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的後生拿出一盒煙來,撕開一個小口,倒出一隻洋煙卷來,向四姥爺遞過去。


    “你抽吧,我不會抽。”四姥爺用手背輕輕地擋了一下。


    四姥爺不抽煙,他們那一輩人抽煙的不多,我姥爺就不抽煙。


    不抽煙的人顯得幹淨善良,抽煙的人顯得邋遢下作。開車的後生也不抽煙。


    三姐拉著四妹去了東邊屋,也就是曾經一起住過的那間屋。姐妹倆在一個被子下麵捂了十七年,打打鬧鬧哭哭笑笑,總是有那說不完的話。


    “咋說,相中沒,複員軍人長期工,剛從井下調上來,當兵五年,開車三年,複員後下井鍛煉三年,這又開車兩年了,十年工齡了,跟你姐夫同歲,比你大十一歲,長得麵嫩,煤礦上的人都白淨。”


    今天四妹隻聽三姐說了。


    “奧,家裏沒人了,爺爺奶奶拉扯大的,當兵以後,爺爺奶奶也都沒了,挺可憐的。”三姐繼續說道。


    “大這麽多。”四妹低著頭,悄悄嘟囔道。


    “女人老的快,你看姐像多大?像不像二十五六,你再看看大姐、二姐,不像四十也像三十五六。”三姐說話總是無懈可擊。


    “再說了,聽說礦上有了新規定,工齡夠了十五年,能給家屬轉戶。”


    “奧,那倒是挺好的,到時候也能找個工作。”四妹還是低著頭,悄悄嘟囔道。


    “相中沒?相中了就點點頭。”


    四妹又使勁往下低了低頭。


    “你這算是點頭啦?”


    “嗯”四妹的頭更低了,用鼻子發了個音。


    好啦,兩廂都說的妥妥的了,工人們算是城裏人,城裏人講究的少,後生也是單身一人,全靠這邊安排吧,也不講究訂不訂婚了,直接領了結婚證,辦個新式婚禮,又省錢,又省事。


    吃過午飯,開車那後生,留下那盒煙和一包糖塊,還有相看錢,帶著三妹兩口子開車走了。


    送走了客人,四姥爺便到我姥爺家串門去了。一群看熱鬧的大姑娘小媳婦和孩子們,便湧了過來,打聽得成了,就嚷嚷著要喜糖。


    “進家吧,進家有喜糖。”大家夥跟著進了家。


    一個暖洋洋的日子,還是那輛綠帆布小汽車,還是那個開車的後生,穿了一件深藍色的軍幹服,在左邊上衣兜蓋兒上別了一支鋼筆,聽說在部隊學了不少文化。


    也是留下了半袋米,半袋麵,六包點心一塊肉。


    四妹也是抹著眼淚出來的,穿了一件三麵新的紅棉襖,當娘的給做的大了好多,一來怕縮水,二來怕閨女還要長個,因為那三個閨女都長了。這三來嘛,怕閨女明年大了肚沒得穿,就連那新棉褲的大褲腰,大的連女婿也能裝進去。


    可惜四妹了,真不如裹得像粽子那樣好看。


    頭上罩了一塊今年剛實行的紅方巾,因此也看不出那發鬏上插了個啥樣的簪子,還是插沒插簪子。


    這回是新女婿把新媳婦抱上了車,跟著上車的還是那個姑姑,和姑姑的兒子。


    那個藍底白花花的小包袱就抱在四妹的懷裏。


    車開了,過了小橋上了大道,向西去了,車後麵蕩起了黃塵。


    二歪子不知從哪兒鑽出來,跟著那翻滾的黃塵跑了一陣兒,朝那汽車去的方向大大的吐了一口,扭回頭坐在了大道邊的坡坡上,奧,二歪子也會坐了。


    ......


    “啥一堡一村不一堡一村的,我又不是他女婿,他也不是我丈人,我不認識他。”二歪子還是不依不饒地,又對大隊幹部耍起了無賴。


    “膽敢汙蔑紅太陽,這罪過大啦,夠上現行f革命啦,你們包庇他,我就去公社告,公社告不倒你們,我就去縣,連公社一遍告,我一個真正的無產階級,我怕誰?我就不信革不了你們的命!”二歪子以真理在自己一邊為底氣,聲嘶力竭地喊著。


    是啊,人們對於這樣一個潑皮無賴,不是不敢惹,而是不願惹,正如你穿著一雙新鞋走在路上,一攤狗屎橫在麵前,你會去踢它嗎?雖然你把它踢飛了,但是,你輸了。它飛到哪兒都是狗屎,可是你麻煩了,與人玫瑰手有餘香,這回你的新鞋便有了餘香。


    “算啦,一堡一村的,幾輩子啦,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硬鬧個啥。”眼下敢說話的也就是跟二歪子這邊近的長輩。


    “我早說過啦,我不是他的女婿,他也不是我的丈人,有啥抬頭不抬頭,見不見的。把閨女嫁給工人,寧叫工人操斷腰,不叫農民摸一摸......”二歪子如那得理不饒人的潑皮無賴般的嚷嚷著。


    “就是嘛,要不這光棍咋就都在農村呢。”圍觀的人群中有人開始議論了。


    “說話注意態度,工人階級畢竟是領導階級嘛。”一個站在二歪子身後不遠處的工作組(人們習慣於對工作隊或工作組的每一個人都稱為工作組)打斷了二歪子的嚎叫。


    大隊幹部想和稀泥,可那二歪子就是不幹,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這討吃鬼成他娘的精了,誰給他仗的膽。”幹部們琢磨琢磨沒敢說,抬眼向那個工作組看去,那個工作組麵無表情,更沒有表態,稍息在那裏繼續冷眼觀世界,仔細看有一點兒得意的神色,左腳尖輕輕地點著地,一下,兩下,三下......一顆長了頭發的光頭,也隨著腳尖輕輕地左右搖晃著,拿捏得很有度,既搖了點了,還讓不仔細看的人看不出來,道行啊。


    “今年凡是戶在人不在的都給我把口糧扣下,不參加生產勞動的,給錢也不賣給她!”誰也沒想到,二歪子竟然說出這麽有水平的話來,在大多數人的心裏,認為這條政策在理,誰也駁不倒。


    那個工作組激動了,搖得幅度大了許多,連二歪子那樣眼睛的人都看出來了。


    “好啦,感謝大家來參加這個現場會,鑒於二歪子同誌的革命熱情,和勇敢的對敵鬥爭精神,我們給予表揚。在農村這個戰場上,看似一團和氣,像水一樣平靜,但是,在這平靜的下麵,水是很深的唻,複雜的問題是很多的唻,就像二歪子同誌提出的口糧問題,這就聯係到了社會主義的分配原則上了嘛,啊?這個問題,我們是要很好地研究的,一定盡快地落實下去,給大家一個明確的說法,好了我今天就說到這裏。”說罷,收回那隻一會兒推出去,一會兒劈下來的手掌,像偉大領袖那樣,一邊揮手致意,一邊神采奕奕地走到大隊幹部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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