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林海,跨雪原,氣衝霄漢......”我在前麵一邊跑著,一邊吼著,這“霄漢”的高音很容易的就“唵”了上去。大家跟在後麵丟詞少調的跟著唱著。


    最近,學校的喇叭裏,常常播放革命現代京劇樣板戲的選段,大家也都能哼哼兩句。


    從過了八月十五,村裏的民兵就忙上了,又是插杆,又是架線,終於在兩天前送上了電,晚上有了電燈,今天是第三天。


    “......哪怕他美蔣勾結,假談真打,明槍暗箭,百般花樣,怎禁我正義在手仇恨在胸,以一當十,誓把那反動派一掃光!昂......嘚啷,嘚啷嘚當......報告!我回來了。”我興衝衝地推門進屋。發現媽媽和姐姐頭挨頭地趴在櫃蓋上聽著收音機裏和我同時唱完的那一段。


    “無產階級革命派的戰友們、同誌們,剛才大家聽到的是革命現代京劇樣板戲智取威虎山選段,誓把反動派一掃光。歡迎收聽,這次節目播送完了。再見!”又聽到了這個女播音員的聲音。


    啊,久違了。


    “你們接收音機,也不早點兒告訴我,害的我沒聽上。”我真是後悔沒早點兒回來。


    “今天為啥回來這麽晚?別跟我說打掃衛生啊。”姐姐拿起了笤帚給我掃著身上的雪,一邊故意板著臉問我。


    媽媽在一邊幸災樂禍地看著我樂。


    啥事兒呀,姐姐像是媽媽,媽媽倒像是姐姐。


    “不晚呀。”我爭辯道。


    “咋不晚,天黑了多大一氣了。”姐姐不依不饒。


    “今天陰天,吃了中午飯,天就黑了。”


    “還強嘴。”


    嘀、嘀、嘀、嘀、嘀,嗒。剛才最後一響是bj時間十八點整。


    收音機呀收音機,關鍵時刻你把我出賣了。


    “四點放學,路上走倆小時?去趟縣裏這也返回來了。知道我們是怎麽擔心你的嗎?知道你媽為什麽半天不說話嗎?”姐姐今天對我是定打不饒了。


    我搖搖頭。


    “你媽怕一張嘴把心掉出來。”姐姐繼續說道。


    “就是,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連這親媽也不護著我了。


    姥姥切完了鹹菜絲,聽不下去了,“當啷”一聲把刀往菜板子上一丟,說道:“你們娘兒倆,就知道蒙住頭聽那戲匣子,叫你們出去找找去,你們誰也不去,還說這麽大了甭管他,還說擔心唻。”


    “娘!”


    “奶奶!”被姥姥揭穿了,媽媽和姐姐跺著腳喊道。


    “對不起啊,弟弟,我們跟你開個玩笑,嘻嘻。”從來沒丟過麵子的姐姐,略顯尷尬地說道。


    “沒關係,我大人不記小人過。”接著我又學著刁德一的口吻說道:“好說,好說。”


    “奶奶!弟弟說話有點兒過啦,我看他就是欠打,你快拿笤帚圪墶打他兩下。”姐姐給我掃完了雪,把笤帚遞給了姥姥。


    “不能啊!我們都是多年的老朋友啦。”我學著智取威虎山裏的台詞說道。


    “奶奶,你聽聽,你聽聽,他這是無法無天了,連大小輩分也不分了,我看今天是不打不足以平民憤了,奶奶,動手吧。”聽聽,姐姐今天是要將我置於死地了。


    “奶奶打你弟弟,你拉不拉,你姑姑一定不拉,奶奶咋舍得讓我的大孫女兒受累呢,行啦,鬧夠了就上炕吃飯吧,你們都是奶奶的好孩子,奶奶的孩子不用打。”姥姥總是那麽的溫柔。


