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雪愈發下得頻繁,惡劣的環境下,很多年邁的老人已支撐不住,因為戰爭和天災,這座夏國的巨型建築也籠罩上了一層霧霾。這日夜裏,本該遁入沉睡的夏宮中燈火通明,慈寧宮前奔走的太監宮女絡繹不絕,庭下跪了一地的文武大臣,大殿裏宗室妃嬪也跪了一地,卻沒有一絲嘈雜,個個麵色哀戚,妃嬪們有的低聲啜泣,更有甚者哭得肝腸寸斷悲痛欲絕,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大夏國最尊貴的女人,或許撐不過今晚。


    內室裏,皇帝坐在病榻前的圓凳上,看著躺在床上努力保持笑容神態安詳的太後,神色不明,太後環視一圈,嘉慧公主靠在白璟懷裏輕輕抽泣,皇後也在用帕子悄悄拭著眼角,幾個皇子公主還有白家幾兄妹跪在地上,低著頭,氣氛很是壓抑。太後從胸腔裏發出一聲謂歎“你們這是做什麽!”


    太後接連說了這麽長的話,深呼吸了幾口,還是喘得不行,皇帝忙上前為其順氣,又勸慰到“母後盡管安心養病,一切有太醫在”太後搖頭,聲音顫抖著喊“阿阮,五丫頭,你們過來”阿阮和上官嫋起身上前,疾走幾步跪坐在榻前,兩人都是淚流滿麵,哽咽的叫著皇祖母,太後費力的抬起手,想要輕撫一下阿阮的臉頰,“我這一生,什麽樣的風浪都經曆過了,失敗過,成功過,也絕望過,最後站在了這皇城上,別人都以為我贏了啊……”


    阿阮靜靜的聽著,雙手緊緊的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似乎從沒有聽皇祖母講起過那些往事,她給自己的印象是什麽呢?好像從來都是慈寧宮裏孤寂的身影,慈祥寵溺的老人,威儀凜然的皇太後。


    太後摩挲著阿阮的臉頰,“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的阿阮……”


    “皇祖母……”阿阮嗚咽著,頭埋在太後懷裏泣不成聲,阿阮第一次生出了無能為力的感覺,在死亡麵前,至高的權利也失去了作用


    或許是回光返照,太後突然變得有些精神起來,輕拍著阿阮肩膀“皇兒,好久都沒這麽叫你了”皇帝聽了這麽一聲,神色也有些動容


    “皇兒,一晃眼,你跟慧兒都兒女成群了,你們倆從小跟著我吃了不少苦,以後母後不在了,你要照顧好你妹妹,阿阮從小就跟你親,母後知道你不會虧待她,五丫頭……哎!你虧欠這孩子的實在太多了,望你以後能好好待她,咳……咳……”鮮血順著嘴裏流下來


    皇帝大急,衝著門外怒吼“太醫,太醫!”一陣兵荒馬亂,嘉慧公主幾欲昏死過去,太後咳出幾口血以後,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阿阮和上官嫋嫋退到人群中間,一直呆呆的,直到皇上身邊的大太監扯著嘶啞的嗓子喊到“太後娘娘,薨了”,這時跪倒的人群裏發出陣陣哀鳴,兩人才愣愣的跟著跪下。


    阿阮很難相信,那個總是摸著她的頭,說“阿阮,等你長大了,祖母一定替你找一個如意郎君,當你你出嫁時,為你準備一份最豐厚的嫁妝,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白家阿阮是我皇家最受寵的孩子,也是這天下最幸福的女子,我和你母親沒有得到的東西我要你都擁有,哎……隻是不知道我這把老骨頭還能不能等到嘍!”如今,真的等不到了。再也不會有人總是等在這慈寧宮裏,日夜盼望著我來,看著自己一天天長大。阿阮終於忍不住,悲從中來,掩麵失聲大哭起來。


    大夏昭元四十九年冬,齊賢太後薨,享年六十二,諡莊孝仁,葬於西妃陵。


    舉國素縞,皇城內外揚起了長長的白帆,行國喪,皇帝罷朝三日,全國街市酒肆三月內不得作樂,以示哀慟。


    而光武帝此時,負手站在養心殿前,回想起太後死前的那一幕,太後死死的拽住他的手“答……應我,不要……跟他葬在……一起,不要…”說完這句話,任他怎麽呼喚,卻再也喚不醒眼前的人了。大夏曆史上第一個葬入妃陵的皇後,任後世人怎麽猜想,卻也不會想到,當時年少情深,癡心錯付,換來了這一場死生不複相見。


