隕仙河莽莽蒼蒼,上不知源頭,下不知歸處,滔滔不絕,晝夜不息,奔流不盡,環繞著江臨鎮遊了半圈,若一條甩尾的神龍脫韁而去,卷起無數的浪花。


    江臨鎮原來隻是一個世俗小鎮,沒有喧囂,與世無爭,千百年來一如鄖仙河岸那黝黑的石山,無比緘默。


    如果非要說江臨鎮有什麽亮點,那就是這裏出產一種怪魚,魚目細長,魚鰭透明,長不過一尺,通體晶瑩泛綠,魚身扁平若樹葉,被當地人稱之為瓔魚。這種魚怪就怪在,隻有江臨鎮方圓百裏內的鄖仙河水域才有,肉質極其鮮美,入口即化,素有延年益壽之效。


    瓔魚的數量極少,說是千金難求亦不為過。


    天下人素聞瓔魚美名,卻不知瓔魚難求,江臨漁家何止百戶,但真正捕獲過瓔魚的人卻是極少,離得最近的捕獲記錄,已有十年之久。


    隻有熟知的人才知道,瓔魚須有福緣之人方能捕獲。曾有大法力的修士,在鄖仙河江臨鎮方圓百裏的水域布下天羅地網,欲大肆網羅瓔魚。但費時經年之久,卻毫無收獲,最終不得不喟歎一聲“瓔魚雖好,奈何無緣”,一時間被傳為美談。所以瓔魚又被修真界稱為緣魚,據稱,緣魚對於修真之人有大用途。


    為了搜刮瓔魚,江臨鎮三百裏外的修真門派神門宗,曾頒下告示:凡獻呈瓔魚一尾,即可送一人入宗修行。


    神門宗雖然隻是百萬裏蒼雲國末流的小宗門,但再小的宗門也是世俗人家仰望的存在。試問誰家不想有人能修道成仙?


    告示一出,不說江臨鎮人人心激蕩,就是神門宗轄下方圓兩千裏之內,那些世俗的權貴世家,尋常要送家族子弟進神門宗修行畢竟千難萬難,而今有瓔魚一途,莫不想方設法尋求瓔魚。


    如此一來,瓔魚更是炙手可熱。當地人趨之若鶩,外地人更是一擁而入,收獲瓔魚者仍舊隻是鳳毛麟角,但卻造成了江臨鎮漁民人多為患,大肆捕魚之下,可謂涸澤而漁,漁民謀生愈發艱難,百姓苦不堪言。


    ……


    三月的清晨,天清日朗,柔和的春風吹過江臨鎮,穿過大街小巷,拂過簷台岸柳,卷起落葉花絮,觸動碧浪粼粼。這風帶著愜意,洋溢著百姓人家對生活的熱情,世俗之人信奉傳說,但卻離傳說很遠,匆匆百年,白駒過隙,誰又能說,這庸碌的凡塵沒有風景?


    在通往江臨碼頭的青石路上,餘三斤像往常一樣,不緊不慢地吊在爺爺餘得水身後,背上的魚簍比他的身軀要大得多,昨日收獲的魚鱗還粘在竹隙之上,散發出陣陣魚腥味。魚簍隨著他的步伐一顛一顛地晃動著,遠遠看去就像一隻隨時要脫殼的烏龜。


    餘三斤心裏藏著一個秘密,他是一名穿越者,名字叫餘沂,來自地球。隻是做了一個夢,他的靈魂,卻被一膄神秘的青銅古船攜帶著,來到這方天地。在那神秘的祭壇中,他的靈魂彌補了嬰兒有缺的靈魂,二者結合在一起,成為一個完整的靈魂。


    既來之則安之!來到這裏,餘沂早就順應天命了,他與這個名叫餘三斤的少年合魂後,兩人已難分彼此,一起經曆了嬰兒時期、童年時期,直到少年時期,儼然便是重新活了一世,又怎麽說得清楚他到底是餘沂還是餘三斤呢?


    餘三斤一家子五口人,爺爺餘得水是一老實巴交的老漁民;父親餘鐵船和母親林氏,在鄖仙河渡口撐一葉破舊的渡船,收入低微;他還有一個妹妹,年方八歲,叫餘仙兒。在世俗界,這樣的漁家子,比鄖仙河裏麵的浪花還要普通。


    餘三斤是早產兒,十月懷胎,他愣是七個月就落地了,生下來隻有三斤重,父母沒上過私塾,鬥大的字不識一簍,直接給他起名叫三斤。


    像他這種先天不足的嬰兒,是極易夭折的,興許是有了餘沂靈魂的加持,餘三斤的命卻硬得很,不但活下來了,還活得甚是精神。


    認識餘三斤的人都知道,這孩子機靈,處處透著早熟,十四歲的個頭不高,甚至有些瘦小,但一雙靈動的眼睛卻煥發出無比的睿智,私塾沒上幾天,但幾乎把該認的字都認全了,一手算盤更是撥拉得行雲流水,江臨鎮的同齡人無不服他,當之無愧的孩子王。


    餘三斤活得精神,但不代表身體無恙。先天不足讓他落下了一種怪疾,那就是每隔一段時間,體表就會溢血,每次發病後,整個人都得元氣大傷。


    附近的郎中都看遍了,但都看不出個端倪來。為了給餘三斤治病,這一家子過得不可謂不艱辛,家徒四壁不說,自家常年打魚,但一年到頭來,除了幾個節日和日間賣剩的,這家子連一尾雜魚都舍不得自己吃。即便如此拮據,但相對於餘三斤那不菲的診金和昂貴的補品而言,依然隻是杯水車薪。十幾年下來,家裏已經負債累累。