    “奶奶,我爺爺今天還不回來?這會開的,還布置今冬明春的生產任務,這冬天有啥生產的。”家裏的幾個人總是裝在姐姐心裏麵。


    “哪裏是開會,就是犒勞犒勞他們當幹部的,辛苦了一年啦,集中到公社休息幾天,吃幾天好飯。”媽媽說出了真相。


    “這幾天中午姥爺都跟我一起吃飯,讓我吃他的饅頭,我不吃,那麽小的兩個饅頭夠誰吃呀,我還是吃我的小米飯吧,不過姥爺把他的肉給我吃了。”我向大家匯報了姥爺的活動。


    “以後說話注意措詞,說出的話,是要讓對方聽明白的。什麽叫把他的肉給我吃了?你讓我們如何理解。”姐姐的語文就是好。


    “你說過,一句話盡量不用同樣的詞,總不能說‘姥爺把姥爺的肉給我吃了’吧。”


    “我說的是概念。”


    “奧,應該是姥爺把他碗裏的肉給我吃了。”


    “孺子可教也。”姐姐晃著腦袋讚了我一句。


    我吃了兩大碗紅豆粥,把空碗一舉:“今日痛飲慶功酒,壯誌未酬誓不休,來日方長顯身手,甘灑熱血寫春秋。哈哈哈哈......”我伸開雙臂仰天長笑。


    “咳咳咳,咳咳咳,......”一顆米粒嗆進嗓子。


    “彎腰趴下,”姐姐一邊拍著我的後背,一邊急著喊道。


    “你姥爺不在家,你就反了天了。平時吃飯話都不許多說,今天你倒唱上了。快簌簌口吧。”媽媽端過一碗水來遞給我,我接過來一飲而盡,然後把碗遞給媽媽:“謝謝媽!臨行喝媽一碗酒,渾身是膽雄赳赳,鳩山設宴和我交朋友,千杯萬盞會應酬。時令不好風雪來的驟,媽要把冷暖時刻記心頭......”我便跳下了地,爬在櫃蓋上抱著收音機聽了起來。


    姐姐今天也不備課了,摟了摟我的肩膀,太寬了,搭了搭我的肩膀又太高了,隻好把手掏在我的胳肢窩裏,跟我擠在一起聽了起來。


    “娘,叫我爹找個人把那自行車賣了吧。”媽媽和姥姥商量道。


    “咋啦,咱又不缺錢,為啥要賣家業?莫非你遇到難事啦?”姥姥著急地問道。


    “不是,娘看,咱又沒用,擱在家裏,今天這個來借,明天那個來騎,不借吧,得罪人,借出去吧,又沒人給你躲對,這又磕掉兩片漆了。看著心疼,真是麻煩。”


    “就是,越來越破,剛弄來的時候多新呀,看看現在都成啥樣兒啦,虧了我二姑心疼的天天擦它,看看那輻條斷了幾根兒了,那擋泥板快扭成麻花了,眼看就散架了。”姐姐聽著收音機還不時的轉過臉去插兩句。


    “萬一你弟弟到縣裏念書,不騎呀?”


    “哎呀奶奶,到縣裏念書還不住校?誒呀不跟你們說了,聽我的樣板戲呀。”


    “住校?住在學校裏頭,就算他不想奶奶,奶奶想他咋辦?”


    “奧,奶奶光想自己,奶奶就不想想夏天打雷下雨,冬天刮風下雪,弟弟騎上那個破自行車走在路上,該有多難,當姥姥的就不心疼?”姐姐也是能一心二用了,又回過頭去插了一句。


    “再說了,咱如果有一天用得著了,咱不會再買?弟弟到縣裏念書還得後年大後年,就那破車子,等不到那時候就變成一堆廢鐵了,就得扔到村口大窩窩頭裏煉了。”姐姐似乎是沒聽收音機,隻不過是占個地方而已。


    “說買就買?那麽容易,那票比錢還難弄唻。”


    姥姥總是懷著破家值萬貫的理念,勤儉的操持著這個家,就連那些破裂了的瓦盆陶罐,也都洗淨,好好的放在西邊屋裏,幻想著總有一天科學發達了,有人會把它們修好。


    “我姑父還弄不上個自行車票?該使喚的東西不使喚,留著幹啥。”姐姐剛說完,被媽媽推了一下。


    “奧,不是,是該用的人不用,要他幹啥。”姐姐趕緊更正道。


    “那可是飛鴿......”姥姥還是舍不得。


    “既然是飛鴿,就早點兒放了吧,到時候再買個永久不是更好,現在娶媳婦都實行永久。”姐姐終於說完了自己的主張。


    危險那,看來這個家裏的大權遲早得讓姐姐奪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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