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常說十歲不愁、二十不悔、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順、七十古來稀,八十九十耄耋,一百期頤,世人對於整歲向來是十分重視的。不過年輕人祝壽的少,大約是害怕年紀輕輕辦壽禮會被鬼差拘了去。從前物質條件差,長壽的人不多,每到一個整歲都是值得大肆慶祝的事。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大部分長壽老人在家都被照顧得很好,晚輩孝順,家庭和諧小康,老人的身體健康才有保障,才能活到下一個整歲。


    羅奶奶在清末出生,五十歲至七十歲兒孫經濟條件緊張,沒能大擺宴席,八十歲隻是親朋好友聚在一起樂嗬一下,九十歲無論如何都要大肆操辦。


    農村辦酒席是有講究的,除非是喪禮,不然擺酒的日子需要提前一個月甚至半年把時間定下來。


    壽禮和其他酒席又不同,按照老家的習俗,場地和席麵由兒子操辦,女兒卻是要給每位來賓準備一份禮品,每個女兒給每位來賓一份,無非是壽餅、壽麵、壽桃之類的吃食。東西不貴,可是要準備許多份,因為鄉人覺得壽桃之類的東西給小孩子吃了能長命百歲,是個好兆頭,於是壽禮的客人要比其他酒席來的人多。


    沒有女兒的人家是很少辦壽禮的,女兒家如果經濟條件一般,長輩為了省錢也可能不願意辦壽禮。就算你有女兒,那也需要嫁出去了才行,羅媽媽50歲的時候就很沮喪,因為羅絳連對象都沒有,壽禮自然辦不成,隻能親戚間吃頓飯了事。


    羅奶奶生了六個孩子,除了最小的女兒生病夭折之外,其他幾個都平安健康長大,這是一份了不起的功勞。比如三女兒生出來不到三斤,這在戰爭年代是很難養活的,而現在三女兒也是奶奶級別的人物。再比如羅浩江生出來之後羅奶奶一直沒有奶水,家裏硬是用米糊糊和雞蛋羹把他養活了,別人家連紅薯都沒得吃,羅家卻有白米和雞蛋來喂孩子,除了羅爺爺能幹之外,與羅奶奶持家有道不無關係。


    現在羅奶奶九十歲了,子女們必然想好好熱鬧一下。中秋的時候羅浩江和羅武江就把請帖送了出去,大紅色的請帖很好看,裏麵的每個字都是羅浩江五姐弟用毛筆工工整整寫出來的。出去送請帖的時候,好多人打趣說這種事打發小孩子來就行了,是不是羅絳要結婚了?不然三少爺和五少爺怎麽親自登門送喜帖?


    送壽帖一般會讓家裏的小輩送,這樣顯得人丁興旺,羅穎和羅旗現在都頂事了,羅浩江領著去送帖子也不是不行的。


    可是請的客人需要是羅奶奶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那邊有血緣關係的親戚,好在羅奶奶和羅爺爺是至親的表姐弟,兩邊的親戚有重合,不然參加壽禮的親朋能上千人。


    羅浩江兩兄弟翻了族譜才確定哪些人需要去請,好些親戚現在都已經斷了聯係,貿然上門人家都不認識你是誰,更別說來送禮吃酒席了。所以,超過五福的親戚來吃酒是不需要送禮的,不然誰願意來呢?壽宴這種席麵本來就是要熱鬧熱鬧,錢都是次要的。


    請帖發出去那就要準備席麵,政府規定百人以上的聚會都要提前報備,這並不是大問題,抬頭不見低頭見,沒哪個不長眼的人會卡羅家的壽禮。羅浩江簽了份安全責任書就了事,羅武江二婚後拗不過老婆,一直住在嶽父村子裏。酒席在羅絳家辦,羅武江已經沒有簽字資格。


    羅浩江粗略算了下,遠親加上他們五姐妹的親朋好友,來參加壽禮的大概會有六十來桌,這還是以每桌十人計算的。來賓可能還會帶家小,那就應該多準備幾桌才行,羅浩江湊了個吉利數,定下六十六桌的數字。


    臨近辦酒的日子,好多東西都要開始準備起來,比如說六十六桌桌椅板凳,鍋碗瓢盆。原本這些東西都是要從鄰居家借的,還回去的時候據說這些東西上沾了主家的福氣,隻要是辦喜酒去借東西,沒有一家是不肯的。