    曾經有一個遠足的行腳僧途經江臨鎮,給他號過脈,言稱:此子壽難弱冠,世俗界無治,若能入得宗門,修得玄法,逆天改命,方有一線生機。


    僧人的話雖然決絕,但對餘三斤一家來說,無異於黑夜裏的一盞明燈,燈光雖然微弱,畢竟還有光亮。


    聞知行腳僧能看出孩子病根,餘得水、餘鐵船和林氏,齊齊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那僧人,懇請僧人收餘三斤為弟子,教他續命玄法。


    行腳僧雖然也是一個小修士,但他卻有自己的苦衷。須知蒼雲國是道廷治世,而僧人來自落雲國佛廷轄下一個小宗門,修真界有過盟約,不同廷台之間不得接引對方的子民,也不得私相授受修真功法,這裏麵牽涉到修真界的大利益,牽一發而動全身,各自廷台的老祖均有諭旨。


    僧人自然不敢違背佛廷老祖嚴令,臨走贈他丹藥一瓶,發病時服下,雖然無法根治,但卻減輕了元氣的損傷。


    餘三斤跟尋常百姓家的孩子一樣,沒有太多宏圖大願,如果非要問他有什麽願望,那就是活下去,努力活下去,想盡千方百計活下去。


    螻蟻尚且偷生,對於任何一個十四歲的孩子來說,這種願望並不過分,但對於餘三斤而言,這個願望幾成奢望。


    修真界跟世俗界並非老死不相往來,但對世俗之人,不得不說,中間卻隔著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餘得水不是沒想過找人打點關係,送孫子進神門宗修行,而且也付諸了行動。但這種做法,顯然是行不通的,不說這窮家寒門的,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寶物,甚至連錢財也極其有限。即便能拿出稱手的財物,一個平民百姓家,談笑無鴻儒,往來皆白丁,能托上關係的人,其身份地位又能顯赫到哪裏去?興許在世俗界還能吆喝個十裏八鄉的,但對於宗門而言,又能算得了啥。


    至於宗門主動招收弟子,十年都難遇一次,即便有,門檻也是極高,沒有好的資質,又沒有後台引路,連靠邊都難。


    餘三斤和爺爺做夢都想著能捕獲一尾瓔魚,隻要能捕獲一尾瓔魚,餘三斤就能進入神門宗修行,就能存活下去。所以,對於入宗無門的這一家子,這也算一種絕境裏的希望,即便這希望很渺茫。


    餘三斤之所以早早放棄了私塾,跟隨爺爺到鄖仙河打漁,就是衝著瓔魚來的。他是一個樂觀的孩子,如果不夠樂觀,自小受病痛折磨,怎麽能活得那麽精神?在他心裏,星火燎原絕對不是傳說,隻要有希望,就要努力去追尋。


    自十歲開始,一千多個日日夜夜,除了狂風暴雨肆虐,這爺孫倆是一天都沒有落下出船。


    猶如大海撈針般,爺孫倆在鄖仙河方圓百裏水域奔波著,瓔魚沒有撈著,但餘三斤那一手漁網撒得是幹脆利落,放網、抖網、喂餌、引魚、收網……每道環節都幹練無比,連打了幾十年漁的餘得水都暗暗對他讚賞不已。


    更為難得的是,他的水性是每日見長,一紮猛子下去,可以潛個一兩柱香的功夫,甩動膀子,從寬逾幾裏的河麵上遊個來回也不成問題。


    爺孫倆走在青石路上,其他漁民陸續往碼頭趕,路上便喧鬧起來。


    漁民之間見麵免不了寒暄幾句。


    “老餘頭,那麽早就帶著孫子出船去了?”


    “嘿,都日上三竿了,你不也往上趕趟。”


    “聽說餘爺昨天收獲不錯,撈了尾十幾斤的草魚,值不少銀元。”


    “運氣啊,這年頭,鄖仙河的魚是越來越少嘍,以往隨便撒把網都能撈到這種貨色,今兒能偶爾撈一尾就像撞了大運。”


    “可不是,都賴那神門宗的仙人,搞什麽瓔魚賞賜,弄得咱江臨一下子來了那麽多漁民。”


    “噓,你小子不要命了,敢亂嚼舌根,傳到上宗仙人耳裏,能要了你老命。”


    “老爺子提醒的是。唉,說起這瓔魚,你家三斤的情況,咱大夥都知道,要是能撈上一尾,這孩子也算有救了。你說這魚咋那麽鬼,咱們這些老家夥打了幾十年漁,連個魚腥兒也沒碰著,這魚平素裏都藏哪去啦?”


    “要我說,這瓔魚就算撈著,咱老百姓也護不住,別忘了十年前老唐家的慘劇,就為了那魚,全家十幾口人硬是被人滅了門。”


    “這話說得實在,你看眼下江臨鎮盤踞了多少權貴勢力?大夥的眼都盯緊了鄖仙河,稍有動靜根本瞞不住,不說你能否捕獲,就算捕到了,人家出高價逼你賣,不賣的話,感情又得上演一出唐家慘劇。”


    ……


    餘得水聽著大夥的話,老臉的皺紋抖了抖,眼裏禁不住露出憂色。


    都言瓔魚登龍門,哪知個中有血淚。


    這老唐家當初就是不肯將捕獲的瓔魚賣給權貴勢力,想著自個送他孫子去神門宗修行,哪知道半夜裏悄無聲息地被人滅了門。十幾具屍體血染屋舍的一幕,至今還曆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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