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寒森森,月影沉。


    軒窗寂寥,屏帳翛然。


    男人身形欣長,墨發半束,手握短劍立於庭院斑駁清輝中,一身水月長袍隨風浮動。


    良久,他終還是上前輕扣門扉,即便房內並未發出絲毫聲響,他亦知她並未入睡。


    木門發出“吱嘎”聲響,擾了夜色。


    “隻尋得這柄短劍。”男人聲音溫潤,入耳生根,全無白日孟浪之感。


    西江月望向蘇幕遮手中短劍,眸光沉如玄鐵,聲音寒勝春冰,“懸崖下那方潭水裏也找了?”


    “嗯。”蘇幕遮嗓中聲音淺淡,抬步上前把短劍放於西江月手中,欲將她纖瘦雙肩攬在懷中,“我不想騙你,但未尋得屍首,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那方崖下寒潭,寬不過百餘丈,但卻深不見底,數名水性極好的蘇府家奴尚未潛到潭底,便已溺水喪命。


    最終,有人提議:將捆有大石的繩子墜於潭中,待大石落地,便可測出寒潭深度,如此,再令人下水便可保萬無一失;卻不想,百餘丈繩索下去,大石仍未觸及潭底。


    蘇幕遮看了眼寒潭旁數名家奴死相,隻言水中有毒,便令眾人停止潛水搜尋。


    西江月不言,手中短劍出鞘半寸,劍刃薄且利,一如少女眉眼。


    若是尋常人,定然更願信蘇幕遮之言,但西江月卻比世人都要清楚春意遲毒性的厲害之處。


    “鏘!”西江月手中短劍歸鞘,猛然擊向男人臍下氣海穴。


    氣海穴乃人體先天元氣聚會之處,男子生氣之海,主一身氣疾,傷之,則氣破血瘀。


    蘇幕遮眸色漸變,未曾想,即便此刻,懷中少女仍能使出這般歹毒招式,在他側身躲避之時,順勢困住她雙手餘下動作。


    “咻!”身側忽有一枚瑩亮銀針飛來,毫無遲疑間已刺入蘇幕遮耳後睡穴。


    “禦物術……”蘇幕遮望向懷中少女,眸中說不出是驚詫亦或驚喜。


    雙眼迷離間,卻見少女一雙墨玉清泉的眸子似在譏笑與他: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先前,蘇幕遮為西江月雙足上【藥】之時,怕她掙紮反傷了自己,情急之下才點了她周身穴位,不想,她方能禦物,便如此“回報”自己。


