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杯茶被端到他眼前。


    楚勻抬頭,看見方全掛滿了擔憂的臉:「陛下,消消氣,注意龍體啊!」


    他接過茶,淺呷一口。


    方全退到他身後,輕甩拂塵架於臂彎間,握著拂塵的手在不可抑製地顫抖。


    他垂眸,不著痕跡地將那隻手往袖裏退了退。


    承聿也開口勸慰楚勻,兩人又交談了幾句。接著便陷入沉默。不多時,承聿再度開口,「陛下,他們回來了。」方全聞聲抬頭,看見一個侍衛拖著一個宮女大步而來,在他們身後,還跟著一個年輕太監。他定睛看了看那宮女的臉,手又開始顫抖。很快,三人走進了涼亭。


    侍衛和太監拖著宮女給楚勻行了禮:「陛下,臣在後院柴房裏搜出了這個宮女。」


    楚勻看著那伏在地上的宮女:「誰?」


    宮女徐徐抬起頭,滿臉的驚魂未定,「奴婢……奴婢司琴,參見陛下。」


    「司琴?」楚勻擰眉,「妳怎麽在柴房裏?」


    「奴婢……奴婢……」司琴似乎還未從驚慌中回神,支支吾吾,「奴婢……」


    笑臉太監兆安體貼開口:「陛下,奴才瞧司琴姑姑的後頸上有淤青,該是被人打昏丟進柴房去的。姑姑受了驚嚇,如今又才醒來,恐怕一時間還想不起什麽,不如讓她穩當穩當再問。您看如何呢,陛下?」


    楚勻點頭:「賜座上茶,妳穩一穩再說。」


    兆安瞄了眼旁邊的侍衛,「大虎,搬把椅子去,讓姑姑坐下來好好想。」


    大虎悶聲去搬椅子。


    片刻後,司琴落了座、喝了茶,緩了須臾之後,終於想起昨晚發生的事。


    司琴:「陛下,奴婢想起來了。」


    楚勻以目光示意她說。


    司琴:「昨晚,小主有好轉跡象,奴婢欣喜不已,當即便想去建章宮回稟陛下,但不巧的是昨晚陛下宿在了太後娘娘宮裏,奴婢不敢打擾太後休息,便折返回宮,想第二天再回稟。回宮後,奴婢想先去看看小主的情況,結果才回了宮,在途徑小廚房的時候,頓覺後頸一疼,接著便眼前發黑,什麽都不知道了。再醒來時,已身處柴房……」


    承聿、兆安、大虎三人對視一眼。


    他們心裏都清楚,打昏司琴的人,該就是那個黑衣人。


    楚勻也猜到了。


    但此刻,他更關注另一件事:「妳說櫻娘子病情已有好轉?」


    司琴稍頓、才點頭:「是。」


    楚勻的眼底有鋒芒流轉:「如何好轉?」


    司言:「昨晚奴婢去給小主淨臉,發現小主醒了過來,還同奴婢說她還沒死,讓奴婢快去通知陛下。奴婢不敢耽擱,這才連夜去建章宮。結果正巧……」後麵的事,她剛才已做陳述,楚勻抬手打斷,示意她不必重複。


    楚勻本來陰沉冷峻的臉上,終於浮現了暖色。


    就在他們交談的時候,立於楚勻後方的方全始終在垂眸看著自己的腳尖。


    忽然,一滴血跡落在兩腳中間。他的心猛然一顫,迅速抬腳踩住血跡。


    血跡是沿著指尖低落的。


    他將手縮得更用力,手心裏不禁冒出了一層冷汗。


    ...(#‵′)凸...


