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方柯還隻是一名剛剛築基的普通劍修,還不曾有“玉樹劍”的名號。


    他同當年也還沒有“鬼才”之稱的雲微一起,出入各個秘境生死之地,隻為求一絲機緣。


    方柯一直到如今也沒有明白,為什麽雲微那麽執著的要以另一種身份,容貌和姓名遊曆。方柯一度認為,雲微是有什麽特殊的癖好,畢竟他換的這張臉太過迤邐了。


    總之,帶上假麵的雲微,就隻是楚辭,一個散修而已。


    遊曆的那些年,他們殺過魔,殺過妖,同樣也殺過人,雖然他們也救了一些人,比如羅靖夫婦,比如溫陽和齊若舜,但比起他們殺過的,實在不值一提。


    方柯知道,如果楚辭後悔當初沒有直接了斷的殺了誰,孫淑尤一定在名單之列。


    但方柯自己卻覺得,愛上孫淑尤,他從來沒有後悔過。


    第一次見孫淑尤,她正在打劫那些打劫她的人,一臉的凶神惡煞。見他們突然出現,又變臉似的換上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後來,她又死乞白賴的非要跟著他們,而且跟蹤手段不差,怎麽甩也甩不掉。


    楚辭威脅她說,再跟著他們就殺了她,她卻全然不在乎,一臉的無畏。


    方柯想,這個女修怎麽非但臉皮厚,膽子還這麽大?


    一來二去,兩人的隊伍竟然變成了三人行。


    方柯自始至終都認為,孫淑尤的存在是他生命裏最靚麗的一抹色彩。


    她就像是一隻黃鸝,因為她,他的世界裏不再僅僅隻有劍,除了劍和成仙,她也成了他的世界之一。


    孫淑尤魔修的身份,是方柯自己發現的。


    可方柯覺得,愛一個人就應該包容她的一切,所以,孫淑尤不說,他就裝作一無所知。


    可終究有紙包不住火的那天,孫淑尤的魔修身份還是暴露了,他們相戀的事情也捅到了他師傅麵前。


    就如同所有棒打鴛鴦的故事一樣,他被禁止再和孫淑尤來往。


    可對他而言,她,要比劍宗弟子的身份重上許多。


    所以,他選擇了放棄一切,來賭他們之間的感情。


    可惜,他賭輸了。


    當他被一群魔修圍捕,捉住的那一刻,他在想,她的愛究竟是真是假?


    當他身陷牢獄,被苦苦折磨時,他又在想,他愛的她究竟是真是假。


    當她冒著危險將他放離時,


    他問她,為什麽?


    她卻隻是笑著說,誰知道呢?


