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檗失刀,身形踉蹌,險些跪於西江月身前。


    瞬息之間,身後眾人麵上神情由調笑化作驚覺,複又變成此刻驚詫。


    龐檗雖算不得絕頂高手,但亦踏足於二品小宗師境界,尋常江湖俠客,能如此輕易將其擊退的,並不多見。


    見自家鏢頭頃刻之間便敗下陣來,馬車周圍握刀鏢師們皆心頭一顫,而後提刀上前,直逼那寡言少女而去。


    西江月眸中血絲更盛,體內氣機流轉翻騰不止,先前她尚能強行將其疏導、壓製,但此刻那股內力之盛,反有要控製她這具身體的跡象。


    西江月五指握掌成拳,方才斷裂墜落的那段粗壯樹幹便攜眷罡風砸向眾人。


    隻見少女原本清寒眉眼中,霎時血色暴漲,周身殺意猶如拍案浪濤,來勢洶洶。


    西江月隻覺體內那股莫名氣機甚是歡喜於眼前這般,心中理智卻令她手下留情。


    她自幼不喜無妄殺戮,若非七年前娘親無故被害,她是斷然不願學武的。


    那為首男人雖對她言語輕薄,但還未到要取他性命的地步。


    眾人身後,閃現一容貌、裝束皆十分尋常的中年鏢師,他伸手攔下被逼得連連後退的幾人,左腳過頂,一腳將那粗如碗口的枝幹踩於地麵。


    西江月頷首擰眉,強行閉目,努力將體內依舊不安分的一股內力疏導於雙掌之上。


    “起!”


    她清音方落,身後樹上大半青葉皆如鋼針,立身而起,飛箭一般直直刺向眾人。


    無論是提刀鏢師,亦或是馬車周圍手無縛雞之力的年邁老者,皆是本能抬手遮擋,雖明知此舉了無作用。


    “啊啊啊!!!”眾人哀嚎之聲震徹撕裂沉沉夜幕,在樹林間回蕩,經久不息。


    半晌,他們依舊保持抬手格擋的姿勢,但身上卻無半分疼痛之感。


    “都他娘的別叫了!”人群中,坐在地上的龐檗渾厚嗓音響起,這才將眾人從恐懼中拉出。


    他們這才發現——方才朝他們刺來、細密如牛毛的“利刃”,此刻卻呈半圓狀,斜插於眾人身前半寸之處。


    “我隻是路過,歇歇腳。”麵前絕色少女聲音中帶著隱忍,“需我再說一遍嗎?”


    衣衫破碎渾身泥汙的龐檗,身下黃土鮮血流淌,他一雙炯然雙目看向西江月所在方向,悶聲不言。


    “不不不!不用!不用!剛才都是誤會!誤會呀!”吳姓老者連忙示弱道:“多謝女俠方才手下留情,不與我等計較。”


    吳檜雖手無縛雞之力,但卻不傻,還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道理,況且,就憑方才那女子隨手所用招式,就連他這門外漢也看得出來,莫說是龐檗,即便是素日最不愛管事的龐通出手,也未必能有十足的勝算。


    “若女俠沒有其他指教,老朽即刻就帶他們離去,決然不敢再叨擾女俠歇腳。”吳檜拱手俯身,膽戰心驚陪笑道。


    西江月卻不理會他口中之言,轉身離去。


    體內那股莫名內力,雖能讓她的修為境界一日千裏,但卻極難掌控。她真怕自己萬一稍作分神,壓製不住它,便會被它所操控,變成一把殺人利器。


    “救我!求求你救……”馬車內,突有一孩子聲音響起,不過片刻又安靜下來,似是被人堵住口鼻。


    本已經打算離去的西江月,腳步一頓,淩冽眉眼望向馬車。


    吳檜見狀,立即示意手下看好馬車,而後朝西江月所在方向拱手,賠笑道:“讓女俠見笑了,馬車內是我家那不懂事的小孫兒,方才……”


    “咻!”西江月未聽他辯解,掌中力道已將馬車車簾掀開一角。


    馬車內,一幼童趁守衛車夫分神鬆懈之時,突然向前一傾,從馬車車轅上摔了下來。


    夜幕漸淡,天邊魚肚白漸明漸亮。


    晨曦微光落在那幼童臉上,越發襯得他唇紅齒白,眉目清秀。


    西江月看著地上俊美幼童,隻覺他樣貌格外熟悉,一如當日那少年。


    被繩子束縛的幼童,彎腰曲腿,夾下緊塞於口中的破布,滿眼乞求看向西江月,哀求道:“姐姐,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們!”


    她不愛管閑事,但地上幼童眼神,卻令她想起諸多往事。


    “自家孫兒要用繩子捆綁?堵住口舌?”西江月清寒眸光從地上幼童緩緩移向車內,同樣被捆綁束縛的多名幼童身上。


    “這……”吳檜瞬間脊背發寒。


    自禹州行至於此,數百裏路程皆是有驚無險,未曾想到,即將功成交差之時,卻碰倒了一個硬茬。


    “這些孩子,我先帶走。”西江月雙指微挑,便有一枚柳葉刺向馬車車轅的看守車夫脖間。


    她抬步上前,扶起那唇紅齒白的幼童,兩人踩著方摔下的男人,上了馬車,“等你們想好說辭,再來找我。”


    “姑娘可以走,馬車也可贈與姑娘,但這些孩子得留下。”人群中,一人站了出來,正是方才以一己之力為眾人擋下粗壯樹幹侵襲的中年男子。


    “若我說不呢?”


    “這幾輛馬車上的東西,由我龐家鏢局所護送,鏢在人在,還望姑娘海涵。”中年男人語氣、神情,皆稀鬆平常。全不似周圍諸人那般警覺。


    西江月抬手,為身邊幼童摘下發間殘葉時,順帶輕拍了拍他的頭,一如先前在無翎山中看著那少年一般。


    “姑娘若是不肯就此離去,那龐通就隻能無禮冒犯了。”即便西江月並未看他,中年男人說完,依舊恭敬拱手一揖,而後,手中長刀才驀然出鞘。


    “得罪了。”男人手中長刀與他周身氣機一般平平無奇,但刀刃所過之處,周遭枯枝殘葉皆迅速崩裂,大有碾碎一切的氣勢。


    自從被扭轉全身經脈之後,除卻體內氣機變化之外,西江月發覺她的視聽之感更勝先前。


    就如此刻,習武之前她隻能用肉眼看到刀劍所過之處草木碎裂,但此刻卻能看到他刀刃周圍空氣震顫變化。


    或許,這便是老妖鶴素日所言境界。


    天邊金烏初生,落於那名為春江的一條大河之上,半江瑟瑟,半江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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