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眼前一亮,發現我家對麵,小麗家低矮的牆頭上,放了兩個秫秸杆兒紮的篦子,那上麵曬了些什麽,黑乎乎的,我不認識。


    “那是什麽?”我指給大家看。


    “小麗家曬的醬油渣子。”萍萍搶著答道。


    “能吃嗎?”


    “能!”


    “那就......”


    大家會意的一笑,便彎著腰悄悄地過去,每人偷了一小把回來,慶幸沒被發現,還興高采烈地品嚐著,評論著。


    “太鹹了。”


    “真齁。”


    “吃太鹹了,會變燕末兒虎兒。”


    “那是耗子,人又不是耗子。”


    “嘿嘿,”


    大家有說有笑的,用手指沾上一點兒放在舌尖上,一會兒唾液就上來了,吧咂吧咂嘴咽了。


    其實小麗家的媽媽很有可能,從窗戶看到了。


    原來,這東西是小麗家的爸爸,通過醬油廠的朋友,搞到的醬油糟,摻在玉米麵裏蒸窩頭,頂糧食用。


    小麗家剛搬來不長時間,就住在我家對門,都是那種排子房,她家住的是北排東把邊。


    其實,在他們搬來的時候,中間有一家剛搬走,人們都勸他們住中間,說是比邊上暖和,可他們說是懷念家鄉,便住在了大院的東北角。


    說是大院,其實就是兩排房子臉對臉,東西貫通也沒有個門啥的。


    我家住的是南排東把邊,兩家房子門對門。


    小麗說,她的爸爸和媽媽都是從東北那邊來的。


    我問她東北遠嗎?她說老遠了。


    我指指北邊的那座山:“要過那個山嗎?”


    “要!”


    “過了那個山就沒有了,一定就在那個山腳下,過了三道溝就是,等哪天我帶你去找你的老家。”


    她點點頭笑了,笑的是那樣的甜,笑的是那樣的美。


    小麗有兩個姐姐三個哥哥,大哥小光,二哥小義,三哥小全。


    聽說小麗的兩個姐姐都出嫁了,還生了好多小孩子,她大姐家有個女孩兒比小麗還大呢,那小麗也不能管她叫姐姐。小麗的媽媽說,她還得管小麗叫小姨呢。


    唉,真費腦子,哪有那麽小的小姨呀,小姨都應該上班了。


    小麗有好多玩具,都是她爸爸給她們做的,最後都被小麗霸占了。


    這些玩具,都是他爸爸用木頭雕刻的,磨得油光。有小胖孩兒,小鯉魚,小猴子,小兔子等等等等。


    還有好多說是用樹根做的,雖然看不出是啥,但是非常可愛,我特想偷她一個,可是偷東西就是壞人,我爸爸就是抓壞人的,而且有好多壞人被爸爸送上了軍事法庭,爸爸還親手槍斃過壞人。


    如果我被爸爸槍斃了,那該咋辦呀。


    我最喜歡小麗那幾個像胡蘆瓢一樣的“模子”,比胡蘆瓢瘦,比胡蘆瓢長,每個上麵有一個或兩個圓窩窩,窩窩裏邊刻著花邊。


    夏天的時候,我和小麗就和一大塊黃土泥,摁在裏麵,然後反過來磕在地上,曬幹後有的裂了,有的沒裂,我們就把裂了的扔掉,用不裂的和別人換杏核。


    那個時候,誰擁有杏核多,是很了不起的,名聲會傳出很遠的,如:“幹部院的小小子有五百零三顆。”


    職工院的“四嘟嚕”便會湊夠五百零四顆,帶著幾個合夥人,來挑戰,當著雙方的見證人,一五一十地數起來,然後興高采烈地揚長而去。


    四嘟嚕最能贏杏核了,因為他太奸了,稟杏核老是掏襠,四個人,每人十顆,然後定鋼錘(剪刀石頭布),如果他先來,那就慘了,四十顆杏核放在手心,他還要碼好了,然後揚出去,翻手,用手背接住,手指微微叉開,手顯得大了許多,還要輕輕晃一晃,小拇指再挑一挑,把手背上的杏核集中集中,再楊出去,杏核上下形成一縷,翻手從上往下一抓,杏核全入手中,為了多抓少掉,他會手掏褲襠,這樣做就是耍奸。


    再有就是砸窩,每人十顆放在地上挖好的窩裏,然後用一顆老子兒(比較大的,使喚起來比較順手的),用力砸,砸出來的便是贏的,如果把老子兒掉進去,要用兩顆換出來。


    我們砸出來寥寥無幾,他一砸,便出來許多,因為他的老子兒,比我們的好,他用的力氣,比我們巧。


    所以,每次我們都輸得很慘。


    有一次被小麗的三哥小全,給贏光了,以後就再也沒來,好像是沒本兒了。


    我拿著一個最喜歡的模子對小麗說:“把這個送給我吧。”


    小麗說:“我媽媽說,這是月餅模子,是我家的傳家寶,將來誰娶我做媳婦,就給誰。我媽媽還說,什麽時候有了白麵,就要教我做月餅。”


    “那你吃過你媽媽做的月餅嗎?”


    “......”


    原來這是做月餅的模子。


    三十多年前的一個晚上,一夜的槍炮聲,驚得小麗爸爸一家沒有睡覺,第二天早晨,很早,小麗的爸爸就往學校跑去,到了學校一看,隻剩下殘垣斷壁冒著青煙,沒有見到一個人,隻有滿目的焦土和血跡。


    就這樣,他像傻子一樣躲躲藏藏地找了一天,太陽快落山了,也沒找到一個同學和老師。


    一天沒吃飯的他,被嚇壞了,慌慌張張地往家跑。


    到家一看,傻眼了,房子被燒了,爹娘,妹妹,無影無蹤。


    “爹-娘-,妹妹-”撕心裂肺般的嚎叫,像一頭發了瘋的獅子似的,四處狂奔,眼前的世界,仍然是殘垣斷壁,濃煙翻滾,隻見處處血跡,未聞緲緲生息。


    半夜了,突然想起未過門的媳婦,便瘋了似的朝那個方向跑了去。


    天蒙蒙亮,他一頭栽倒在未婚妻家的炕上,便沒了知覺。


    這可急壞了一家人,掐人中,灌糖水。折騰了半天,哇的一聲喊,全家人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急忙向他問出實情。


    這時候,遠處傳來“砰砰”“乓乓”的槍炮聲,街上的人們都亂套了,“鬼子殺人啦,快跑吧。”


    “嘭!”門被撞開,未婚妻的大哥一頭闖了進來,“快跑吧,鬼子殺過來啦。”一五一十的向父母說了聽到的情況。


    “我早就看他們不是東西。”說罷,老嶽父趕快叫姑娘和姑爺跪到爹娘麵前磕頭,這就算成了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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