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依無聲的哭了一會兒,用衣袖抹了抹眼淚,便背著另外一個小包,站在了一邊。


    她也隻是收拾了幾件最簡單的衣物而已,在峨眉十餘年的時光,所能帶走的東西,除了記憶,似乎也就隻有這麽點兒了。


    “靜兮丫頭,我再跟你說一句。”露天心微笑著,對紅了眼睛的徐靜兮說道:“茫茫宇宙人無數,幾個男兒是丈夫?”


    聽了這話,徐靜兮的身體輕輕一震,然後看向了蘇銳。


    她的眸子間已經升起了點點星光。


    蘇銳苦笑,這天心長老臨走之前還不忘強行做媒啊,隻是,這麽接二連三的誇獎他,饒是以蘇銳的厚臉皮,都覺得有點撐不住了。


    露天心並沒有對徐靜兮說什麽“錯過了太可惜”或是“放手去愛不要逃”之類的話,她所有的意思,都含在先前的那句話中了。


    幾個男兒是丈夫?


    饒是以露天心的人生經驗,都沒有見過幾個男人配得上她心中的英雄,而剛剛見麵沒多久的蘇銳卻可以占得上一席。


    其實,從很多方麵來講,蘇銳真的當得起這個評價。


    “芒鞋鬥笠千年走,萬古長空一朝遊。”露天心吟了一句詩,字裏行間都流露出曠然悠遠的意境來。


    她再次看了看天邊的白雲,然後收回了目光,說道:“走吧。”


    “嗯。”


    曉依輕輕的點了點頭,然後緩緩的拉開了院門。


    對於在峨眉山上已經呆了十餘年的曉依而言,隻要一隻腳跨出這院子,從此就來到了一方新天地。


    隻是,這個時候的她看起來似乎並不是特別的自信。


    望著曉依的背影,蘇銳不禁想起了蘇軾那並未在課本上出現的一句話——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走吧。”


    蘇銳握住了手中的無塵刀,懷著複雜的心情,也跟著邁出了院門。


    待幾人都出來之後,曉依便回到了門前,仔細的把院子看了一遍後,便關上了院門。


    對於還算比較年輕的她來說,這可能也是一場永別了,那些看了十餘年的風景,那院中的花,那牆角的竹,也可能此生都不會再見到。


    緊接著,他們便看到了遠處的一大群人。


    烏央烏央的,少說也得上百人。


    蘇銳搖了搖頭:“看來,峨眉山的實權人物今天全都來到了。”


    這種情形可真的比較罕見了。


    沒辦法,峨眉的太上長老要離開,這在峨眉的曆史上也是百年難得一遇的事情。


    隔著五十米的距離,峨眉的掌門人楊重樓負手而立,靜靜的看著這一切,他真實年紀也有五六十歲了,可是也許是由於身體好的緣故,看起來也不過是四十來歲,不過那灰白的鬢角卻清楚的顯示了他的真實年紀。


    楊重樓身形頎長,氣質絕佳,劍眉星目,年輕的時候想必也是美男子了,即便是站在人群之中,也能夠讓人一眼就把目光鎖定在他的身上。


    能夠成為峨眉這種名山大派的掌門人,楊重樓自然是有著他的過人之處,和他相比,鍾陽山的掌門葛立江實在是有點差距太大了。


    胡天福就站在楊重樓的身邊,他低聲說道:“掌門,看來,天心長老要離開了。”


    想著昨天露天心斥責自己的樣子,胡天福的心中還有著強烈的不爽。


    “那兩個人是誰?怎麽之前從來沒有見到過。”楊重樓皺了皺眉頭,問道。


    他所指的顯然是蘇銳和徐靜兮。


    “我也未曾見過。”


    胡天福在一旁壓低了聲音,對楊重樓說道:“掌門,我昨天前來拜訪天心長老的時候,就發現這兩個年輕人在,我想,天心長老忽然要決定雲遊四海,和這一對年輕男女是不是有著直接的關係?”


    其實,胡天福的猜測並沒有任何錯誤,如果不是蘇銳的到來,那麽露天心可能還不會這麽快的做出雲遊四海的決定,甚至會枯坐峨眉峰頂,直到大限之日。


    想著昨日露天心對自己的斥責,胡天福的眼睛裏麵閃過了一絲陰霾之色……好歹現在也很是有些地位了,就算你是前輩,也不能對我這麽不客氣吧?


    楊重樓眯了眯眼睛,說道:“確實,天心長老從前絕對不會留人過夜的。”


    他們都是峨眉山的老人了,對於露天心的古怪型性格也是多有了解,這麽些年來,有誰能夠在她的小院子裏停留半個小時以上的?更遑論留下來過夜了!