    後來,他回到宗門,終於明白,無論她是真是假,她的愛是真是假,他的愛從來都是真的。


    再後來,他便結了丹,創出了“暮雲春樹”這一招。


    隻是,始終還是差了那麽一絲火候。


    所以,在收到她的信時,多年沒下過山的他來了。


    從頭至尾,他都沒有想過和孫淑尤重修舊好,隻不過想知道一些答案罷了。


    見到孫淑尤的第一眼,方柯就已經明白了,無論什麽答案都不重要了。


    因為,當年的那個黃衣姑娘已然隻存在於他的記憶中了。


    孫淑尤死前說,


    她後悔了。


    方柯想,也許她是後悔當初放他離開吧。


    ………………


    我叫孫淑尤,是一名躲躲藏藏的魔修。


    作為一名魔修,最基本的就是千萬不能讓別人發現自己魔修的身份。


    所以當她發現有兩個人可能發現她身份時,首先要做的就是跟上去確認自己是否暴露,如果暴露了,當然是讓他們永遠閉嘴。


    後來,我雖然知道他們並沒有發現我的身份,但是我卻發現了他們兩個人的身份。


    尤其是那個劍不離手的,一看就知道是劍修,再看看他們平時的衣著談吐,除了紫霄劍宗,也不會哪裏還能有如此“富有”的劍修了。


    前兩日我聽師傅說,這些道修的鮮血對她的傷勢有大補,所以我決定跟在他們身後,找機會解決了他們。


    不過,他們的警惕性也太高了,尤其是那個長得漂亮的,還揚言要殺了我。


    真當我是那些嬌滴滴的女修不成,我手下的人命怕是比他們兩個加起來還多。


    所以,這兩人越是逼我離開,我越是賴著不肯走。


    沒想到因此,那個劍修竟然還對我青眼有加。


    慢慢的,他們終於接受了我的同行,那個劍修看我的眼神似乎也越來越溫柔。


    這樣的狀況,我自然是樂見其成的。


    他喜歡我笑,我便總是笑容燦爛。


    他喜歡聽我說話,我便總是跟在他身後嘰嘰喳喳。


    他喜歡我對他撒嬌,我便總是膩在他身邊。


    ……


    我以為,從始至終,我都隻不過是在演一個他喜歡的角色罷了。


    可是,有什麽東西慢慢開始變了。


    我故意在他麵前暴露了我的身份,就是想知道,當他知道自己喜歡的人是個魔修,他會怎麽樣?


    可沒想到,他卻不言不語,仿佛從來不知道一般。


    我想,這個人可真可憐。


    為了留住所愛,連她魔修的身份都能視而不見。


    我越來越不願意與他虛與委蛇,越來越煩躁。


    終於,我的魔修身份還是暴露了,我不得不回到師傅那裏躲起來。


    而他,也被帶回了劍宗。


    可是,我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放棄了一切要和我遠走高飛。


    我想,他一定是瘋了。


    劍宗弟子的身份,大好的前途,都不要了?


    就為了能和我扮演的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在一起?


    我開始從心底厭惡他,甚至恨他。


    所以當師傅和我說,要抓住他時,我答應了。


    沒有絲毫的猶豫。


    很快,他便因為他那可憐的愛被抓了。


    他被抓的第二天,我特意去看了他。


    我是想惡狠狠地嘲笑他的,


    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在他麵前演的太久了,


    看見他的眼神時,我的心很難過,


    不知從何而來的酸澀不停地在心底蔓延開來。


    所以,我做了一個讓我後來萬分後悔的舉動。


    放了他。


    他問我,為什麽。


    誰知道呢,我是這樣回答的。


    他走後,我代替他被其他魔修捆在了那座牢房裏。


    鐵鎖穿過我的琵琶骨捆在身後的鐵柱子上,時不時會有魔修拿我來實驗他們的新法術。


    起初,我是不後悔的。


    我想,對於他的愛,至少我沒有辜負的太厲害。


    可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我開始後悔,瘋狂的後悔。


    他從頭至尾愛的都不是我,


    為什麽我要為他的愛承受這樣的痛苦。


    所以,當師傅對我說隻要捉住他,便放了我時,


    我同意了。


    毫不猶豫的。


    再見到時,他的眼神讓我很熟悉,又很陌生。


    這麽多年,他似乎一絲變化都沒有。


    可是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我了。


    這讓我很憤怒,因為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如果沒有他,我還是我,那個雖然東躲西藏,但自由自在的我。


    我求他留下來,就像當年他對我說留下來和他一起時一樣。


    可他拒絕了,而且他說,他早已看穿了一切。


    在他眼裏,我從頭至尾,都如同一個跳梁小醜一般賣弄著拙劣的演技。


    當藥效發揮,我和師傅幾乎是勝券在握時,我很興奮。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如此痛快了。


    一切,一切因他而起的痛苦都將結束了。


    可惜,天不遂人願。


    那種境地下,他竟然還能使出他的那一劍。


    暮雲春樹。


    我聽說過這一劍,思念的一劍。


    我看見了傍晚的紅雲,鬱鬱蔥蔥的樹。


    我和他故事所有故事的開始。


    化不開的思念和悲傷,


    我分不清那是我的感情,還是他的。


    師傅將我推向他的劍是我沒有想到的,


    我以為,我和師傅至少是有一些師徒之情的。


    不過,終究還是解脫。


    臨死前,我對他說,


    我後悔了。


    我想,他一定猜不到我的意思。


    如果,命運能夠重來,我一定選擇不再遇見你。


    如果,遇見你已經是命中注定,那這一次,我想隻做我自己。


    我想知道,如果我隻是我,你還會不會愛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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