部著緊查據相關典律,欽天監全部忙活起來查算黃道吉日,內務府預備相關禮服等物。


    禪位大典定了十月初十。算算日子,也並沒有太長的時間了。京中邸報往各地送去,又有永淳帝下旨,令各處三品以上外放官員入京為新帝朝賀。


    靖王繼位已是必然。


    大臣們鬧騰一陣子也就罷了。畢竟,這不上折子請命吧,怕皇帝覺得大臣們不忠,這過多地上了折子請命,說您別禪位我們不要新君隻要您,這,這新君繼位了怎麽辦?


    他們還是很識時務的。


    有那更識時務的自然少不了要去巴結一番。不過,靖王一家子人家已經被皇帝下旨搬到了東宮裏去。於是乎,與靖王有著姻親的幾家子,便成了香餑餑,不但方王妃、許側妃、吳側妃家裏,就連榮國府,這個才有個姑娘進王府當了侍妾的,都被一起子人奉承了起來。


    其實自賈代善死後,榮國府已經過了最為顯赫的時候。賈赦是個降等襲爵的,本身除了空頭爵位,便沒有什麽實權,平時隻窩在家裏。偶爾需要穿上官袍去上朝,連正殿都進不去。


    至於賈政,就更不用提了。從五品員外郎,還不是正經的科舉出身,多少年了還在那裏沒動過。若不是還未分家,這樣的官兒在京裏一抓一大把。


    就是這樣的小京官兒,女兒也並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側妃庶妃,也有人奉承著。賈政,再如何自詡端方正直,也有些飄飄然了。


    外邊順心了,回到府裏對著王夫人,便也覺得舒坦了不少,一連著多少天都歇在了王夫人的屋子裏。


    王夫人也是一改往日端莊到略顯木訥的樣子,滿麵春風。也是難怪,女兒的良人眼瞅著就是新皇上了,那女兒呢?往後……


    “老太太,這往後……”王夫人嘴角兒的笑意是怎麽也掩飾不住的。


    賈母心裏自然也是高興,元春是她從小養在跟前的,親著呢。不過她比王夫人更善於掩飾自己,隻淡淡地看了一眼王夫人,“管住了自己個兒的嘴。”


    王夫人一愣,心裏有些個不痛快。難道在自己家裏,還不能說句高興話了?


    邢夫人每每看著王夫人吃癟,就覺得心裏痛快。這些天看著二房的人尾巴都要翹上天了,她是又眼紅,又無奈,隻怪自己沒能生養個好閨女出來。


    私底下,邢夫人對著賈赦抱怨:“這如今老二兩口子便是這樣,往後,咱們想說句話就更難了。這不是麽,天熱了,每年都有幾身兒常例衣裳,今年偏生還沒得。我不過打發人去略問了一問,就被二房的人頂了回來。”


    賈赦不以為意,“你一個大太太,難道少了那幾身兒衣裳穿?晚幾日又如何?”


    “不是這麽說的,老爺。”邢夫人湊近賈赦,“就是您的話了,我好歹是個太太,就算不當家,那也是老爺的人。我打發了人去問問,除過老太太,誰該給我沒臉?要說先前他們怎麽有這麽囂張?還不是現下裏瞧著,大姑娘往後說不得落個好位分?”


    “你知道就好!”賈赦沒好氣道,“有爭這個閑氣的功夫,去好好兒教教二丫頭,不比什麽都強?”


    甩袖子走人了。


    氣得邢夫人暗暗罵了半晌。


    此時邢夫人見賈母如此說王夫人,不免臉上帶出幾分幸災樂禍。身後的大丫頭翡翠忙極低地咳了一聲,邢夫人會意,趕緊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又用帕子作勢擦著嘴角。


    鳳姐兒現下並不在這裏,否則,必能說幾句話插科打諢地混過去。如今賈母這裏就隻兩個兒媳婦在跟前,氣氛一時冷了下來。


    賈母看著兩個兒媳婦,一個蠢鈍一個奸猾,沒一個合她心意的!


    打發走了邢王二人,賈母歪在軟榻上,閉著眼睛養神。大丫頭琥珀跪坐在腳凳上,手裏拿了美人錘替她捶著腿。


    許是手上力道不大對付,賈母並不睜眼,隻叫了一聲:“鴛鴦!”


    鴛鴦會意,忙輕聲應了,又朝著琥珀使了個眼色,自己接過美人錘來。


    賈母這些天心裏可說是憂喜交加。按說,家裏很有可能出一位皇妃,這是大喜事。可是,偏生那是王氏的女兒!


    先前因為要平衡大房二房在府裏的權利,老大的媳婦死了以後,是自己硬壓著給他娶了個敗落的官家女兒,又親手扶起了老二的媳婦來當家。誰承想老二媳婦看著是個老實的,這心裏的奸主意可也並不少。說她賢惠?她三個孩子都出生了,老二身邊的周姨娘都沒個動靜呢,那還是她自己個兒的丫頭開了臉提上去的!要不是趙姨娘是府裏的家生子兒,有幾分小聰明,又有自己暗裏的關照,焉能生下三丫頭姐弟倆?


    就是這樣,她還不足!當初還一力攛掇著賈璉娶了她的侄女,嗬嗬,還真當她那點子心思誰都看不出?


    唉,這也是自己當年打了眼,養虎為患了。


    隻是可惜了,寶玉是她肚子裏出來的。


    想到寶玉,賈母睜開了眼,“鴛鴦,今兒寶玉去了哪裏?”


    “老太太,您忘了?快到您的壽辰了,昨兒不是讓寶玉往寺裏跪經去了麽?”


    “老了,老背晦了!”賈母笑著歎道,“也就是這孩子,心裏實在,是個孝順的。”


    鴛鴦抿嘴一樂,並不多嘴。


    提起寶玉,便難免要想到黛玉,賈母的目光沉暗了下來。前兒接到了林如海的信,除過問了黛玉近況外,便是一件事情。新皇登基,他是要來京裏朝賀的。屆時,將要帶了女兒回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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