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第一周竟然日日晴好,沒有一天下雨天。第二周下過半天小雨,雨停後接著訓練,大家總算偷得浮生半日閑,趁機享受了閑散時光。到了第三周,文化課開始了。


    所謂的文化課,包含的內容很雜,既有公司的各項規章製度、薪金福利、人事製度的講解,也有整個集團發展曆史、企業文化以及商務禮儀等課程。對新員工們來說,上課最大的好處是不用軍訓,而且是在學校禮堂吹著空調,真乃趁機睡覺的絕佳時機。不過每個公司都有指導員,上課期間在禮堂走來走去,監督是否有人睡覺。


    朱煜跟別人換了座位,特意跟周舟坐在一起,這樣兩個人就能一個注意指導員,一個安心睡覺,待指導員走進,便把睡覺的人及時喊醒。兩人配合得可謂天衣無縫,奈何指導員頻繁地走來走去,朱煜剛眯一會兒,周舟就要用手肘把她碰醒。


    “睡覺也不讓人安生,指導員跟我們有多大仇多大恨啊。”朱煜揉著眼睛抱怨,“一群獵犬。”


    周舟被她的形容逗得笑出聲,隨即用手掩嘴。


    上完集團曆史課,第二節是集團文化課,文化課開篇便是唱集團之歌。教唱歌的是一個已經退休的白發老人,精神頭兒還在,精神矍鑠,對集團充滿熱愛。


    “我當初來集團,那還是個一百多人的小廠,今天呢,集團在全球的員工都快近十萬了。這四十多年,我一步步見證集團的成長,沒白活啊。可以這樣說,沒有集團就沒有今天的我,集團對我像家一樣重要。”老爺子誠心誠意地說著,聲音中帶有幾分哽咽,但講台下的九零後們卻並沒有聽進去,反而覺得有些迂腐。


    誰都沒有錯。老爺子進集團的時候還是新中國的出生期,那時候全部靠分配,在一個單位一呆就是一輩子,把工廠當家是很自然的觀念。現在進入二十一世紀都快二十年了,經濟發展、生活方式、社會理念早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年輕人不可能再像老一輩人那樣固守著一個企業一輩子。


    朱煜看著講台上的白發老人陶醉在自己的世界中,不知該喜該悲。他認真在說,卻無人用心在聽,按理說是件悲傷的事情。但是這麽大年紀的人了,還能有一個讓自己沉醉的精神世界,偶爾沉浸其中,感動一下自己,難道不也是件可喜的事情嗎?


    白發老人講完自己跟集團的前世今生,開始教大家唱集團之歌。曲子沉穩平緩波瀾不驚,唱起來很緩慢,特別容易跑調。老爺子一句一句教著,聲音洪亮,音準在線,新員工們一句跟著一句學,很像是小學生上課,老師讀一句學生們跟著念一句。


    整個禮堂有近五百人,沒有哪個來破壞這種安靜而又純真的氣氛,也沒有人再想著睡覺了。年輕人們一句句認真學著,跟著輕聲哼唱,發自內心地想討老爺子的歡喜。集團,公司,多麽冰冷,多麽遙遠,眼前的這個老人卻是溫暖親切的。


    “天藍藍,山巍巍,屹立不倒,唯我不摧”,眾人合唱,沉重而又緩慢,像一頭執著的老牛在負重爬坡,這也是集團一直提倡的穩健精神。


    唱歌的時候,朱煜注意到蘇慕林走出去了,中間總會有人出去到洗手間,所以也沒什麽特別的。特別的是,蘇慕林前腳剛走出門去,何伽瑜也後腳跟著出去了,兩個人跟約好了似的。


    朱煜的心又亂了,“他倆有什麽事商量好了?還是僅僅是巧合?”她的心結一直沒打開,雖然知道自己不可能也不會成為蘇慕林的女朋友,但對蘇慕林還是有一種類似於占有欲的東西。“最起碼,在公司跟蘇慕林最親近的異性是我。”這漸漸成了朱煜尋求心理安慰的理由。固然這是不正當的,但人活著已有太多時候太多事情是被壓抑的,在情感上放縱一下又何如?何況她也並沒有做任何對不起蘇慕林女朋友的事情。


    但何伽瑜的出現打破了朱煜的心理安全感。何伽瑜跟鄂聘婷不一樣,鄂聘婷也漂亮,但她的漂亮沒有侵犯性,她有著一種母性的溫柔。何伽瑜則不同,她的美妖嬈嫵媚具有十足的侵略性,她的主動旁人都看在眼中。


