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大將軍看重,培公自知身份卑微人品猥瑣,凡事但求自保,哪有新主看得上咱這樣的人?”


    嘴上雖然這麽說,培公的語調卻是不急不緩,幾句話說得不卑不亢。易之走到培公近前,拍著他肩膀,意味深長道:


    “公聰明絕頂處事機變,如今左軍中都讚將軍才是永遠屹立不倒的不倒翁,休說那狄光遠有做宰相的父親撐腰,也休說李孝逸風華絕代,後宮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皇帝麵前永遠的紅人除了培公還有哪個?莫看眼下隻是個四品將軍,未來的大統領非君莫屬!多少人期待著與公聯手,共謀富貴,隻怕是巴結不上呢——”


    培公見他細長的鳳目裏精華驛動,薄薄的嘴唇鮮潤欲滴,心中暗道:


    “好俊美的一張臉,好誠懇的老實厚道人!勾走了皇上還不算,還要搶他的兄弟,這人真是貪得無厭,孝逸哥哥這個把兄弟還真是交著了。”


    微微一笑拱手道:


    “好說,蒙大將軍青眼有加,如今那人鎖在後宮裏勢單力孤、眾叛親離,隻消再加上一把火,他也就此倒了,大將軍但有吩咐,培公無不聽命。”


    易之欣喜若狂,卻不表現出來,隻是淡淡一笑點頭道:


    “也不消周將軍做什麽,李孝逸但有動作,將軍隻需報與本督知道便可。咱們兩個聯手,擠兌也擠兌死他了,還怕他有翻身之日?李孝逸不過是個被滅了族的刑餘之人,皇上那裏永遠都會猜忌壓製他,咱們陳家世代簪纓,本督在皇上駕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榮寵,如今打下包票:不出三年,培公便可位列三公封侯拜相,比他可憐巴巴的,六年隻提拔培公做個四品小官,可快得多了!”


    培公臉上有了紅暈,


    “大將軍端的看重末將,反正孝逸哥哥那裏也沒什麽臉了,如今唯大將軍馬首是瞻,隻求大人日後不要見棄才好!”


    易之笑笑,擺了擺手,湊近了培公耳邊道:


    “周將軍應付本督也罷,真心歸順也罷,如今都看不出上下,咱們事情上見……”


    培公做了一揖,躬身默默倒退了出去。易之遠遠笑道:


    “李孝逸驕奢冷酷,培公跟在他身邊,也沒少受他促狹整治,明知道你身上重傷未愈,那一記窩心腳可不要了培公的命嗎?日後便有重獲寵幸那一天,還有培公的好日子在?我陳易之是個仁厚之人,不管別人如何負我,斷斷下不去那樣一腳!”


    培公似乎被雷擊了一般,後背震了一震,大腦袋晃了晃,默默去得遠了。


    自從皇帝去了龍門,昌宗又買了一座新宅子,裝飾得皇宮一般富麗堂皇。自己在宅子裏蓄了無數美姬,每日裏花天酒地。又仗著皇帝的寵幸,在朝堂上賣官鬻爵,指使家奴,搶掠民間財物,弄得洛陽城烏煙瘴氣,見者側目。大臣們不停上折子,可惜皇帝看不見,終是無法製裁他。


    這日忽聽人密報,監察禦史宋璟的折子已經快馬遞到了龍門,彈劾他縱奴劫掠,無法無天。因此便將前次在禦史台審訊李孝逸,被宋璟折辱訓斥的事情想起來,不免新仇舊恨湧上心頭。


    因了皇帝嚴令,也不敢主動去紫宸殿招惹孝逸,隻是恨極了狄仁傑、宋璟、李昭德幾個老臣,不是這些人有意庇護,李孝逸焉能平平安安重新回到後宮?如今趁他羽翼未豐,早早除去了這幾個,剩下他孤身一人,還能支撐幾時?


    這宋璟又不識時務的上折子彈劾自己,正好先從這個小官下手,殺雞給猴看,煞煞孝逸這**的威風。便命人在半路上候著,趁著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攔住宋璟車駕,意圖將他暴打一頓。哪知剛剛掀翻了車駕,卻被檢校洛州長史魏元忠手下的巡城衙役趕上,三下五除二將主犯抓個正著。


    回去一審,正是昌宗的管家胡柟,也不曾動刑,這家夥便全招了。魏元忠二話不說,依律將這胡柟打入天牢,定成死罪,趁著皇帝巡狩龍門的機會,快刀斬亂麻,斬了胡柟。又上奏皇帝,言昌宗主使家奴,挾私毆打朝廷命官,請求皇帝將昌宗一並下獄。


    昌宗便慌了神,托人屢次拿著名帖和金銀去長史府拜會,奈何魏元忠一概不見,隻氣得三屍暴跳。在家中跺腳罵道:


    “小小的檢校洛州長史,也敢太歲頭上動土!那虺孝逸殺了宗室也沒見治罪,我這多大個事體,如今便在家中端坐,你敢上門拿我?早晚被我抓了把柄,治你個永不翻身的死罪。”


    自己賭氣喝了幾盅,便見牆上模模糊糊有些影子,在茜紗燈罩下麵,影影綽綽現出幾個紅字。不免揉揉眼睛,捏著酒杯搖搖晃晃走上前去,疑道:


    “新刷的粉牆,哪來的朱砂字跡?”