    好生聰穎好學又小心眼兒的女子。


    西江月反手拍在蘇幕遮華貴麵容上,身後人倒地瞬間,少女五指翻轉,原本刺入他睡穴的那枚銀針便再次停於她兩指之間。


    七年前,西江月上山之初,便已領略老妖鶴不讓她修習武功的決心,深知即便日後能憑借一己之力自行扭轉全身筋脈,但於她而言,也已錯失了最佳習武年紀。


    幸好她習武隻為報仇,因而,修習何種武功對她來說並不重要,能手刃血仇即可。


    因此,西江月從一開始便選了武林尋常武夫們稱作棄本逐末的功夫——禦物術。


    禦物千裏,殺人於無形。


    殘月暗淡,樹枝搖晃似鬼手。


    西江月手握短劍,抬步出了別院。


    少女步履輕盈迅捷,行於山林大道,似那蹣跚學步的幼童一般,驚詫於耳後飛速略過的昏暗樹影,更震撼此時體內毫無禁錮、痛楚之感。


    這種無拘無束,如尋常人那般奔跑,在過去七年間於她而言便是奢望。


    半柱香功夫,西江月步履漸歇,停在名為春江的一條大河前。


    應是體內匯聚內力之故,素日不過百餘丈的路程便會令她心口煩悶,此時她行了許久,仍舊麵色如常,呼吸通暢,並無半分病色。


    西江月抬眸遠望,數十裏外齊雲山黑壓壓連綿山峰,好似壓於她身,心中殺意方起,體內一股莫名氣機也在周身迅速流竄、衝撞。


    正當西江月對這股陌生氣機心生疑惑之時,身後忽傳幽幽車輪聲,她以為是蘇幕遮帶人追來,便閃身躲於高大樹冠間。


    待一行人靠近,西江月發現來人乃是一隊商旅裝扮。


    按理說,尋常往來商旅為穩妥起見,多夜伏晝出,這群人深夜卻仍在趕路,眾人麵上神情與緊繃身體皆顯得十分謹慎。


    西江月見來人不是蘇幕遮,這才鬆了口氣,心道終於甩開了那狗皮膏藥。


    夜風拂動她腰間玉佩,撞向短劍劍鞘,發出清脆聲響。


    “誰?”商旅隊伍中,突有一人怒喝一聲。


    餘下諸人皆在為首之人出聲瞬間,便已拔刀側身,護住身後馬車。


    不想方才夜風無意之舉,竟引來如此誤會。


    西江月手握短劍,斂去全身氣機,來表明自己對樹下商旅並無絲毫歹意。


    尋常商隊若遇此情此景,皆會快速離去,可樹下為首之人卻無半分如此覺悟,不由分說,直接提刀上前,暴喝道:“大膽蟊賊,也不睜大你的狗眼瞧瞧,你爺爺我幫誰運的東西,也敢染指?”


    “我隻是路過,歇歇腳。”樹上少女墨玉清泉的眸子看了眼樹下咄咄逼人的男人,淡淡道。


    少女語音輕緩,柔了夜色,靜了山風。


    樹下男人身形剽悍,圓目長髯,他未曾想到這大膽蟊賊竟還是個小娘們。


    長髯男人沒讀過什麽書,也不屑於那些個酸臭儒生們口中讚頌詩詞,隻覺初聞樹上小娘的溫柔聲音,令他通體舒坦。


    這越發令他想看看這樹上小娘的臉蛋兒身量了。


    馬車上,身形瘦削的老者,捋著山羊胡子,低聲催促道:“既然人家隻是路過歇歇腳,咱們便快些走吧,免得耽擱大人所托之事。”


    “隻是路過歇歇腳?”長髯男人提刀上前,不屑反問道:“這小娘以為我龐檗是三歲小兒?老吳頭你也以為……”


    待看清那說話小娘臉蛋麵容,龐檗雙腳猛然頓住,雙目好似狗皮膏藥一般直勾勾黏在樹上西江月臉上。


    月色昏沉,越發襯得樹上少女肌膚勝雪,眉眼如畫。


    龐檗是個隻知拳頭是天的莽夫,肚子裏半點墨水也無,但此刻他腦中已莫名浮現他心中對女人美貌最高的讚賞之言,“真他娘的!漂亮!”


    老人見事態陡轉,心道不好,連忙下車催促道:“龐檗,既然人家姑娘家隻是路過,並無歹心,咱們便速速回去交差,免得夜長夢多,徒生事端。”


    “龐檗。”


    “龐檗。”


    “龐檗!”尋常被稱作吳老,此刻卻被人喚作老吳頭的老人,喊了數聲不見回答,他枯幹大手猛拍同樣沒幾兩肉的大腿,提高了嗓音。


    “你叫魂呢?”被人大聲喚回神來的龐檗,心中煩悶。


    “老吳頭,不是我說你,你這年歲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膽子怎麽比針尖還小!”長髯男人側目望向瘦削老者,冷笑譏諷道:“這一路上,若不是你這老兒整日畏首畏尾,怕這怕那,咱們五日前便能將東西送到,又怎會讓我跟這幫兄弟平白遭這幾日的罪!”


    而這樹上,無論聲音臉蛋皆是極品的小娘,正好能讓他瀉了身上近些日子的邪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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