    昨夜,方全在偷聽到那二人的對話之後,當即離開鍾粹宮。


    但他並沒有就此打道回府,而是尾隨著那個要去給主子傳信的宮人。夜色沉沉,他黑影般遊移,當那人走到一處偏僻地方的時候,他倏然出手!三兩下的功夫,便叫那宮人魂歸地府。他翻過那人的屍體細細端詳,卻是一張生麵孔。


    這人或許和自己供侍一主。


    但他隻是個傳信者,而他要傳的話、方全已經知道,有他去給娘娘回稟,這人自然也就沒了價值。但這些卻並不是他不得不死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楚勻已經開始懷疑禦前和鍾粹宮都有內鬼,將這裏查個底掉是遲早的事,所以他殺死小四喜、且拋屍於此,意在索性將線索完全引過來,但這二人的出現,是個意外。


    方全想,與其等到那時這二人漏出馬腳牽累娘娘。


    倒不如他現在就了結了他們。


    他又尋了一處廢宮的枯井拋屍,然後再簌簌折回鍾粹宮,想把另一個人也除掉。


    但方全並不知道那人長什麽模樣。


    於是他再度潛回延慶堂,結果遠遠地便瞧見一個人在堂外鬼鬼祟祟。方全心中有了數,從方才那二人的對話中便可判斷,他們不會讓晏櫻寧活下來,所以這個時辰還在堂外轉悠的,多半是想在皇上知道她已好轉前、便殺了她。


    方全並不反對殺死晏櫻寧。


    但在楚勻已經起疑的時候這樣做,會不會弄巧成拙?


    猶豫間,瞥見又一個人往這邊走來。方全定睛一瞧——是司琴。再旋轉目光,那人還在堂外磨蹭,磨蹭到現在還不動手,恐怕是在等另一個人的消息,可那個人卻已被方全殺了。眼瞧著司琴就要發現那人,方全足下一躍,換了個向、從後方襲去。


    方全一記掌刀劈向司琴的後頸。


    司琴悶哼一聲,頓時昏厥。


    他將昏過去的司琴抱走,隨便尋了個不起眼的柴房塞進去,想要一會兒再決定如何處置她。當務之急,是先除掉堂外的那個人,消息他是等不到了、如此磨蹭,遲早會被發現。於是方全心一狠,準備殺回去滅口。


    他回到堂外,覦機偷襲。


    那個人毫無防備,被方全輕易鉗製,就在他即將動手的時候,忽然有兩個人從暗處躥出來!那二人二話不說,直朝他襲來。方全大驚,瞬間看出對方是想阻止他的行為,他咬緊牙根、沒有立刻撤退,而是掌下當即發力,先扭斷了那人的脖子。


    這空當,他已失去了逃跑的最佳時機。


    三人立刻交手。


    方全雙拳難敵四手,很快就落了下風。加之對方有兵器,他挨了幾刀後更更是體力不支,眼見著就要被拿下,方全又急又怒,求勝欲望激出了他殘存的力量。他拚死抵抗,終於掙脫了牽製,尋到機會便立刻飛奔離去。


    那二人在身後緊追不舍。


    幸虧方全輕功極佳,幾次閃身便將對方擺脫了。


    他負傷而歸,傷口是火辣辣的疼,但心底卻已涼透。方全不顧傷勢,立即開始琢磨那二人到底是誰——他們為誰做事?主子?還是他人?還是……陛下?不論他們的主人是誰,方全的這一步棋,都被徹徹底底的打亂了。


    翌日,他若無其事地出現在楚勻身邊。


    雖然傷勢不輕,但方全並不敢找太醫醫治,隻得草草處理,還不能讓別人瞧出破綻。但在得知昨天與自己交手的人是陛下派去的臥底時,方全有些慌神了,他拚盡全力、才能掩飾住臉上的恐懼與不安。


    皇上,居然是皇上!


    這代表了什麽?


    方全身為大太監,楚勻的很多旨意,都是由他頒布下去的。但如今楚勻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安插了臥底去延慶堂,這其中的意思實在耐人尋味。他這樣做,到底是想求穩妥、還是已經對他起了疑?方全的額頭上,不可控製地滲出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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