    用手使勁蹭了蹭,卻哪裏是什麽朱砂,竟是猩紅的血跡,血淋淋的還在向下淌著血滴子,隻嚇得大叫一聲,跳出半尺遠,嘶聲大叫:


    “來人呐!快來人呐!”


    眾家院忙跑進來,掌燈上來,便見那牆上血寫的幾個大字,


    “看你橫行到幾時!”


    字跡蒼勁,凜凜暗含刀劍寒意。眾人亦吃了一驚,這一時半刻確實無人到這房中來,難道是哪位江湖中人飛簷走壁寫上去的?隻是昌宗一直在此喝酒,這人能夠無聲無息地躲開他的眼睛,何其不易?忽然想起一向討厭陳家兄弟的明月大俠,不免俱都膽寒。


    昌宗亦嚇得麵無人色,強自撐著罵道:


    “都怕什麽,他既避著我,自然是不敢奈何我,有本事當麵鑼對麵鼓的殺將過來,我方服他的本事。”


    命人快將這這些字跡擦去,疑神疑鬼的連夜拷打家中仆人婢婦,直鬧得府內人心惶惶哭爹喊娘,也沒查出個端的。第二日也不敢走出府門,暗想誰會這麽恨自己?想來想去,也唯有那個虺孝逸仇口深著呢。隻是他關在紫宸殿內坐井觀天,身邊哪有什麽像樣的人才?


    難道是那個藍汋兒,出手給他討公道?隻是依那狂徒的性子,一刀把自己砍了,豈不省事得緊?費那個力氣,裝神弄鬼的寫什麽破字!


    周培公和李孝逸早已鬧僵,又跟聖駕去了龍門。難道兩人表麵上老死不相往來,竟然暗中勾結?隻是以周培公那樣深藏不露的個性,做這樣小兒科的事情,又似乎不是他的風格。


    ——假如不是周培公做的,這留下血書恫嚇的又能是誰呢?他們最終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如今的洛陽城內,敢和陳家公然做對的,掰開指頭數數,也沒有幾個。宋璟和魏元忠他們雖然必欲將自己置諸死地而後快,卻又自命君子,根本不屑於使用這些手段。


    想來想去,也找不到真凶。隻是自己便格外小心,每逢入夜,便命家人在自己屋子內守著,隻怕再次混進強徒。另一方麵,給易之哥哥飛馬傳訊,言說家中出事,求他快快回來。這一日剛消停些,出去解了個手。回來便見一名小廝忽然撞鬼一般大喊,


    “血——血字!”


    但見那粉牆上再次出現了那七個大字,


    “看你橫行到幾時!”


    這次字跡更大,寫得張牙舞爪,寒氣逼人。要知道七八個家院不錯眼珠的盯著,蒼蠅也沒一個,哪有人能混進來?昌宗踢了一腳那小廝,咬著牙道:


    “怕什麽?他能寫,我就能塗。”


    雖然聲音顫抖強自鎮定,但是這麽離奇的事情,除了那個高來高去的藍汋兒,又有誰人有那麽大本事?一想到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昌宗的肌肉都痙攣了。


    第二天昌宗便即病倒,連睡夢中都要二三十個家院仆婦陪著,隻怕藍汋兒找他晦氣。陳老將軍心疼愛子,一個昌儀已經死於非命,昌宗萬不能再被嚇出個好歹來。因此遍尋洛陽、長安名醫,延請上門給兒子診病。可惜總不見好轉。闔府亂成一團,最後連昌宗的老子娘都病倒了……


    那牆上的字跡依舊三五天就出現,反正刷一回補一回。一時之間,其正坊陳家豪宅鬧鬼的事情,在洛陽城內傳得沸沸揚揚。眾人都說,必是虧心事做得多了,被仇家化作厲鬼找上門來;雖有不少官員上門看視,趁機奉上銀錢慰問,奈何陳家已然自顧不暇,哪有心思看顧這些人?


    五天後易之和聖駕回鑾,陳老將軍立時便請。那易之陪著皇帝出去遊曆了一個來月,皮膚曬成古銅色,心情大好,神采飛揚。卻見昌宗病歪歪的躺在床上,拉著哥哥放聲大哭。易之安慰道:


    “什麽大不了的,愛寫隻管讓他寫去,難道寫幾個破字就能奪了聖上的寵愛眷顧?不過是些江湖人的障眼法,必是受那賤人所托,嚇唬嚇唬你這小孩子。陳家聖眷正隆,哪個出了一點意外,皇帝豈會放過那賤人?”


    當夜竟不去,留在昌宗宅子裏,命奏上鼓樂,自己端著酒杯慢慢啜飲,隻待那個血書再次出現。到了三更時分,眼見的外麵烏雲遮月,冷風嗖嗖,命人加了一件鬥篷,正穿衣間,忽見外麵“波的”一響,一道紅光向著那麵粉牆直飛出去。易之轉頭去看,但見幾道紅線疾飛而出,片刻之間,那七個大字再次躍然牆上。易之擎劍在手,厲聲道:


    “窗外何人,裝神弄鬼的算什麽本事?”


    飛身躍出窗口,但見窗口一排濃密的海棠樹,枝葉搖擺,刷刷作響,哪裏有甚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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