    阿阮自太後下葬之後就病了,高燒不斷,整日怏怏的,已臥床近月餘,每日丫鬟送去的飯食幾乎原封不動又送回來了,整個人迅速的消瘦下去,原先帶著嬰兒肥的小圓臉竟給瘦成了瓜子臉,兩顆滴溜溜的大眼睛就越發突出了,不過這平日精靈的黑眼也沒了往日光彩,嘉慧公主看在眼裏疼在心裏,母親病逝女兒重病,所有的擔子壓在她心上,急得嘴都冒泡了,連帶著一群主子奴才都著急上火。這一病,新年就這樣過去了,又是正月,京城卻冷冷清清,想來國喪未過,也是熱鬧不起來的吧。


    這日上官嫋來看她,還帶著太子欽點的太醫,宮裏太醫都說了,郡主連日勞累,心情鬱猝,這病得吃著藥慢慢溫養,一時半會兒好不了,可偏偏太子爺不放心,宮裏的太醫每日來一次,換了多少人,又總是不見好,太子爺這一個月就沒一天好脾氣,身邊伺候的人戰戰兢兢,就怕在這當口犯了晦氣。


    照例給阿阮診過脈以後,又將昨日的話叮囑了一遍,太醫才告退,將房間留給二人,阿阮這兩天好似精神要好了一些,也能歪在床頭說說話了,近兩月沒出門,阿阮倒真有些想念洛河上成片成片的河燈了,想到河燈,便不可避免的想到那人,悶悶的癟了癟嘴。


    上官嫋看她悶悶不樂的樣子,也盡量找些輕鬆的事兒說給她聽


    “今早前線傳來消息,南邊終於打了一次勝仗了!”


    聞言阿阮眼睛一亮,“還有別的消息嗎?”


    上官嫋看她那著急的樣子,到嘴的話又改了口“你想聽什麽啊?”


    看著那促狹的眼神,阿阮故作正經,“不說算了”


    “哈哈,既然你不想聽,那我就不說了,本來還想跟你分享一下穆將軍的英勇事跡的”上官嫋繼續裝模作樣的慨歎,果然阿阮一聽就急了,“快說說,弋哥哥怎麽了?”


    “喲,我又沒說我說的是穆公子,難道護國將軍就不姓穆?”


    阿阮拉過被子掩麵,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裏傳來,“討厭!”


    上官嫋占了一回便宜,也很爽快的開口了“聽說穆將軍率五百騎兵做前鋒,潛入敵營燒了敵軍糧草,之後又與佟將軍裏應外合,將敵軍殺了個片甲不留,怎麽樣?你高興了吧?”


    “那他有沒有受傷啊?”


    “沒有!你就好好把心裝肚子裏吧!”上官嫋白了她一眼,頗有一股怒其不爭的意味,還這麽小就被人吃得死死的。


    兩人聊著聊著就忘了時間,直到木槿來叫上官嫋去前廳用膳,並將小丫鬟送來的膳食擺在內室的小圓桌上,準備端來喂阿阮


    “木槿姑姑我來吧,我喂完阿阮再用”說完不等她同意,便端起桌上的銀耳燕窩粥,一勺一勺吹涼了,熟練的喂進阿阮嘴裏,可見已經不是第一次幹這活兒了,木槿在一邊慈愛的注視著兩人,目光裏盡是暖暖的笑意,自家小主子就是命好,惹人疼,身邊都是樂意寵著對她好的人,前兒太子爺來也是,特意從宮裏帶了些小點心,輕手輕腳一口一口的喂,偏主子吃不了多少,不肯吃了就又作妖,結果剩的東西全都進了太子爺肚子裏,那爺走的時候,看著周圍丫鬟欲笑未笑的模樣,臉都是繃著的。一想到這裏,又想著在前線的穆家公子,說起來這兩位爺都是郡主的青梅竹馬,家世人品都是一頂一的好,對郡主也都是掏心掏肺,這可讓人怎麽選?哎,罷了,且走且看吧,左右日子還長。


    吃得正歡暢的某人還不知道自己的終身大事已經被人來回反複的琢磨了好幾遍了……


    邊塞的夜,刺骨的寒風將營帳吹的獵獵作響,除了少數巡邏的隊伍,白天經過殘酷戰鬥的戰士們三五成群,圍著篝火睡倒一片。穆淮弋擁著冰冷的衾褥,躺在床上輾轉難眠,行軍已近兩月,馬上就要過年了吧?阿阮生辰前怕是不能趕回去了。想著,又摸摸貼身放在胸口的暖玉,百轉千回的念頭閃過心頭,然後淺淺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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