    朱煜竭力平複自己的好奇心和嫉妒心,認真跟著大家唱歌,不過看到眼裏的事情長進了心裏,想抹也抹不掉,反而越是壓抑於是瘋狂滋長。朱煜承受不住,也悄悄起身出去了。


    出了陰冷的空調房,當頭是一輪驕陽,朱煜一時有些頭暈,站在房簷下,扶住欄杆,閉上眼睛緩了緩神。


    待她睜開眼睛,走廊上還是空無一人。蘇慕林去哪裏了?何伽瑜又去哪裏了?去洗手間用不了這麽久。


    校園寂寂,遙遠處有知了在嘶鳴,朱煜握著欄杆的手心滲出汗珠,是冷汗。站了不知有多久,才看到蘇慕林何伽瑜從校門口的方向款款走來。


    蘇慕林老遠就看到了朱煜,衝著她露出熟悉的笑容,彎彎的眼睛眉目含情,英俊的麵孔具有不可抵擋的感染力。以前朱煜看到這張臉會覺得甜蜜且開心,現在同樣的麵孔隻能讓她冷笑。


    或許是出於女生的直覺,或許是因為天生敏感,朱煜斷定他們二人是約好的,而不是恰巧碰見的。既然是約好的,那兩人肯定私下有聯係。


    朱煜強裝笑顏,盡力在蒼白的臉上擠出酒窩。“你們這是去哪裏了?”她問。


    “伽瑜的風扇壞了,陪她去買了個新的。”蘇慕林走近朱煜,眼睛直盯著她。


    朱煜慌忙躲避開蘇慕林的眼神,低頭猶豫道:“屋裏空調太冷了,我出來緩緩。”


    蘇慕林道:“是啊,大夏天的,出來曬曬太陽也挺好。”說完他哈哈大笑,這個時候他還有心情開玩笑,朱煜不知該如何回應,也跟著幹笑了兩聲。


    一旁的何伽瑜一直沒有開口,隻靜靜站在旁邊微笑著,一副淑女樣子。


    朱煜不相信她會是文靜溫柔的女生,可她表現出的那副樣子實在讓人不得不喜歡,又漂亮又乖巧,誰不喜歡呢?


    朱煜對她點頭一笑:“漂亮的伽瑜。”


    何伽瑜臉上仍舊掛著溫柔的微笑,禮貌又得體地說了一句:“謝謝。”


    當稱讚一個女生的美貌或才華時,一般會得到兩種回複,一種是謙虛的否定自己回誇別人,“哪有哪有,你也很漂亮啊”、“哈哈,不過碰巧罷了,你做的也不錯”。另一種呢,就是何伽瑜那句禮貌而得體的“謝謝”,既承認自己漂亮或有才華,又對對方的讚美表示了感謝,但在中國長久文化的浸潤下,這樣的回答顯得有點自信過度。


    朱煜通過何伽瑜的回答,把她劃歸於不同於自己的另一類。不管她外表修飾得多麽嫵媚有女人味,不管她臉上的笑容多麽溫柔可親,也不管她說話的語氣多麽婉轉動聽,她身上透露出的優越感和帶有傲嬌的自信,被朱煜輕易地捕捉到了。


    不是個簡單的對手,甚至現在朱煜都感受到了隱隱的失敗,何伽瑜更主動、更自信、更義無反顧、更沒有底線,何況她還更漂亮、更會偽裝。有了這些,可以奪走任何男人的心吧。


    朱煜看著蘇慕林跟何伽瑜,心中隱隱作痛,是時候退出了。本來一開始就不應該對蘇慕林抱有幻想,他是一個有女朋友的人。之前是“發乎情止乎禮”,以後連“情”都不應該有了。


    三個人一起往禮堂走,朱煜想起蘇慕林剛說的,陪何伽瑜去買新風扇的話,他們兩個都是兩手空空,想必風扇已經送到宿舍去了。當初蘇慕林給中暑的朱煜送飯,她隻允許他送到樓下。現在的何伽瑜呢?肯定會讓蘇慕林上樓吧。


    朱煜笑著問蘇慕林:“新買的風扇呢?多少錢啊?”


    蘇慕林眼神有了躲閃:“六十,比在宿舍買貴了十塊錢呢。”


    他沒有提風扇放在哪裏的事。


    朱煜笑著追問:“所以你一怒之下,把新買的風扇扔掉了?那可是人家伽瑜的錢啊。”


    蘇慕林偏過頭去看何伽瑜,笑道:“沒,哪能扔了。”


    何伽瑜也笑了,她的笑明顯帶有挑釁的意味,語氣也更強硬了:“我的風扇,當然得在我的床上給我扇風,不是隨便哪個人能管得了的。再借慕林一個膽子,他也不敢扔掉。”


    慕林?朱煜心中冷笑,現在他們彼此之間親昵地連姓都不叫了。朱煜跟蘇慕林如此親近,從來也都是叫他的全名,他的全名好聽,而且叫全名感覺像跟同學相處一樣,反倒比刻意省去姓氏來得親近。如今何伽瑜在朱煜麵前特意顯出跟蘇慕林的親近,無非是在示威。


    “哇——慕林!”朱煜被何伽瑜的態度激怒,誇張地叫了一聲蘇慕林。


    蘇慕林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兩聲,“咱們快進去上課吧,集團之歌估計都教完了,我還不會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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