    所以,楊重樓的判斷和胡天福是一樣的,他們都認為露天心忽然起意要雲遊四海,和這一對年輕男女分不開幹係。


    露天心輕輕的皺了皺眉頭,然後朝著眾人走過來。


    事實上,露天心現在很清楚的知道峨眉的這些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態度,畢竟她在峨眉算是鎮派級別的大人物了,此時一離開,那麽峨眉派的威懾力也就將大大的下降了。


    他們當然是不舍得露天心離開的,但是,頂多也就是勸說兩句,根本不敢阻攔。


    可是露天心並不在乎這些人的想法。


    都活了一輩子了,若是這種時候還不是為了自己而活,未免就有些太悲催了。


    “走吧。”


    露天心看著遲疑的曉依,又說了一句。


    曉依輕輕的“嗯”了一聲,然後跟著師父走下來,而蘇銳和徐靜兮則是跟在後麵。


    “師叔。”楊重樓迎上前來,說道,“我來送送您。”


    其實,那些挽留的話語,他昨天就已經跟露天心說過了,但是並沒有半點作用。


    楊重樓知道這位女師叔的個性,對於她所決定的事情,可能八頭牛都無法拉回來,在這種情況下,再多的勸說都是無用的了。


    “無需送了。”露天心說道,她的聲音很淡然,甚至是稱得上淡漠。


    在場的人很多,估計整個峨眉山的實權人物全部出現了,可是,人越多,這送行越隆重,而露天心的內心則是越不喜。


    盡管知道師叔已經不會改變主意了,但是,楊重樓還是不甘心,還想試探著問一句:“師叔,您真的下決心要離開峨眉了嗎?”


    身為掌門,要考慮方方麵麵的很多事情,楊重樓自然不願意看到門派失去了一個超級高手坐鎮。


    毫不誇張的說,哪怕是一千個普通弟子,也不如一個露天心更有威懾力。


    露天心淡淡的看了楊重樓一眼,並沒有回答。


    但是這眼神、以及那微微皺著的眉頭,足已經說明所有的態度了。


    “我送您。”楊重樓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主動讓開了通路。


    站在他後麵的人群,頓時如潮水般的散開了。


    露天心麵無表情的從中間的通路走過,所有人都在看著她的臉,可是,她卻目視前方。


    蘇銳看著這白發飄飄的背影,真心覺得露天心酷炸天了。


    楊重樓跟在她的側後方,一路默默的走著,他明顯想說些什麽,可也意識到,就算自己現在開口了也沒什麽作用,還不如不講。


    走了十幾米之後,露天心停下了腳步。


    楊重樓以為露天心有話要對自己說,連忙道:“師叔,您……”


    沒想到,露天心的目光直接越過了楊重樓,看著蘇銳和徐靜兮,說道:“你們兩個,帶著曉依開車走吧,車子就停在院子門口,你們要是再送,就繞遠了。”


    聽了露天心的話,峨眉山那一個個實權人物簡直都要驚掉了下巴!


    他們在山上呆了那麽多年也從來沒有見過露天心如此和顏悅色的講話,更不會這樣看似關心的叮囑別人!這……這還是天心長老嗎?


    而且,那一對兒年輕男女到底是什麽人?就連對待掌門的時候,天心長老也都是愛理不理的,可是,現在這又是怎麽回事?


    他們很難相信眼前的場景,但這卻是事實。


    曉依知道,師父的命令不得不聽,這就已經意味著永別了嗎?


    於是,她的淚水又不爭氣的撲簌撲簌落下來。


    “回去吧。”露天心說完,轉過身去,繼續朝前走。


    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該叮囑的也已經叮囑過了,就此別過吧。


    “前輩,保重。”蘇銳站在原地說道。


    他並沒有繼續前行。


    即便送的再遠,也終有別離時。


    一個老人,一個布包,一雙布鞋,就此入人間,走天涯。


    山風吹過,帶得露天心衣袂翻飛,這人,這山,這背景,就像是一副充滿了蒼涼和悵惘氣息的水墨畫。


    而就在這個時候,眼尖的胡天福看了蘇銳一眼,頓時忍不住的打了個激靈!


    確切的說,他是看到了蘇銳懷裏抱著的那長長的藍色布套!


    很少有人注意到蘇銳懷裏的東西,可他們就算是注意到了,也不一定會立刻想到這其中是什麽。


    畢竟,無塵刀已經二十來年未在世人麵前出現過了,眾人一開始可能會反應不過來,甚至聯想不到。


    當然,如果給他們足夠的時間,自然會想到追查無塵刀的下落的。


    可是,胡天福的腦子轉得很快,他第一時間就猜到了這藍色布套之下是什麽!因此才會如此震撼!


    沒想到,這天心長老,竟然把無塵刀贈給了這個陌生的男青年!


    這可是當年江湖世界的第一兵器!不知道有多少人曾在這把無塵刀之下喋血!


    在那個風雲激蕩的年代,提到露天心,誰不會想到無塵刀?


    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在峨眉的絕大多數人眼中,這無塵刀無疑就是峨眉山的鎮山之寶之一!


    那麽,無塵刀既然被天心長老給了他,那麽她那凝聚著畢生心血的《天心刀法》,是不是也在此人身上呢?


    望著蘇銳,胡天福的眼睛裏麵漸漸的凝聚出了冷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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