    可是羅家這次要借的東西實在太多,一個村估計都湊不齊,羅浩江和大哥一合計,幹脆花點錢租來,他們會直接送到家,能省好多事情。


    酒席開始前三天,酒席所有菜品、茶點都要采購完畢。羅家幾個小輩開著大東風跑了趟批發市場,拉了兩車幹貨回來。青菜、魚肉生鮮這些會在酒席前一天宰好送到羅家。


    這麽盛大的酒席,人員安排是個大問題,需要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來擔任大總管,老村長比羅奶奶還小十來歲,當年受過羅絳的恩惠,這次主動提出來當總管。


    酒席倒計時二天,老村長擬好了滿滿一大張紙的人員安排表。酒席前主家要請所有來幫忙的相親吃飯,老村長拿著高音喇叭念了打半個小時才念完。每點到一個名,當事人就會上前從羅奶奶手裏接過一個紅包,這是福氣包,來幫忙的工錢會在酒席結束後由羅浩江五姐弟親自送上門。


    分工明確才好幹活,打擂茶、洗菜、洗碗這些事由娘子軍擔任,上菜、上茶點、擺桌椅這些體力活全是漢子。迎客的工作需要親屬來完成,羅浩江和羅武江就負責遞煙接客,羅清帶著兩個堂兄弟幫忙放鞭炮。安全責任書上寫著呢,鞭炮要統一地點燃放,避免發生火災!


    羅絳回家的第二天,羅家殺豬了。羅絳家和大伯家各出了一頭豬,殺豬匠忙活了半天,收拾出來近四百斤肉。村支書和他兩個當廚師的兒子擔任大廚,等豬肉收拾完就趕緊做紅燒肉,肉皮和精肉都要提前準備,酒席當天直接上蒸籠就行。


    酒席倒計時一天,羅絳家裏是人來人往,吃飯的桌子要提前擺好。六十六章桌子,一一擺開占地麵積極大,羅媽媽把家裏都收拾出來,不管是臥室還是客廳都擺上了桌子。長輩就在屋子裏吃酒,其他的桌席擺家門口的大地坪,樓頂也擺了二十來桌。


    家門口就是大馬路,羅絳和堂兄弟這兩天都在灑水掃馬路,避免壽禮當天車輛經過揚起灰塵。


    羅絳的二姑夫是個書法家,屬於加入了省書畫協會的大拿,所有對聯都由他親自寫的。至於正廳牆壁上那個鬥大的壽字,據說是書法協會的會長寫的,上麵還蓋了印章,羅絳把羅奶奶的青田石印找出來也蓋了個章,還加蓋了以前族長才有的“山溪羅”印章,才把那幅壽字重新掛上去。


    在銀行上班的表姐表哥拎了個大保險箱來,按照農村隨份子錢的習慣,這次壽禮收的錢可能會超過六位數,還是帶個保險箱來保險一點。


    金恒盛自從和羅絳親友團視頻後就處於精神緊張的狀態,幾次打電話給羅絳都沒人接,支付寶轉了一萬塊也沒見羅絳吱一聲,難道他連送禮的資格都沒有了麽?金恒盛惆悵了。


    羅絳是在晚上十點多才看到支付寶的轉賬提醒,她這兩天忙得連看手機的時間都沒有,哪裏有空去查賬呢?看到金恒盛的轉賬羅絳也拿不定主意,一萬塊太多了,姑姑伯伯約好明天寫在禮簿上的錢也隻是8888,羅絳這一輩結婚了的給五千,金恒盛給太多了。


    羅絳想想還是偷偷摸摸的掀開被子準備上樓問羅爸爸,哪知道羅奶奶還沒睡著,羅絳一動羅奶奶就發話了。


    “絳絳,要去哪兒。”羅奶奶坐起來摸到開關,把床頭燈打開來,小小的亮光照在地上。


    羅絳想說要去上廁所,卻心虛不敢說。


    “有什麽好為難的,你爸媽現在忙著呢,有事跟我說也是一樣的。”羅奶奶披了條黑色的圍巾,看樣子是打算聊一會了。


    羅絳沒辦法,山區的晚上涼著呢,羅奶奶要是沒聽到她說實話是不打算睡覺的,可別動感冒了。


    “那個,奶奶。我男朋友,那個金恒盛你還記得吧。”羅絳合衣坐起,實話實說了。


    “怎麽會不記得,奶奶還沒有老糊塗,我孫女的男朋友怎麽可能忘掉。”羅奶奶拍著被麵,她對金恒盛的印象不錯,她們羅家人的眼光一向來都挺好的。羅絳的三個姑姑都是自由戀愛,現在一個是電力局副局長夫人,一個是書法家夫人,一個是鄉長夫人,現在都是享清福的。


    “他給我打了一萬塊錢,說是給您祝壽的。我想著哥哥和堂弟也才給五千,他給一萬不太好,所以想找爸爸商量下。”羅絳糾結的不是錢的問題,而是她和金恒盛現在無名無分,金恒盛即使同樣給五千也是不能上禮簿的。


    “這樣啊,那……誰啊!“羅奶奶也沒找到解決的辦法,想要讓羅絳去問她爸爸,羅浩江已經在門口敲門了。


    “媽,睡了沒?”羅浩江捧著禮簿在門口等著,他是代表兄弟姐妹們來的。


    “進來吧,你不是有鑰匙麽?”羅奶奶的門都是不上鎖的,羅浩江一個晚上都會去看幾次,就怕老人家掉床下或者起夜摔跤了。


    “那我進來了。絳絳還沒睡啊,你也起來聽聽。”羅浩江見老娘已經披著衣服坐起來了,幹脆讓正廳的哥哥姐姐都進來,有事一起商量才好。


    “說吧,什麽事兒。”羅奶奶緊了緊肩膀上的羊毛圍巾,卻被羅絳拿了棉大衣披上。


    “媽,我大兒子不是有對象了麽,女孩子說人不能來心意也該到的,就帶了一千塊錢過來。她們倆今年年底打算訂婚的,您看是不是能把這一千塊錢寫到禮簿上?”羅武江被老婆威逼利誘才來的,老五家一直壓她們一頭,這次未來的兒媳婦給她們漲臉了,自然要拿出來嘚瑟一下。


    “嗯,可以。絳絳剛才說她男朋友也打了錢過來,那就每人寫一千塊到禮簿上,多的退回去,就說心意我領了。”羅奶奶最後那一句是看著羅絳說的,大兒媳婦什麽樣她能不清楚,之所以同意兒子去老丈人村上修房子,完全是為了眼不見為淨。


    “絳絳有男朋友了?真好,不知道他給了多少。”大伯母的笑臉僵住了,婆婆這麽說,羅絳的男朋友顯然不止給一千,就是不知道是真給,還是羅絳倒貼的。


    “我覺得一萬太多,剛好你說你兒媳婦給了一千,我也覺得一千就夠了。”羅奶奶最煩大兒媳婦攀比不成還刨根問底,既然不識趣,就不要怪她不給情麵。


    “奶奶,娟娟不能親自來給您拜壽,想在電話裏給您問聲好。”羅西攔住老媽的話頭,笑著把手機遞給羅奶奶,視頻裏的女孩子嘴甜的不行,還一本正經的跪在地上給羅奶奶磕頭拜壽。


    “好孩子,起來吧,你的心意奶奶看到了,地上涼,趕緊起來。”羅奶奶邊說邊在枕頭底下摩挲,羅絳趕緊從羅奶奶的上衣口袋裏找出紅包,羅奶奶轉手就給了羅西。


    紅包很厚,如果全是大紅色的話,至少有好幾百,大伯母捏了一下就不說話了。


    “絳絳,給你對象發視頻吧,哥哥我帶了投影儀,我們連手機上看,哈哈哈!”三姑姑的兒子和羅絳最親厚,利索的端出電腦連上投影儀,連攝像頭都準備好了。


    大伯母的臉又黑了,她兒媳婦剛才怎麽沒這待遇,想衝出去又被羅西拉住。他們突然這樣做本就不對,再吵就是失禮了。


    羅絳現在隻祈禱金恒盛沒在洗澡,沒在睡覺,不然她就丟臉丟大發了。


    金恒盛顯然不會給羅絳丟臉,他穿著運動裝抱著羅小七在客廳看電影,沒到十一點,沒等到羅絳消息金恒盛是不會睡覺的。


    “哈哈!羅小七,你媽媽給我發視頻!”手機在茶幾上歡快的唱歌,電腦上也顯示羅絳發視頻過來,金恒盛迅速關掉電影,打開吊燈保證光線充足,這才接通視頻。


    “絳絳晚上好……你們好!”金恒盛心情很好的打招呼,下一秒就見到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都是人,金恒盛努力保持微笑,心裏卻在嚎頭大哭,羅絳怎麽每次都不打招呼啊。這麽多人明擺著就是連了攝像機視頻的,羅絳都不跟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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